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過后,一群孩子躥出茨園山莊,呼叫著往坡地上去。莊西里許的那條溝,沿與沿,七八米寬的樣子。溝里有水,坡上有草;溝里水碧,坡上草綠。雨水沖刷處,坡上有片丈余長寬的黃赫色。坡滑了,露出了泥土。
孩子們走進(jìn)黃赫色,踩著,跺著,歡笑著。遠(yuǎn)遠(yuǎn)看去,偌大的一片綠天綠地中,花紅柳綠的衣著,綴著黃赫色的泥土,極好的景致。景致中,狗蛋兒俯下身捧起一攤稀軟的泥,拿捏著,也許過不了多久,一個或人或畜的泥玩兒便會在他手中成型的。
“啊,骨頭!”狗蛋兒忽地喊了聲。四圍靜靜的,幾雙黑洞洞的眼睛便聚焦在黃赫色的某一點(diǎn)上,形成了定格。忽然間一聲不響的,一個孩子跑了,兩個孩子跑了,所有的孩子都跑了。方向是一致的,往莊子里跑。不過,跑了十多米的樣子,孩子們?nèi)颊咀×恕?/p>
一個孩子轉(zhuǎn)過了身,兩個孩子轉(zhuǎn)過了身,所有的孩子都轉(zhuǎn)過了身。
一個孩子走了回去,兩個孩子走了回去,所有的孩子都走了回去。
走在前頭的狗蛋兒用腳小心翼翼地踢了踢,呆了呆,便俯身拾起了骨頭,抬起另一只手捋了捋上面的黃稀泥,一枚銹蝕的箭鏃被捋掉了,落在了泥土上,不過,狗蛋兒并不留意它,只是猛地把骨高高舉起,嘴里發(fā)出了這樣一聲響:“嗨——嗬——”
歡笑依舊,景致依舊,沒有人再對這根尺余長的骨頭心生懼意。
天陰陰的,又有雨將臨。這個季節(jié)多雨,一陣陣的。
叭噠、叭噠。幾滴雨滴落了?!盎匕 薄盎匕 焙⒆觽兒敖兄?,往莊里躥去?!皼_啊——”跑在前面的狗蛋兒,手握骨頭的一端,想象著將軍的威猛,把它當(dāng)作了一柄鋒利的劍,揮動著,恍若身后壯士三千。
“天爺呀,在哪兒揀了根死人骨頭?!”一進(jìn)門,狗蛋兒娘驚乍乍地問?!捌律稀!惫返皟喉樧齑鸬??!叭恿巳?、扔了去!”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驚懼地說。狗蛋兒勾頭看看骨頭,呆了呆,抬手一揚(yáng),那骨頭越墻而過,落地?zé)o聲。
“洗手、洗手、快洗手!”娘喊叫。狗蛋兒順從地洗了,肚子里咕咕碌碌的,餓了。狗蛋兒從饃筐里拿出個干硬的饃,咬了一口,甜絲絲的。
娘遞過一瓢水,狗蛋兒咕咕咚咚喝了,甜絲絲的。狗蛋兒吃飽喝足便犯了困,甩去鞋爬到床上昏昏地睡去了??┲ㄖ???┲ㄖā2淮蠊し?,磨牙聲在靜謐中制造聲響。
夜風(fēng)呼呼雜著細(xì)弱的哨音,那是風(fēng)與樹撞擊和與草磨擦制造的響亮,歷經(jīng)了無數(shù)個世紀(jì),堪堪是這世上最古老的夜曲。起伏中,廝殺,格斗,愛情,親昵,吶喊,哭泣,為這個樂章增添著跳動的音符,在天明之前,成為明天的過去。
第二天,狗蛋兒早起出院時又看到了那根骨頭,不過,昨天的興致在今天已然淡去。狗蛋兒抬腳踢了一下,骨起,呈弧線向前方落去。落地處,一條狗怯怯地向后疾退著,狗眼巴巴地看著狗蛋兒。
裊裊的炊煙散去,孩子們又湊到了一起,狗蛋兒說:“今天我們玩打仗吧?”“好啊好??!”其他孩子歡悅地說?!皼_啊——”“殺呀——”整個上午,莊子里飄蕩著這樣的聲音。
廝殺,不過是一場游戲而已。游戲過后,無論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風(fēng)起,黃沙漫漫,夜曲依舊,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