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之用是文學

張浩

尊敬的莫言先生：

您好！

我是您的一名忠實讀者。您說：“文學的最大的用處，也許就是它沒有用處?！蔽乙蚕朊懊恋卣勔徽勎膶W的“無用之用”。

今天我們談文字，我想首先應排除歌功頌德或謀求升官發(fā)財?shù)摹坝杏谩蔽恼?，而談純粹文字。正如“詩言志”，純粹文字是一種作者精神世界的反映，是作者內(nèi)心情感的釋放與欲望的宣泄。這樣來說，純粹文學和音樂、繪畫等并無本質(zhì)上的不同，不同之處僅在于表現(xiàn)作者內(nèi)心世界的手段方式。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純粹文學是無用的。作者個人的情感與欲望有其個性、特殊性，有時甚至與社會格格不入。納博科夫?qū)懗伞堵妍愃?，在美國各大出版商處都吃了閉門羹，最終才得以在法國一家一向出版低級讀物的出版社出版。而他的《洛麗塔》雖已被奉為經(jīng)典，但依舊晦澀難懂，他的內(nèi)心世界也并未被大多數(shù)讀者所理解。而《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守靈夜》等意識流小說則更令人云里霧里。喬伊斯固然釋放了他的情感，宣示了他的欲望，但這種純粹文學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無用的。

其次，文學之所以被認為“無用”，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文學不像物理學化學等自然科學一樣，能創(chuàng)造顯而易見的巨大生產(chǎn)力，直接推動我們物質(zhì)生活水平的提高。文學是我們精神生活的“正餐”，但在這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物質(zhì)文明里，精神生活常被忽視——再也沒有“痛飲酒，熟讀《離騷》”的名士了。甚至這一點，在中學教育對語文的忽視中，也可以看出來。莫言先生，不知道您是否也會感到一種悲涼呢？

老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方無錫，大器免成。”文學的無用，正為文學提供了“有用”的基礎。所以談文字的有用。

文學作用之一，正是由于文學的個性和特殊性。文學為作家們提供了一方私密的凈土，作家可以在這一方凈土上表達自己在喧囂塵世中無人訴說也無處說的情感，得到心靈上的休憩與慰藉。安妮在躲避納粹法西斯的日子里，日記成了她傾訴的對象。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遠方僅僅是指地理上的遠方嗎？我想這也指百年千年之后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一時間上的遠方吧。梭羅隱居瓦爾登湖畔，除了文學，他自己又能向哪里傾訴“我在春季播種”這一美麗恬靜的畫面呢？私密的棲息地是現(xiàn)代人夢寐以求的地方，而這些文學家才是找到了烏托邦的人啊。

同時，文學作為藝術的一支，欣賞藝術，欣賞文學，也可以使人愉悅。人生常在兩個極端間徘徊：一個是求之不得的痛苦，一個是求而得之又失去目標的無聊。“只有當人們沉浸在審美中時，才能忘記痛苦?！笔灞救A如是說。我們欣賞文學的過程也是審美，能獲得所謂“審美的解脫”。我們欣賞文學，可以達到與作者，與書中人物的共情，共情使我們沉浸在作者的精神世界里，忘卻了現(xiàn)實中的苦難與煩憂，得到精神上的解脫。奧威爾《1984》字字滴血，我也感到那株“遮蔭的粟樹”上結(jié)滿了悲傷。無論是《生死疲勞》的輪回轉(zhuǎn)世，還是《蛙》中女軍醫(yī)的堅定步伐，莫言先生，我都感到了一種強烈的、難以言表的情感去打動著我。正是無用，才能使人解脫啊。

當然，正如名言“小說是一個名族的秘史”，文學也通過作家，客觀上記錄了一個時代的社會環(huán)境。如荷馬的史詩《伊利亞特》，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魯迅的《吶喊》《彷徨》，都是一個時代的反映。這也算是文學的有用吧。

文學，純粹文學，表面上是無用的。但正是這種無用，為作者提供了心靈的棲息地，給讀者審美的解脫，這是文學的無用之用啊。莫言先生，您怎么看呢？此致

敬禮！

您的讀者

2013年4月

（注：本文獲山東賽區(qū)高中組特等獎）

附：山東大學教授謝錫文點評及頒獎詞

遇見美好的文字，會讓作為文學院教師的我們有情不自禁的喜悅；遇見思想的成長，更會令所有為人師者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這是一封令中學語文老師和大學文學教授都深為感喟贊嘆的書信，它以青春無敵的姿態(tài)，在千余字的敘說中，企望與文學大師莫言進行思想與思想的溝通，情感與情感的交流，大師莫言在傾聽嗎？

我們從他的文字里看到，這位中學生他高高踮起雙腳，墊在他腳下的是尼采的哲學憂思、叔本華的美學思辨和梭羅《瓦爾登湖畔》的冥想，西方哲學的經(jīng)典讓他獲得了深刻的思辯能力，讓他擁有了與大師對話的思想高度，所以，他在書信里可以從容地在老莊哲學中追溯中國歷史，在“詩言志，歌詠言”的經(jīng)典余韻中品味中國文學，在《荷馬史詩》與《吶喊》《彷徨》中自由轉(zhuǎn)換視角。他努力在思想的高度上與登上世界文學之巔的莫言相呼應。

同時，他還以豐富的文學閱讀與大師的作品對話，他用奧威爾的《1984》對話莫言的《生死疲勞》，他用《安妮日記》呼應《蛙》中的堅韌與頑強，他讓我們驚嘆，如何在有用的分數(shù)與無用的學養(yǎng)之間，有如此豐厚廣闊的人文閱讀——可以在今天，在此刻，打開與大師心靈溝通的門徑。

我們相信這封見證成長中的中學生思想情懷的書信，莫言先生一定會認真傾聽，他也一定會像我們此刻一樣，急切地詢問，是誰給他寫了這樣一封《無用之用是文學》的書信，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請出本次大賽高中組特等獎獲得者——請他上臺領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