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中 王宇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刑事證人有出庭作證的義務,符合一定情形的證人必須被強制出庭。但證人如何出庭、出庭證人證言與書面證人證言如何采信,如何落實證人保護、作證補貼等問題亟需找到答案。相對“究問式”刑事訴訟模式,證人出庭勢必打破原有訴訟平衡。適應證人出庭制度之變,尋求新的訴訟平衡,需要司法理念及訴訟模式的轉變與嬗變。
一、“為什么要出庭”——證人眼中的權利與義務平衡
A目睹一起械斗。作為證人,他多次被公安機關和檢察院找去詢問情況,因此誤工被扣工資獎金。沒有救濟就沒有權利,而沒有權利又何談義務。A不禁疑惑:為什么要出庭,憑什么要我作證?
(一)權利義務的平衡是刑事證人出庭的前提條件。法是以規(guī)定權利和義務的方式來運作的行為規(guī)范?!皼]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盵1]權利的范疇大于義務,勢必會造成權利的濫用,而義務的范疇大于權利,又會造成義務的躲避。刑事證人權利和義務實現一定的平衡,才有利于證人出庭制度的實施。
(二)刑事證人權利得到保障,證人才敢出庭、愿出庭。如果證人的權利得不到保障,甚至連生命都受到威脅,還要求其出庭作證,顯然強人所難。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證人出庭作證,采取不暴露外貌、真實聲音等出庭作證措施,如不公開真實姓名、住址和工作單位等信息;禁止特定人員接觸證人及其近親屬等。刑事訴訟法還明確了證人補償制度:證人因履行作證義務而支出的交通、住宿、就餐等費用,應當給予補助。證人作證的補助列入司法業(yè)務經費,由同級政府財政予以保障。有工作單位的證人作證,所在單位不得克扣或者變相克扣其工資、獎金或其他福利待遇。據此,證人可憑法庭作證傳票,向單位請假,所在單位應當準許。今后,或許還會出臺司法解釋,法院可以處罰無正當理由不予準假出庭,導致嚴重后果的單位;所在單位因證人出庭作證而解除勞動合同或侵害其權益的,證人提起勞動合同糾紛,法律應當支持。
(三)刑事證人強制出庭制度,讓關鍵證人必須出庭。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八條規(guī)定:經人民法院通知,證人沒有正當理由不出庭作證的,人民法院可以強制其到庭,但是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除外。證人沒有正當理由拒絕出庭或者出庭后拒絕作證的,予以訓誡,情節(jié)嚴重的,經院長批準,處以十日以下的拘留。證人出庭要如實陳述知曉的案件事實,不得作偽證。如證人出庭作偽證,法院可以對其罰款或司法拘留,涉及刑事犯罪的,可以對其進行刑事處罰。這樣就從立法層面將“證人有作證的義務”落到實處。
二“同樣的機會,我也可能勝訴”——律師眼中的控訴與辯護平衡
李甲代理一起刑案。被告人張乙多次盜竊,數額巨大。李甲認為公訴機關的一起指控,因張乙沒有作案時間無法認定,但案發(fā)時與張乙一起喝酒的錢丁不愿出庭作證,李甲毫無辦法;另有一起指控,張乙不予認可,但有目擊者王戊證實。庭審中,法庭認可了第一起犯罪指控,而第二起犯罪指控,證人王戊沒有出庭,公訴人宣讀證實張乙犯罪事實的證人證言。從證據角度來說,證言系公安機關依法獲取,有證人簽字,具備法律效力。但李甲認為如果王戊出庭,通過法庭質證,王戊或改變證言。因為不能申請法庭強制證人出庭,對庭審結果,他表示無奈。
(一)控訴與辯護平衡,有利于查清事實。我國刑事訴訟模式帶有濃重的職權主義色彩,控方與辯方在訴訟權利方面有天壤之別。偵查機關、公訴機關為打擊犯罪、指控犯罪,往往有選擇性取舍證據,甚至“暴力取證”、“歪曲事實”。面對公訴機關提供的書面證言,被告人和辯護人往往無力辯解。這樣的失衡庭審,背離法律精神,容易導致冤假錯案。但證人出庭制度,讓控方與辯方在法庭上實現了平衡,即便控方庭前有權收集對被告人不利的證據,而辯方無法獲取對被告人有利的證據。但法庭上,雙方均有權對出庭證人進行詢問。
(二)控訴與辯護的平衡,體現司法文明和程序價值。證人出庭作證,可以有效地體現司法文明和程序價值。偵查機關為實現“打擊犯罪”的效果,自覺或不自覺地對證人有誘導性或壓迫性的提問。證人出庭作證,其在偵查階段所作證言則“效力待定”,這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偵查機關、公訴機關濫用司法權力。另一方面,所有證據在法庭上公開質證,通過控辯對抗,既體現客觀公正的司法價值,也有利于被告人、被害人或家屬接受判決結果。
三、“證人出庭意味什么”——司法者眼中的訴訟成本與收益平衡
張法官從事刑事審判工作二十年,發(fā)現案結事難了。法院判決后,被告人不服判,被害人不滿意,上訴的上訴,上訪的上訪,辦案壓力很大。有同樣困擾的還有王警官、李檢察官,有時他們不禁設想,如果有更多的證人出庭,各方對質,訴訟參與者也許會更加理性面對裁判結果,不服刑事判決的申訴信訪案件也將因此減少。
為推動庭審改革,維護司法權威,刑事訴訟法還需對以下內容進行明確。
(一)界定必須出庭證人的范圍。首先,法律規(guī)定證人有出庭作證義務,但并不意味著全部刑事案件都要求證人出庭,應當根據控辯雙方對案件事實的爭議情況來確定證人是否需要出庭。據此,必須出庭證人應符合以下條件:一是公訴人、當事人或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證人證言有異議,且該證人證言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的。二是人民法院認為有必要出庭的。三是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被告人申請出庭的。必須出庭作證的人員不出庭,其書面證據不能單獨使用。其次,強制出庭作證的例外。刑事訴訟法吸收歷史上“親親相隱”文化,對“被告人配偶、父母、子女”不采取強制到庭措施,這體現人道主義精神。不強制到庭不是反對出庭作證,只是公權機關不能將證人押解到法庭作證。如果被告的父母、子女、配偶愿意出庭,法庭當然應當允許。最后,如被告人自愿認罪或自愿認可部分犯罪,且證人證實內容與被告人自認內容一致的,證人可以不出庭。多名證人證實內容基本一致的,并非每一名證人都需出庭。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二條規(guī)定:在開庭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據此,法院召集公訴方、辯護方以及被告人舉行的庭前會議可以確認出庭作證的證人名單。
(二)庭前會議確定出庭證人程序。庭前會議應包含出庭證人資格確認程序,即庭審前,由公訴機關提交證人名單,法院決定證人是否需要出庭、是否可以出庭。確證程序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可以不出庭作證的確認,包括被告人自愿認罪的案件。對于被告人辯解“無罪“、”罪輕”或者認為認定事實有誤,但對部分事實認可的,且證人所證實內容與認可事實一致的,也可以不出庭。二是對需要出庭作證的證人進行確認,確認的內容包括是否符合出庭條件,譬如是否具有作證能力,是否具備出庭可能性等。
(三)證言效力在法庭質證后確定。在原有的庭審模式中,未到庭證人的證言、鑒定人的鑒定意見和其他作為證據的文書,被當庭宣讀。由于證人不能到庭,導致庭審中的質證、辯論形同虛設。刑事訴訟法明確了證人必須出庭的情形,這意味著如果證人不出庭,不但要受到處罰,其證言的效力也將大打折扣。筆者認為,證人出庭陳述的證言與其在偵查階段的書面證言不一致的,以當庭陳述的證言為準;證人出庭陳述的證言與其他未出庭證人的書面證言不一致的,以出庭證人的當庭陳述為準;應當出庭而未出庭的證人證言不能單獨作為證據使用。
法律追求的是公平正義,法律更顯要的價值是終局性,而終局性不僅體現在裁判程序上的終局性,更應該體現在民眾對法律解決糾紛終局性的認可與信仰。證人出庭,或許僅僅是司法審判模式的微小部分,折射的卻是公開透明的訴訟程序和訴訟規(guī)則。無論被告人、被害人或者家屬及社會公眾,面對既定的規(guī)則、透明的程序,得出的結論必然有一致性的傾向。實體正義也許遙遠,但畢竟程序正義,訴訟結果才有終局性的價值追求。這也許是所有司法人員案結事了的最樸素愿望。
結語
美國法學家伯爾曼說:“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2]而法律的信仰,必然是平和、理性的。沒有絕對正義,但有絕對終局。公開、透明的訴訟程序,權利的平衡和制約,才是法律本身最大的價值。這不僅僅體現化解矛盾,解決糾紛,更應該體現在幫助訴訟當事人告別過去,走向更好的未來。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173頁。
[2][美]哈德羅·J·伯爾曼《法律與宗教》,梁治平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