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鳴
小說的終極目的,不是告訴讀者何時何地發(fā)生了何事,也不是告訴讀者,這件事有多大社會意義。那不是作家的任務,如果非讓作家去完成,就等于委派狗抓耗子。小說的任務是關注靈魂,撫慰靈魂,讓靈魂飛翔。
靈魂是人類的精神宇宙。
我們讀小說,有個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總是跟著何時何地發(fā)生了何事走,最往深一點,就是尋找社會意義。尋找社會意義的后果,難免折斷靈魂的翅膀,使她無法在精神宇宙中遨游。這不是讀者的錯。我們的作家,太依賴何時何地何事三要素了,太熱衷從三要素中進行社會意義的挖掘,加上中學語文教育,時代背景,中心思想的推波助瀾,把小說引入岐途,遠離了靈魂。
三要素是小說的框架,架構小說的支點,也是肢體,沒了何時何地何事,就沒了形成小說的外在要素。我并非反對這些要素,只是近幾十年的小說,過分關注這些要素,幾乎千篇一律的書寫社會意義。推動小說發(fā)展的不是這三要素,是被我們忽略了的人,是人的情感。情感深藏在人的內心,左右人的行動。
世界上有兩種職業(yè)是專門琢磨人的,一個是醫(yī)生,另一個是作家。醫(yī)生琢磨人的肉體,是物質;作家琢磨人的內心,是精神。醫(yī)生和作家,同樣面對一個病人,醫(yī)生通常是從因果關系入手,作家則是從情感入手。醫(yī)生研究病人生病原因和結果,作家研究的不是生病的過程和病魔給肉體帶來的痛苦,是病人生病后,情感如何發(fā)生變化,以及這些變化用什么方式呈現(xiàn),對他周圍的影響??梢哉f,小說,不是對人對事的整體研究,而是瞬間的片斷的情感之火。
小說倫理,有別于俗世中的倫理規(guī)則。俗世中的倫理,建立在法律和道德上,小說的倫理建立在情感上。小說中的人物,不受俗世中的法律和道德約束,他受情感約束。小說人物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次哭,每一次笑,都被情感控制,與一定的情境相符,與俗世中的倫理無關。美國作家蘇珊·桑塔格說:“對藝術作品所‘說的內容從道德上贊同不贊同,正如被藝術作品所激起的性欲一樣,都是藝術之外的問題?!?/p>
小說的邏輯也不同于現(xiàn)實邏輯??ǚ蚩ǖ摹蹲冃斡洝?,現(xiàn)實邏輯是講不通,然而,作為小說,
在情理邏輯上是成立的。
小說不要明確地過分地追求社會意義。小說不追求社會意義,它要書寫什么?一般社會意義,都是意識形態(tài)化了的,是一種外在的喧鬧,是對人類靈魂的反動。不管哪種意識形態(tài),都有一個共同點,試圖對人類靈魂的束縛,在濃烈的意識形態(tài)下,靈魂永遠無法飛翔。一個作家,當他跳出意識形態(tài),從人性高度審視靈魂,就能發(fā)現(xiàn)靈魂在法律和道德的雙重擠壓下掙扎,是那樣柔軟、懦弱、無奈。小說家的筆尖,永遠在法律、道德和人性的邊緣游走,簡言之,就是個體與強大的法律和道德的對立,對立的結果,不是一個解,而是有無數(shù)解,且沒有一個是唯一正確的,但每個又肯定是成立的。謝有順說:“文學無意于對世界作出明晰、簡潔的判斷,相反,那些模糊、曖昧、昏暗、未明的區(qū)域,更值得文學流連和用力。”在這些未明的區(qū)域,靈魂是最柔軟、懦弱、無奈的,需要文學去關注,去撫慰。
小說不是告訴讀者什么對,什么錯,因為對錯是隨時空轉移的;小說也不是要給讀者灌輸什么思想,小說如果做了灌輸工具,就失去了小說的力量。小說的力量,在于引導讀者思考。靈魂是在思考中飛翔的。
趁拙作《痛徹肺腑的魚》結集出版,梳理創(chuàng)作理念,一是清理未來的路如何走,二是檢驗以往走過的路,是否誤入岐途。最權威的檢驗者是讀者,期待讀者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