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 偉
一
米鎮(zhèn)的農(nóng)委主任馮天祥要退休了,這在一個縣級市領(lǐng)導(dǎo)干部當(dāng)中是個很重要的事兒。一個小市,部委辦、鄉(xiāng)鎮(zhèn)局、組監(jiān)宣統(tǒng)、兵工青婦,總是要有人退下來?;蚴堑搅四昙o(jì),或是一刀切,名義上叫離職,實際上就是退了。愿上班就來,不愿來也沒人管你,看到你了就告訴你一聲,或是開會,或是參加活動,看不到你也就那么的了。表面上對你依然是客氣,親切,叫你主任,叫你局長,叫你書記,可在客氣和親切的背后藏著一句潛臺詞,你不行了,沒人在意你了,更沒人怕你了,也沒人找你辦事兒了,你說話也沒人聽了。對一個當(dāng)過領(lǐng)導(dǎo)的人來講,退休和離婚差不多。離婚是離開家,離開老婆;退休是離開單位,離開同事。家和單位,這是人生中兩個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總是有感情的。不管你怎么怨恨,或怎么熱愛,離開了心情總是不好。到那時,你平時討厭的人也可能就不那么討厭了,你平時喜歡的人也可能不那么喜歡了,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沒你的位置了。你就像一把討人嫌的大鼻涕,一使勁兒被甩了出去。
米鎮(zhèn)農(nóng)委公務(wù)員系列十幾個人,剩下三十多人屬事業(yè)管理。書記、主任、副書記、副主任,紀(jì)檢書記、工會主席,應(yīng)該是七個人。書記年前就病倒了,說是跟朋友喝酒,喝出了腦出血,一病不起,癱在家里。書記的職務(wù)暫時由主任馮天祥代理。紀(jì)檢委書記和工會主席始終沒配,由副書記兼著。這樣七個人的班子,只剩下五個人,主任馮天祥,副書記江孩兒,第一副主任葛少清,第二副主任楚伊伊,最小的副主任茍荀。至于組織的、宣傳的、扶貧辦的一些領(lǐng)導(dǎo),也算是領(lǐng)導(dǎo),可照比那些主任、副書記、副主任還差一大截兒,你還屬于站在地面上,人家是踩在高蹺上的。
馮天祥還有一個月到站,離開農(nóng)委。按老百姓的話說,回家抱孫子去。其實組織部門已經(jīng)在年前就跟馮主任談了,先是捧了一番,說了他的貢獻,成績,再是一通安慰,讓他如何保重身體,安度晚年,把馮天祥弄得哭笑不得。貢獻再怎么大,成績再怎么突出也要退了,說什么都沒用,全是廢話。至于是否要保重身體,還用你說嗎,沒誰想早死的。一通無聊的談話過后,組織部長把話轉(zhuǎn)到正題兒上,問他農(nóng)委這四個人誰接班合適。馮天祥想了想,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見,他是有思想準(zhǔn)備的。說心里話,農(nóng)委眼下的四個人,馮天祥感覺都不錯。他在農(nóng)委干十年,工作上基本沒有公開拆臺的,和其它部、委、辦、局相比,他是知足的。一個部門兒,有資歷的,年輕的,實干的,還有長得漂亮的,什么都不缺,在全市領(lǐng)導(dǎo)班子當(dāng)中也是少有的組合,突然讓他推薦也就很難。再者說,即便推薦了也不一定就好使,組織部門不可能什么都聽你的,那樣的話他們就沒權(quán)了。于是就說:“都不錯,都挺優(yōu)秀?!?/p>
剛剛過完年,也都上班了。初八上班,初九農(nóng)委開的收心會兒,年兒過去了,讓大家好好工作。大多數(shù)人都參加開會了,只是底下的四個副手一個都沒來。馮主任就納悶兒,自己還沒退呢,就不捧場了。他先是給副書記江孩兒掛電話,江孩兒說,在家感冒了;又給第一副主任掛,葛少清也說感冒了;接著就找第二副主任,沒曾想大美女楚伊伊也說感冒了。馮天祥聽了就樂,集體感冒?太沒創(chuàng)意了。他沒再給第三副主任茍荀掛,也怕他說感冒了??扇旌笃堒鱽砹?,進了主任辦公室就說感冒了。馮天祥聽了憋不住笑了。茍荀還問:“主任,你笑什么?”
馮天祥說:“沒什么,咱們農(nóng)委就差我沒感冒了。”
茍荀以為是真的,就說:“可能是流行。”
馮天祥說:“一定是流行,我孫子也感冒了?!?/p>
一晃正月十五過去了。十六的這一天是星期一,說“感冒”的人也都上班了。馮天祥和往常一樣來得早,機關(guān)食堂早七點半開飯,他七點二十五就到了。吃完了飯,來到辦公室,習(xí)慣地收拾收拾,然后自己給自己泡了茶,坐下來邊看報紙邊喝茶。氣兒還沒喘勻,副書記江孩兒進來了。他先是尷尬地朝馮天祥一笑,坐下來,也摸過一張報紙看。
馮天祥看了他一眼就問:“感冒好了?”
江孩兒皮笑肉不笑地點了下頭,說:“還行?!?/p>
馮天祥又說:“如果沒好透,可以再歇兩天,剛上班反正也沒什么事兒?!?/p>
江孩兒說:“好了,差不多了?!闭f著,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正說著,第二副主任楚伊伊進來了,見兩個領(lǐng)導(dǎo)都在,說:“這感冒,一得就是幾天,連掛點滴帶吃藥,遭罪,我都瘦了,臉上都沒光了,魚尾紋都出來了?!?/p>
馮天祥看了眼大美女楚伊伊,怎么看怎么不像有病的樣子,說:“是啊,還傳染呢。你們離我遠點兒,可別把我傳上。我要是感冒了上不了班,就得組織部派人來了。”
楚伊伊說:“您可沒事兒,你老的身子骨硬朗著呢。”
馮天祥說:“不行了,要退了,沒人愿意捧了?!?/p>
江孩兒和楚伊伊互相看了一眼。
楚伊伊說:“看你說的,就你這精氣神兒,再干個十年八年沒問題?!?/p>
馮天祥冷笑道:“用不上十年八年,我多干一天,就有可能被人從這三樓踹下去?!庇终f,“把葛少清和茍荀找來,咱們開個碰頭會兒?!?/p>
楚伊伊扭扭搭搭地找人去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主任馮天祥和副書記江孩兒。江孩兒看了眼出去的楚伊伊,小聲問:“主任,啥事兒?”
馮天祥喝了口茶,說:“組織部要來考核了?!?/p>
二
組織部在選干部的時候,是有一套辦法和程序的。正常程序應(yīng)該是先民主測評,根據(jù)測評的結(jié)果,有重點地進行組織部考核。組織部再按德、能、勤、績、廉的考核結(jié)果,根據(jù)工作需要和個人能力特長及班子人員的配備,端盤子,提到常委會上討論,然后找你談話,最后是公示。
農(nóng)委的民主測評年前就搞完了,正趕上春節(jié)過年,其它事兒也就停了下來。民主測評很簡單,組織部來了兩個人,把整個農(nóng)委的人聚到一處,每人發(fā)了一張選票,在上面劃圈兒、打挑兒,然后收上來,拿走。什么結(jié)果誰也不清楚,組織部掌握就行了。你老百姓的任務(wù)就是投票,是恩是愛,是怨是恨,全都在一張票里了。相比之下,考核就很重要,一是在民主測評基礎(chǔ)上,再是經(jīng)過領(lǐng)導(dǎo)深思熟慮之后,小范圍地認真談話。這種考核談話也是有漏洞的,別看平時背后說三道四的人很多,叫真章時很少有人說什么。一是怕來考核的領(lǐng)導(dǎo)給傳出去,得罪人,再是怕領(lǐng)導(dǎo)對自己的印象不好,是真是假且不論,在背后說人家的壞話總覺著見不得陽光。個別人雖說也有,畢竟占少數(shù),你說的那幾句壞話也不見得起什么作用。
農(nóng)委班子的臨時會議開了不到十分鐘。效果是吃驚、震撼,意料之外。這么多年農(nóng)委一把手都是外派,從沒有內(nèi)部產(chǎn)生的。雖說組織部也測評,也考核,只是程序,光測不評,光考不核,什么意見、看法、推薦,表面弄得緊張,神秘兮兮,最終結(jié)果就是外派,反倒弄得相互猜測,相互懷疑,面和心不和??蛇@次考核和以往有所不同,不找談話,在班子內(nèi)他們五個人中投票,誰票多誰當(dāng)選。這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就連主任馮天祥也沒有想到,這回真的實行民主了。
開完了會,幾個副主任都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想法如何應(yīng)對。大伙都清楚,一個縣級市最高的領(lǐng)導(dǎo)級別是市委書記、市長,屬正處級,最小的級別是正股級,農(nóng)委主任充其量就是個正科。這項工作如果在省一級的級別就是正廳,在國家那就是正部,這么一比也真算不上什么干部了??稍诿祖?zhèn)不同了,人們總喜歡往上比,米鎮(zhèn)就像一個省,就像一個國家,在這個小地兒這個職務(wù)就相當(dāng)于省里的正廳,就相當(dāng)于國家的正部。事情就是這樣,再小的事兒,只要浮想聯(lián)翩,也變成了大事兒。
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農(nóng)委。雖說不是公開的,也都在私下議論。覺著組織部這一招太絕,不能說不民主,又不能說完全民主。選好了是組織部的工作干得好,選不好是你們自己的事兒,與組織部無關(guān)。
一上午,四個副手都很郁悶,平時溜溜達達、嘻嘻哈哈的說笑聲也沒有了。
副書記江孩兒辦公室的門開著,在那兒寫寫畫畫,弄得滿墻都是字畫,有些像靈棚。他喜歡書法已經(jīng)有些年頭兒了,寫好寫壞暫且不論,能堅持下來就不容易,而且寫的是狂草。工作之余,大筆一揮,瀟灑得很。
第一副主任葛少清雖說也在辦公室坐著,不寫也不畫,嘴卻沒閑著,這一個電話,那一個電話掛起來沒完,表面上說說笑笑,顯得輕松,心里想的什么誰也不知道。
第二副主任楚伊伊,辦公室的門兒是關(guān)著的。她不抽煙,不喝茶,也不看報,拿出化妝盒在那兒一個勁兒地描,弄頭發(fā)、剪鼻毛、涂口紅,哼著小曲兒,一副事不關(guān)己沒心沒肺的樣子。
第三副主任茍荀,辦公室的門兒也是敞著的,拉開一副辦公的架勢。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大茶缸子,蓄滿了水,一看就是能喝的主兒;桌上滿是報紙,亂亂的,像是剛看過,又像是什么都沒看,在那擺樣子。抓一張看一眼,一扔,再抓一張再看一眼,又一扔,看報看題兒,看書看皮兒,其實什么都沒看進去。表面反應(yīng),就是煩躁。
好算挨到了中午,農(nóng)委的人平時沒什么應(yīng)酬一般都在食堂吃飯,今天四個人沒應(yīng)酬,卻一個也沒來。
要說四個人中最泰然的還是副書記江孩兒。他已經(jīng)在農(nóng)委干了近二十年,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有群眾基礎(chǔ),又是元老,工作方面一把手主任馮天祥都不敢和他PK,年齡雖說大一些,再干一屆是沒問題的。可恐懼也不是一點兒沒有,那就是那個第二副主任楚伊伊。在剩下的三個人當(dāng)中,頂屬楚伊伊對他的威脅最大。楚伊伊是個什么人?聲情并茂、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女人,來不到半年就把江孩兒的那顆心給拴住了。雖說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行為,眼睛里已經(jīng)不是那么干凈了,目光中總是有說不清的東西。至于在考核投票的時候她能否投他一票,也是個未知。江孩兒明白,在機關(guān)工作,人們最重視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升級,再是漲工資。漲工資是國家有計劃有統(tǒng)籌有時間安排的,不是說你想漲就漲,你不想漲就不漲,給你漲了你不要不行,不給你漲你硬要也不行,這就是法,就是律,有法律在那兒橫著,你無可奈何;升遷就不一樣了,不僅要等要靠,更重要的是還得運作,這是每個人都清楚的,哪個領(lǐng)導(dǎo)的崗位都不是等來的靠來的,順其自然那是說給別人聽的,誰要真的順其自然了,你不是有病就是傻逼。江孩兒不能等也不能靠,可又沒有別的辦法。
中午,江孩兒本是想回家吃飯。剛出政府大門兒,手機響了??戳艘谎?,是楚伊伊的,就接了電話。楚伊伊在電話里告訴他到冰島咖啡館坐坐。江孩兒本不想去,可機會難得,還是同意了。
市政府離冰島咖啡館不是很遠,火車站往南走不到三百米,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蛇@十幾分鐘,江孩兒想得比平時一天想的都多。從感覺上說,這個當(dāng)口兒他是不想跟楚伊伊接觸太多的,很怕這里有什么文章??蓮膬?nèi)心又甩不掉,他是多么想和她獨處一室,喝著咖啡,聽著小曲兒,聊些貼心的話兒。可眼下是非常時期,一旦出軌就不好收拾。心想,人總是兩難,燕窩熊掌不能兼得,便下定決心,小心從事。
江孩兒心不在焉地想著,走著,不由得路過了冰島咖啡館。已經(jīng)走過了一段兒,是身后的鳴笛聲把他喚醒的。他回頭一看,楚伊伊的車已經(jīng)停在身后了,才恍然發(fā)覺自己走過了門兒。
兩個人都怕見到熟人,沒有說話,一前一后上了樓,進了包間兒,各自點了喜歡喝的東西。楚伊伊就問:“你想什么呢,一個勁兒往前走?”
江孩兒說:“我在想組織部這么弄是什么意思?!?/p>
楚伊伊問:“能有別的意思嗎?”
江孩兒說:“不好說?!?/p>
楚伊伊問:“不會還是外派吧?我們爭個夠嗆,漁翁得利了。”
江孩兒說:“這是組織部的慣用手段。不過這一回要看選舉結(jié)果?!?/p>
楚伊伊問:“什么意思?”
江孩兒說:“本來是應(yīng)該考核的,這回把考核變成了選舉。如果大伙推一個人,這個人就有希望;如果最高票都沒超半數(shù),就都沒戲了。外派的可能性就比較大。”
楚伊伊聽了沒說話。兩個人默默地喝著東西,想著。
薩克斯曲子很是溫馨地在室內(nèi)蕩漾著。兩個人坐在對面,品著咖啡,有點像老夫少婦在談戀愛,更有些像偷情。
楚伊伊突然說:“你有希望。”
江孩兒冷笑了一下。
楚伊伊說:“笑什么?我說是真的?!?/p>
江孩兒看著楚伊伊:“看結(jié)果吧?!?/p>
楚伊伊說:“你應(yīng)該沒問題,我肯定投你一票,馮主任那兒也能投你一票,茍旬和葛少清你怎么也能得一票,你自己再一票,這就四票,夠了,弄好了能是滿票?!?/p>
江孩兒用小勺兒攪著咖啡說:“恐怕沒那么簡單?!?/p>
楚伊伊說:“反正我只投你,別人我不同意?!?/p>
江孩兒說:“一個人至少投兩票,在這里產(chǎn)生主任和副書記,組織部要求的?!?/p>
楚伊伊說:“我只投你一票?!?/p>
江孩兒端起杯和楚伊伊手中的杯碰了一下,表示了一下謝意,喝了一口,然后說:“你應(yīng)該努把力?!?/p>
“我?開什么玩笑。不算你,前面還有個第一副主任葛少清呢。我算老幾?”楚伊伊冷冷一笑。
江孩兒說:“什么第一第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論資排輩兒的年代了。你是民主人士,一旦弄上了,將來可能就是副市長,正好缺個女的。”
楚伊伊說:“那還有葛少清呢。葛少清怎么辦?”
江孩兒說:“所以要看結(jié)果?!?/p>
“算了算了,我可不爭,別把你弄下來,別人上去了,我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趕不上你上去了以后多多關(guān)照我呢?!背烈量粗汉苷J真地說。
江孩兒看著楚伊伊,白白的臉,紅紅的唇,細細的眉。心想,這個女人就是招人喜歡,特別是那兩個乳房,圓圓的大大的白白的,看上去往外冒熱氣。
楚伊伊感覺出江孩兒在看自己,親昵道:“別亂看?!庇中÷晢?,“最近,家里怎么樣?”
江孩兒無奈地一笑:“咱不談愛情?!?/p>
楚伊伊說:“我不是在跟你談愛情,是談家庭?!?/p>
江孩兒說:“對對,是談家庭。家庭也不談?!?/p>
楚伊伊看著江孩兒,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江孩兒又問:“你說,人為什么要結(jié)婚吶?”
楚伊伊說:“很好解釋,就是想摟個人睡覺。女的想摟男的,男的想摟女的。可睡來睡去,這個被你睡過的人,就是你最煩的人。你雖說沒離婚,也不比我強多少。”
江孩兒說:“人總該有點兒責(zé)任吧。”
楚伊伊說:“你這不叫責(zé)任。我還不知道你倆,各睡各的,叫冷暴力。”
……
午飯,兩個人吃的是牛扒,又喝了些紅酒,直坐到下午三點多鐘,也沒有上班。在臨走的時候,楚伊伊突然攔住江孩兒的去路,近在咫尺地問:“想不想得我那一票?”
江孩兒沒明白,問:“你說什么?”
楚伊伊一字一句地說:“我、問、你,想、不、想、得、我、那、一、票? ”
江孩兒紅著臉說:“當(dāng)然想?!?/p>
楚伊伊撒嬌說:“那你抱抱我?!?/p>
江孩兒做夢也沒想到楚伊伊?xí)眠@種動作,這種行為對待他。晚上回到家里,美美地吃了一頓飯。這頓飯他吃得很香,好像每一口都是楚伊伊親自喂下去的,也好像都是在楚伊伊的懷抱中吃的。老婆看了,還不知好歹地說:“晚上少吃點兒,別撐著,不消化?!?/p>
吃完了飯,正是晚間新聞聯(lián)播時間,也是江孩兒風(fēng)雨不誤必看的新聞聯(lián)播。這么多年,他只有看了中央新聞心里才有底,才能把眼下的形勢看清,分析透。正看著,電話響了,江孩兒接電話,是葛少清的,在電話里問:“晚上有時間嗎?我想去你那兒坐坐?!?/p>
江孩兒想了想:“還是出去吧,我家沒好茶,新聞聯(lián)播之后到冰島咖啡吧。”
江孩兒和葛少清兩個人有些小過節(jié)兒,只是農(nóng)委的其他人不知道,原因出在江孩兒老婆身上。按理說,江孩兒和葛少清兩個人的關(guān)系是不錯的。兩年前,江孩兒的老婆彭兆云突然喜歡上了跳舞,也正趕上葛少清會跳,也就把江孩兒的老婆彭兆云給教會了。不曾想的是跳著跳著,彭兆云開始移情別戀,跟一個比葛少清跳得還好的男人跳上了。不僅跳上了,還睡上了,還讓江孩兒抓了個現(xiàn)行。江孩兒就把這筆帳記到了葛少清的身上,你要是不教她跳舞能出這事兒?兩個人便從親切友好,變成了心存顧忌。
放下電話,江孩兒心里打鼓,想葛少清這個時候找他干什么?他眼看著電視,心里在盤算,怎么想怎么想不通。新聞聯(lián)播說了些什么也就沒看進去。勉強在家坐了二十幾分鐘,天氣預(yù)報都沒看,穿上衣服,去了咖啡館兒。
還是冰島咖啡,還是下午的那個房間,還是那個位置,只是這次江孩兒是坐在中午楚伊伊坐過的那個地方。
房間里依舊是溫馨的,薩克斯《回家》的曲子也依舊在蕩漾著。兩個人坐下來,說是喝咖啡,卻沒有喝咖啡,各自要了喜歡的小吃,喝的是啤酒。
葛少清先為江孩兒倒了一杯,自己又滿上一杯,兩個人碰了一下,都干了。
葛少清說:“沒什么事兒,心煩,就是想聊聊。”
江孩兒看了眼葛少清,已經(jīng)不像剛到農(nóng)委時那么年輕有朝氣了。那時他是個從部隊剛剛轉(zhuǎn)業(yè)的文職副師,滿身的干勁兒,滿腦子的抱負,一身的正氣:行如風(fēng),站如松,說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坐在那里硬邦邦地像一顆子彈,那架勢恨不得把農(nóng)委變成部隊。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了,再看看眼前的他,頭發(fā)花白了,衣著也不整了,一臉的暗無天日。
江孩兒看著他,也聯(lián)想到自己,便生出一種滄桑感,就說:“是啊,組織部這么一弄,誰都睡不著?!?/p>
葛少清說:“跟你說實話,我可能要調(diào)走?!?/p>
“?”江孩兒看著他,沒明白。
葛少清說:“給我保密,可能是黨校。黨校的一把手也到站了?!?/p>
江孩兒看了眼葛少清,不像是在說謊:“地方不錯,就是有點兒……”
葛少清嘆著氣:“我也不講實不實惠了。農(nóng)委有啥?就是人多,事兒多。臨退休之前,在米鎮(zhèn)能混個正科,有個待遇就行了?!?/p>
江孩兒說:“當(dāng)初你應(yīng)該去武裝部,瞎你這塊材料了?!?/p>
葛少清搖頭不說話。
江孩兒又說:“其實你很勝任農(nóng)委主任,這些年你沒少干活兒。”
葛少清說:“傻大哥,你看看現(xiàn)在,有幾個是靠干活兒上來的?你是在抬舉我。說實話,通過選票我是選不上的。咱們這幾個人,我是后到農(nóng)委的,來了就把我放到了一把副主任的位置,楚伊伊和茍旬指不定怎么恨我。就是沒有你,我也上不去?!?/p>
江孩兒說:“沒那么嚴(yán)重吧?我看他(她)們對你都不錯?!?/p>
葛少清淡淡一笑:“都是表面的。機關(guān)這一套,你比我門兒清,就是想殺你,還面帶笑容,表面和你近乎,心里恨著呢。其實當(dāng)初也不能怪我,我從部隊下來可是文職副師啊,去市委宣傳部做個部長應(yīng)該沒問題吧?可給我弄你們這兒來了,還是個農(nóng)委。我還窩囊呢,跟誰訴苦去?”
江孩兒喝了口啤酒說:“黨校也是個好地方,一年上幾次黨課,培訓(xùn)幾批黨員,沒別的活兒,清閑自在呀?!?/p>
葛少清無奈地說:“荒廢時間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你看我都什么樣子了,哪還像個軍人。再這樣下去,一輩子就完了?!?/p>
江孩兒嘆了一口氣:“千萬別這么想,心里年輕才是真年輕。要你這么說,我都五十好幾的人了,就沒法活了?!?/p>
兩個人又干了一杯。
葛少清說:“找你來,就是想說,我那票,投給你了?!?/p>
江孩兒沒有看葛少清,把酒給滿上,又碰了一下,干了。
……
三
第二天,正常上班,第三副主任茍荀卻沒來,老婆來電話跟馮天祥主任請假,說丈夫生病住院了。馮天祥就想,昨天還好好的,虎巴兒的怎么就住院了?又一想,在這關(guān)鍵時刻,是不會有人泡病號兒的,打算抽空去看看。
沒等馮天祥去看,副書記江孩兒先來了,在醫(yī)院門前買了一大堆水果和罐頭,拎著進了病房。見茍荀臉色煞白,問什么病?茍荀的老婆說是急性闌尾炎。江孩兒開玩笑說:“闌尾呀,那個東西沒什么用,割了就割了,底下那點玩意兒不割就行?!逼堒鞯哪挲g比江孩兒大一天,江孩兒管茍荀的老婆叫大嫂。茍荀的老婆聽了就說:“你們吶,沒個正經(jīng)?!?/p>
茍荀結(jié)巴著對老婆說:“你,你忙你的,我,我和江書記說說話兒?!?/p>
老婆說:“正好我想回趟家,給你拿套襯衣來。我一見醫(yī)院的病號服心里就不舒服?!?/p>
老婆走了,茍荀讓江孩兒坐到了床邊,很是親切地說:“你算是熬、熬到頭了,五十多的人了,弄、弄個正科,在這個小地方也算沒、沒白混?!?/p>
江孩兒說:“能不能弄上咱不說,悲哀呀,正科算個什么官兒,在北京掃大街的都可能是副處。”
茍荀說:“看來我一半天出不了院,到時我、我跟領(lǐng)導(dǎo)說,我那票投、投給你。”
江孩兒感動地說:“還是好好養(yǎng)你的病吧。都啥樣兒了,還胡思亂想?!?/p>
茍荀說:“不過,你、你也不是沒有對手,那個楚伊伊不是等、等閑之輩。她就差這一步墊腳,可是盯著女副市長的位置呢。”
江孩兒說:“女人吶,斗不起,天生就比我們條件優(yōu)越。我們是站著掙錢,人家還可以躺著……”
正說著,護士進來了,要給打針。
江孩兒起身告辭,臨走又給扔下一千塊錢。
第一副主任葛少清是中午來醫(yī)院看茍荀的,手里什么都沒拿就進了門兒。茍荀剛剛吃完飯,老婆去衛(wèi)生間涮碗了。葛少清見茍荀在掛點滴,就說:“怎么,上火了?不至于吧?!?/p>
茍荀苦苦一笑:“現(xiàn)在不是流、流行四句話嘛:‘自己行,有人說你行,說你行的人行,身體行’,這樣的人才有發(fā)、發(fā)展。你看我現(xiàn)在是:自、自己不行,又沒人說我行,身體更、更不行,越是緊要關(guān)頭越往后坐,當(dāng)驢當(dāng)馬還行,當(dāng)領(lǐng)導(dǎo)就不、不行了,就是馬上讓我競選總統(tǒng),我都站、站不起來?!?/p>
葛少清說:“聽說下周組織部就來選舉了?!?/p>
茍荀說:“這么急?”
葛少清說:“組織部也不傻,也怕夜長夢多?!庇謫枺澳阏f,江孩兒能有希望嗎?我看夠嗆,楚伊伊那個娘們兒到處運作,虎視眈眈地在那兒盯著呢?!?/p>
茍荀想了想,結(jié)巴著說:“我看未、未必。按年齡,資歷,江書記有、有希望,又是排在合適的位置??珊湍悴荒鼙龋闶钦?、正規(guī)學(xué)歷,省委黨校高材生,重點培養(yǎng)對象,再說你還有個省委副、副書記的姐夫在那兒關(guān)照,組織部會考慮的,他們不、不傻,我想非你莫屬?!?/p>
葛少清搖了搖頭:“他在省里,鞭長莫及呀。再說,現(xiàn)在的事兒,是過話可以解決的嗎?那么想太幼稚了?!备鹕偾鍎恿藙邮?,做了個點錢的動作,“我可沒這個能力,供兩個孩子念書就要我命了,我想都不敢想。”又說,“我看你有希望?!?/p>
茍荀說:“我有個屁、屁希望。副主任還是排在老末兒。我就同意你,別人我誰、誰也不同意?!?/p>
葛少清說:“你的心態(tài)比我好,與世無爭,你這種人準(zhǔn)長壽。”
茍荀說:“誰、誰不想爭,爭有屁、屁用,可得能爭上。說實話,就是整個農(nóng)委大選,都選不到我,位置太低,再說,我說話比放、放屁還費勁,誰要是投我,他的眼睛那是瞎、瞎了。”
茍荀的老婆回來了,葛少清趁機告辭,臨走的時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給茍荀塞到了枕下。
楚伊伊是下午來醫(yī)院看的茍荀。一般病輕的患者下午是很少掛點滴的,病人也就沒什么事兒可干,除了休息,就是這走走那兒轉(zhuǎn)轉(zhuǎn)。茍荀掛完點滴,覺著肚子也不那么疼了,躺不住,就溜達了出來。在乘電梯的時候看到了組織部的常務(wù)副部長關(guān)鍵,兩個人一起從電梯出來,就聊起了農(nóng)委人選的事兒。茍荀就問,組織部這么弄能是真的嗎?別再虛晃一槍,把我們騙了。這些年我們沒少上當(dāng)。關(guān)部長淡淡地一笑,解釋說,之所以這么做,就是想看你們的班子是不是團結(jié)。如果說完全民主,海選,恐怕麻煩更大,組織部門可能不好平衡。這樣一來就看你們班子內(nèi)部每個人的工作能力、平時表現(xiàn)和覺悟了。茍荀明白了領(lǐng)導(dǎo)的意圖,可又不便和其他人去說,反正自己是沒有可能,選好選壞也就無所謂了。
下了電梯,茍荀和關(guān)部長分手。
茍荀來到外面,在醫(yī)院院內(nèi)的花壇旁轉(zhuǎn)著,想著關(guān)部長剛剛說過的話,應(yīng)該是可信的,也沒必要跟他說謊??尚帕?,心里的負擔(dān)就重了,誰不想升個一官半職的。在機關(guān)最怕的是兩件事:一是退休,二是升不上去。一輩子不提拔不打倒的干部可以說多如牛毛。有相當(dāng)?shù)囊蝗喝?,在市府大院工作幾十年,就像鄉(xiāng)下圈養(yǎng)的豬,供你吃,供你喝,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到時間把你一“砍”。當(dāng)你驀然回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輩子白活。眼下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哪個都不能等閑視之。一把主任是什么?就是一個靶子,從馮天祥上來的那一天就有人端槍瞄著,一是盼他早些走,再是盼他早些退,也有更狠的想法,你突然猝死才好呢。當(dāng)然,他茍荀也有過非分之想,可這種想法轉(zhuǎn)念也就過去了,原因是他的位置太低……
正想著,一只手從后面拍了過來。茍荀回頭看,見是楚伊伊,有些意外地問:“伊伊,你怎么來了?”
楚伊伊拍到茍荀肩上的手并沒有拿下來,那架勢有些像老朋友那么親切,說:“別人能來,我怎么不能來?你不歡迎我呀?”
茍荀說:“看你說的,大、大美女來我當(dāng)然歡迎?!?/p>
楚伊伊說:“磕巴巴的,還油腔滑調(diào)?!庇终f,“你現(xiàn)在有病可不是時候?!?/p>
茍荀明白楚伊伊說話的意思,就咧著嘴,吊著眉,瞪著眼說:“我要有一票,我就是,是你養(yǎng)的。咱四個人,就是天塌下來,硬砸也砸、砸不到我頭上。我想都不想。”
楚伊伊用纖細的手指彈著茍荀的肩,像談戀愛那么自然,把茍荀彈得心里慌慌的。
“這可不是你茍荀的風(fēng)格。”楚伊伊本想再捧茍荀兩句,又覺著太虛假,話說出去讓人不舒服,就沒有再說,便把手拿了下來,又說,“反正到時候我投你一票,別忘了管我叫聲媽就行?!?/p>
茍荀笑著說:“你可別寒磣我,我自己都不能投我自、自己?!?/p>
楚伊伊又拍了拍茍荀的肩膀說:“到時候你就叫媽吧?!?/p>
茍荀說:“這次只有你,你和江孩兒的競爭。你,你可是農(nóng)委唯一一個女的,大伙對你的印象都、都不錯,后備干部,米鎮(zhèn)女副市長的位置還空著呢?!?/p>
楚伊伊聽了,冷笑了一下:“你呀,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這又不是睡覺,都想摟女的,這是提干。平時你們這些男人拿我們女的開玩笑,耍我們玩兒就是了,動真格的就不行了。睡覺要是能當(dāng)官兒,都睡了,誰還當(dāng)什么小姐?”
茍荀沒再說什么,感覺上楚伊伊說得也在理。
楚伊伊用手又拍了一下茍荀說:“好了,我走了。什么也沒給你拿,等你病好了,我請你吃飯,就我們倆,你想吃什么就說。”
茍荀問:“吃、吃奶行不?!?/p>
楚伊伊沒聽見茍荀的話,已經(jīng)上了自己的車。
茍荀望著楚伊伊遠去的車,心在蕩漾。
第三天,主任馮天祥正想去醫(yī)院看看茍荀,剛出辦公室的門兒,茍荀站在了面前。馮天祥一愣,問:“你怎么好了?”
茍荀淺淺地一笑:“沒事兒,急性的,掛兩天點滴就好了。”
馮天祥說:“我正要去看你。”
茍荀說:“看啥看,讓你省、省兩個錢兒,我出院了?!眱蓚€人就又進了辦公室。
馮天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茍荀坐在對面。
馮天祥說:“聽他們說你的病也不是很重,也沒急著去看你。主要是有點事想跟你聊聊。”
茍荀說:“是、是提拔主任的事兒吧?論資排輩兒,應(yīng)該是江、江孩兒的。”
馮天祥扔給茍荀一支煙,問:“真心是這么想的?”
茍荀知道馮天祥的話里有話,心說,別忽悠我,我這位置,還敢有什么奢望,都比我強。
馮天祥笑了笑說:“這可不是你茍荀的性格。”
茍荀臉紅了一下,笑了。
馮天祥站起身,倒了杯水,放到茍荀眼前,說:“你年輕,應(yīng)該有上進心,和我不一樣,我是船到碼頭車到站了。”說完,馮天祥很是用心地看了茍荀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種希望。正說著,楚伊伊走了進來,對茍荀說:“看你進院兒了,好得這么快?”
茍荀說:“不、不敢住時間長,組織部選舉,我這也是一票,五個人,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我這一票很、很重要,我不來,萬一二比二,讓組織部的領(lǐng)導(dǎo)為難吶?!?/p>
楚伊伊說:“其實,哪是組織部的領(lǐng)導(dǎo)為難,是組織部的領(lǐng)導(dǎo)在為難我們。你的覺悟倒是挺高,但你要知道,你這一票是很得罪人的?!?/p>
茍荀說:“不、不得罪人就交不下人。再說,即便得罪的也是小、小人,交下的卻是領(lǐng)導(dǎo)。我要是投給你一票,就把你交、交下了?!?/p>
楚伊伊說:“馮主任,聽見了,這可是他說的。我要是三票,其中準(zhǔn)有你一票,要是兩票,你就沒投我?!?/p>
茍荀問:“兩票怎么就能沒、沒有我?”
楚伊伊說:“我們現(xiàn)在三個人,我自己肯定投我自己一票,馮大主任肯定投我一票,這就兩票,你要是投我就三票?!?/p>
茍荀沒話可說了,楚伊伊已經(jīng)把話說得如此明白了。他知道,江孩兒和葛少清是絕對不會投楚伊伊的。這么一想,還真就得投她一票了。
馮天祥也在想,楚伊伊這句話也是給自己聽的。如果楚伊伊不到三票,自己也是她懷疑的對象,這一招太厲害了,玩笑間把話捅明了,你不投不行了。楚伊伊嘻嘻哈哈地一人拍了他們一巴掌,說:“逗你們倆呢,破主任,讓我干我都不干。你看電視里的女領(lǐng)導(dǎo),在那兒一坐,硬硬的,哪有一點兒女人味兒?!闭f著就溜達了出去。
楚伊伊沒回自己的辦公室,一扭身進了副書記江孩兒的辦公室。葛少清也在,兩個人正說著什么,見楚伊伊進來也就不說了。
楚伊伊就問:“你們倆密謀什么呢?”
葛少清說:“研究你大美女當(dāng)主任呢?!?/p>
楚伊伊說:“你們要是能投我票,你們倆想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p>
江孩兒說:“那還是先干吧,干完了我們準(zhǔn)投你?!?/p>
楚伊伊說:“行啊,你們倆誰先來?德行?!北阕吡顺鋈?。
楚伊伊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關(guān)上門,來到窗前向樓下望。昨夜落了一場小雨,把本是很污染的城市洗了一遍,空氣清新了不少,天也藍了很多,可視度也高了。楚伊伊望著窗外,想著心事:要想班子的五個人都投她的票是不可能的。葛少清第一個沒把握,剛到農(nóng)委的時候,葛少清對她還是有好感的。葛少清的老婆對葛少清不好,而且給戴了無數(shù)的綠帽子。葛少清總想在外面找個中意的女人,目光就放到了剛來農(nóng)委的大美女楚伊伊身上。可楚伊伊就是裝糊涂,不管葛少清怎么殷勤、獻媚,楚伊伊就是沒反應(yīng)。葛少清看明白了,楚伊伊對他不“感冒”?!澳腹凡粨u尾巴,公狗不敢上身”,葛少清穿開襠褲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于是也就放棄了,對楚伊伊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楚伊伊當(dāng)時的感覺還是很好的,還有些自以為是??蛇^了一段時間,才知道葛少清這個人的人際關(guān)系特好,人也厚道,整個農(nóng)委基本上沒有說他壞話的。于是,又想回頭和葛少清緩和一下。不曾想葛少清把那扇曾經(jīng)敞開的大門關(guān)上了,而且關(guān)得很嚴(yán)。楚伊伊也就有些后悔。第二沒把握的就是那個副書記江孩兒了。他是排在第一副主任前面的。如果組織部硬提,首選一把主任就是江孩兒。別看平時江孩兒跟她胡說八道,開玩笑,里一半外一半的說不清楚,關(guān)鍵時刻他是不會站在她這一邊的……
正在楚伊伊癡呆呆地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輛紅色轎車進入了眼簾。她一眼就看出是江孩兒女兒開的車,不禁心就一動。
江孩兒的女兒江青青,二十四歲,遼大中文系畢業(yè),剛上班不到兩個月,就成了市長的貼身秘書。人不僅長得漂亮,而且窈窕、大方,從骨子里透著一種不用修飾的美。楚伊伊看著,眼睛突然亮了,血往上涌,心跳過速。她盯著那輛紅色轎車好一陣,突然轉(zhuǎn)回身,將門關(guān)死,開始奮筆疾書。
四
一周很快過去了,大禮拜休息兩天,機關(guān)的人都呆在家里不用上班。這兩天,葛少清沒閑著,周六一大早起來,就去了省城。找到了省委副書記的姐夫,說明了情況,讓姐夫給說句話,想當(dāng)這個農(nóng)委主任。姐夫想了想說,你先回去,我周一正好有個現(xiàn)場會要去米鎮(zhèn),跟你們的領(lǐng)導(dǎo)面談。這種事掛電話肯定不行。葛少清也就回來了。來到家,已經(jīng)是中午的時間,坐在沙發(fā)上,想姐夫說過的話,怎么想怎么覺著姐夫的口氣不對,就又給姐姐掛了個電話。姐姐說,這個事我還真就不能亂說,你姐夫是什么性格你也知道,從來也不讓我插手他的工作,讓他自己看著辦吧。末了姐姐又說,這個事兒,關(guān)鍵是組織部,你一定要溝通好,組織部端盤子,領(lǐng)導(dǎo)才能研究。葛少清沒明白,問,組織部怎么溝通?姐姐說,你傻呀,你說怎么溝通?葛少清突然明白了,說,我哪有錢,前兩天又住了一次院,又花了好幾千。姐姐說,我馬上給你匯十萬,你自己辦。可不能跟你姐夫說,這是我自己的錢。葛少清感激地說,等我有了一定還你。姐姐說,還什么還,錢到你手里了就是肉包子打狗。就撂了電話。不管姐姐怎么說,葛少清是高興的。心想,我是狗,你是啥?不管事成不成,十萬塊錢到賬了??稍绞堑龋绞囚[心,在家里呆不住,就一個人出來轉(zhuǎn)。
星期天,街上的人挺多。春天了,天漸漸暖起來,悶了一冬的人們,舒展了筋骨,享受著春天的氣息。葛少清來到大街上,沒地兒可去,正徘徊著,迎面走來一個眼戴墨鏡、手拄木棍的女人。他靈機一動,迎了上去,問:“是算命的嗎?”
女人瞎著眼,說:“算命。求什么?”
葛少清看了眼四周,覺著在大街上算命不合適,抬眼看了一下馬路對面的新華書店,指著說:“咱去書店吧?!?/p>
米鎮(zhèn)的新華書店不景氣,很少有人買書,人自然就少。葛少清和算命的女人進來的時候,書店果然一個買書的人都沒有,只有一個店員,趴在那里呼呼睡大覺,哈喇子都出來了。兩個人進來根本沒發(fā)現(xiàn)。
葛少清和算命的女人坐在一條長凳上,小聲道:“給我看看?!?/p>
算命的女人問:“求什么?”
葛少清說:“你給我看看今年的官運怎么樣?”
算命的女人說:“報報生日時辰?!?/p>
葛少清說:“三月二十八,亥時?!?/p>
瞎女人掰著手指開始算:“你今年有一步官運,但你有小人,一個女的,一個男的,一個屬兔,一個屬鼠。但你也有個貴人,能為你說話,不過得破點兒財?!?/p>
葛少清問:“破財能好使嗎?”
瞎女人說:“毛主席一揮手,誰敢不辦?”
葛少清想了想,也是。就看了眼瞎女人,覺著好笑,我明眼人都看不明白的事,讓一個瞎子看明白了。別的也就不想問了,隨手掏出十塊錢塞到了瞎女人的手里。瞎女人拿著錢摸了摸說:“不夠,得二十。”葛少清看了她一眼:“就這么幾句話,干么二十?”
瞎女人說:“話少不怪我,你沒問我那么多,我說啥?”
葛少清有些生氣,看了眼在遠處睡覺的店員,小聲說:“我兜里沒那些零錢了。”
瞎女人說:“我可以給你找錢。”
葛少清無奈,又從口袋里拿出十塊錢,塞到瞎女人的手里,轉(zhuǎn)身就走。
出了書店,葛少清覺著自己干了件蠢事,幸好沒被什么人看見。于是,往家走,等姐姐匯錢。
葛少清剛進屋,老婆讓他去市場買菜。本沒心去,轉(zhuǎn)念閑著也是閑著,也就去了。大禮拜,菜市場的人異常地多,賣菜的、買菜的、叫買叫賣的、討價還價的、工商行政管理人員亂作一團。葛少清勉強擠進來,先是買了幾樣自己愿意吃的青菜,然后買魚。在買肉的時候,身旁站著個女的也在買肉,正在和賣肉的女人討價還價。葛少清怎么聽怎么耳熟,就看了女人一眼,看了就是一愣,好像在哪兒見過,就是想不起來。當(dāng)他的目光觸到女人身旁的那根木棍的時候,猛然想起是剛才給他算命的女人,就大吃一驚。女人不僅不瞎,眼睛還長得挺大。葛少清忙收回目光,怕女人給認出來,轉(zhuǎn)身回了家。上樓的時候心想,今天點兒背,讓人給騙了。來到家里,老婆把菜接過去,又一樣樣地拿出來,見沒肉,就問:“我想包些餃子吃,怎么沒買肉?”
葛少清急惱地說:“沒肉!”
老婆信以為真:“怎么肉也脫銷了?前兩天精鹽脫銷,這是怎么了,什么都脫銷?!?/p>
葛少清正鬧心的時候,突然電話響了,是姐姐來的,告訴他錢匯了。葛少清怕老婆聽見,忙說:“知道了知道了,謝謝領(lǐng)導(dǎo)謝謝領(lǐng)導(dǎo)。”就撂了電話,去郵局取錢。
錢取出來,葛少清就想如何給組織部長送去。米鎮(zhèn)的組織部長是外派的,家不在米鎮(zhèn),暫住在政府賓館。葛少清一路盤算,到底給拿多錢合適。姐姐給打了十萬,按理說都應(yīng)該送出去。可葛少清舍不得,十萬塊錢可是他三年的工資啊。想來想去,還是給拿兩萬,又怕太少,拿不出手,就又加了一萬,三萬。
組織部長住的賓館離取錢的地方挺遠,葛少清是走著來的。半路上,葛少清在一家文具店買了個信封,將三萬塊錢裝了進去,又把剩下的七萬塊錢存到了銀行,然后去了組織部長的住處。
米鎮(zhèn)的組織部長姓柴,柴福臨,挺年輕,不到四十歲,小個兒,白凈凈的,看上去就是精明強干。葛少清敲門進去,房間里有兩個客人,見有人來也就告辭了,只剩下葛少清和柴部長兩個人。柴部長和葛少清不是很熟,葛少清坐在那兒就有些不自然。
柴部長問:“你是哪個部門的?”
葛少清說:“我是農(nóng)委的,副主任,姓葛,葛少清?!?/p>
柴部長說:“啊,葛主任,聽你們的馮主任介紹過。是不是有事兒?”
葛少清說:“農(nóng)委不是缺個主任嘛,我想和部長匯報一下工作,看看我是不是勝任?!?/p>
柴部長說:“這一次和以往不同,民主測評,班子內(nèi)部選舉。我們部里只是掌握一下方向,不起決定作用。”
葛少清說:“民主是民主,測評是測評,最主要還是您部長說了算?!?/p>
柴部長說:“不能這么說,民主還是很重要的。再說還得常委會通過,我上面還有書記、副書記,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是有組織程序的?!庇终f,“我心里有數(shù),回去好好準(zhǔn)備班子內(nèi)部選舉吧?!?/p>
葛少清聽出來了,部長是在下逐客令,就站起身,從衣袋里掏出三萬塊錢,說:“這是點小意思,請大伙吃個飯,我就不再找別人了,給部長添麻煩?!?/p>
柴部長說:“這可不行。工作是工作,不能亂來,該照顧我自然會照顧的,錢你拿走?!?/p>
葛少清說:“部長,我這個人你不了解,知恩必報,不然我睡不著覺?!?/p>
柴部長說:“我這個人你也不了解,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這么弄,該我睡不著覺了。”
葛少清說:“那部長就是瞧不起我?!?/p>
柴部長說:“你要是放這兒了,我明天就交紀(jì)檢委?!?/p>
葛少清說:“那是部長的事兒。”說著,推推搡搡把錢扔到沙發(fā)上,走了出去。
葛少清出了賓館,一摸腦門兒,才發(fā)現(xiàn)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送禮,覺得很尷尬,也很沒面子,同時也感覺這樣當(dāng)上的官兒也不是很光彩。
五
大禮拜一晃就過去了。星期一早上上班,農(nóng)委就炸了鍋。人們議論紛紛,說有人被告了,紀(jì)檢委來查了。主任馮天祥就納悶兒,紀(jì)檢委來了?查誰呀?他猶豫著開了辦公室的門,門還沒關(guān)上,紀(jì)檢委的紀(jì)檢科長張笑生緊跟著進了辦公室。馮天祥就是一愣:“張科長,大駕光臨吶。”
張科長關(guān)上門:“你們這有人被告了?!?/p>
“告了?誰呀?”馮天祥懵懂地問。
張科長小聲道:“你們的副書記江孩兒?!?/p>
馮天祥聽了,先是一笑,說:“江孩兒被告了?開玩笑,告他什么?”
張科長說:“車的事兒,說他女兒江青青開的車,來路不明。”
馮天祥說:“怎么不明?不就是一輛車嘛,十幾萬,眼下誰買不起?有什么來路不明?”
張科長無奈地說:“我還是找他談?wù)?,沒問題就更好了。”
馮天祥給張科長倒了杯水,又扔了盒軟包中華,想了想說:“你是工作來的,我有責(zé)任配合。眼下江孩兒副書記正面臨著競選,你看是不是等選完了再提這件事兒?!?/p>
張科長說:“那不行,萬一有事兒,選上了不是白選了嗎?”
馮天祥想了想,也是,就說:“這個時候出現(xiàn)這種事,對老江的影響不好啊?!?/p>
張科長問:“你是說有人在做文章?”
馮天祥說:“江孩兒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我的意思是謹(jǐn)慎些好。”又說,“你們先別出頭,我先找他聊聊,再跟你匯報怎么樣?”
張科長想了想說:“那就聽你的,時間不能太長,我給你兩天時間。不過一定要實事求是?!?/p>
馮天祥說:“你放心,也請組織放心,我以我個人的名譽和一個老黨員的名譽向你保證,一定實事求是。再說我就要退了,也沒必要往身上攬什么責(zé)任?!?/p>
張科長喝了口水,揣著煙走了。
張科長走了以后,農(nóng)委的人納悶兒,怎么誰都沒找談話就走了呢?
紀(jì)檢委的人走了以后,馮天祥坐在辦公室里,拿出煙來抽。他沒有急著來找江孩兒,即便找他也不想在單位找,容易讓人產(chǎn)生懷疑。他在想,能是誰告的狀呢?
一上午,馮天祥也沒有找副書記江孩兒。江孩兒一個人呆在辦公室里,沒事兒似的喝著茶,練著書法,一副優(yōu)哉游哉的樣子。十點左右,想起抽煙,煙沒了,來馮天祥辦公室要煙。馮天祥給拿了一包,并讓江孩兒晚上到他家去一趟。江孩兒答應(yīng)了,叼著煙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回了辦公室,江孩兒想,老主任晚上找他一定是為了選舉的事兒,便打心里感激馮天祥這個人。這么多年的合作,不僅配合默契,從沒因工作的事紅過臉兒,老大哥有老大哥的樣子,有什么棘手的事也總是同他商量。于是就想晚上去絕不能空著手。
總算盼到了下班,機關(guān)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出辦公室,又陸陸續(xù)續(xù)走出市政府大院兒。江孩兒是最后一個離開的辦公室,先是到興隆商場買了兩瓶紅酒,又買了半斤好一些的茶葉,就來到了馮天祥的家。
馮天祥是新搬的家,在米鎮(zhèn)也算是個很不錯的小區(qū)。江孩兒只在喬遷溫鍋的那天來過一次。進了小區(qū),找到六號樓,按響三單元303的門鈴。馮天祥給開門,江孩兒上了樓。已是晚上五點多鐘,馮天祥的老婆在做飯。江孩兒一進門兒就說:“大嫂燉的一定是魛魚,在樓道里就聞著了?!辈咽掷锏臇|西放到了茶幾上。
馮天祥看了說:“你這是什么意思?”
江孩兒說:“你要退了,閑著在家慢慢品吧?!?/p>
馮天祥說:“要說你傻,誰還給要退休的人送禮?要送應(yīng)該送組織部啊。”
江孩兒說:“組織部的胃口太大,還是可你這胃口小的先來吧。等我把錢攢足了,再答兌他們?!?/p>
馮天祥笑了笑:“在家里說什么都行,在外頭可不能胡說?!庇终f,“我的一個老同事給弄了幾條河魛,一起嘗嘗?!?/p>
江孩兒說:“河魛好吃,味兒正?,F(xiàn)在市場上賣的魛魚,又厚又大,都是養(yǎng)殖的,口感不好,發(fā)柴,不香。”
正說著,馮天祥的老婆在廚房喊:“菜好了,你們先喝,我去女兒家?guī)椭赐鈱O?!?/p>
江孩兒說:“大嫂夠忙的?!?/p>
馮天祥的老婆說:“我就這命兒,侍候老的,還得侍候小的?!?/p>
江孩兒說:“這回好了,大哥退下來能幫幫你?!?/p>
馮天祥的老婆說:“大米粥都不會做,怎么幫,不添亂就燒高香了?!?/p>
馮天祥說:“好了,別啰嗦了,咱家的先進個人哪年不是你的?”
老婆走了,房間里只剩下馮天祥和江孩兒,兩個人圍著飯桌坐下來。馮天祥拿出一瓶五糧液,打開,聞了聞?wù)f:“這是姑爺過年時孝敬我的,嘗嘗,看看是不是假的?!?/p>
江孩兒說:“你這么說可不對,姑爺還能騙你,買假酒?”
馮天祥說:“姑爺?shù)故遣桓?,商店就說不準(zhǔn)了?!闭f著,每個人倒了一小杯。
江孩兒先嘗了嘗:“這酒是真的?!?/p>
馮天祥笑著說:“真的就行,要是假的我就找這個小子算賬去?!?/p>
兩個人就吃了起來。
喝第一杯的時候,馮天祥沒往正題上嘮,先是扯了些別的。在喝第二杯的時候,馮天祥一飲而盡,先干了,像是下了決心,說:“找你來,有點特殊事兒跟你聊聊?!?/p>
江孩兒很是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可親可敬的大哥馮天祥。于是,放下筷子,洗耳恭聽。
“老弟,你被告了?!瘪T天祥一字一板地說。
江孩兒好像沒聽清,問:“什么?我……被告了?”
馮天祥重復(fù)道:“是,你被告了。今天上午紀(jì)檢委的張科長來了,本是想找你談話,讓我給攔了。我說我先找你談?wù)?,然后再說?!闭f話的時候,馮天祥始終盯著江孩兒的臉。
江孩兒欠了下屁股,向后坐了坐,很是鎮(zhèn)定地問:“告我什么?”
“車,你女兒開的那輛車。說是來路不明?!瘪T天祥點了一支煙來抽。
江孩兒淡淡地一笑,說:“那就讓他們查吧。你放心,我都說得清楚?!?/p>
馮天祥說:“你能說清楚我知道,可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一旦查起來,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是要耽誤你競選的。”
江孩兒說:“有什么辦法,紀(jì)檢委想查,我們是阻止不了的?!闭f著把酒干了。又說,“有人在害我,是不想讓我上來呀?!?/p>
馮天祥說:“這里挺復(fù)雜?!?/p>
江孩兒說:“這一招挺狠,褲襠抹黃泥,不是屎也是屎啊。”
馮天祥把酒杯給滿上,說:“你要謹(jǐn)慎,明天整個機關(guān)都能傳開。”
江孩兒端杯和馮天祥去碰,一飲而盡,說:“傳吧,這個球兒我接了?!?/p>
第二天,果然是整個機關(guān)、農(nóng)委都知道了紀(jì)檢委要查江孩兒的消息。早上江孩兒正常上班,甚至要比平時來得還要早一些。他坐在辦公室,繼續(xù)拿起毛筆練字,寫的還是狂草,只是今天的字寫得要比從前有力。那筆鋒,那頓挫,和他的心情一樣復(fù)雜。好在外人很難看出來。
第一個進他辦公室的是第二副主任楚伊伊。楚伊伊進來的時候,江孩兒已經(jīng)感覺出來了。她穿高跟鞋的腳步聲總是那么尖刻、有力地在走廊里“咔咔”作響。江孩兒寫著字,沒有說話。楚伊伊來到桌旁,看了一會兒說:“這字是越寫越漂亮了?!?/p>
江孩兒說:“是嗎,是不是想求一幅???”
楚伊伊說:“要說你江書記聰明,真是絕了頂?shù)摹!?/p>
江孩兒說:“都是壞人培養(yǎng)出來的。好人和壞人只差一步,好人是聰明絕頂,壞人是壞得透頂??椭牢艺?,欲有事求于我也。你一是想求字,再是做了虧心事?!?/p>
楚伊伊說:“什么意思?我可沒做虧心事。給我寫個大一點兒的,掛在咱家客廳里?!?/p>
江孩兒說:“這我可得想一想寫什么,是寫‘泰而不驕’,還是寫‘驕而不泰’?!?/p>
楚伊伊沒明白,就問:“什么意思?”
江孩兒說:“古巴有句諺語,‘腦袋里的東西少,腦袋上的東西肯定多’,你就是這種人,一天只知道臭美,不學(xué)無術(shù)。告訴你,‘泰而不驕?zhǔn)蔷印?,‘驕而不泰是小人’。明白了,大美女??/p>
楚伊伊其實沒明白,裝做明白說:“要說你當(dāng)書記的,和我們當(dāng)副主任的,就是有差距?!?/p>
江孩兒說:“‘泰而不驕’和‘驕而不泰’四個字沒變,排序變了,在意思上差距就大了?!?/p>
楚伊伊說不過江孩兒,便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說:“好好寫,大書法家,你的字將來一定值錢?!?/p>
江孩兒說:“那還是等我的字值錢的時候再給你寫吧?!?/p>
楚伊伊很是沒有面子地轉(zhuǎn)了一圈兒走了。
楚伊伊剛走,茍荀進來了,關(guān)上門,很神秘的樣子。
江孩兒感覺出他要說什么,來了個先發(fā)制人,說:“是不是知道我被告的事兒了?”
茍荀見江孩兒不回避,結(jié)巴著問:“是、是真的?”
江孩兒說:“當(dāng)然是真的,你們不都知道了嗎?”
茍荀問:“你說能是誰這么缺、缺德?”
江孩兒說:“千萬不要那么說話,人家是在幫咱進步。”
茍荀說:“你少、少跟我扯輪子,寫什么寫?”說著,幾下把江孩兒寫的字給扯了,“你、你還有心思寫這個東西?!苯簾o奈,也就不再寫了,拿出煙兩個人抽。
江孩兒說:“我也在想,在農(nóng)委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也沒得罪著誰呀。”
茍荀說:“這是往死、死里整你呀?!?/p>
江孩兒說:“是啊,要不是競選這個破主任,恐怕也不會有這事兒?!?/p>
茍荀說:“你也別太往心里進,都是小、小人所為。咱是君、君子,別跟他們一般見識?!?/p>
正說著,辦公室的王主任開門說:“江書記,紀(jì)檢委張科長的電話?!?/p>
江孩兒說:“好,你告訴他,我馬上過去?!?/p>
江孩兒從紀(jì)檢委出來已經(jīng)是中午時間了,在食堂吃飯的人大多都吃完了往外走。江孩兒本想去食堂吃飯,看了眼從食堂出來的人,覺著目光有些不對,就不想吃了,轉(zhuǎn)身回了家。
江孩兒家住教委對面的龍鳳小區(qū),徒步走半小時也就到了。家里沒人,廚房里也沒什么可吃的,索性也就不吃了。往沙發(fā)上一靠,打開電視看,正是午間新聞時間,便心不在焉地看了起來。
上午,紀(jì)檢委找江孩兒談話,沒有兜圈子,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他讓人給告了,關(guān)于他女兒江青青車的事兒。江孩兒顯得十分鎮(zhèn)靜。他清楚自己沒什么事,就把給女兒買車的經(jīng)過和錢的來路說了一遍。江孩兒就這么一個女兒。老婆在市高中教數(shù)學(xué),可以說是個很不錯的數(shù)學(xué)老師,從收入上看要比江孩兒多一些,一是教師掙得多,再是她有課外輔導(dǎo),一年賺個十萬八萬沒問題,給孩子買輛車也很正常,根本就談不上什么貪污腐敗。他說的時候紀(jì)檢委的領(lǐng)導(dǎo)直點頭,意思是有道理,能說得通。江孩兒見領(lǐng)導(dǎo)明白了,也沒有多說什么,還說同事之間有什么不理解向紀(jì)檢委反映情況也是正常。這話一說,體現(xiàn)出了他的風(fēng)度和心胸。紀(jì)檢委的張科長也很贊賞。說完了,又扯了些別的。臨走的時候,張科長還解釋了一下,不讓他往心里去,例行公事,調(diào)查一下好有個交代。江孩兒也十分理解,也就離開了紀(jì)檢委。江孩兒剛出紀(jì)檢委的大門兒,迎面碰上了組織部的柴部長。兩個人握了握手,寒暄幾句,柴部長就走了進去。
江孩兒下午沒有去上班,在家呆著。他在想到底是誰把他給告了,可想了幾個來回,也沒想出所以然來。本單位的這幾個同事,想誰都不像能告狀的人,可外人告他干什么?直到想累了,也就不想了。昨天晚上,從馮天祥家里出來,喝多了酒,加上心情沉重,沒睡好覺,便關(guān)了手機,倒在床上睡了起來。
下午,馮天祥找江孩兒,想打聽一下紀(jì)檢委找他談得怎么樣,掛了多少次電話就是聯(lián)系不上,急得馮天祥心里沒底,就偷著給紀(jì)檢委張科長掛了電話,問了問江孩兒的情況。張科長說沒事了,我已經(jīng)找他談完了,家庭條件好買一輛車也是正常。馮天祥聽了,心落了下來,連聲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哪天和江孩兒請你吃飯。直到傍晚江孩兒睡醒了,手機開機,一連串兒的未接電話傳了過來,十二個未接來電,有七個是馮天祥的,江孩兒就給回了一個。馮天祥見是江孩兒的電話,張嘴就說:“我以為你讓人給抓起來了呢,聯(lián)系不上?!?/p>
江孩兒笑著說:“放心,我們現(xiàn)在還是好干部多。”又說,“別發(fā)火兒,晚上我請你吃飯總可以吧。”
馮天祥說:“我是得好好宰宰你,急死我了。上‘富鑫大酒店’,別的地兒我不去。”
江孩兒說:“你比紀(jì)檢委狠,紀(jì)檢委都沒好意思宰我?!?/p>
馮天祥說:“他宰你違規(guī),我宰你合法?!?/p>
六
第二天正常上班,好像前一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同事之間該說說,該笑笑,一團和氣。主任馮天祥把副書記江孩兒找到辦公室,說想開個會,解釋一下紀(jì)檢委找他的事兒。江孩兒沒同意,說,千萬別解釋,這種事越描越黑,大家愿怎么想怎么想,我無所謂。馮天祥說,你自己拿主意,這件事對你影響可不好。江孩兒默默一笑也就過去了。
第一副主任葛少清的姐夫前天來米鎮(zhèn),開了個現(xiàn)場會,中午吃飯的時候和米鎮(zhèn)的市委書記及市長在一起閑聊。正吃著,小舅子葛少清來電話。這是他和小舅子事先安排好的,吃飯的時候給他打個電話,故意往上嘮,讓他幫著給走后門兒當(dāng)農(nóng)委主任的事兒。并以晚上請他去家里吃飯為理由。省委副書記接電話的時候故意把嗓門抬高,而且很是親切地叫了一聲小舅子。他先是問了問家里的情況,然后又問了問他在農(nóng)委的工作情況。葛少清在電話里簡單地說了說,也提了組織部選舉的事兒。姐夫很是關(guān)心地聽了聽,特別是在說到人選的時候,副書記還強調(diào),讓他自己好好干,領(lǐng)導(dǎo)心里是有數(shù)的,并說晚上有急事要回省里,就不到家了等客氣話。撂了電話,也沒再說別的,和書記市長繼續(xù)喝酒。
姐夫走了,也沒到葛少清家落一腳,葛少清和老婆都很失望。原本葛少清是想好好招待一下姐夫的,不曾想,姐夫沒給面兒,準(zhǔn)備了一大桌子的菜也沒人吃。兩口子看著桌上的菜,心里不舒服。老婆埋怨:“還省委副書記呢,狗屁!這么點兒小事兒都辦不了,有這么個親戚也是白搭?!?/p>
葛少清不愛聽,說:“你懂個屁,老娘們兒頭發(fā)長見識短,這是策略,為官之道。領(lǐng)導(dǎo)要像你這么直,都出事兒了。”
老婆說:“哪個事兒都沒少辦,沒有像他這么膽小的?!?/p>
葛少清不想跟老婆多說,看著滿桌的菜,說:“咱自己吃,就等于我提前過生日了?!?/p>
老婆說:“你倒是想得開,你知道采購這些菜得多少錢?你的生日是臘月,剛過完才幾天兒,還提前過,想早死啊,純是有病?!?/p>
突然,葛少清說:“要不把咱農(nóng)委班子這幾個成員都找來吧。我有病人家都來看了,也算回敬一下人家?!?/p>
老婆想了想:“也行,反正咱們倆也吃不了?!?/p>
葛少清就開始掛電話找人。
正是傍晚十分,也正是剛下班的時間。葛少清下通知的時候有一個剛到家,其他三個還在外面。葛少清就下死令,到他家吃飯,不來不行。大伙也都答應(yīng)來了。
一個主任、一個副書記、三個副主任,五個人,加上葛少清的老婆,四男兩女,正好一桌。
第一個來的是第二副主任楚伊伊,一進門兒就說:“這飯怎么吃,去醫(yī)院了又沒拿什么東西看你?!彪S后就從背后拎出一袋子水果放到桌上,“吃吧,常吃水果,不上衛(wèi)生所?!?/p>
葛少清的老婆說:“大妹子,看你客氣,你大哥說你們這幾個人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聚了,就是想聚聚,你拿什么東西?!本妥聛?,開始品評對方的穿戴。楚伊伊是個美人兒,穿什么都好看,總是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甚至妖里妖氣的,葛少清的老婆看了就有些不舒服,嘴上卻說:“要說你們這些機關(guān)人,享福啊,白白凈凈的,穿什么都耐看?!?/p>
葛少清說:“那不一定。你把她剝光了,粘上毛兒,看怎么好,就是一個猴兒?!?/p>
楚伊伊說:“那也是個白猴,也比你黑猴兒好看?!闭f著就笑。
老婆說:“要我說真是難為你大妹子,一天天跟這些老爺們怎么混?!?/p>
楚伊伊說:“跟男爺們還好混,女人多,在一起就更難了?!?/p>
老婆說:“你說的也是。我們賓館全是女的,你夾我一眼,我橫愣你一下,弄得烏煙瘴氣,愁死人了?!?/p>
楚伊伊說:“兩個女人一臺戲,一群女人,好不了?!?/p>
正說著,副書記江孩兒和第三副主任茍荀走了進來。
葛少清老婆熱情地說:“兩位領(lǐng)導(dǎo)來了,真是蓬蓽生輝?!庇挚戳搜劢赫f,“江書記的肚子是越來越大了?!?/p>
江孩兒說:“有能耐的人把別人的肚子搞大了,沒能耐的人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我就是那種沒能耐的人?!?/p>
葛少清的老婆說:“管是誰的,有個肚啊。你看咱家葛少清,干巴鱉似的,晚上往那兒一躺就是一具干尸?!?/p>
茍荀說:“那是你給抽、抽的。再說,男人越、越瘦越好,你、你偷著樂吧?!?/p>
江孩兒問:“馮主任怎么沒到?”
葛少清說:“馬上就到?!?/p>
楚伊伊看了高興,說:“今天咱們一醉方休。喝白的,誰喝兩瓶白酒,誰就當(dāng)這個農(nóng)委主任,省得選舉麻煩,得罪人,傷感情。就喝酒,憑本事,當(dāng)領(lǐng)導(dǎo)不能喝酒,還算什么領(lǐng)導(dǎo)?”
葛少清說:“我家可沒那么多酒。”
楚伊伊說:“好辦,誰來晚了誰拿酒。我給馮主任掛電話,讓他拿酒來?!?/p>
葛少清的老婆趕緊說:“瞧不起咱家是不是,喝什么?我去買?!?/p>
楚伊伊說:“大嫂,這事兒與你家無關(guān),你把下酒菜準(zhǔn)備好就是了。今天咱就比喝酒,誰喝得最多,誰就是下屆主任。把他們都喝死,你老公就是一把主任了?!闭f著,就給馮天祥掛電話。
馮天祥正在來的路上,接了楚伊伊的電話,讓他買酒,不買又不好,就硬著頭皮買了一箱“衡水老白干兒”。等馮天祥把酒買來的時候,大伙都傻了。茍荀問:“真喝呀?”
楚伊伊說:“不喝是犢子。馮主任的酒有毒嗎?你們不喝,我要是喝了,不讓我當(dāng)主任,看我天天罵你們?!闭f著,起開三瓶酒,放到了桌上。
在場的四個男人看著酒都懵了。不喝吧,一旦楚伊伊喝了,就得同意她當(dāng)主任。楚伊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說什么不兌現(xiàn)是饒不了你的??梢钦婧攘?,未必能喝過她??捎植荒茏屗龂樧?,也就都壯著膽子喝了起來。
先是一人一杯,共同干,由葛少清起頭敬酒。葛少清把起初請喝酒的想法隱去了,說了和楚伊伊一致的敬酒辭:“咱就按照伊伊的說法,今天咱們不醉不歸,誰喝得最多誰當(dāng)這個農(nóng)委主任。”
馮天祥插嘴說:“怎么,你們就是組織部了?”
楚伊伊說:“不是民主嗎,組織部也得聽我們民主的。馮主任,今天你別說話,你都要退了,跟著好好喝一回。這些年你酒不敢多喝,話不敢多說,我看你都難受,放松放松吧?!边@么一說,馮天祥也就不說話了。大伙開始喝。喝之前,葛少清的老婆說:“我不能喝酒,我給你們當(dāng)裁判吧?!?/p>
楚伊伊說:“同意。萬一都喝醉了,得有個找120吧?!?/p>
一杯白酒,一仰脖都進去了,然后大伙吃菜。
飯桌是圓的,靠門兒的位置是葛少清和他老婆,挨葛少清老婆的是楚伊伊,接下來是馮天祥、江孩兒,在江孩兒和葛少清中間的是茍荀。六個人不擁不擠,剛好一桌。
第二杯酒是葛少清老婆敬的。她端的是茶水:“跟你們說實話,今天是咱家葛少清的生日?!币宦犝f是過生日,大伙都埋怨,說應(yīng)該帶些禮物,空手來了,不好意思。葛少清的老婆說:“就怕你們拿東西,所以沒告訴你們;再是葛少清前兩天生病,大伙都來看了,想答謝一下,合計在家里吃飯有親切感,就做了幾個簡單的菜??删七€是老主任拿的,那今天就等于我和老主任請各位。我這是茶,不是酒,敬各位,只要感情有,什么都是酒,干了。”說著,葛少清的老婆把一大杯茶喝了下去。在座的人一看不干不行,硬著頭皮又干了第二杯。
兩杯酒下肚,每個人的臉都著了顏色,有的粉紅,有的赤紅,馮天祥就是滿臉充血。
馮天祥說:“這么喝咱們今天都得倒?!?/p>
楚伊伊說:“倒就倒,就你怕死是不是?人家葛主任剛出院還喝呢。”
葛少清說:“你們誰當(dāng)主任都行,我不當(dāng),我也不喝了,別再喝住院了?!?/p>
楚伊伊說:“葛少清,你什么意思?在你家喝酒你不喝,怕別人吃???你不喝,看我不往你脖子里灌,我喝一杯,給你灌一杯?!?/p>
葛少清知道楚伊伊不講理的性格,一旦來了那個勁兒,褲子都敢給你扒了,說:“我喝,喝還不行嗎?”
楚伊伊說:“這還差不多,能喝半斤喝八兩,這樣的干部得培養(yǎng)?!?/p>
第三杯是馮天祥起的名兒。馮主任一個個把杯都滿上:“我說幾句吧,先是感謝少清和弟妹做了這么豐盛的菜。酒雖說是我拿的,但我沒花錢,我是從酒店賒的,簽了字,過幾天報銷就是了,也算我馮天祥在位的最后一次腐敗?!?/p>
楚伊伊說:“幾瓶酒算什么腐敗,如果我們的領(lǐng)導(dǎo)都像你這樣,紀(jì)檢委都得黃?!?/p>
馮天祥接著說:“這么多年,承蒙各位捧我,我表示感謝。至于我走了,誰上來我都擁護,祝各位健康快樂,我干了。”
老主任干了,大伙也跟著干了。
葛少清的老婆在一旁看著,心說,一人三杯了。于是,就去看丈夫葛少清,心說,沒事兒讓你請客,喝死你。葛少清裝做沒看見,伸手抓過一個雞頭,掰開,一點一點地啃起來。
三杯酒過去。已經(jīng)有兩個人不行了,一個是馮天祥,一個是葛少清。兩個人夾菜的動作明顯緩慢、顫抖,而且眼角有了眼屎,看上去就埋汰。剩下的江孩兒、茍荀和楚伊伊還在堅持。
第四杯,該江孩兒說話了。又是每人給滿上,江孩兒把眼鏡向上推了推,說:“都說有三種人能喝酒:梳小辮兒的,眼鏡片兒的,禿腦蓋兒的,就是說咱們?nèi)齻€。他倆不行了,咱仨喝?!?/p>
葛少清迷糊著說:“不行,帶我一個,我還想當(dāng)主任呢?!?/p>
楚伊伊笑道:“你剛才還說不當(dāng),怎么又要當(dāng)了?”
葛少清說:“怎么不當(dāng),誰不想當(dāng)官兒,當(dāng)官就比不當(dāng)強,最起碼在酒店還能賒來酒呢。來,干!”就端起杯,一口喝了進去。
茍荀、江孩兒和楚伊伊也跟著干了。
葛少清第四杯喝完,就趴在桌上不能動了。
馮天祥在一旁取笑葛少清:“你小子,我在酒店拿兩瓶酒你眼紅,喝死你。”
葛少清趴在那兒也不回話。
三瓶酒一撒歡兒就沒了。葛少清的老婆拎過第四瓶,又每人一杯地滿上。
第五杯酒擺在了桌子上。幾個人看著酒,好像看到了透明的定時炸彈,誰也不敢碰。最后還是楚伊伊說了話:“該我了,我敬一杯?,F(xiàn)在每人喝了四杯,誰不想當(dāng)主任誰舉手?!?/p>
第一個舉手的是馮天祥:“我不想當(dāng)了?!?/p>
楚伊伊說:“你不算,你想當(dāng)人家組織部也不能讓你干?!?/p>
茍荀說:“我,我不干了,誰愛干誰干,別當(dāng)不上官兒再喝、喝死了,不、不值。”
還剩下楚伊伊和江孩兒。
楚伊伊看著江孩兒問:“咱倆怎么辦?”
江孩兒問楚伊伊:“你干不干?”
楚伊伊說:“你干我就干?!?/p>
江孩兒拿起杯就干了。
楚伊伊也干了。
馮天祥又給滿上,并說:“主任就從你們倆中產(chǎn)生?!?/p>
楚伊伊還要說什么,剛張嘴,一口臟物就噴到了桌上。
……
七
第二天上班,五個領(lǐng)導(dǎo),只有楚伊伊一個女的來了。來了就坐在辦公室擺弄頭發(fā)、化妝。九點多一點兒,組織部的常務(wù)副部長關(guān)部長來電話,說是要來選舉。
楚伊伊說:“今天恐怕不行,那幾個都沒上來。”
關(guān)部長問:“為什么?”
楚伊伊也沒隱瞞說:“昨天都喝多了?!?/p>
關(guān)部長又問:“干么喝那么多的酒?”
楚伊伊說:“競選主任,誰喝得多誰勝任?!?/p>
關(guān)部長聽了生氣,最后說了句胡鬧,把電話掛了。
楚伊伊也沒在意,繼續(xù)化著妝,哼著小曲兒。工夫不大,馮天祥來了電話,告訴楚伊伊下通知,讓所有參加選舉的領(lǐng)導(dǎo)十點半到齊,迎接組織部選舉。
楚伊伊還說:“我喝得最多,主任就是我了,還選什么選?”
馮天祥在電話里說:“少一個我拿你是問,趕快下通知?!本土塘穗娫挕?/p>
楚伊伊覺著問題嚴(yán)重了,便一個個掛電話下通知。十點半,一個主任、一個副書記、兩個副主任無精打采地到齊了。
馮天祥把四個人都叫到農(nóng)委小會議室,簡單地說了幾句,讓每個人坐的距離都遠一些,免得投票受影響。每個人就各找各的位置坐下,等待組織部領(lǐng)導(dǎo)的到來。
楚伊伊坐在最前面。她看著馮天祥說:“主任,這么說我昨天的酒是白喝了?”
馮天祥說:“你吐的也不少。你要是不吐,這個主任就是你的。權(quán)當(dāng)鍛煉了?!?/p>
楚伊伊說:“你倒是說得出口。誰這么鍛煉?玩兒命啊?”
十點四十五,組織部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常務(wù)副部長關(guān)鍵,女的是辦公室岳主任。兩個人坐在那里,一身的正氣、一臉的嚴(yán)肅。
關(guān)副部長說:“別的不多說了,現(xiàn)在以投票的方式進行選舉。每個人至少投兩票,按照票數(shù)的多少,再提到常委會上討論通過,然后公示當(dāng)選?!?/p>
說著,岳主任開始發(fā)選票,一人一張。
選票是紅色的,發(fā)到了每個人的手里。上面按著排序印著四個人的名字:副書記江孩兒、第一副主任葛少清、第二副主任楚伊伊、第三副主任茍荀。共五張票,馮天祥有選舉權(quán),沒有被選舉權(quán),每人一張擺到了面前。
室內(nèi)很靜,氣氛異常地緊張。每個人都心情激動地看著,想著,在那兒劃票。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誰也不愿意第一個投票,一晃二十分鐘過去了。關(guān)副部長坐在前面看著,理解各位的心情,說:“各位都是有責(zé)任心的人,我理解,可票總是要投的?!本妥屧乐魅问掌薄?/p>
票收上來了,沒有當(dāng)場唱票,被組織部的兩個領(lǐng)導(dǎo)拿走了。剩下的人像泄了氣的皮球,出了會議室,往各自的辦公室里走。誰也不清楚最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像剛剛打過了一場仗,那么有氣無力。
一下午過去了。
又過了一夜。
這一夜過得很漫長,就像夜里落的細雨,下得慢條斯理,又無窮無盡。第二天早上,天還沒有晴,也都上了班。剛到單位,組織部的小道消息就傳了出來,選舉的結(jié)果是:江孩兒一票,葛少清一票,楚伊伊一票,茍荀四票,一票棄權(quán)。
茍荀聽了,奇怪地說:“操!弄,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