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在蘇聯(lián)與劉少奇長子劉允斌的會面和交談

吳達才

前段時間，在一份雜志上看到了劉少奇一家在1960年所攝的全家福合影，左邊第一人為長子劉允斌。這讓我想起57年前我與劉允斌會面、交談的往事，謹作追記，以悼念這位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身亡的共和國英才、我國第一批核化學專家。

20世紀50年代前期，國家為了給156項大型重點工程配備合格的專業(yè)技術和管理人才，由各主管工業(yè)部門遴選一批品學兼優(yōu)的青年科技人員到蘇聯(lián)對口的企事業(yè)單位進修、培訓。筆者有幸被國家化學工業(yè)部選派到蘇聯(lián)有名的化工城高爾基州捷爾任斯基市的全蘇氮素工業(yè)設計研究院的捷爾任斯基市分院學習。1956年四五月間，我在該市巧遇劉允斌，幾天內有過兩次長時間的交談。他開朗、善談，很主動地講述了自己的許多往事，使我得知了他的不少情況。

劉允斌當時約30歲，中等身材，戴著眼鏡，剛從莫斯科大學化學系研究生畢業(yè)，獲得了副博士學位后，到蘇聯(lián)一些大型化工企業(yè)（主要是國防化工企業(yè)）參觀考察。來到了捷爾任斯基市，重點考察了我所學習的那個具有軍工性質的產(chǎn)品。他參觀時我未碰見，但接待劉允斌的恰好是指導我學習的工程師列比林先生，他熱心地告知劉允斌，有中國青年在此，并告訴了我所住的宿舍號。由于這個化工城并不大，并且只有我和另一位同在加里寧化工廠學習的同志兩個中國人常駐于此（該同志20世紀60年代中期從化工系統(tǒng)調往核工業(yè)系統(tǒng)，80年代曾任四川省核工業(yè)局局長），劉允斌很快找到了我們。當時，劉允斌住在市立旅館，我們剛到時也曾住在那里。后為工作方便，改住在了工廠的招待所。2007年我重訪俄羅斯時，專門再去捷爾任斯基市，此房屋仍在。那位列比林先生是位誠意為我們牽線的熱心人，在劉允斌與我們見面后第二天，列比林專門問我，你同那位從莫斯科來的副博士同胞見面了嗎？并說劉允斌的俄語棒極了，等等。

在與劉允斌的兩次長談中，他著重講了自己的過去：由于父母都投身革命，故幼年少年時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地生活在湖南老家，常年赤足，饑寒交迫，為人家放牛。辛酸時只能在牛背上按當?shù)孛窀枵{子唱訴內心的怨憤。直到全面抗戰(zhàn)開始，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后，黨組織找到了他，才將他接往延安，過上相對安定的生活。1939年，劉允斌來到蘇聯(lián)，在蘇成長、上學。由于一切事務都不通過當時國民黨政府的駐蘇使館，同時為了保密，他們都改用了俄文名字并取得了蘇聯(lián)國籍，并且不得在社會活動中公開自己的身份。衛(wèi)國戰(zhàn)爭中當然生活相當艱苦，戰(zhàn)爭勝利后他升入大學，加入了蘇共。大學畢業(yè)后，于1951年前后回到中國，恢復了中國國籍，并把蘇共黨員身份轉成了中共黨員。但由于國家需要，又再次被派返回蘇聯(lián)，到莫斯科大學化學系讀研究生，研究放射化學這門國防尖端的科學技術。當時，他在蘇聯(lián)已經(jīng)結婚生子，夫人為蘇聯(lián)人，是莫斯科大學的同學。小夫妻與女方父母共同生活在一起，岳父是高級知識分子、全蘇科學院通訊院士（他曾講了岳父的姓名，但我已忘記）。按蘇聯(lián)的政策規(guī)定，其岳父的正常待遇本身已很高，再加上作為通訊院士，常常外出做學術報告，參加評審、答辯會等，這些活動還都另有報酬，因此生活很優(yōu)裕，但他仍立志要回中國參加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

由于劉允斌長期生活在蘇聯(lián)，所以對一些不常用的中國詞匯，已不熟悉，如對工廠中生產(chǎn)產(chǎn)品的“車間”就講不出來，想了一陣才講出“作坊”二字，對專業(yè)詞匯的中文譯名就更不知道了。

前已提及，劉允斌較善談，年長我八九歲，是國家領導人之子，又是蘇聯(lián)最高學府莫斯科大學的研究生，而我們只是工廠中一般的技術員，所以基本上都是他講，我們聽。只有當他問起國內的情況時，才作些簡要回答。除交談之外，既沒有互相請吃飯（那時無此風氣），也未互留長久通訊地址。數(shù)天后，他離開捷市，此后，就再無聯(lián)系。但通過接觸交談，當時就明顯地感覺到劉允斌的以下品德：

1.熱愛祖國。在蘇聯(lián)的大學和研究生兩次畢業(yè)后，都堅持要回國服務。

2.親民氣息，不擺架子。愿意與一般平民交流，而且主動找到我們小青年的住處，敞開心扉地談及自己，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3.關心國內發(fā)展。他真心向我們了解國內的發(fā)展和建設情況。

回國后，我在太原化工廠工作時常去化工部參加軍工方面的會議，在1960年前后，聽說劉允斌已回國在核工業(yè)系統(tǒng)工作，為此離了婚?！拔幕蟾锩睍r期在小報上看到他在包頭被迫臥軌含冤而亡的消息，深感悲哀，內心希望這僅是謠傳?！拔幕蟾锩焙髲暮斯I(yè)部的朋友處得知此事屬實，惋惜不已。我并不了解劉允斌對我國核工業(yè)發(fā)展所作貢獻的具體情況，而且本文的主旨也并非在此。不過，可以略提一點。正好我手頭有本友人所贈、由權威部門編輯出版的《當代中國的核工業(yè)》一書，600多頁，內容豐富。從索引中看到，提及劉允斌業(yè)績與貢獻的記述有4處，稍少于被授予“兩彈一星”元勛的科學家如鄧稼先（8處）、郭永懷（7處）、周光召（7處）等人，但多于好些其他的著名專家?？梢娝麑ξ覈斯I(yè)建設貢獻很大。可惜他受迫害致死，使一名正在成長發(fā)展中的核化學英才（剛40多歲）過早地凋零而去，實是一大損失。哀哉！

逝者已矣，愿劉允斌同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