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渡
摘要:國際音標是國際語音學界記錄人類所有語言的標準符號系統(tǒng),漢語語音學論著絕少言及。漢語語音學研究過于抱殘守缺閉門造車,導致常人認為國際音標跟漢語語音教學研究毫無瓜葛。國際音標體系科學規(guī)范,并非英語教學專用符號,不可與英語混為一談。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普及推廣漢語普通話的法定依據(jù),需要建立科學規(guī)范的術語表達體系,才能真正成為學習研究漢語語音的學科標準。學術語表述含混不確,標準制訂過于寬泛,會降低漢語語言科學的學術價值。應將漢語語音教學與研究置于國際學術語境中加以觀察。白話文運動對傳統(tǒng)文化造成了破壞性結果,需要在語文教學中重塑傳統(tǒng)文化。
關鍵詞:國際音標 語音學理論 漢語拼音 聲母 韻母 文言 傳統(tǒng)
由法國哲學家德里達所創(chuàng)建的新解構主義哲學思潮,是建立在辯證思維基礎之上的科學精神。新解構主義以尋求細致入微的精確分析為哲學宗旨,跟中華民族的古老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不謀而合。后現(xiàn)代中國青年不愿容忍裝腔作勢的理論體系,他們要探尋確鑿可依的事實背景。所以新結構主義在風靡世界的同時,也受到中國學術思想的持續(xù)追捧。在這種時代精神感召下,我們?nèi)滩蛔≡诖藢⒍嗄陙韺h語語音學的一些觀察思考提出來,希望為中國古老的語音學帶來一些可行的思路與方法。三十年前我在讀大學期間,寫過一篇文章《漢語拼音字母名稱獻疑》,專門討論漢語拼音字母的名稱問題。我不僅通過郵寄甚至還親赴北京,將論文送到當時還叫國家文字改革委員會的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我的初衷當然是想為國家的語文政策出謀獻策盡心盡力。在北京得到執(zhí)勤軍人的允許,進入中國語文政策的最高行政機關之后,接待人員的答復可真是醍醐灌頂:漢語拼音方案是國家的方案,只能推廣不能討論更不許懷疑?;氐郊亦l(xiāng)從此忍痛舍棄了對漢語拼音方案的關注,開始通讀《說文解字》,將精力和時間轉移到了漢字六書理論研究。
漢字是人類至今仍在廣泛使用的表意文字。表意文字并非不重視語音,而是具有自身注重語音的獨特方式。學術界不承認漢字屬于表意文字而非要把漢字說成是表音文字。簡單幼稚的學術狂想強化了對漢語語音訓練的無知和漠視,滋生了對漢語漢字的一些糊涂認識。于是語言文學作品不押韻也能稱詩,不講格律也可叫律詩。當今頗為流行的新散文體,簡直就是以不斷轉行為文學特征。不講求葉韻平仄的大量新作,經(jīng)由作者互相吹捧逐漸推為“新詩”,漢學界至今也沒人敢于提出質疑。古代詩詞歌賦適應印刷出版不便的客觀需要而產(chǎn)生了簡潔性。又借助優(yōu)美韻律及明快節(jié)奏而廣為吟誦。文學價值觀凝結著中國文以載道傳統(tǒng),為傳承文化蘊藉、回歸精神家園,構建文雅優(yōu)美的現(xiàn)代中國?,F(xiàn)代人想要創(chuàng)造新時代的文學主張,新詩體不押韻就不押韻、無平仄就無平仄,只要符合時代精神,能夠表意抒情也罷。研究新詩的論著也就大可不必侈談平仄,說現(xiàn)代漢語陰平陽平為平聲,上聲去聲為仄聲。既借重平仄之名而又暗渡陳倉,抽去平仄之實真有點滑稽可笑。欲蓋彌彰的結果只會誘發(fā)人們的好奇心,忍不住去探究隱藏其間某種程度的文學紕謬或學術蒼白。問題的癥結似乎還不在于此,我們多年的漢語語音學研究成果,好像連唐代的語音研究水平也遠未企及。這就難怪新生代寫詩難以達到押韻的基本要求了。
漢語拼音方案公布實施五十多年,并且是我國向國際標準化組織提交的漢語羅馬字拼寫國際標準。在整個中國不僅沒有看到關于漢語拼音字母名稱的研究討論,反而看到漢語拼音字母名稱大有被英文字母名稱取而代之的趨勢。當今中國教育界,已經(jīng)很少有人了解《漢語拼音方案》還有一套完整的漢語拼音字母名稱,就連頗具影響力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都注釋說:“在漢語中西文字母一般是按西文的音讀的,(因此《現(xiàn)代漢語詞典》)這里就不用漢語拼音標注讀音,詞目中的漢字部分仍用漢語拼音標注讀音?!比纭癇超”注音“Bchao”;“AB制”注音“ABzhi”;普通話水平測試和漢語水平考試的漢語拼音音節(jié)首字縮寫分別為“PSC、HSK”,明明是漢語拼音音節(jié)字母縮寫,按規(guī)定只能念成 “皮誒司西”和“誒曲誒司尅”。如此“按西文的音讀”,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國標)“GB”就該念“積弊”;萬維網(wǎng)西文字母寫法是“WWW”,按照《現(xiàn)代漢語詞典》給出的讀音規(guī)則,也只能念“大不留大不留大不留”。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ABC”念成“誒必西”本是符合語言學規(guī)則的,卻被老百姓說成了“俺不存”。
這樣的讀音不僅沒有任何語言社會基礎,也缺乏基本的語言學理論依據(jù)。如此活生生的語言科學悖論,不可能不損及民族語言的學科尊嚴。中華文明中有語言崇拜的古老習俗,語言崇拜既表現(xiàn)為語音崇拜,也體現(xiàn)在字形崇拜。語音崇拜通過古今帝王的名諱制度就可以找到歷史印痕,也就容易理解。古代寫到圣人名諱,是要采用缺筆字來表達尊崇之意的。而當今政府處決罪犯,往往在其名字上面畫叉或添加紅杠得到佐證,也足以證實字形崇拜這種文化元素迄今猶盛??梢钥隙h字是表意文字而絕不是音素文字,這是一個在漢語教學研究中無法回避的基本學術常識。但是人們往往對漢字類型歸屬問題或諱莫如深或秘而不宣,倒引發(fā)了漢語研究中一個頗具科學價值的學術課題。要讓漢語傳統(tǒng)語音學有所歸依,也使現(xiàn)代語音學得以發(fā)展進步,我們亟需提供一套可供操作的、客觀實際而且堪稱科學的方法。遺憾的是這個淺顯道理并非多數(shù)教師或學者都很明白。
我國的古今學者學習和研究漢語語音,沒有形成采用國際音標符號的傳統(tǒng)。即使是講授語音學的教材論著,也極少有人明確提出,國際音標是國際語音學會早在1888年就制訂出來,用于學習研究全人類各種語言的符號系統(tǒng)。在革命洪流涌動中成長的歷代學者,雄心勃勃致力于發(fā)明某種專為無產(chǎn)階級服務的語言。為了推廣《漢語拼音方案》,國家語言文字行政機關苦口婆心地告訴我們,大多數(shù)漢字也是表音文字。漢字如果是表音文字,那么漢學界更理應采用國際音標進行語音教學了。由于漢字具有音位文字的某些語言學特征,從而使我們利用漢語拼音傳習漢語成為可能。但是作為一種學術觀念,國際音標是學習英語用的符號,在中國民眾中早已深入人心。這種學術共識導致世人一般都不認為漢語應該而且可以采用國際音標來進行語音教學,也使60年前制訂漢字注音方案和60年來推廣漢語拼音方案沒了落腳點。雖然漢字的確大可采用音位文字的原理進行教學與研究,但是日常生活中遭遇西文字母詞語時,往往會遭遇言說尷尬,在漢語拼音教學以及科研中,也會遇到令人難堪的話語困窘。幾部國內(nèi)最權威、影響力普遍的高等學校文科《現(xiàn)代漢語》教材,對漢語拼音音節(jié)中的聲母、韻母大致作出了如下表述:“聲母,指音節(jié)中位于元音前頭那部分,大多是音節(jié)開頭的輔音?!薄绊嵞?,指音節(jié)中聲母后面的部分。”這些詮釋先用韻母解釋聲母,再用聲母解釋韻母,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循環(huán)論證的絕佳例證。這是漢語語音教學中一個難以逾越的解說悖論:想要學習聲母必須先懂得什么叫韻母,而想要懂得韻母又必須先掌握什么叫聲母,循環(huán)論證不知所蹤。至于聲調(diào),它屬于漢藏語系諸語言當中極其重要不可忽視的“次音位”,沒有正確掌握聲調(diào),就不能認為掌握了漢語音節(jié)。
論及漢語聲母韻母的語音學表述問題,不得不回到漢字類型的陳舊話題。革命知識分子近百年來堅稱漢字屬于表音文字,但是學者們沒能進一步說明,漢字是音素文字還是音節(jié)文字。既然學界底氣不足我們也無需在此苦辯。在人類三大類型的文字當中,漢字不屬于先進的表音文字。根據(jù)客觀考察和理性思考,漢字屬于表意文字早應成為漢語界的共識。上述國內(nèi)關于漢語音節(jié)中聲母韻母的詮釋,是非常令人困窘的。音節(jié)是用于漢語語音分析的專用術語,是漢語語音學的特有概念。只有懂得了聲母、韻母與聲調(diào),才有可能進一步學習掌握音節(jié)。音節(jié)一般由聲母韻母和聲調(diào)構成。聲母是漢語音節(jié)當中的輔音開頭部分,沒有輔音開頭的音節(jié)叫零聲母音節(jié)。韻母是漢語音節(jié)當中發(fā)音響亮且?guī)в新曊{(diào)的部分。如此簡單明晰的表述,輕而易舉就道出了漢語音節(jié)、聲母、韻母和聲調(diào)的的語音學價值和區(qū)別性特征?,F(xiàn)代漢語教學理論中還有一個頗為滑稽的說法。漢語中的連綿詞“是由兩個字連綴成意,不能分開來講的詞”。早一點的教材說辭則更為奇特:連綿詞是由兩個音節(jié)連綴而成,不能分開來講的詞。這種說法將語言學中不同層級的語言單位混雜到一起,音節(jié)跟詞語什么時候可以相提并論。是不是還有不是由音節(jié)組成的詞語呢?;蛘咂渌铣稍~不是由兩個字連綴成意,并且可以“分開來講”。我們的語音學理論不必為了刻意追求所謂特色,就連元音輔音的描述也要別出心裁標新立異。從古代的開齊合撮、唇牙舌齒喉,到后世的送氣不送氣,名稱跟世界語音學術語格格不入。表述的誤導造成了科學的錯覺,好像我們發(fā)音器官都與世人有異。
漢語漢字在世界上鮮能找到與之完全相同甚至大致相似的參照對象。研究漢語漢字向西域學者尋找靈感,簡直無異于緣木求魚。漢語自身的固有特點決定了漢語研究不可以拾人牙慧步人后塵。漢語語音學體系之所以產(chǎn)生理論悖論,除了漢語拼音方案自身的某些不夠完善之外,學界不肯下功夫研究恐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多年的漢語語音學研究,一會兒對索緒爾頂禮膜拜,一陣子對布龍菲爾德倍加推崇;一陣子疑洋師古苦鉆經(jīng)籍,一會兒又對喬姆斯基一哄而上。人們既想崇圣尊賢更望與時俱進,唯獨稀缺的是自身的理論思辨與學術考量。中國古代雖然沒有建立明確的語言科學,但具有哲學思辨方法的先哲豐富深刻的思想菁華,為我們今人開拓語言科學領域打下了堅實基礎。遺憾的是人們在追尋群體效應的學術氛圍當中,對世界語言學界閃現(xiàn)的新觀點新理念卻置若罔聞。茲維金采夫、帕爾默等一批具有批判創(chuàng)新精神的語言學家也被視而不見。平心而論,國民政府時期頒行的漢語注音字母雖說頗有仿照日文假名之嫌,但那個體系較漢語拼音方案而言,似乎更符合漢語的語言理論與實際。我們應該摒除偏見從中吸取合理成分,從而加速漢語語音學研究的科學化規(guī)范化。
站在世界各國各民族的高度看,漢語也只是一種民族語言。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民族語言要么如梵語、古希臘語徹底消失,要么隨歷史演變發(fā)生流傳變異,像拉丁語演化為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要么如英語、阿拉伯語沿用至今稍有發(fā)展變化。各國語言不存在文白兩分現(xiàn)象,故不會出現(xiàn)古代語言文字廢除問題的反傳統(tǒng)現(xiàn)象。也不會為主流教學語言產(chǎn)生激烈爭辯。中國古今書面語言跟口頭語言涇渭分明,十分獨特舉世罕見。近百年以來基于民族救亡圖存和現(xiàn)代社會轉型的需要,高喊“吾手寫吾口”,將文言文視為晦澀難懂的老古董。先是以文白摻雜,繼而摒棄文言以白文代之。甚至貶古文為封建余孽,摧毀了千百年來中國語文教學文言文傳統(tǒng),語文教學被通俗文學、大眾語言、生活語言占據(jù),偶爾點綴文言文也不過是批判對象。相反,倒是有一些國家拼命致力于復活本民族已經(jīng)死去的語言文字,猶太人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不懈努力,復活了消失兩千年之久的古希伯來語,在20世紀中期定為以色列國國語。在全民教育水準較低的情況下,以白話文為語文教學主體的確有利于知識傳播。但長期忽視傳統(tǒng)語言教學,無疑會將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攔腰截斷。
只有民眾普遍熱愛和欣賞傳統(tǒng)經(jīng)典,傳統(tǒng)文化所蘊藏的優(yōu)秀價值觀念和寶貴精神財富才不會失落。目前我國民族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文化已經(jīng)被顯著割裂。全民學英語狂潮幾十年席卷全國,專家都幾乎忘卻了漢語拼音,以直呼英文字母名稱為時髦。平民百姓陷入了語文水平不如英語水平高的尷尬境地。其實文言文并不是僵死的語言,現(xiàn)代書面語言和日常生活語言中都有大量傳統(tǒng)文化的痕跡。隨著國民教育水準不斷提高人們越發(fā)感到,平淡無奇的語文教學遠遠不能滿足學習文化傳統(tǒng)的客觀需要。一個文明古國,不會有人深諳文言而不通白話,只見白話連篇而不通文言。某著名大城市語文高考試卷新增4分古文理解試題,考生平均得分0.6分。應該讓我們的語文教學驚醒了。近年來世界上美國、德國、俄羅斯、日本、韓國等多個國家都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大力普及。國內(nèi)中學語文教材古文比例也正在逐步提高,文言、古詩詞比例分別提高到了約30-40%。這些舉措有利于重塑文化共識、民族共識和國家共識。使我們向傳承文化傳統(tǒng)和回歸精神家園,恢復合而不同的優(yōu)雅文明古國邁出了可喜步伐。目前在世界文化潮流影響下,中國也掀起了蓬勃興旺的國學熱。要切實實施國家關于推廣漢語拼音和普及普通話的語言文字政策,首先就應該必須規(guī)范漢語語音教學的學科術語。應該向東南亞國家以及港、澳、臺地區(qū)學習,大幅提高大、中、小學語文文言文比例,同時因勢利導適時恢復國語或華語名稱。恢復民族尊嚴和歷史記憶、找回民族文化的榮耀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