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科夫斯基影片生命主題的根源

張滌　譚鐘琪

一、塔爾科夫斯基及其影片簡介

安德烈·塔爾科夫斯基（1932-1986），被譽為繼愛森斯坦之后前蘇聯(lián)最杰出的電影導演，是電影哲人、末日論的權威闡釋者。他以頑強的抗爭精神和從不媚俗的創(chuàng)作理念為世界提供了七部半曠世杰作，在世界電影史上人們評價他是以探索生命終極價值為己任的藝術家以及杰出的電影作者。

塔爾科夫斯基以詩般的電影語言述說著自己對生命的思考，從畢業(yè)短片《壓路機與小提琴》到最后一部作品《犧牲》，其七部半影片的取材各不相同：衛(wèi)國戰(zhàn)爭題材、十五世紀羅斯時代畫卷、未來科幻探險、現(xiàn)代哲理寓言等等，然而在他的作品中有一個貫穿始終的主題，那就是對生命價值的追問與探索。正如他自己所言：“我覺得與其多費口舌泛論藝術或?qū)Ｕ勲娪肮δ?，似乎都遠不及談論生命本身來得重要，因為藝術家如果沒有意識到生命的意義，很可能就沒有能力以他自己的藝術語言作出任何條理一貫的陳述?！盵1]雷諾阿有句名言：“一個導演一生只拍一部影片?！彼柨品蛩够龅恼且郧逦杀娴膫€性化書寫來建構(gòu)自己渾然一體、一脈相承的電影世界。

二、塔爾科夫斯基影片生命主題的民族與文化根源

生命意義這一主題的產(chǎn)生有著深厚的歷史根源和時代基礎。塔爾科夫斯基將俄羅斯的本土精神與世界文化整合進電影文本，輔以流暢的敘事形式、深邃凝重的畫面語言，既攜帶著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又飽含現(xiàn)代文明觀念。

要理解塔爾科夫斯基，必須先理解俄羅斯民族和俄羅斯文化。俄羅斯地理位置特殊，橫跨歐亞大陸，“俄羅斯民族不是純粹的歐洲民族，也不是純粹的亞洲民族。俄羅斯是世界的完整部分，巨大的東方——西方，它將兩個世界結(jié)合在一起。在俄羅斯精神中，東方與西方兩種因素永遠在相互角力?！盵2]俄羅斯民族既有尚武情懷，又有彌賽亞精神；既崇尚專制主義國家至上，又熱愛無政府主義和自由放縱；既追求民族主義，又尊奉普濟主義、全人類性。充滿二元對立的民族性格與東西方文化的同時影響不無關系，塔爾科夫斯基的作品就典型地展示出東西方文化并存的圖景，一方面，塔爾科夫斯基對東方文化懷有親近感，影片《犧牲》中，亞歷山大在房間里聽的是日本音樂，穿的是印有陰陽圖案的日本和服。另一方面，他的思維方式則是西方式的，比如他的宗教情懷。《鏡子》的片尾用的則是巴赫的《馬太受難曲》。東西方文化在他的影片中和諧地組合在一起，連結(jié)它們的，正是對生命的不同角度的體驗和思考。

三、塔爾科夫斯基影片生命主題的宗教根源

俄羅斯文化中保持著深刻的宗教印記，俄羅斯民族對靈魂、未來、生命的意義，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格外關注，在對待這些問題的態(tài)度中明顯表露出宗教的特點?！岸砹_斯民族就其類型和就其精神結(jié)構(gòu)而言是一個信仰宗教的民族。宗教的困擾是不信教的人所固有的。俄羅斯的無神論、虛無主義、唯物主義都帶有宗教色彩。”[2]俄羅斯人信奉的宗教是東正教，公元988年羅斯受洗，俄羅斯民族開始皈依基督教，1054年，東西方基督教會正式分裂為天主教和東正教，1453年拜占庭滅亡，東正教則主要地被留在了俄羅斯。東正教的思想深入到俄羅斯文化的各個角落，對俄羅斯文化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普濟主義

俄羅斯人認為本民族是上帝選中的具有神性的民族，對人性的規(guī)范和社會的走向負有責任。而且，東正教認為“上帝成為人，乃是為使人成為上帝。”[3]人身是按圣父、圣子、圣嬰三位一體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的完整性體現(xiàn)在人與上帝的統(tǒng)一之中，這種上帝的人身扎根在愛中，愛是人生命的基礎，也是社會關系的基礎，對上帝的愛與對他人的愛是相連的。這種得俄羅斯文學藝術中不同程度存有普濟精神，表現(xiàn)出對世界上各種不幸與丑惡的深度關切，探討人類實現(xiàn)拯救的路徑。

（二）神秘主義

神秘主義是一種直覺主義和非理性主義，東正教認為真正的實在是理性所不能認識的，真理和真神存在于信徒的信仰之中，認為東正教是上帝和人、圣父和被造物之間超凡的結(jié)合，是天國和人間的橋梁，人類可以通過向上帝懺悔把心靈奉獻給上帝，通過贖罪拯救自己的靈魂。俄羅斯民族的世界觀、道德觀、人生觀是宗教化了的，對人與世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詮釋是神秘主義的，在俄羅斯文學藝術中有很多描寫神秘主義論者的典型，他們被稱為“圣愚”，例如陀斯妥耶夫斯基《白癡》中的梅什金公爵、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中的“怪人”彼埃爾。圣愚的形象也貫穿了塔爾科夫斯基的影片。

（三）末日論

末日論是基督教關于人類與世界最終命運的教義，包括基督降臨、復活、末日審判、天國、地獄等內(nèi)容。末日論在東正教中得到了特別的強調(diào)，東正教的末日論意味著罪惡塵世的終結(jié)和完美天國的來臨，認為人不能消極等待基督的重臨，應當主動迎接末日，與基督共同參與到未來世界的建設中，世界將在天國得到解放，迎接天國的過程就是人性的不斷自我完善的過程，救贖代表了一種圣禮，死亡不再是一道難關，而是通往上帝之國的大門?！盵4]末日論造就了俄羅斯民族否定現(xiàn)實、著眼未來的特質(zhì)，天堂與地獄、死亡與復活、墮落與救贖成為許多俄羅斯藝術作品的主題。

總之，宗教已經(jīng)成為俄羅斯文化中無法剝離的元素，在了解這一點之后，我們就不難理解塔爾科夫斯基影片中固有的俄羅斯式的宗教命題，也不難理解為什么他幾乎每部影片中都有異乎常人的“怪人”形象。

【參考文獻】

[1][前蘇聯(lián)]塔爾科夫斯基.雕刻時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269

[2][俄]別爾嘉耶夫.俄羅斯思想[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5：02

[3][英]麥格拉斯.基督教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417

[4][俄]弗·洛斯基.東正教神學導論[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97

【作者單位：昆明藝術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