喜宴

王巧琳

好吧，那我們都不嫁給他。

【喜宴】

馬小蕊要結(jié)婚的事，已經(jīng)傳遍了小城。也是，在小城尚不發(fā)達(dá)的二十多年前，馬小蕊的媽媽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兒，當(dāng)年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如今，風(fēng)水轉(zhuǎn)到了馬小蕊這里，她依舊是城中最漂亮的姑娘。

在何周周眼里，秦柯才是該和馬小蕊牽手走過紅地毯的那個人。他們從少年時代起就是她眼中最模范的一對兒，郎才女貌的最佳典型，金童玉女的絕優(yōu)代表。

可是正如大雄不會娶宜靜，她的秦柯，最終也沒有和最漂亮的女孩馬小蕊牽手成功。

不是不遺憾，更不是不心酸。哪怕她當(dāng)年歇斯底里地暗戀過故事里的男主角，卻也依舊希望他能夠擁有最漂亮的結(jié)局。

【美好的小時光】

何周周和馬小蕊，都是這條街巷的老住民了。但只要提到馬小蕊一家，媽媽就找不著自己的眼珠子，白眼一個接一個。她總說，反正我就是不待見那馬蘭！還有她們一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看到媽媽終于在話音落下時把白眼找回來了，何周周心里放心了，可沒敢再說下去。媽媽是不服她的老同學(xué)馬蘭，何周周卻很喜歡馬小蕊。她就覺得馬小蕊長得很好看啊，不知哪個科學(xué)家說的，看美女可以延壽呢，何周周覺得，要是一直這么看馬小蕊看個幾年，估計都可以長生不老了。簡直比唐僧肉還珍貴，看兩眼就有這樣的效果呢。

媽媽還加了一句，你少跟她玩。笨是會傳染的！

也是，馬小蕊比何周周大三歲，卻跟何周周一樣念高二。她的成績爛得可以，可每次老師看到她一臉迷糊的委屈樣子，也不忍心苛責(zé)她。

何周周卻是一股小聰明往上躥的那種，早一年入了學(xué)，學(xué)習(xí)輕松不費(fèi)勁，沒事偷個小懶，卻總是能拿高分。這大概也算是繼承了媽媽當(dāng)年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何周周的爸爸是工程師，可惜，當(dāng)年風(fēng)頭正勁時，因為計算失誤，導(dǎo)致一座房子坍塌，那場事故死了很多人，何爸爸，也因此吃了牢飯。

這些，在家里都是禁語。那是何周周不敢逾越的雷池。

不過，雖然有時候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偷偷摸摸地跟馬小蕊做最好的朋友，并不妨礙何周周長成一個心思大條快樂的姑娘。

她每天背著書包跟馬小蕊牽著手走過那些巷子里開的店鋪，聽到那些比她們略年長的少年朝她們吹起的口哨，享受那些投過來的赤裸裸的目光，身邊的馬小蕊害羞地捏緊她的手掌，何周周有種保護(hù)欲就升上來，將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瞪回去，頓時覺得青春，真tmd美好。

【梔子味】

秦柯不住在這條巷子里，甚至可以說，他壓根不是本地人。他不過是隨著他做生意的爹媽，輾轉(zhuǎn)到了這里。

何周周也覺得他不像小城的人。她說不出哪里不像，只是覺得秦柯身上有種氣味，她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氣味。

她跟馬小蕊說過這件事，一直都很溫和地聽她說話卻從不發(fā)表任何意見的馬小蕊，頭一次激動地點(diǎn)頭說，嗯，你也聞到啦？好像是一股梔子花的味道……

不，不是梔子花的味道。是一種她形容不出，是視覺也是聽覺卻不是嗅覺的，味道。

那個家伙身上的味道，是叫人有種目眩神迷的奇妙味道。

那時候，智商早熟情商晚熟的何周周，尚且不知道，那東西叫愛情。它的到來像是化學(xué)反應(yīng)一樣迅速猛烈，她卻因為不知道公式，而莫名其妙。

可是馬小蕊懂。

許多女孩懂。

唯獨(dú)就是十五歲的何周周，云山霧罩。

那個叫秦柯的男孩子，總穿著青灰色。不太愛說話，極少笑。一來就奪走了何周周第一名的寶座，這讓她如臨大敵，跟馬小蕊說，那個人，太可怕了！

馬小蕊則溫柔地說，哎呀，周周，你說他怎么這么厲害，又好看，又聰明。然后她沮喪地一拍腦袋，哎，我太笨了。像我這么笨的人，他是不會多看一眼的吧？

馬小蕊多心了。像馬小蕊這樣姿色的姑娘，哪怕是個植物人，都會有大把的人要湊到醫(yī)院只為看她一眼。秦柯亦是如此，不過他的看是靜悄悄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的，雖然何周周捕捉到他的眼神掠過馬小蕊的時候，充滿了驚艷、詫異，和欣賞，卻也吝嗇得不多停一會兒，直接就又回到了旁邊的綠樹和紅花上。

這個笨蛋，綠樹紅花有什么好看的！有馬小蕊好看嗎！多看綠色是保護(hù)視力，可是多看馬小蕊可是保護(hù)壽命??！何況，他怎么能這么欺人太甚地，直接不帶任何感情地掃過她何周周呢？是啊，她何周周往馬小蕊身邊一站是很黯然失色，但是……

但是她也有自尊心啊，她的自尊心跟馬小蕊一樣漂亮也易碎，以前有塊布遮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可頭一次覺得，站在馬小蕊身邊的自己，那么灰，那么暗。

青春期，忽然變得灰蒙蒙的，天空都低了，滿世界奔跑的是什么東西？是憂傷嗎？

馬小蕊掐了她的手一下，聲音很微弱，周周啊……他剛才……朝我笑了一下。

【中邪】

何周周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本來就不熱衷讀書，卻跟打了雞血似的兩耳不聞窗外事，連馬小蕊都懶得看兩眼了，拼了命地背書。何媽媽覺得何周周這樣下去進(jìn)科研所有望，覺得老天開了眼，簡直樂不可支地差點(diǎn)摟著何周周親兩口了。

果不其然，她那一切皆有可能的小聰明讓她在下次考試時揚(yáng)眉吐氣了，重新奪回了第一名的位置，可往光榮榜一看，秦柯的名字不見了。她感到詫異，馬小蕊卻告訴她，秦柯那天沒來考試，聽說去參加奧林匹克比賽了。她眼巴巴地握著何周周說，周周，我覺得，他真的是個天才。

天才個屁……何周周不甘心極了，那個秦柯怎么這么過分！她跟他暗自較勁，他卻放她的鴿子，太可惡了！

少女時代，許多動作都是幼稚沖動的，卻很少有膽量，甚至羞于去探析背后的動機(jī)。包括，這樣努力地要霸占你的位置，不過是想讓你看看，是誰那么牛逼，把你擠下去，那就是我——何周周。就是那個被你忽視地，站在?；ㄅ赃叺摹G葉啊。

可是你大爺?shù)?，你居然滿不在乎地放了我的鴿子。

盡管這過程那么糟糕，叫何周周的少女心憂傷得不能自拔，飯都忍不住多吃了好幾碗，但秦柯，還是注意到她了。

或者說，是因為馬小蕊。

秦柯忽然變成了馬小蕊的護(hù)花使者，并且這件事，何周周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她那段時間忙著家里的新店鋪開張，媽媽決定不再去領(lǐng)那份微薄的工資，以及旁人的白眼，開起一家小餐館。沒有旁人幫忙，當(dāng)年爸爸入獄的時候，她們母女倆早就看清人情冷暖，媽媽倒是看得開，說，人家?guī)湍隳鞘橇x，不幫你也沒有什么，沒踩你一腳，已經(jīng)夠好了。

何媽媽雖然老說不用何周周幫忙，可何周周也看不來她獨(dú)當(dāng)一面的疲憊，因此將大部分時間放在了媽媽的店里。馬小蕊提過好幾次去幫忙，可何周周知道，媽媽不喜歡馬小蕊的媽媽，順帶也不會喜歡馬小蕊。何周周其實想不通，那么大度的媽媽，為什么就是對馬蘭不能釋懷。

所以，等她發(fā)現(xiàn)馬小蕊已經(jīng)跟秦柯在一起的時候，她有點(diǎn)生氣。

那種生氣是微妙的，帶著何周周自己都不能首肯的動機(jī)，因此表現(xiàn)出來的行徑也怪異。她也不知道她是在生氣馬小蕊就這么隨隨便便跟秦柯在一起了，還是因為自己也喜歡秦柯，或者，純粹是因為馬小蕊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她。

但何周周什么也沒說，她有些別扭地接受這個事實，倒是馬小蕊喜滋滋地告訴他，周周，你知道嗎？秦柯的爸爸是我媽媽以前的追求者。我見過他爸爸，長得真好看，比秦柯都好看……其實我想不通，為什么媽媽當(dāng)初不嫁給秦柯的爸爸。

何周周撲哧一聲笑出來，馬小蕊，那樣就沒有你，也沒有他啦。

馬小蕊靠過來，她身上有一股蘭花的香味，跟秦柯的梔子氣息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何周周喜歡的味道，這樣一聞，聽到她的溫柔嗓音一說話，何周周就覺得自己又不生氣了。

馬小蕊慢條斯理地說，周周，我喜歡他。

哦。她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也喜歡你，不是嗎？

你那么好，誰不喜歡你呢。一想起來，何周周忽然覺得自己又憂傷起來了。

馬小蕊好像心事重重，她幽幽地說，可是周周，我總覺得，他不是大家看起來那么喜歡我。

明明是很喜歡的吧。學(xué)校里那么多喜歡馬小蕊的男生里，就屬秦柯最出挑。其實馬小蕊太溫和了，溫和到了溫暾的地步，她總是不知道怎么拒絕別人。有時候何周周也替她急，明明不喜歡的人，她卻總說不出劃清界限的話來，總是怕傷人。越是這樣，卻越多人喜歡她。這不，過不了幾天，就有一個男生去找了秦柯的麻煩。那件事傳得整個校園沸沸揚(yáng)揚(yáng)。聽說秦柯一點(diǎn)都沒客氣，他的空手道可真棒啊，直接把人家撂到地上了，帥得令人發(fā)指。

他用這樣適合青春期荷爾蒙茂盛的男生女生眼球的方式，宣告了他的領(lǐng)地，那個叫馬小蕊的女生，是他的，誰也不要來搶。

何周周很羨慕，她甚至不知自己心里那古怪的滋味，是因為他搶走了她最好的朋友，搶走了她保護(hù)她的席位，還是她嫉妒馬小蕊有這樣一個護(hù)花使者。

她只知道，自己不忍心去看這樣一對璧人，那兩個人，她都喜歡，可是，擱在一起，那喜歡就有點(diǎn)燙手了。于是她總找借口說去媽媽的店鋪幫忙，拒絕和他們倆一起回家。

她匆匆而走的時候，秦柯就在旁邊低下頭來看她，朝她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她轉(zhuǎn)身的時候，聽到秦柯跟馬小蕊說，何周周真的蠻可愛的啊。

為了這一句可愛，何周周差點(diǎn)摔一跤，她又欣喜又心酸，當(dāng)天打翻了三只碗。

那天晚上，媽媽店里送來了一大束鮮花，媽媽看了一眼落款就把它給丟了。

何周周因為好奇，偷偷地從垃圾桶把它翻出來，她像一只小野貓似的在無人的巷子里翻找著，不留神還以為是個拾荒的女孩，她翻出那束鮮花的時候，秦柯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嚇了她一大跳，把那束臟兮兮的花藏在了身后，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高個子少年，支支吾吾地說，馬……馬小蕊呢。

秦柯被她逗樂了，笑著說，馬小蕊回家啦，你在找什么啊。垃圾桶里……有寶藏嗎？

她猛地?fù)u頭，幸好路燈昏暗，天色已黑，看不出她跑上臉頰的兩抹緋紅。

借著一點(diǎn)微光，她看了一眼手上的花束，和那上面已經(jīng)弄臟了的小紙片。

上面寫著娟秀的字跡：祝開業(yè)大吉。馬蘭。

【瑪奇朵】

那天晚上，秦柯對她說，何周周，這里漆黑的，不安全，我們到亮堂一點(diǎn)的地方說話吧。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話想要跟自己說，他們并不認(rèn)識啊。他有什么話該去跟馬小蕊說吧。

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路口的奶茶店，秦柯停下來，給她買了一杯咖啡，焦糖瑪奇朵，甜絲絲的。

她捧著杯子，抬起腦袋說，你找我，有事嗎？

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江邊的堤壩上，雖然何周周也覺得跟著他，感覺有點(diǎn)古怪，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可罪惡感又吭哧吭哧地上來，真叫人折磨。

秦柯忽然回過頭來說，何周周，你試過很喜歡一個人嗎？

啊……何周周愣在那里，她想了想，真的沒有?？墒?，秦柯充滿期待地看著她，何周周想，如果說，沒有，她到今天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滋味的話，那簡直弱爆了。他會看輕她的，一個到了青春中期連很喜歡一個人的滋味都不知道的姑娘，一定倒霉透了，傻透了。

于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腦子里思緒亂飛，找出以前看過的言情小說的橋段，編撰出一個發(fā)生在初中的一個練體育的長腿男生的故事。

秦柯安靜地聽著，他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那股梔子香味就隨著夜風(fēng)襲進(jìn)了她的鼻翼，吸進(jìn)了肺里。

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她的一股聰明勁兒統(tǒng)統(tǒng)用在了編故事上，末了她還加了句，不要告訴馬小蕊啊，她都不知道呢。

好。秦柯笑著說，何周周滿心期待，他會把自己的故事作為交換?？墒呛髞硐肓讼耄麊栠@個問題是為什么呢？很喜歡一個人，那個人……是馬小蕊嗎？

何周周腦子里亂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希望那個人是馬小蕊不。

秦柯終于張口了，他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特別特別孤單，整個世界就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路在哪里，回家的方向在哪里。也弄不清楚，思念到底是多玄妙的東西。到底愛一個人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可是為什么這么像熱傷風(fēng)……

她就這樣緊盯著他的側(cè)臉，發(fā)起呆來，秦柯身上的除了梔子香氣之外溢出來的那股味道，叫她持續(xù)性地目眩神迷。

他忽然回過頭來，眼睛亮閃閃地跟她說，何周周，跟你說話，真的很好。

馬小蕊都聽不懂我的很多想法，她總是笑著說，是我想太多了。但是何周周，你不會。我知道，你是懂我的那個人。

其實何周周一點(diǎn)都不懂，可是她覺得秦柯的這種肯定簡直是恩賜，雖不該收，又舍不得拒之門外，于是她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天秦柯走時跟她說，何周周，我擁有了你的秘密，你也擁有了我的。我們相互保密，好不好？

【秘密】

他們就這樣坐擁了彼此的秘密，盡管何周周的秘密是假的，她卻也覺得甘之如飴，秦柯在人前還是對馬小蕊很好的護(hù)花使者，卻在私底下，成了何周周的知心朋友。

何周周不知道這對不對，只是她貪戀那一杯瑪奇朵的味道，雖然回家后，瑪奇朵里的咖啡因總是叫她失眠，可是她割舍不了。何況她其實聽不懂秦柯的話，秦柯總是可以把他的事情說得很玄妙，她云山霧罩，卻也知道，秦柯好像很孤獨(dú)，他的孤獨(dú)竟是馬小蕊那么漂亮懂事的姑娘都不能化解的?？墒撬浟耍沃苤?，又有何德何能，去化解他的孤獨(dú)呢？

直到那一次，有個叫趙若安的女孩，打破了他們秘密的三角。

趙若安是她和馬小蕊的同班同學(xué)，她也長得很漂亮，只是有了馬小蕊，她的漂亮就是一張紙，哪里比得過一幅漂亮的山水畫呢？這張紙因此覺得自己太過冤枉，處處找馬小蕊的碴兒。她跟秦柯在一起后，這麻煩就與日俱增了，趙若安喜歡秦柯，在他打球的時候總是叫得最響，馬小蕊只是靜悄悄地看，不認(rèn)識的人，都以為趙若安才是他秦柯的女朋友呢。何周周有點(diǎn)看不過去了，馬小蕊卻總是平靜地說，沒關(guān)系的。周周，我不介意。

可是她介意！她對趙若安產(chǎn)生了一種厭惡的情結(jié)，直到那天趙若安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將那瓶被秦柯喝過的水抱在懷里，嘻嘻哈哈地舉起來喝了一口。她忍不住在經(jīng)過時，輕聲說了句惡心。

趙若安跳起來，指著何周周說，你說誰呢！

何周周也不甘示弱，你喝別人喝過的水，不惡心嗎！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嗎！

趙若安瞪起眼睛，你何周周很清白嗎！上次我還看到你跟秦柯混在一起呢！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她愣了一下，臉頓時通紅，口中的話還沒說出口，一貫溫和的馬小蕊卻尖聲叫出來，你胡說！

趙若安挑起眉頭，嘁，馬小蕊你被自己的小姐妹插足了還不知道呢。虧你還當(dāng)她是好姐妹。也是哦，誰會跟你這種人做姐妹呢？也就只有何周周這種犯人的小孩……

其實何周周爸爸的事，在學(xué)校里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只是何周周一貫都乖，成績也好，也很少有人會去招惹她，因此這樣指鼻子打臉的事，也是頭一遭，把何周周都給弄懵了，她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媽媽呢，媽媽在不在……被媽媽聽到了怎么辦……她又要哭了……又要喝酒了……

然后，她就看到馬小蕊沖了上去，抓住趙若安的頭發(fā)，像失控了一般。

何周周最后和馬小蕊一起被抓進(jìn)訓(xùn)導(dǎo)處。馬蘭和何媽媽一起來接她們，結(jié)果馬蘭謙恭地跟她鞠躬，何媽媽卻惡狠狠地丟下一句，不要黃鼠狼給雞拜年了。何周周為馬小蕊不值，稱她是為了自己而這樣，媽媽卻怒吼說，反正叫你不要跟她玩！聽到?jīng)]有！

何周周蹲在地上，哭得很難過，從訓(xùn)導(dǎo)處出來的時候，秦柯等在門口，看到何周周，忍不住問了句，你還好吧？

她沒有理他。

她本來就不該理他的，馬小蕊這么相信她，對她這么好，她怎么能在背地里干這樣的事？她就是不該跟秦柯說話，不該跟秦柯有任何瓜葛，她甚至，連喜歡，都不該喜歡他。

而媽媽下了最后通牒。其實何周周一直不敢問，為什么當(dāng)年她們和馬小蕊一家曾是世交，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馬爸爸不是爸爸最好的合作伙伴嗎？當(dāng)年爸爸被判刑，他們家送來的慰問品全被媽媽給砸了出去，她不知道媽媽為什么那么討厭馬蘭，那么討厭他們一家人。

她不喜歡馬小蕊，尤其是今天馬小蕊沖上去海扁趙若安的時候，何周周覺得，如果非有一個人要讓她赴湯蹈火，那除了爸爸媽媽，就只有馬小蕊了。

【斷章】

那天以后，她忽然發(fā)現(xiàn)馬小蕊的身邊，沒有秦柯跟著了。何周周很納悶，卻也忍住不問了。直到馬小蕊給她在奶茶店買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后，何周周愣在那里，手足無措地支支吾吾說，馬小蕊，對不起。

馬小蕊說，傻瓜，道歉干嗎呢。

你知道我說什么。何周周快哭了。

馬小蕊低下眉眼，我知道。是秦柯告訴我你喜歡喝焦糖瑪奇朵的。對不起周周，我一直都沒看出來，你也喜歡他。前幾天我跟他分手了，周周，你可以喜歡他的。秦柯不喜歡我。

何周周詫異地抬起頭，怎么會，秦柯怎么會不喜歡你呢？

馬小蕊攤攤手說，我也不知道。其實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好啊，其實……我也很糟糕。我又笨，又沒用……其實我覺得你跟秦柯比較般配，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反倒比看我的眼神要溫柔。

何周周義正詞嚴(yán)地說，馬小蕊，我不會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的！堅決不會！哪怕我再喜歡他！

因為，再怎么比，我還是比較在乎你啊。你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啊。

可是……馬小蕊有些哽咽了，她總是一急就會哭，她說，周周，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么好，你一對我好，我就覺得……覺得很難受。

【眼淚】

馬小蕊一天都沒有來上課了，何周周如坐針氈，到了下午的時候，忽然有人傳來了一個重磅消息，聽說馬小蕊的爸爸，今天凌晨的時候酒駕回家，出了車禍。

當(dāng)時何周周的腦袋都蒙了。馬小蕊的爸爸，是個胖胖的中年人，看起來很憨厚，以前爸爸沒坐牢前，他常來家里喝酒，總是捏她的臉，后來爸爸出事后，她基本再沒見過他。

她的心開始劇烈地疼起來，再也坐不住了，她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去找秦柯。

她沒敢說馬小蕊爸爸出車禍的事，她只是支支吾吾地說，秦柯，你該去看看馬小蕊，她現(xiàn)在很需要你啊。

秦柯緩緩地回過頭來說，周周，那你需要我嗎？

她愣在原地，聽到秦柯繼續(xù)說，周周，你喜歡我是嗎？

她抬起頭，無比堅定地說，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初中的那個男生。

她撒謊了，像她第一天撒謊時那樣干脆利落，心里卻像是有一把刀在劃來劃去。

秦柯的笑容里有點(diǎn)得意，可是馬小蕊說，你并沒有遇見過那樣的人啊，為什么要騙我呢，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何周周的臉色白了，他說好相互保守秘密的，卻出賣了她，這種出賣，叫她有點(diǎn)原形畢露的羞恥感，那股梔子香氣被夜風(fēng)吹散，聞不到了，但是她依舊覺得目眩神暈。只是，這一次，跟往日里不一樣。

秦柯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么何周周，這個你怎么解釋呢？

“秦柯，何周周喜歡你。她很喜歡你。我們分手吧?！苯o秦柯的那封信，被何周周攥在手心里，她難過得不能自已，瘋也似的滿城尋找馬小蕊，她不在家，她就去所有她們一起去過的地方找她。

后來，她在一個小小的餛飩店里找到了馬小蕊。當(dāng)時她就坐在那桌前，低著頭，她那么好看啊。她抬起臉對何周周笑著說，何周周，我爸爸得到報應(yīng)了。你還恨我嗎？

其實在那次大鬧了訓(xùn)導(dǎo)處后，何周周就知道了，媽媽為什么這么恨馬蘭一家。

當(dāng)年何爸爸和馬小蕊的爸爸共事，出岔子后，馬小蕊的爸爸竟將所有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他弄了很多關(guān)系撇清自己，卻害得何周周的爸爸進(jìn)了監(jiān)獄。媽媽不跟她說，是覺得何周周還太小，只是媽媽還是恨，她不得不恨，不恨的話，她不能支撐自己繼續(xù)帶著何周周生活下去。

何周周在她對面坐下來，馬小蕊的臉色慘白慘白的，她已經(jīng)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媽媽為了爸爸的事到處奔走，他酒駕，還撞傷了一個老太太。她不敢哭，她生怕自己一哭就會暈過去，她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何周周，忍住淚。

何周周終于開了口了，馬小蕊，跟我回家吧。

何周周知道馬小蕊一個人根本不敢回家，所以自作主張地把她領(lǐng)回了自己家。

頂多是冒著被媽媽揍一頓的風(fēng)險，然后她可以名正言順地跟馬小蕊回家，陪她幾天。反正剛結(jié)束考試，學(xué)業(yè)也不繁重。

可意外的是，那天媽媽開門見到她倆，沒說什么，把門打開了，然后說，你先陪她坐坐，我去給你們做飯。她的聲音有些生硬，卻做了馬小蕊最喜歡吃的紅燒魚，她依舊吃不下，眼淚一顆顆地砸，何周周便陪著哭起來。被媽媽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壓低聲音說，你別渲染情緒了。

然后媽媽嘆著氣，把電視打開了，電視里在放一部矯情的泰國片，馬小蕊的哭聲細(xì)細(xì)的，何周周只能憋著，媽媽忽然回頭說，這幾天別去上學(xué)了，在家里，休息兩天，何周周，你也別去了，陪著她。

后來媽媽悄悄地對何周周說，哎，馬小蕊也可憐，她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像她媽媽。

【梅子酒】

三天后，馬蘭臉色蒼白地出現(xiàn)在家門口，像老了很多歲，她聲音沙啞著問，何莉莉，我能進(jìn)來嗎？

那天晚上，馬小蕊和何周周擠在一張小床上，聽到她們的媽媽在外頭喝酒，那是一壺何媽媽釀的梅子酒，一盤花生米，一個雞腿鍋，還有一大盒的心相印，爸爸留下的唱片機(jī)轉(zhuǎn)個不停。馬小蕊說，其實媽媽告訴過我，她和你媽媽以前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比我們還要好嗎？何周周眨巴著眼睛問。

嗯……跟我們一樣好。馬小蕊斟酌了一下，回答道，我們就是最好最好的那種呀。

后來，后來她們共同愛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就是何周周的爸爸，可是不像大多數(shù)的男生一樣，何周周的爸爸并不喜歡馬蘭，他只喜歡何莉莉。可是何莉莉老學(xué)著人家孔融讓梨的作風(fēng)，要把他讓給馬蘭。馬蘭也生氣了，因為何莉莉簡直不可理喻，她為了讓何莉莉?qū)λ秃伟职值年P(guān)系死心，當(dāng)時就嫁給了一個追她很久的男生。

自然沒有愛情。那男人便是馬小蕊的爸爸。也曾是何爸爸的合作伙伴。

后來，馬蘭生下了馬小蕊，何莉莉和何爸爸才結(jié)婚，再后來，過了一年多，才有了何周周。

對于她倆的人生來說，何爸爸，就是那個轉(zhuǎn)折點(diǎn)。

聽到門外兩個女人一邊哭一邊笑的聲音，何周周歪著腦袋對馬小蕊說，馬小蕊，秦柯會是我們的轉(zhuǎn)折點(diǎn)嗎？

馬小蕊說，不會的，我們都不要嫁給秦柯。

可是，我希望……你嫁給他呀。

我也希望你嫁給他。你比我還要喜歡他呢。

好吧，那我們都不嫁給他。

嗯，拉鉤……

【青春結(jié)尾】

秦柯又轉(zhuǎn)學(xué)了，何周周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對她和馬小蕊最好的結(jié)局。其實她不想他走的，她喜歡他和馬小蕊在一起。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愿意把最好的東西都讓給馬小蕊。

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多美好啊，只是美好得，叫她有點(diǎn)難過罷了。

馬小蕊依舊念書很爛，不過幸好在何周周的幫持下，她沒有再留級了，以擦邊球的好運(yùn)氣擠進(jìn)了一所本科大學(xué)，與她一個城市。

后來，也有過臥談的深夜，提起秦柯的時候，馬小蕊說，周周，我總覺得，那時候秦柯是喜歡你的。

何周周便說，可是我覺得，他比較喜歡你。

不過，都不重要了吧。她們就這樣在一個城市和另一個城市間輾轉(zhuǎn)，中途有過短暫分離，卻從來都不曾紅過臉，總說要爭吵后不會分別的才是摯友，可是何周周總覺得，如若是真的相互欣賞和疼惜，連爭吵都不會有的，那是絕世的摯友吧。

后來何周周的爸爸出了獄，雖未洗清冤屈，但何莉莉不再提那些往事，馬蘭到她的餐館里幫她，成了半個小老板娘，餐館生意越來越好，后來竟叫馬蘭在城西又開了一家分店。

她們依舊住在那個老巷子里，一家在巷頭，一家在巷尾，節(jié)日里，總是聚在一起。馬蘭會做最好吃的梭子蟹，何莉莉做的紅燒魚做得愈加爐火純青。中間那些反目成仇的時光，漸漸地，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像一場夢。

【捧花】

馬小蕊要結(jié)婚了。何周周是伴娘。只是未曾想到，時隔多年，秦柯又出現(xiàn)在她們的婚禮上。

秦柯并沒有變多少。他依舊穿青色的衣服，身上依舊有梔子的氣息，眉眼間還是有一股叫人心疼的落寞和孤單。

他看她們的眼神，依舊很溫柔。

何周周還是覺得可惜，她坐在席間，一杯葡萄酒被灌下肚，那股目眩神迷又來了。

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秦柯出現(xiàn)的效應(yīng)。

秦柯忽然用手肘撞了撞她說，何周周，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在大堂里，秦柯還是以一種何周周聽不懂的語法說話。年少的時候，何周周以為她長大就會懂的。那時候的秦柯多叫她崇拜啊，他說的那些，她都好想去懂。

可是今天，她想像當(dāng)初馬小蕊說他一樣，說一句，秦柯，你真的想多了。

你又不是哲學(xué)家！你要不要天天一副孤獨(dú)終老的樣子呢？何況你不付出，你又怎么去收獲呢！你跟我講這些，到底有什么意圖呢？證明你很深刻？很了不起？很耐人尋味嗎？

當(dāng)年，那個聰明的秦柯總是不動聲色地掌控了她們兩個所有的情緒，他跟她談心，問她說想念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呢？何周周想起那句話，還在身邊，卻仍想念。可是這一刻，她覺得，也許她也沒有那么想念秦柯。

然而何周周還是不忍心去傷害少年時代這個叫她不能忘懷的人，她只是抬起臉來，鼓足勇氣問出那個，一直困擾了她和馬小蕊很多年的問題。

當(dāng)年，秦柯，你到底喜歡誰？

秦柯愣了一下，然后說，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說，都喜歡吧。當(dāng)時我有一個女朋友，在很遠(yuǎn)的地方。何周周，當(dāng)年是真的有點(diǎn)喜歡你，因為你跟她，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像。

那么馬小蕊呢？

馬小蕊……馬小蕊很漂亮。

何周周冷笑著，給了他一拳，然后說，這一拳，是替三個女孩打的。你想念的那個，和想念你的兩個。統(tǒng)統(tǒng)，都不值得。

何周周回到喜宴上，看到馬小蕊捧著捧花四處找她，看到她時，馬小蕊舒心地笑了。

我找你可久啦。他們都等著捧花呢，我不給，這是我留給你的。聽說婚禮上接到捧花的那個人，是最幸運(yùn)的呢。

何周周上前去擁抱她，看到她的新郎站在不遠(yuǎn)處，朝他們揮手笑了笑，那個男人，笑起來真溫和，像馬小蕊一樣。

她附在馬小蕊耳朵邊上說，馬小蕊，沒有比遇見你，更幸運(yùn)的事了。

編輯/寧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