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書銶
實話實說,我本不想和你說這些的,快三十歲的人了,總得要把持些。很多人說我這個年紀是剩女。我想,也是啊,看看我周邊的同學和朋友,一個個急吼吼的,孩子都在讀書了。有人私下問我急不急,我怎好意思直接說呢?每次洗澡時,我撫摸著自己光滑的軀體,看著晶瑩的水珠從滾圓的肩膀上一滴一滴落下來,有時還會顧影自憐,發(fā)起呆來,那豐腴,飽滿的我怎么就沒男人要呢?呵呵。
你知道我是從農(nóng)村來的,我家前面是一條大河,彎彎悠悠,清清的河水隨便拐個彎就到長江里去了。后面是大山,山很高,郁郁蔥蔥的一大片,夏天一到,滿山鮮花遍開,百鳥爭鳴,煞是好看得很呢。不過,村里像我這樣的姑娘好多,比我水靈的也是多了去,有一次,我們幾個初中同學偷偷溜到河里洗澡,大家都脫光了衣服,那個白花花的喔,真是耀眼,幾個小姐妹的身材讓我好嫉妒啊,小腰一扭一扭,別提多嬌媚啦。嘖嘖,還是不和你說這些,讓人怪不好意思的。還有到了晚上,在學校宿舍里數(shù)星星,明亮的星星似乎伸手就能拿到;聽蛐蛐和青蛙齊叫,有時夾雜幾聲狗吠,感覺好神奇的,沒想到來到這城市打工,除了路燈,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我都懷疑到了晚上還有沒有天空?
哦,你問我干嘛不繼續(xù)讀書,這么早就出來打工?實話告訴你,我讀不進去,和我出來的小姐妹,多半是和我一樣,在家多受約束呀,零用錢還得問爸媽要,想買件新款的衣服買不起,想穿點潮的衣服不敢穿,你看我現(xiàn)在穿得多流行,低胸,緊腰,翹臀,大家不都是在追求這些么?當然,有個小妹家里真的是窮,讀不起,家里就那么幾畝地,還每年鬧旱災,洪水,干的干死,淹的淹死,口糧有時都保不住,老媽精神病,有個小弟弟,生下來就仰著個頭,下雨的時候,嘴巴里能裝水,癡呆啊。我們都可憐她,讀書時,我把自己的零花錢差不多都給她了。不要笑話我們沒見過世面,我們是真的沒見過世面,人家說窮人孩子沒看過大錢,會見錢眼開。見錢眼開有什么不好,不是自己賺的錢我們還不要呢?有人罵我們不要臉,成天就知道賣弄風騷,那沒辦法,不這樣的話,這些臭男人會掏錢嗎?有的男人很惡心,談好的價錢,到后面不兌現(xiàn),被打了一頓,活該。有的又想占便宜,又不想付錢,瞧不上這樣的男人,沒出息。還有一個更讓人可笑的是,一個自稱是知識分子的,花了好幾百塊,什么都沒干,和我們姐妹講了一大通道理,感情,愛情,我看是喝馬尿喝多了,來這里找愛情,啥玩意。
其實,要說誰都想過體面的生活。我和幾個姐妹從家里出來時,是帶著爸媽給的學費偷偷逃出來的,那可是家里的血汗錢。我們都不舍得花,擠在一輛破大巴里,顛簸了幾天幾夜,每個人只吃了幾個饅頭,在休息站的洗手間里灌了點自來水。就這樣對付著,還被敲詐了。在半路上,經(jīng)過一個叫什么白云客棧的,幾毛錢的紙巾要收幾十塊,不買不準上車,要錢的個個像煞神。當時我們都嚇傻了,幾個姐妹還嚇哭了,可哭有什么用,沒法回頭啊。咬咬牙,我們還是很不情愿地交了,一路狂罵著這些沒良心的東西,磨磨蹭蹭到了這個城市。
我們是懷著美好的夢想來到這里的,以為到了這里便衣食無憂,遍地黃金,到處是花花綠綠的鈔票,而實際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但不管怎么比,都比咱破破爛爛的村莊好。我們開始拼命找工作,到城里時,每個人身上平均不到五十塊錢。后來,我們把所有生活費集中打點給了一個熟人,委托他給比我們中間年紀稍大一點的姐姐安排進廠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們吃著最廉價的面條,靠姐姐先支用廠里一點錢打發(fā)著。起初我們認為大城市的人一定會很大方,很熱情,但實際上,連起碼的施舍都沒有,有個婦人餓昏在一家酒店門口,問都沒人問一句,還是一個叫花子塞給她一塊面包。這倒讓我想起一副菩薩心腸的爺爺,在那個家里都揭不開鍋的年代,爺爺把家里最后一個紅薯給一個逃荒的人,真沒法比。沒錢就沒法活命,但有比沒法活命更要命的東西。這么多年,我算是明白了。
再后來,我們幾個姐妹也陸陸續(xù)續(xù)進廠了,本以為可以過上太平生活。但一連串的事情對我們打擊太大了。先進廠的姐姐很講義氣,每個月發(fā)工資都拿出一大半來接濟我們。起初我們都認為她工資高,再說,當時是我們集資讓她進去的,所以吃吃喝喝,全是她掏的,我們覺得理所當然。不久后,我們發(fā)現(xiàn)她臉色越來越難看,臘黃臘黃,還常冒虛汗。我們幾次想開口讓她去醫(yī)院查查,但每次都被她決然打斷,她說是怕去醫(yī)院打針,大家就沒怎么在意。后來我們才知道,醫(yī)療費太貴,她不舍得花這個錢。直到有一天,她倒在車間,被送到醫(yī)院,查出肝部和胃部都被一種化學品長期侵蝕,出現(xiàn)腐爛后,我們才知道,她在這個廠里面做的是一個高危工種,每天要和一種毒性的化學品打交道,而且廠里壓根就沒有什么防護,那個化學品叫什么,我說不上名字,但我見過,很厲害,要是衣服上碰到了油膩膩的東西,你只要倒一點上面就可以化掉,有時我們的衣服洗不干凈,大姐還帶一點回來用,特別刺鼻,難聞。我們都無法想象姐姐是怎么過來的,但為了這點工資,準確說是為了我們幾個她命都不要了。真的是這樣,沒幾天,她死了,就這樣死了……她走的時候,我?guī)退瘖y,眼睛是我給她合上的,她還那么年輕,還沒找男朋友,沒嫁人啊。我肯定她走得很不甘心,我們幾個姐妹哭得昏天黑地。這不,幾年了,至今我們還保存著她的骨灰。
就是因為大姐的死震撼了我們,在焚燒她的衣服時,一股火光突然沖到天上,久久沒有散去,火光中似乎還能看見姐姐拖著她腐蝕的肝胃,幽怨地看著人間。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清楚記得,也許這輩子都無法忘記了。我的其他幾個姐妹開始思考如何擺脫這樣的困窘,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在經(jīng)過一家洗浴中心,正在招工,工資開得很誘人,我們摸了摸干癟的口袋,提起勇氣,決定一起去問問。到了里面,拐了幾個通道,我們看到一間辦公室,里面很干凈,東西也擺得很整潔,招待我們的是個女人,很禮貌,看上去很優(yōu)雅,很有些氣質(zhì),這讓我們懸著的心一下放了下來。說句實話,我們幾個姐妹除了是農(nóng)村來的,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簡歷也填寫自如,當我們提出只是過來看看時,那個女人反倒有些心急,她壓低著聲音,盡量柔和地回答我們的問話,說這里除服侍客人洗澡外,還有足浴,洗衣的工種。我們確定只是給客人洗洗腳,洗洗衣服之外什么事都不管的條件下,女人滿口答應了。我猶豫了好一陣,當姐妹們說回想大姐是怎么死的時,我們頓時下決心出原來的廠子。
從此后,我們幾個姐妹在這個洗浴中心呆了下來。
城市的生活總是光怪陸離,到處是誘惑,也可以說是陷阱。頭一個月上班,我們都很警惕,一般不和客人打鬧,嬉笑,慢慢地我們習慣了用嬌媚風騷來吸引客人,因為有客人才有錢,但還是一直告訴自己的內(nèi)心該有的底線。我們的認真給自己帶來了安全感,卻也給我們埋下了一個個辛酸的故事。
中學時最窮的小妹實際是我們這幾個里面長得最漂亮的一個。高挑豐滿,凹凸有致的身材,白皙的脖子,臉蛋上淺淺地掛著小酒窩。我們看著都覺得愛得要死,何況是男人。每天我們踩著同一個鐘點去上班,踩著同一個鐘點下班??删瓦@么太平相處一個多月就不太平了。一天晚上,我們租房的隔壁換了一家人。要說租房的構造,上面是鐵皮頂,中間隔了塊板,是木制的,以前住的是個女孩子,上班族,很文靜,雖然她和我們碰面時總是怪怪地看著我們,但大家也還相處得可以。不知什么原因,女孩搬走了。新來的主應該是個男的,這是我們從隔壁飄出的煙味來判定的。這讓我們一下子很不習慣,平時嘻嘻哈哈,閨中的笑罵都收斂了許多。本以為也沒什么事,可就在這么平靜幾天后的一個夜半,旁邊傳來劇烈的晃動聲,還有大口粗粗的喘氣聲,夾雜一個女人在呻吟。一開始我們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首先是小妹把我推起來,緊接著,幾個姐妹都起來了,大家豎起耳朵,呻吟聲越來越大,我們開亮了燈,“是不是有人生病了?”,一個小妹很天真很焦急的問起來,另一個說去隔壁看看,需不需要幫助?晃動聲越來越大,我們明顯感覺到這種力量,仿佛我們的床也跟著搖了起來。突然,一個男的大聲地“啊啊”了幾下,倏忽停了下來。緊接著,呻吟也變得越來越低,后來居然能聽見隔壁低低的笑聲。這時,我們才猛然反應過來,一下子,幾個姐妹的臉“刷”地全紅了。“呸”了幾聲后,我們幾個重新又躺下去了,但我知道,那個晚上,我們誰都沒睡著。
要說我們一點不懂男女之間那點事那是假的。就在當初我們的學校,下自習就快接近十點,夏天的蚊子特別多,我們幾個睡不著,出校門去轉悠,鄉(xiāng)下不比城市,一出去還有路燈,我們借著月光,瞎逛。旁邊是新出的水稻,蛙聲很響亮,我們哼著流行小曲,胡侃海侃,冷不防看見一棵大樹底下站著兩個人,樹很大,闊葉繁茂,一個影子在一上一下地運動,我們以為遇見了鬼,想跑,但由于人多,我們就偷偷移著身子過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一個男老師,一個女學生,我們都認識的,只見男的抱著女的,褲子落在地上,女的裙子翻到脖子上了,兩個人估計在興頭,沒注意到我們。我們趕緊捂住嘴巴,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回到宿舍后,我們彼此望著,眼睛翻白,臉色通紅,大氣不敢喘,誰也沒說話,其實,那天晚上我們也沒有睡著。后來,聽說這個男老師調(diào)走了,女學生竟然考上大學去了,但他們的事情我們都緘口不語,從來沒人提起過。如今隔壁又遇到這樣的事,幾個姐妹自然就同時聯(lián)想到多年前的那個晚上,而且如今都大了,聽到這樣的響聲覺得更難為情。就是這樣,事情沒有這么快結尾,我們特意觀察了一下,那個男的,不像是在外面租房的人,穿得很體面,有時遠遠地從一輛車上下來,一個司機轉眼就把車開走了。但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沒見過這個女人,還有更更重要的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每天晚上都是這樣的響聲把我們吵醒,不知他們哪里來的那么大勁,沒完沒了,有時還鬧騰幾次。我們開始有些煩躁了,有次小妹實在忍不住,抓起床上的幾本書往墻壁上猛扔過去,對方似乎被嚇了一跳,安靜了一下后,緊接著就是一陣浪笑。我們很無奈,小妹無辜地聳了聳肩,出去方便了一下。因為過道的盡頭是公共洗手間,不一會,小妹像鬼一般沖了進來,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地對我們說,“哎,你們知道那個女的是誰嗎?是誰嗎?”“是誰?”這么久都難以找到答案的我們比誰都急切,“不要買關子了好不好,小妹,小心你的胸罩,快要掉下來了?!毙∶脹_我們做做鬼臉,伸了伸舌頭,“是招我們進來的那個女人!”她把“那個女人”幾個字咬得很重,我們一下子全懵了。整個租房的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像一團冰塊?!安豢赡馨?,她老公不是這個男人啊?!蔽蚁肫疬@個女人的優(yōu)雅和禮貌來,還有有次看到她老公帶她去商廈買首飾,買衣服的,這么好的一個女人怎么可能……?我無法把她和隔壁床上的這個女人跟她聯(lián)想在一起。那一夜,幾個姐妹帶著無比輕蔑的聲音安然睡去了,獨有我在涼席上暗暗垂淚,因為,我一直把這個女人作為我的偶像,我的先知,我的榜樣。我嚴重受到了打擊。
第二天,我和幾個姐妹也同時提出要上夜班。當然我們沒有說出真正的理由。然而,夜班也并沒能那么泰平。晚上上班,白天睡覺,胖得像只貓的老鼠,除了晚上來撕咬我們的東西外,竟然大白天也跑到我們這里來。有一次,迷迷糊糊睡到下午三點,我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憑直覺我知道是老鼠來了,我慢慢翻轉身,仔細地觀察著老鼠的動靜,只見它偷偷摸摸地伸出腦袋,左右望了望,確定沒什么動靜時,邁開胖乎乎的身子,蹣跚地爬動,懶洋洋的樣子,一邊爬著,還一邊嗅著,似乎我們這些床上的都是死人。不一會,它來到一個蘋果旁邊,這是我睡覺前洗好的,本打算吃,沒吃,就隨手撂在一個小板凳上,只見它靈活地爬上小燈,露出幾顆小牙,使勁地啃起來,我想,這死相也太膽大了,不當我們回事,抓起身邊一個布娃娃扔了過去,這下,老鼠卻變得奇快,動作迅捷,像閃電一樣不見了,“奶奶的,這么胖還跑得賊快?!蔽野底粤R著,但老鼠逃跑的腳步聲還是很重的。我起來要撿起布娃娃時,抬頭一看,幾雙惺忪的眼睛同時看著我,我故作幽默地咧了咧嘴,她們回了我一個溫柔的笑,翻身又睡了過去。是啊,黑夜有黑的躁亂,白天和老鼠為伴。
或許是這些太多的嘈雜,在吞噬著我們幾個姐妹健康的靈魂。小妹每天都在想著精神病的母親和癡呆的弟弟,她不止一次在被窩里流淚,還經(jīng)常打電話告訴父親不要太累了,說就剩這個可依賴的親人,聽得我們鼻子酸酸的。她終于熬不住了,在給一個客戶洗腳時,她情不自禁地留給了人家電話,從此后,她的電話響過不停。不久后,她回來得越來越晚了,再后來,她轉白班了,我們也懶得問,看她每天紅暈滿天的臉,就知道她過得挺好的,既然好,又何必去破壞她呢?但我們還是沒有料到,發(fā)展速度飛快,她提出要搬出去住了,在繁華的市區(qū)地段租了個房。我們見過這個男的,還不錯,平時對小妹似乎還行。有幾次我們提醒小妹,說現(xiàn)在男人很壞的,喜新厭舊,包二奶,藏二嬌的,要小心。小妹一臉不屑的看著我們,是啊,對于一個正沉湎于戀愛中的女人,不是我們那些戀愛都沒談過的姐妹可讀懂的。何況,我們還一直保持處子之身呢。
小妹開始有錢了,大把大把地花錢,也開始濃妝艷抹了,每天要去修頭發(fā),還辦了特貴的美容卡。她一把一把地塞錢給我們時,被我們拒絕了,我們開始擔心起來,就像電視劇里放的一樣,擔心她會受騙上當。果然,這些還是被我們不幸言中,她懷著孩子來找我們時,是哭著來的,說幾個女人來找她,有老的,有少的,差點動手打她,要撕她的頭發(fā)。后來才知道,這幾個女的都是這個男人的,老的是男人的老娘,少的是大奶,二奶,三奶。小妹具體排第幾奶都不知道。我看著哭哭啼啼的小妹,大聲和她們吵起來,誰知,她們不甘示弱,大罵我們是婊子,妓女,不是正經(jīng)女人。我氣得哇哇亂叫,說心里話,我也挺瞧不起自己,但大姐的死一直讓我們心寒,大姐為一點錢命都搭進去了,我們不走進廠這條路,何況我們只是洗洗腳,洗洗衣服,有時陪客人聊聊天,平時被不老實的手摸來摸去是有的,但還不至于淪落到賣身啊。我們吵架時,血一直往上涌,沖動的一個姐妹抄起菜刀要砍過去,被我攔住了。見我們急了,這一群女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但罵人的話特別難聽。之后一段時間,小妹像她媽媽一樣,精神病一般,恍恍惚惚,我們幾個擔心死了,摸著大姐的骨灰盒,我們打通了那個男的電話,說如果你再不來處理好這件事,就到他單位去搞他。我們自然是知道這個男的是干什么的,當初提醒小妹時,她還說那個男的是單身,直到出事了,她才和我們說,其實她早知道這個男的結婚了,而且外面有女人,但她太依賴這個做了點小官,有點權勢的男人,為了拴住他,她居然想了好多方法,有次在紅酒里下點藥,讓這個男的忘乎所以,忘了帶套,于是她就懷上了。她想和電視劇里一樣,用懷孕來要挾這個男人。這一點說出來后,讓我們大跌眼鏡,平時看上去如此纖弱的小妹,暗藏著這樣一顆不安分的心。
那個男的在我們狂轟濫炸下投降了,他應該知道得罪我們的下場。因為我們本來名聲就不好聽,讓一個干部落得個生活作風腐敗是很容易的。經(jīng)過幾番躲躲藏藏的討價還價后,男的答應賠償一筆錢,但孩子要打掉,并不準小妹去見他。小妹在收到這筆錢后,看都沒看,就直接寄給了她父親,孩子一打掉,她整個人就完全垮了,一個曾經(jīng)如花似玉的姑娘,是我們幾個姐妹中最漂亮的一個,就這樣被一種說不清楚的生活蹂躪了,是私欲?是虛榮?還是自我作踐?自釀苦酒?我說不上來,只是既心疼又心恨。就這樣,幾個好姐妹,死了一個,瘋了一個。
這還不算完,洗浴中心就像一個大染缸,要是不每時每刻提醒自己,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染上了毛病。就在小妹似瘋非瘋的階段,另一個小妹經(jīng)不住一個來洗腳男人的挑逗,竟然也很快墜入情網(wǎng)。那男的長得臉如白玉,膀圓腰闊,可以說得上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說話快人快語,看得出來是毛頭小伙,一定沒結過婚的,有了上次小妹的教訓,我們倒是很警惕那些表面沉穩(wěn)持重的男人。這下我們放了心,畢竟沒結過婚嘛。我們對此既不反對也不贊成,覺得還是隨緣就好。小妹就這樣和這個男人黏糊上了。經(jīng)常三更半夜才回來,噢,忘了說了,自從隔壁那個男的東窗事發(fā)后,男的家里人沖到辦公室把我心目中的偶像狠狠地揍了一頓,我看著嘴角流血的她,那副可憐楚楚的模樣,既心酸又心疼,再后來,聽說她老公和她離婚了,自己也辭職走了,具體去了哪里不知道。她走后,我們租房的隔壁一直就空著,我們又轉回了白班。
繼續(xù)說我那個小妹吧。深更半夜能回來還好,人還能看見是不是?可隔一段時間后,人也很少回來,一個禮拜也難得看見幾次,我們提醒她不要上當了。她答應得好好的,可不出個把月,不見了,男的不見了,她也不見了。我們當是去外面住了,也沒放心上。當派出所把我們幾個人叫去,我們才知道出大事了。小妹被騙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說是給人販子買了。那邊因為出了一樁命案,派出所在查戶口時,見到她被關在一個房子里,嚇得直哆嗦,等警員告訴她別怕時,她放聲大哭。她告訴了我們的地址。我們?nèi)ソ铀貋頃r,人已經(jīng)只剩下皮包骨頭了,眼神呆滯,頭發(fā)發(fā)黃,一蓬蓬的亂,原來多可人的一個女孩,被糟蹋成這樣。事后才知道,她的所謂男朋友,表面上看上去是個不諳世事的青皮小生,卻是個惡貫滿盈的人販子,專門出入洗浴,發(fā)廊這樣的場合,拐賣年輕女子。
就那么幾年的時間,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我們時刻警惕,生怕上當,卻總是上當。剩下的我們幾個幾乎每天陷入惶恐中,只要有男人和我們搭訕,都不去搭理,更談不上找男朋友。這幾年,家里人也不斷催我們回去結婚,每次回一趟家,家里就得安排好幾撥人來相親,有時覺得好玩,有時也覺得像菜市場的牲口買賣,讓人好不自在。不過,今年回去,看到寄錢回去的小妹父親,用她的錢蓋了一個三層樓房,囑咐我們帶她回去過日子,說雖是窮了點,但很踏實,她犯精神病的母親拖著他癡呆的弟弟,給我們每人包里塞滿了花生,紅薯干……,被拐賣的小妹家里人誰都不知道小妹有這么個經(jīng)歷,我們只是夸她在那里很聽話。在死去的姐姐家人前,我們幾個姐妹暗暗發(fā)誓,很快,我們就會全部回來,一齊出嫁,陪在她身邊,陪著這片青山和綠水……
欄目責編 王琪 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