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亦涼
等了幾季的花開,它仍舊只是葉落。如今才明白,一棵草怎么能夠開花。
母親離開時,我僅是一個未滿10歲的孩子,父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這么大,卻始終是孤身一人。或許是我的自私,抑或是父親的執(zhí)著,堅信母親一定會回來。
面對外人嘲諷的目光,面對親人的狠心拋棄,只有默默忍受,獨自哭泣。一直追問父親:“我媽呢?她去哪兒了?我要媽媽!”而父親總是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一言不發(fā)。而當(dāng)時年幼的我什么也不懂,無奈晚上父親搬回了一盆植物,綠油油的葉片,甚是好看。父親對我說:“米蘭,你看,只要這盆花開了,媽也就回來了?!蔽已劾锪髀兜臐M是興奮,激動地看著父親,堅信地點點頭,心想: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他卻默默地走出了房門,一個人坐在院子里不停地抽煙。
父親總是早出晚歸地忙碌著,干不完的事做不完的活,通通化作那一根根漸白黑發(fā)。晚上父親回來,還要為我做飯,每天早上也是幫我做好早餐才出去。有次,飯后出門散步,看到別的孩子同父母牽手散步,便哭喊著要媽媽。父親只好無奈地抱起我,一個勁兒地往家趕。那晚父親打了我,把我關(guān)在門外,我一個勁兒地敲打家門,父親始終沒有開門。蹲在門前,一個人哭泣著睡了。醒來時已經(jīng)是大半夜,輕輕一推家門,開了,走到父親的房間,默默地站在他跟前。父親一把抱住我哭了,我也跟著哭了起來。
一直等了兩年,那棵“花”依舊沒有任何開花的跡象,我把它抱到父親面前,“我媽什么時候能回來呢?這盆花根本不會開吧?你是個騙子!媽媽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我松開手,花盆摔在了地上,碎了。父親愣住了,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跑出了門外,一個人跑到了后山。夜晚的山村總是格外地寂靜,卻又令人恐懼。一個人坐在山頭嚎啕大哭,因為我害怕,害怕黑,害怕父親會找不到我,就哭得越發(fā)大聲了。但父親始終沒來找我,一個人抽抽搭搭地回到家。父親依舊為我半掩著門,輕輕地關(guān)掉家門。父親房里的燈依舊亮著,走進房間,他已經(jīng)躺著睡著了。疲憊的身軀半躺在床上,顯然是在等我回家,把被子蓋在父親身上,把房間的燈關(guān)了,輕輕地掩上門。第二天醒來父親已經(jīng)出去了,鍋里依舊熱著剛做好的早餐。
放學(xué)回家,看父親在那擺弄那盆花,一把奪過來扔地上摔得粉碎,父親并沒有對我發(fā)火,而是默默地彎腰去撿花盆碎片,小心翼翼地將花捧起。我咆哮道:“還撿什么撿!種它有用么?母親會回來么?”他只是緩緩地抬起頭:“米蘭,花是沒有錯的。況且你細(xì)心照顧了它這么久,它可是我女兒的寶貝,我怎么舍得扔掉呢?我要你種它并不是想要欺騙你,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無論生活遇到再大再多的困難,只要你心中懷揣著希望,一切難題都將迎刃而解。米蘭,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媽離開了你,可你還有爸爸。你現(xiàn)在是爸爸唯一活下去的勇氣,我希望你能懂事些?!蔽宜贫嵌攸c點頭,蹲下去和他一同拾碎片。
初中后,因為我是通校生,每晚都要回家,父親不放心,每晚都會來接我,無論刮風(fēng)或者下雨。后來父親也嫌麻煩,建議我住校,而我果斷地拒絕了,因為害怕父親孤單。再后來我一個人騎車去學(xué)校了,只要一遇到下雨的日子,父親都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校門外,看著父親日夜操勞的身影,總是忍不住淚流滿面,多虧是下雨,掩蓋了我哭紅的雙眼。
和父親一起走,我總是喜歡走在他身后,或許是一種安心。望著他的背影總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流淚。兩個人的路途,總是一言不發(fā),或許我們之間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語,一個動作,便可明了彼此。有一次,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父親,他停下一動不動地站著,兩個人都不停地掉眼淚。
有時候會想,我活著就是父親的負(fù)擔(dān),若不是我的存在,父親也用不著起早貪黑地工作。可細(xì)細(xì)想想,我是否太自私了,如今只有我是父親活下去的勇氣,若我不在了,父親又會怎樣?在單親家庭中生長的孩子總是顯得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加軟弱,缺乏安全感。而父親,卻讓我感覺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父親給的愛并沒讓我覺得我與別人有所不同,或者我缺少著什么。升了高中的日子,總是顯得異常繁忙,很少回家,也很少細(xì)細(xì)地陪父親說說話。一個人在家時,他總是喝得大醉?;氐郊依?,看父親一個人趴在桌子上,怎么搖他也不醒。整理好碗筷,拿被子蓋在父親身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或許此刻是他真正的安寧。緊握著父親的手,那些厚厚的繭,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痕,淚水一滴接著一滴地掉落。那些是非,那些操勞,通通深深地刻在父親的手上、心上,怎么也沒法抹去。
周末回家,總是喜歡晚飯后挽著父親的手去散步。漫無目的地行走,無邊無際的黑夜,只要有他便是幸福。
在夕陽的余輝映照下,那雙緊牽著的手,在光暈中拉長,劃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線,滿滿的都是溫情,圓滿了單純的心靈,彌補了深深的創(chuàng)傷。那個小小的世界,滿滿的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