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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蘆家知青舊事二題

      2013-04-29 00:44:03李吉安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女知青宣傳隊小惠

      李吉安

      夏小惠

      蘆家是近城邊的公社,一條溪,周圍十多個大隊。公社所在地蘆家,村街短,有郵局、供銷社、棉花廠,還有農(nóng)具廠、飲食店,看上去挺像一個鎮(zhèn)子模樣。

      知青插隊的時候,公社每個大隊都有十多個知青。到這里的知青有兩種人,一種是城里的,說本地方言;另一種是附近一個大型化工廠的子弟,說普通話。城里知青集中東邊幾個隊,工廠子弟在西邊幾個隊,離他們廠近。

      開始一年,城里知青和工廠子弟知青很少往來。想一想,似乎也不為什么,就覺得講話的口音啊,言談舉止啊,不一樣。講普通話的洋氣,舉手投足大派,而說土話的俗,完全一個小城里的貧民。所以,一到公社開知青會,城里的知青坐會場一邊,工廠子弟知青坐會場另一邊,有點涇渭分明的意思。

      夏小惠是工廠子弟知青,我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和她認(rèn)識的。

      70年代初,我們縣城北面正修建一個中型水庫,這個水庫50年代初就開始建,但建停幾次。這一次是趁成立縣革委會上報省里批下來的。這是好事,建成的話,能解決整個縣北部黃土丘陵一二十萬畝田地的用水??h里決定每個公社派民工百人,一個公社組建一個連。當(dāng)時,全縣二十多個公社,來大壩工地的民工有數(shù)千。山埡口上,一百多米長、四十米高的大壩兩邊,紅旗招展,推車擔(dān)土的民工密如蟻群。

      我們連由十多個知青組成一個宣傳隊。是到水庫淹沒區(qū)內(nèi)的村子宣傳演出,幫助移民。這天,一到駐地宣傳隊就開會,討論分工。先要寫標(biāo)語、畫宣傳畫。五六個女知青坐一邊竊竊私語,抿著嘴笑。六七個男知青,你推我搡的,不清楚誰寫字畫畫有能耐。宣傳隊長賀鵬,工廠子弟。他知道我在公社出過大批判專欄,又能刻蠟紙,就問我。我沒自薦,見問到才點頭,說還得派個助手。賀鵬說那你先去連部一趟。他帶了其余的人開始打掃住處。

      打掃住處的任務(wù)不輕。那是座倉庫,中間有一大堆木料,后面還擱一副棺材。兩邊木板房,里面也是雜物。一些年深月久的廢舊農(nóng)具,滿是灰塵。他們要在兩邊木板房清掃騰出地方,一處睡男知青,一處睡女知青。我去連部是問宣傳隊的具體安排,還要領(lǐng)些筆墨紙張顏料。走到村街拐角處,一個廠里女知青從后面追上來叫我的名字。

      她就是夏小惠。圓臉童發(fā),眉如淡月,人小巧玲瓏。我站住腳,等她跑過來,問干什么。她說,幫你呀,做你助手。又說,你不認(rèn)識我,我知道你。她的聲音很甜,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她一前一后到連部。連長是公社武裝部長,高個方臉,他一口就叫出剛進門的夏小惠名字。我則和連部其他公社干部打招呼,看得出他們和夏小惠也熟。賀鵬、夏小惠他們插隊在公社所在地。賀鵬是公社知青中有影響力的,夏小惠和他們咋這樣熟呢?

      拿了筆墨紙張回來,倉庫在賀鵬指揮下已清掃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宣傳隊的知青正在擦拭桌子,兩邊板房的地上還橫七豎八擱著鋪蓋包。我在倉庫中間一張木桌子上鋪開紅色綠色的紙,夏小惠這時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個碗,倒上了墨汁。我揮毫潑墨,照著縣里的口號標(biāo)語一氣寫了四五張。怎么?一會兒桌邊就圍起五六個人了。他們眼睛看地上攤開的標(biāo)語,又注視我寫字。小惠則發(fā)話,別踩臟標(biāo)語,站這盡妨礙人。

      第二天,賀鵬帶宣傳隊的人抬糨糊桶、拿刷子到村里各處貼標(biāo)語去。這個村大,村民的話是難懂的方言。那時,幸虧移民不用做什么思想工作,在村里祠堂開幾個大會就行。否則,溝通交流怎么辦?我和夏小惠則拿著筆墨顏料到祠堂。祠堂五開間,空蕩蕩了。有天井,有戲臺。梁、柱木材粗大,還有文飾(牛腿)。最大的幾根柱子,要兩小孩合抱。連長說,戲臺正面墻上要畫個毛主席像,然后是一輪紅日,碧波大海,金光萬道,這樣開會有氣勢。

      夏小惠給我遞顏料、洗筆,然后就站在我身邊。畫毛主席頭像時,她那雙眼睛看看畫,又注視我,說還像一回事。又跑下臺,往后站,仔細(xì)看,說真像他們廠里人畫的一樣。我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怎么能和你們廠里的人比,你們廠有全國各地的人才。不過,心里卻美滋滋。她認(rèn)為我不領(lǐng)情,就說,真表揚你,你別假謙虛。說著,又用眼睛看我。我急忙忙向她說好話,她卻蹲下身子背對我洗筆。臉盆里的清水隨著筆泛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下午是寫標(biāo)語??帐幨幍撵籼茫邪藟K墻。每塊墻面都要寫一段毛主席語錄,真是不易。我先用直尺、鉛筆畫好長方形框和一個個的格子,然后寫字,基本上一氣呵成。我們兩人并排站在一張小學(xué)生的長桌上,夏小惠挨著我。桌子不大,我想一個人站著自由,好寫字一些,就讓她到下面去。她說好,在下面站了一會,又跑回住處用瓷杯端水過來,問我喝水不??次乙淮未螐澭鼓?,后來又站到桌子上挨著我給我端墨汁碗。

      站桌子上畫畫寫字本來蠻累,但那時卻不覺得。前后兩天多時間很快過去。有一次,我們還坐到天井邊石階上。聊天中,我知道了她父親是廠技術(shù)科的,化工廠建廠時和母親(那時還是同學(xué))從天津過來,家里有兄妹仨。我告訴她,我父母是小手工業(yè)者,有弟妹四人。我的普通話不純,說話中常不自然。午后的村里靜悄悄。村民老小都去割稻子,這是最后一次收割莊稼,明年這里將是一片澤國。

      賀鵬來過祠堂一次,是把表演的群口詞拿過來,讓我改句子。我和他是宣傳隊后臺兼編務(wù),兩人一個拉二胡,一個吹笛子,我還要打鑼鼓。宣傳隊組建時,我們自譽是庫區(qū)的烏蘭牧騎。賀鵬把稿子遞給我后,就對夏小惠說,那邊等你去排練呢。賀鵬說完問我怎么樣,又看看夏小惠。我說沒關(guān)系。夏小惠說讓她們先練。這邊一個人上上下下弄顏料、寫字,影響進度。賀鵬說,這也是,但那邊排練又不能耽擱下來。

      我和賀鵬正猶豫,夏小惠問什么時候到各村演出?我說,連部說下周一開始。夏小惠說,這還不好辦。這兩天集中時間各人把自己唱的歌記的詞背熟,等我去再配動作。賀鵬和我聽了想問什么,但前臺唱唱跳跳得聽夏小惠的。我們兩人,賀鵬拉二胡不懶,劉天華的良宵、阿炳的二泉映月,拉得有板有眼。我二胡是湊湊數(shù)的水平,笛子吹吹常見的歌曲。我來宣傳隊主要是編排工地戰(zhàn)報、快板書一類。

      兩天后,祠堂里就傳出了二胡、笛子和鑼鼓聲。前臺五個女知青、五個男知青,在夏小惠和另一個女知青編排下,一會兒“八”字,一會兒“一”字,隊形整齊簡單,動作優(yōu)雅大方。因為來的人多少有歌舞基礎(chǔ),很快就排出洗衣歌、天安門前留個影、老房東查鋪、社員都是向陽花等小歌舞。夏小惠能歌善舞的才能讓我開了眼界。她還和另一個男知青演《白毛女》中扎頭繩,不知用什么東西塞到鞋子里,硬是踮著腳做了幾個像樣的芭蕾舞動作。

      可惜我笛子吹得蹩腳,差點跟不上,幸虧賀鵬板胡聲音響亮,竟然幫我掩飾過去。特別是水庫工地勞動結(jié)束那次,宣傳隊還排了《智取威虎山》的“深山問苦”。我拉了區(qū)宣傳隊的知青,把后臺搞得有聲有色。在常獵戶“八年了”之后,夏小惠一聲“爹”,催人淚下。那段“風(fēng)雪夜,大禍從天降”唱腔,讓夏夜河灘上數(shù)百民工,興奮得像過大年。外村打火把來看的村民,一路津津樂道。據(jù)說有兩個還跌在稻田里。為啥?談著談著,不留神,腳沒踩到田塍。

      那是一段流金歲月。有七八天吧。每晚,宣傳隊要到庫區(qū)的村子演出。從駐地沿溪邊的路隨著河流彎彎曲曲,兩邊是深藍的群山,有幾處蘆葦叢生,上面蘆花似雪。傍晚的夕陽,慢慢給遠方的藍天抹上金黃。我們宣傳隊一行數(shù)十人,在公社宣傳委員帶領(lǐng)下,背挎包,拿二胡,抬鑼鼓,迤邐出發(fā)。一路上歡歌笑語,行走半個小時或四五十分鐘罷,就到目的地。村里給我們準(zhǔn)備好了晚飯。肉片手工搟面,大蒜蔥油調(diào)料。吃食好得哎。

      飯后,我們簡單化妝。先打粉底,再畫出弧狀的眉毛。一般隊員不在眼瞼畫上眼線。夏小惠和另一個女知青是主角,要刷一下睫毛,這會讓眼睛有增大的效果。最后是刷腮紅,就用大刷子在臉腮上淡淡刷一下。宣傳隊員都是各自給對方化妝,夏小惠一兩天后要我給她化妝。到后來,她竟然等我。大家化妝到尾聲了,她還低頭坐在那里。我趕緊走到她身旁,她輕輕說,怎么這么晚?

      化妝的時候我們互相對視,就這樣盡情地看著。有時,我甚至感到自己心跳,也仿佛感覺到她的心跳。她矯羞的臉任憑我的一雙手摩挲,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可愛的眼睛,透出熱情,充滿百依百順。那種感情,仿佛告訴我一定會有某種極重大極神秘的事情發(fā)生。進進出出宣傳隊里的同伴好像注意到了。我有點尷尬,有次故意找件事走開,想讓她找另一個女知青化妝。但她執(zhí)意坐在那里,說快一點,等你。

      賀鵬有次和我說,夏小惠和你很接近,你說的話她聽。我知道宣傳隊中有時要鬧一點兒小別扭,比如具體工作安排,往往會和青年男女情感交織在一起,把簡單的事弄得復(fù)雜。其實后來我才看出,賀鵬對夏小惠有意思。意識到這一點,我就注意了。在一次到連部開會回來的路上,我對賀鵬說,我支持你配合你。賀鵬愣了一下,明白了,給我一拳頭。

      六七天的演出結(jié)束,之后是幫助移民。宣傳隊兩人一組,剛好男女搭配。俗話說,有意栽花花不發(fā)。你盼望的卻未必遂愿,你想避的卻又避不了。不知怎么地,這次,夏小惠又和我在一起。那天,我們宣傳隊六輛獨輪車一字排開。女知青在前面拉,英姿颯爽;男知青在后推獨輪車,如同農(nóng)夫。因為體力有別,開始大家前前后后沒有分開,三五里之后,都拉開距離了。你想,我們是推移民拆下來舊屋架的梁柱,目的地可是三十多里外的鄰縣啊。

      別看夏小惠矯小的個兒,但她體力不錯。有幾處橋涵地處上坡,也有幾處田塍有流水的口子,我都推車不穩(wěn),她就會使勁一拉,讓我的獨輪車平穩(wěn)推上去。不過,開頭兩天也有幾次翻車的。她摔倒在地上,坐在那里,卻笑得用手掩住了眼睛。我趕緊地走過去拉她,她雙手伸過來,讓我拉她,站起來沒有姑娘那種矯情。那段時間,我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帶在路上吃的東西我們對半分,我水壺水沒了,她會把她水壺遞給我,然后自己喝。

      每天,我們上午出發(fā),下午回來,到駐地已經(jīng)日落西山晚霞飛。中間,我們會在一個小村鎮(zhèn)歇腳,去小店吃點什么。連部每天都給一點補貼,我想節(jié)約下來。因為我姐妹多,家里條件差。夏小惠卻拿出夠兩餐的錢來,說她累了,要我跑腿。我說,為女士服務(wù)本是責(zé)任。她卻用眼睛看著我,又望望熱鬧的小店,然后胳膊肘子擱在桌上,兩手捧著腮幫,說這樣的知青生活真好。

      一個多月的水庫工地生活很快過去。大部分公社的民工要撤回,我們公社也在撤回之列。連隊撤銷,宣傳隊解散??吹贸觯麄麝犼爢T之間有點依依不舍。那天,大家連個像樣的告別都來不及。宣傳隊的回程隨同各自的大隊,上午一下就走掉了七八個知青。公社要我留下,等我從連部回到駐地,那個曾經(jīng)睡過的倉庫,已經(jīng)只剩下零亂的鋪床稻草狼藉一片了。

      后來,公社推薦了三個知青上大學(xué)。賀鵬和我名列其中。填表格的時候,我和賀鵬手握得很緊,有快一年沒見面了。到公社拿表格的時候,我的手都有些顫抖。走出公社大門,我們同走了一段路。有幾次我想問什么,但躊躇著沒有開口。眼看就要分路,我們都站住了腳。賀鵬顯然想等我說什么,那眼光意味深長。我低下頭,又抬起來,眼光有點狡黠,你和夏小惠……他卻笑笑說,你的影響太大。我們不再說什么。不過,這一切已成過去。

      賀鵬還是客氣地邀請我進他們知青點去坐坐。站在那粉白墻垣前,看著那簡易的木門,門內(nèi)有十多間兩排對稱的知青屋。一年來,我有幾次到公社開會,經(jīng)過這里,是那么想走進去。有兩次我甚至都跨進去聽到了知青們的笑聲,卻還是退了出來。不知道為了什么,是因為我曾經(jīng)的承諾,還是天性中的怯懦和忍耐?我很輕聲地說,算了罷。賀鵬說,是的,還有表格、蓋公章的事還早呢,先把這些事辦好再說。

      我和他告別。這時,院墻門內(nèi)知青房子那邊,走過來幾個女知青。有人好像要向門邊的我們招呼,但卻被一個人攔住了。那人好像是夏小惠啊。是的,圓臉童發(fā),眉如淡月,人小巧玲瓏。我本想站住腳。但是我已經(jīng)和賀鵬告了別,就沒有理由再停下。倏忽間,我眼睛的余光再一次看到她,她也看到我。她臉上露出素不相識的神色,與那幾個女知青嘻嘻哈哈走過去。

      我們是工農(nóng)兵上大學(xué),然后分配工作。歲月流逝就像一頁頁翻過的書本那樣快。結(jié)婚、生子,評職稱。很多知青下放又下崗,我卻是他們中的幸運兒。那時,我和賀鵬都在省城讀工科大學(xué),不過不是同一所學(xué)校。畢業(yè)后,我留校,賀鵬回到他父母那個大型化工企業(yè)??目呐雠?,顛顛簸簸,我居然在業(yè)務(wù)上有了專長,賀鵬則一步一步從車間、分廠最后擔(dān)任了企業(yè)領(lǐng)導(dǎo)副職。當(dāng)然,從青年到中年,我們斷斷續(xù)續(xù)也都知道一點對方的消息。

      前不久,因為氟化工業(yè)園區(qū)一些技術(shù)問題,我到了家鄉(xiāng)的那家大型化工企業(yè)。賀鵬代表集團公司領(lǐng)導(dǎo)接待我。這回有七八年沒見面了,兩人鬢已星星。你不見老。你比我還年輕。算了,明后年就退休的人了。你肯定要留用。我們兩人說了許多話,手一直握著,把旁邊陪同的人都感染了。忽然,我好像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這是她啊,怎么會在這里呢?這是集團公司原先的招待所現(xiàn)在的賓館啊。

      應(yīng)該和我們差不多同年齡了,看上去怎么像四十幾許?賀鵬似乎早有預(yù)料,笑笑。不認(rèn)識了?這話是問我,又好像問夏小惠。她在賓館擔(dān)任主管。我們上大學(xué)后的三年,她才上調(diào)工廠,當(dāng)了一名工人。四十五歲,廠里規(guī)定退休。五六年前,賀鵬幫忙,她也有這方面能力,承包了賓館。我多年前,只是隱約聽賀鵬說她在某某廠里啊。唉,世界沒有安排好。三人中,最初的愛和被愛,都沒有在一起。世界又太小,臨到老來,還要相遇。

      浮生皆緣。一瞬間,我好像又看到她臉上閃過那次在知青點若不相識的神色。不過,等我再注視她時,她又客氣地對我笑著握手了。我久久地注視她,似乎平淡的臉上,讀不出任何信息。等我低下頭,卻好像覺得她眼瞼睫毛有一絲驚顫,如閃電般掠過。那是,我曾經(jīng)摩挲過的臉,夢中出現(xiàn)過多少次的臉啊。

      古人有留不盡之情作長相思之語。我和夏小惠那段知青戀情,此生都會想起。

      周克敏

      周克敏比我們到蘆家插隊晚。

      我上調(diào)離開的前一年,他才從一個山區(qū)公社,把戶口遷過來。那時,我常常跟著公社干部到下邊大隊。有時,一跟半個月。一次到一個大隊,已經(jīng)傍晚了,走過田塍,看到五六個農(nóng)民坐在那里。夕陽晚照中,還有兩畝多一塊大田的秧等著要插。水田映照藍天。他們一身泥水,席地而坐。在向公社干部打招呼的人中,坐著一個光膀子大眼睛的黑瘦個子,他朝我點點頭。

      那人就是周克敏。我們插隊已經(jīng)二年。知青中看去和農(nóng)民外表差不多的不少。前不久,我把大隊分的稻草用獨輪車推進城。經(jīng)過小巷,從街坊鄰居熟悉的大嫂大娘身旁經(jīng)過,也沒有人認(rèn)出。那時,我父親工資低,母親和兩個讀小學(xué)的妹妹還要打草繩添補家用。我插隊下去就光著身子勞動,反正準(zhǔn)備一輩子當(dāng)農(nóng)民了。一周下來,背脊上起血泡,火燒火燎地痛。晚上不能平躺,只能像狗一樣趴在床鋪上睡。周克敏大約和我一樣光著身子勞動?

      我和公社干部吃好晚飯,先參加大隊干部會議,然后按計劃九點半召開全體社員大會。周克敏大約從田里回來不久,扒了兩碗飯到快開會了才匆匆趕來。我們是為9月份召開全縣學(xué)大寨會議準(zhǔn)備,各公社要上報材料,他那個隊是公社學(xué)大寨典型。這不,搶收搶種大忙時節(jié)還要開群眾大會。一見周克敏,我就有了想法,會議材料讓他來參加或者干脆執(zhí)筆。那個公社干部聽了,用疑惑的眼光看我。

      后來證明,周克敏的筆頭不錯。那時,我在公社里算是寫手,區(qū)里也知曉。這要感謝文化大革命,我在學(xué)校里練就寫套文的本領(lǐng)。理論用語錄事實加推測,再加方言順口溜點綴,文章就既有高度,文風(fēng)也不沉悶。周克敏的文章似乎還有一點兒文言味道。他比我年齡大,是六六屆高中,雖同校原先卻不認(rèn)識。因為那次寫文章,后來他也常常到公社里來做些文字工作,為此和我關(guān)系不錯。當(dāng)然,這是后話。不提。

      周克敏會寫文章讓公社知道了。人就是這樣,讓上面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于是有人就會注意你。你想想,我們公社有近二百知青。來自廠里的子弟,城里居民,還有投親靠友的,里面有多少人辛苦勞動卻默默無聞?但周克敏有知名度后仍一直在隊勞動,據(jù)說還很突出。冬天,麥田白蒙蒙一片霜,他會挽起褲子,赤腳踩到結(jié)薄冰的溝渠里;夏天,田里的水曬得發(fā)燙,他第一個下去,最后一個上來。他出勤率和隊里的老農(nóng)一樣高。別的知青還在城里晃悠,他正月初三就回大隊。

      一次公社組織附近幾個隊修水渠。他穿件紅毛衣在溝渠里掄洋鎬,大塊泥巴在身旁飛舞。有幾個老農(nóng)很中意他,其中一個竟想把自己的閨女許配給他。別人說,算了吧。一問,才知道。周克敏已和本大隊一個農(nóng)民女孩兒訂下了。他原來集體插隊在本城山區(qū),那里三縣毗鄰,群山環(huán)繞。一年多后,因為那一帶貧瘠,集體插隊的幾十個知青解散,有的重新安排,有的自尋落腳點。他則通過這種形式,把戶口遷到靠近城邊的我們公社。

      這件事說來話長。這里要提到一個回鄉(xiāng)女知青,她叫美芳。她和我同屆,不一個班級。我們所讀的中學(xué),是縣里重點中學(xué)。建國后建,校園很大。大操場小操場、教室大樓、辦公大樓、圖書館,還有池塘,綠樹掩映。據(jù)說,學(xué)校建筑格局甚至教室桌椅都模仿蘇聯(lián)。我印象最深的是芭蕉、紫葡萄藤后的階梯教室。綠樹中淡藍色的外墻,臺階上是棕紅色大門,進去有一百多個座位,從講臺到后排,一個個臺階,讓青春年少的我們很是驚訝。

      那時周克敏的班和美芳的班是輔導(dǎo)班關(guān)系。輔導(dǎo)班就是高中部一個班派出幾個同學(xué),對初中部一個班在各方面多關(guān)心多幫助一些。周克敏是班里派出的一個,但一個學(xué)期就這么幾次,兩個班級的同學(xué)能熟悉到啥程度?所以說,從高一到高三,周克敏沒有去過她們班幾次,至多就是臉熟,名字聽沒聽到還不知道。再說了,美芳的家在農(nóng)村,文化大革命,她回農(nóng)村當(dāng)“逍遙派”;周克敏是城里人,家境不錯,成份卻是工商業(yè),那種情況他也不太來學(xué)校。

      這是人間四月天。周克敏與美芳在小城街道不期而遇。黑瘦周克敏大眼睛明亮,理個平頭。美芳短發(fā)圓臉,中人之姿吧,但農(nóng)村勞動給了她女性青春性感身材。離開學(xué)校快兩年了。同學(xué)們都下放插隊,雖在本城,咫尺天涯,偶然碰到,顯得特別親熱。

      周克敏這時正好為山區(qū)集體插隊解散煩惱。眼看他們中有的謀到了代課教師,有的也在其他大隊落戶了。他又不想在那個遠離城市的山區(qū),為此他正著急犯愁。大約當(dāng)初美芳對比她大三歲的周克敏有一種慕名的傾慕,見面的喜悅,使她的話多些。她的心有些活動了。那是少女戀愛的萌動么?說實在的,讀了幾年書,城里生活也過了一段時間,她對農(nóng)村青年沒興趣。與周克敏邂逅相遇,挑起了她心底的情愫。

      這時,周克敏忐忑不安訴說自己的煩惱。美芳認(rèn)真地聽著。她看看周克敏,有點羞赧地說,現(xiàn)在又不是剛剛開始下放,可以投親靠友。如果那時,你可以插隊到我們這里。也許這一次見面,讓他們開始了聯(lián)系。據(jù)傳,周克敏還跑到我們那個公社去,確切地說,是跑到美芳的家里。最后,周克敏竟以倒插門的名義,把戶口遷到了美芳家所在的大隊。當(dāng)然,是美芳主動,還是周克敏心急?不得而知。

      1968年,老三屆下放插隊的大潮席卷全國時,我聽說就有知青為了逃避插隊,上演古代宮中選秀、民間拉郎速配的軼事。我們小城,據(jù)說也有幾個。但這樣的婚姻顯然缺少感情基礎(chǔ),就是一般的了解也談不上。后來,當(dāng)年這樣匆忙嫁人的那幾個知青又和速配對象分開了。

      周克敏到美芳這里落戶后,住在她家一間放農(nóng)具的房子里。農(nóng)具房粉墻黛瓦,緊連老屋,剛建不久,四五十平方。原先墻角堆著水車、犁耙之類農(nóng)具。周克敏住進來,這些農(nóng)具放到了梁柱子上。板床邊一張三抽屜木桌,門邊擱一臉盆木架,都是周克敏來新置的。本來五十多歲的父親母親想叫女兒睡到他們房間來,讓周克敏睡美芳房間。美芳不愿意,她也知道周克敏睡不習(xí)慣農(nóng)村那種老屋,就和父親說把農(nóng)具房間騰出來。美芳父母是個言語不多的平常農(nóng)村人。他們對周克敏進他們家盡量客氣,但內(nèi)心卻有疑惑。

      周克敏住進來就面臨他與美芳一家關(guān)系處理問題。他和美芳說好的,現(xiàn)在不結(jié)婚,他說知青不可能一輩子在農(nóng)村。美芳說信。是啊,公社那時有二百知青,談戀愛的有,結(jié)婚登記的還沒有聽說呢。周克敏每天勞動后,就回到他那間放農(nóng)具的房子里。墻邊有個簡易木板書架,上邊摞一疊一疊高中讀過的書。周克敏是個有自制力、有韌性的人。除了搶收搶種太忙,吃了晚飯就睡覺外,平常時節(jié)堅持看書寫日記。

      知青年代,城里女孩子嫁農(nóng)村,城里男孩子娶鄉(xiāng)下姑娘,哪個地方?jīng)]有?開始一段時間,美芳也到放農(nóng)具的房子里去坐,陪周克敏看書。周克敏很有定力,也不像有的男知青,把持不住,嫌生活單調(diào),生出事端。一段時間后,美芳就出來了。周克敏也勸她看書。但她成績不好,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后書本荒疏,覺得和鄉(xiāng)下姑娘一起玩更愜意。父母有時暗示她,把事情給辦了。這樣不尷不尬。她卻說,說好的,再等幾年。

      但從另一方面看,周克敏卻是個像模像樣的倒插門女婿。比如,勞動工分全記在美芳家一起。再如,大隊分谷子、番薯、稻草之類,他不分開來全都拉到丈人家。老丈人堆草垛,往樓房上搬谷物,他一起搬運,上上下下,干活不比一般農(nóng)村青年差。他也從不給城里父母家?guī)c什么。年終工分值兌換現(xiàn)金,老丈人要給他一些,或者說帶些農(nóng)產(chǎn)品給城里的父母。他說不用不要。他不抽煙不喝酒,只是勞動看書,后來公社要他去做些文字工作,他也常常住在公社不回來。

      大約在兩年后,周克敏背后被村里的人叫陳世美了。據(jù)說他和公社廣播站有個女知青很熟悉。但后來證明傳聞失實??纱謇锶苏f,哪有訂了婚的女婿不和自己媳婦親熱的?這倒是確鑿。換了別人早弄出點什么新聞來了。有人就故意問周克敏,你老丈人都急了。他笑說這種事有什么急的,或者干脆不置可否。這種冷處理的持久戰(zhàn)有一年。美芳后來明白,周克敏的心志習(xí)慣和她想得不一樣。勉強求成,不如從長計議。姑娘心里仍然喜歡周克敏。但她那是跳著去摘架上的葡萄啊。再后來,她自己也把這種喜歡和男女情愛漸漸剝離開了。

      我讀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的第二年。具體時間是春節(jié)那兩天,我在街上碰到周克敏。他人更黝黑卻更成熟。平頭頭發(fā)略長,眼睛明亮,嘴角堅毅。背個背包,看樣子是要到哪里去。一問,是去他插隊的地方。我本來想寒暄一下就走人,怕引起他不愉快聯(lián)想。倒是他熱情,滔滔不絕說一通。我了解到公社這一兩年的情況,大部分知青還在。我問他,怎么樣了?他攤開雙手作無奈狀,說勞動啊。停了停,說了一句我至今不能忘的話:沒有銅碗,別打碎瓷碗。

      我理解,他在沒有找到出路前,仍然把插隊農(nóng)村當(dāng)作安身立命所在。他堅韌,能吃苦,又睿智。這樣的知青不會長久屈居。追溯他的家族,我恍然大悟。他祖上是徽州人。清末到民國,曾祖父先到本城,開始擺小攤,后來做糧食生意。祖父輩已有店號,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并以“北轍適燕,南轅適越,孺子發(fā)軔,可不審所向”的名言傳家。這是我后來在本縣一家雜志上看到的。

      歲月流逝,當(dāng)年的知青如今都已進城了。周克敏在恢復(fù)高考的第一年考上華東財經(jīng)學(xué)院。他一直在本城工作,從一般干部升遷到科長、副局長,后來又調(diào)升財政局副局長。這工作可是與他祖上經(jīng)商有相關(guān)的血脈啊。我回來過幾次,在如今盛行的公務(wù)宴請的飯局中,碰到周克敏。他西服筆挺,平頭,兩眼炯炯有神,一副威嚴(yán)、精明強干的樣子。其中一次,我們兩邊的飯局相隔很近。他不由分說拉我過去,硬要我喝幾盅,并對一桌子的人介紹我們當(dāng)年是插友。席間,他的夫人,衣著艷麗又頗有風(fēng)韻——他的一個科長,也含笑敬酒。

      也許有人要問,那個美芳呢?誰知道啊。

      責(zé)任編輯∕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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