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家的那盞燈

鄧迎雪

盛夏，驕陽似火，他坐了兩小時汽車，急匆匆趕到省城的燈飾城?？匆娖拮幽且豢?，他又心疼，又想發(fā)火。

妻子穿著一身粉色長裙，臉色慘白，懷抱一個包裝盒，里面是一盞蓮花臺燈?？匆娝哌^來，她有氣無力地沖他擺擺手，如烈火炙烤中蔫掉的木槿花。

“錢包被偷了，沒錢坐車了?！彼y過地說。

回去的路上，他終于忍不住批評她：“你身體不好，不好好在醫(yī)院呆著！就為了買盞臺燈，大老遠(yuǎn)來省城，你讓我怎么說你好呢？”

她緊摟著臺燈盒子，寶貝似的說：“這種臺燈很獨特，我們那兒沒有。”

“不就是一盞普通的臺燈嘛！”他覺得她大驚小怪。

她不解釋，只說：“老房已動工拆遷了，估計一年后，我們就要搬到新家，那時候用得著臺燈。”

他無言以對，心忽然沉落到萬丈深淵。醫(yī)生說，她的病已到晚期，也許活不過一年，他一直瞞著她。

為了掙錢給她看病，他工作異常賣力，時常加班到深夜，節(jié)假日就做些兼職。每天下夜班后，他踩著淡淡的月光往家走，很遠(yuǎn)就看見自家窗口亮著燈，淡淡的，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疲憊的身心，帶給他暖暖的溫馨。

推開門，是她欣喜的清瘦的笑臉，她在燈下等他?？匆娝貋?，她立即去廚房端出熱騰騰的飯菜。

多少次，他偷偷地哭泣，他不能沒有她，不能沒有那盞等他回家的燈。結(jié)婚十二年，他上了十二年夜班，她和這燈光等候了他十二年。

以前，她沒有生病的時候，有次回娘家住了一個多月。每晚，他結(jié)束了夜班，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看到窗口漆黑，心里便十分失落。踩著咯吱咯吱響的木地板上樓，四周黑乎乎一片，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世界遺忘了，沒有了歸宿。

她從娘家回來后，他把感受講給她聽。她咯咯地笑，有些得意地說：“沒想到那盞燈對你如此重要?！?/p>

白天，她在醫(yī)院吃藥，打針，輸液，各種治療把她折磨得形容枯槁。晚上，她說醫(yī)院太吵，休息不好，要回家睡。他便依了她。

現(xiàn)在，他夜里常常失眠，聽著妻子沉沉的呼吸聲，他的淚水悄悄滑落。難以想象，妻子走后，他該怎樣面對一個人的生活。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那么快。一年后，他們喬遷新家，她將那盞新買的臺燈放在臥室。然而，不到一個月，她就走了。這樣的打擊，于他來說，是致命的。他突然間沉默了，幾乎一言不發(fā)，每天麻木地上班，吃飯，睡覺。

那晚，他下夜班回來。偌大的新樓群，搬進(jìn)來的住戶還很少，到處黑暗一片。遠(yuǎn)遠(yuǎn)地，他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家里亮著燈！一束淡黃的燈光透過窗簾，散發(fā)著溫柔的光芒，猶如妻子在時的光景。

他幾乎是跑著上樓，打開門，大聲叫她的名字。四周空寂無語，只有她買的那盞蓮花臺燈靜靜地亮著，灑下一片柔和的光。

他沮喪地想，大概是自己早上走時忘記關(guān)燈了。

第二天下班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他撐著妻子生前用的碎花傘，慢慢往家走。到了小區(qū)門口，蒙蒙雨幕中，他又看到家中亮著燈。他不禁呆愣在那兒，任雨水打濕他的頭發(fā)和思緒。

神情恍惚地走到家門口，打開房門，他喊著妻子的小名，還是沒有回應(yīng)。只有那盞寂寞的蓮花臺燈，亮著沉默的光輝。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翻開儲物柜，他找到那盞蓮花臺燈的包裝盒，打開說明書，只見上面赫然寫著：最新定時節(jié)能開關(guān)燈，為你的愛人亮一盞回家的燈。

瞬間，他淚如雨下。

選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