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幕

余顯斌

他是皇帝，天之驕子。可是，天之驕子，也避免不了危險，諸如陰謀、兵變、暗殺等等。

他這次遇見的，是一次暗殺。

暗殺者，是一個小伙子──王尚書的兒子王志。

那天，一群和尚正忙著，在靈堂上超度亡靈。靈堂上，金鐃聲，還有和尚的誦經(jīng)聲，哐哐嗡嗡響成一片。突然，一聲“圣上駕到”，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下來，靜如一湖水，春風也吹不起一絲漣漪。

他來了，來祭拜王尚書。

大家都愣了，王尚書是他親自勒令自殺的，現(xiàn)在，他咋可能來祭拜？可是，不可能的事，卻正兒八經(jīng)地發(fā)生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含著淚，恭恭敬敬地點上香，插在香爐里，喃喃道：“咋天處死你的，是一國之君；今天祭拜你的，是你當年的學生。”說著，跪下，輕輕叩頭。

是的，他，當年是王尚書的學生。

王尚書，當年是太子太傅，日夜教導(dǎo)他。

就在他祭拜時，刺客出現(xiàn)了，匕首還沒抽出來，就被宮廷侍衛(wèi)抓住。刺客嘛，大家都認識，是王尚書兒子王志，睜著血紅的眼珠子吼道：“暴君，我要報仇?！?/p>

他頓了一會兒，道：“你父按法當死！”

“胡說?！蓖踔镜?。

他拿出一張紙，交給王志，這是一封信，王尚書寫的，告訴鄰國，早日來攻，自己作內(nèi)應(yīng)，事后平分江山，瓜分山河，自己君臨一方。

王志看后，睜大眼，啞口無言。

大家知道了，都“啊”的一聲，呆住了，既而，為他的大仁大德感慨不已：這種罪，滅九族的啊，皇帝不但不這樣做，還祭拜亡靈，千古少見啊。

更少見的是，他一揮手，讓放了王志。

“啥？”大家一驚，以為聽錯了。

“啥？”侍衛(wèi)們也大吃一驚，以為聽錯了。

他一笑，告訴大家：“不知不罪嘛。”

侍衛(wèi)長跪下，勸他，如此大罪，謀刺君主，怎可放掉？他一皺眉，仍是一句話：“放人！”王志被解開繩子，望望他，望望大家，又望望自己，長嘆一聲，無限愧疚道：“皇上，我有眼無珠，你不殺我，我又有什么臉面茍活人世，面對天下人？”說完，匕首一閃，插入自己胸部。

大家啊的一聲，呆住了。

他也啊的一聲，呆住了，接著，跑過去抱住王志。王志眼光已經(jīng)散開，又聚攏來：“皇上，家人──望──你周全啊！”

他點著頭，流淚道：“放心，有朕呢?！?/p>

王志笑了，笑掛在嘴角上，人卻閉了眼。

一時，他的大仁大德布諸人口，載入史書：當今皇帝，以仁德待人，感化刺客，使其羞愧不已，刎頸自戕。刺客死后，當今圣上為其營辦后事，撫養(yǎng)老小── 一代圣君，不亞堯舜。

全國上下，一片歡呼，高喊萬歲。

他，也在史書中，如一輪紅日，光芒照射。

在歡呼聲中，他一天天老去，一天天走向死亡，最終一病不起。那天，他的小兒子豐陽王回到京城，進宮來看他，他告訴豐陽王一個天大的秘密，王尚書是和自己意見相左，被逼自殺的；那信，是自己寫的──弟子學老師字跡，還不容易嗎？

“那王志──”豐陽王大驚，瞪大眼問。

“我抓了他全家，他必須按我的要求做，否則，全家斃命?！彼麗汉莺莸?。

豐陽王一頭大汗，茫然不解。

“要坐穩(wěn)江山，贏得萬民稱頌，就得講術(shù)治，就得手段殘──酷──”他道，讓豐陽王把這話記下，太子回朝，登基之后，千萬告訴他。

當晚，他駕崩。

次日，豐陽王登基，假借他的旨意，一杯毒藥，賜給巡邊太子，強迫喝下，一命嗚呼。

后來，考古學家發(fā)掘他的陵墓，發(fā)現(xiàn)他的骨質(zhì)中有中毒跡象，從而斷定，那夜，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迫不及待弒殺的。下手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位鐵血篡位的豐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