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深處無怨尤

張建民

我從14歲開始下棋，到現(xiàn)在已近三十年。在這期間，交往的棋友無數(shù)，但交往最多、交情最深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小房。

我和小房的相識，就是以棋為媒的。那是在20年前的一個初秋的星期天早晨，我剛吃完早飯，同事老李就推門進來對我說，今天介紹一個高手給我。我問是誰，他問我聽說過光頭小房沒有，我搖了搖頭，他告訴我，光頭小房是我們鄉(xiāng)團委書記的外號，真名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小房的棋很厲害，在我們鄉(xiāng)沒有對手，聽說在縣城的名氣都很大。我忙問人在哪兒，老李讓我稍等。不一會兒，老李領來一個人：二十上下年紀，個頭不高，五官小巧精致，頭發(fā)稀疏，頭皮紅光透亮。我立刻知道了為什么大家稱他光頭，但我也深深知道這種人都是智力超群，又善于思考，不易對付。簡單寒暄，直接開戰(zhàn)，盡管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每一步都慎之又慎，但三招五式過后，局面便開始落入下風，局勢越走越差，最終完敗。再下，再敗……七連敗，我連一局和的機會都沒有看到過。臨走，小房告訴我，我的棋完全是野路子，幾乎不會開局，不過我勉強算得上是本鄉(xiāng)唯一可以與他稍加抗衡的對手，他可以借我?guī)妆緯纯?，幫我提高提高水平。他的話很自信，也很誠懇，使我原本早已降到冰點的信心升騰起了一絲絲希望。不久，他給我?guī)砹藥妆尽侗狈狡逅嚒?，并教會我如何打譜，自此，我與他開始了長達二十年亦師亦友的交往。

小房，現(xiàn)在人都叫他老房，本名志強，與我們《棋藝》編輯部主任同名。論棋藝、文采，房志強不能望張志強老師之項背，但如果論對象棋的熱愛程度，我敢說，房志強絕不亞于張志強。

小房16歲時一接觸象棋，便沉迷其中，心中再無他物。小房在我們鄉(xiāng)工作，但他不是我們本地人，家在我們縣城，縣城的東門外大橋下是我們縣棋人最聚集的場所，我們縣的高手平時都到這里來交流棋藝。小房每次回家，不管事忙事閑，一下車，便直撲棋攤，一旦下起棋來，哪怕天塌地陷，雷打不動，為此領導批評過，家人生氣過，但都沒有一次真正阻止過他前往棋攤的步伐。他結婚的前一天，親朋鄰居都來幫忙，所有人都忙得不亦樂乎，卻等不到他回家，那時沒有手機，只有單位有固定電話，父母打電話到鄉(xiāng)里，鄉(xiāng)政府辦公室的人說，小房早上已請假走了，父母忙讓人到棋攤上找他，他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慢慢往回走，還邊走邊念叨：一盤好棋沒有下完，太可惜啦！

小房高超的棋藝，除了通過大量的實戰(zhàn)提高外，還得益于通過大量的購買棋書，不間斷的訂閱棋刊進行廢寢忘食的研究。棋書像《心武殘編》、《弈林新編》、《虎嘯弈林》、《中國象棋譜大全》等等，摞起來足足有一人高；訂閱的棋刊有《象棋》、《象棋研究》等，其中堅持最好的是《棋藝》，從早期的《北方棋藝》到現(xiàn)在的《棋藝》，連續(xù)18年，一期不缺，一本不少，而且保存得完整無缺。這些書刊，幾乎每一頁他都細細研讀，關鍵的地方都有標記和批注。說到棋書，小房有一件特別痛心的事，那是在新婚不久，一次為了下棋和妻子生了氣，他親手燒掉了自己先前攢下的一紙箱書，這其中有他最愛的《反宮馬專輯》、《梅花譜》等書。每憶及此事，小房的遺憾、痛惜之情，幾乎令人不忍目睹。我想，這也可能是小房棋書外借必收，對書特別珍惜和愛護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小房棋風極好，從不悔棋，也不因對手水平不如自己而心存輕視，每一局都認真對待，每一步都深思熟慮，幾乎沒有隨手棋。小房的棋風總體屬于穩(wěn)健型，先正襟危坐，一邊一只接一只的吸煙，一邊運兵深溝高壘，暗設機關，誘敵深入。對手往往被他這種貌似軟弱的防守所欺騙，不假深思，便橫車、躍馬、揮炮殺人，待到發(fā)現(xiàn)敵陣處處陷阱，已是進退維谷——為時已晚，此時除了冒死一搏已別無他途，而這一切，早在小房的算計之內。煙霧繚繞中，敵人的攻勢被他一步一步消解于無形，而敵人的防線已是千瘡百孔、形同虛設。此時，小房便會丟掉煙頭，搓一搓雙手，站起身邊拿棋子邊說，這一回比不得那一回，你只怕是在劫難逃，說完用力將棋子拍下，對方的老將十有八九會應聲而降。小房也偶爾走眼，那時他一定是時立時坐，連連搖頭嘆氣：心急了！可惜！可惜……由于小房棋風細膩而兇狠，先為不可勝而求勝，所以即使水平與他相近或稍高于他者，想贏他一盤都很難，更別說水平低于他者。他的狀態(tài)多年來也一直保持得相當穩(wěn)定，在我們縣舉行的比賽中，只要他參加，他的成績沒有出過前四名。因而，他在我們縣名頭響亮，提起光頭小房，下棋的人無不忌憚三分。

為了下棋，參加工作二十多年，小房從鄉(xiāng)團委書記干到計生辦副主任，再到普通人員，官越來越小，前途越來越渺?！以鴨査趩?？他說，何悔之有？他不喜歡做官，也不喜歡擁有多少金錢，只要能讓他一心一意地為棋生活就是最快樂的。

在我們的象棋世界中，像小房這樣為了棋，放棄了得到權位或者金錢機會的人，還有很多很多，一些人甚至為了棋，生活得清苦、困頓，但他們對象棋的愛卻都是至死不渝，無怨無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