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與她的“斯諾”——維特克

孟昭庚

江青曾細細讀過美國記者斯諾的《西行漫記》。她知道，1936年斯諾前來陜北小城保安對毛澤東作了長時間的采訪之后，寫出《西行漫記》（英文版書名為《紅星照耀中國》），在英國和美國分別出版，為毛澤東贏得了國際聲譽，提高了毛澤東的國際知名度。于是，她也在尋覓著自己的“斯諾”。

“你給周總理打個電話，就說，我精神還好，見見維特克夫人為好”

1972年春，中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向北京發(fā)回一份電報：美國紐約州賓翰頓大學(xué)副教授洛克珊·維特克夫人希望到中國訪問，專門采訪有關(guān)中國婦女革命的歷史，請考慮作為友好人士予以接待。7月19日至9月1日，維特克夫人應(yīng)邀來華訪問。

維特克學(xué)過中文，雖說不上精通，但她對中國的現(xiàn)代史還是了解的。在中國友協(xié)的安排下，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鄧穎超、康克清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維特克，回答了她關(guān)于中國婦女運動的一些問題。

一位普普通通的美國國民，受到這樣高規(guī)格的接待，應(yīng)該感到心滿意足。但是，她想得到“中國問題專家”的稱號，一再提出想會見江青的要求。她認為江青是當(dāng)代中國最時髦、最有權(quán)威的女人，寫一本關(guān)于江青的書，肯定會在美國廣大讀者中產(chǎn)生轟動性的效應(yīng)。

對維特克的要求，中國友協(xié)請示周恩來總理。對此，周恩來于8月10日作了這樣的批示：

“江青同志：如你這兩天精神好，可以見見此人，談上一個鐘頭就可以了。如不愿見，也可不見?！?/p>

江青曾細細讀過美國記者斯諾的《西行漫記》。她知道，1936年斯諾前來陜北小城保安對毛澤東作了長時間的采訪之后，寫出《西行漫記》（英文版書名為《紅星照耀中國》），在英國和美國分別出版，為毛澤東贏得了國際聲譽，提高了毛澤東的國際知名度。于是，她也在尋覓著自己的“斯諾”。她希望自己也有一本在西方廣為傳播的書。

最初，江青選擇了英籍女作家韓素音。

1971年春天，江青宴請韓素音和她的丈夫陸文星以及荷蘭電影導(dǎo)演伊文思和羅麗丹。宴席上張春橋跟韓素音談起了江青，他說，江青的一生很了不起，把一切都獻給了革命事業(yè)。他又對韓講，聽說你對樣板戲很喜歡，樣板戲就是在江青領(lǐng)導(dǎo)下搞出來的……

不錯，當(dāng)時韓素音在看過幾個樣板戲后，確實說過一些贊揚的話。張春橋便借這個由頭暗示韓素音為江青作傳。江青自己不好說，叫張春橋給韓素音說。

盡管那時江青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但韓素音還是婉拒了為她立傳——因為韓素音知道，中國的老百姓對江青沒有好印象。在韓素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江青仍在繼續(xù)物色、尋覓著自己的“斯諾”。功夫不負有心人，現(xiàn)在機會到了，她豈肯放過、錯過？在見到周恩來的批示后，她便很樂意見維特克。他還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一個政治家如果想在國內(nèi)有牢固的政治地位，沒有國際輿論的支持是不行的?！钡?dāng)她看了關(guān)于維特克的簡介，又覺得才三十四歲的維特克，未免資歷太嫩了點——“不過，斯諾當(dāng)年去保安采訪毛澤東，也只這樣的年齡。”江青在心里說了這句話后，便叫秘書楊銀祿給姚文元打電話，請他來研究會見維特克的事。

姚文元接到電話后，很快便來到釣魚臺十號樓江青住處。江青跟他研究后，對秘書楊銀祿說：“你給周總理打個電話，就說，我精神還好，見見維特克夫人為好。我建議也請文元同志參加，請總理安排時間?！?/p>

“你不是想了解我嗎？關(guān)于我個人的歷史，我的革命斗爭史，我都可以對你談”

8月12日下午3點鐘，江青由姚文元陪同，在人民大會堂江蘇廳會見了維特克。

當(dāng)維特克走進大廳時，江青立刻站起來，以驚人的速度迎上去，異乎尋常地張開雙臂，準(zhǔn)備擁抱維特克。也許是感到這種動作有點兒過分了，她停了一秒鐘，然后用雙手握住了維特克的手，非常熱情地說：“哎呀，你真年輕，真漂亮，是研究中國問題的副教授嗎？我非常非常高興會見你，你從老遠跑到中國來，我不見，就有人說我驕傲啦，是不是？”

維特克受寵若驚，有點兒不知所措，用輕微而有點兒顫抖的聲音回答：“見到你，江青夫人，我感到非常榮幸，非常感動，到中國來而不見你，那么我還算來過中國嗎？今天是我最高興的日子，我太高興了，太激動了。前兩天，我聽了鄧穎超、康克清等前輩的講話，深受教益。與你的談話，一定更有意義。我非常愿意寫你個人的歷史，因為你的歷史和偉大的中國革命是分不開的。寫你，一定會很有意思?！?/p>

“是的?！苯嘟又S特克的話茬兒說，“鄧穎超、康克清都是老革命了。但是，她們都是搞婦女工作的，只能對你談?wù)剫D女運動。我可不一樣，我的面寬得多。我可以給你講戰(zhàn)爭、談軍事、談?wù)?、談文化藝術(shù)，還有‘文化大革命。我聽說你回去以后準(zhǔn)備寫本書，有關(guān)中國的書，那么你到中國來必須了解全面情況是嗎？我們合作吧。我提供材料給你，我給你說，你來寫。以前美國有一位著名作家叫埃德加·斯諾，他在30年代寫過毛主席，寫過中國共產(chǎn)黨，在西方一舉成名。你很年輕，很有才華。你寫我，寫現(xiàn)代的中國，你就是第二個斯諾，你也將一舉成名。”

后來，美國《基督教箴言報》這樣報道：“江青和維特克女士第一次見面后，維特克女士就認為江青想確立她自己在歷史上的地位，所以兩人‘合寫一本書的意念馬上形成了?！?/p>

談話一開始，江青就說：“你知道，我身體很不好，睡不著，天天吃安眠藥……你知道，我是為了你才留下來，專機都已備好，等著哩，我要到南方去休養(yǎng)，但為了你，我留下來了，你該高興吧？”

維特克顯出一臉驚異的神色。

江青接著說：“你不是想了解我嗎？關(guān)于我個人的歷史，我的革命斗爭史，我都可以對你談。哦，還有不少羅曼蒂克的意思哩。”江青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吐露自己的心思了。江青說：“關(guān)于我本人的歷史，從來沒有對外國人講過，你是第一個外國人?！?/p>

江青還說：“你看，我這里有翻譯，有速記，我讓她們把我們的談話整理成文字，然后一起送給你，供你使用?！?/p>

維特克：“那太好了，江青夫人，我應(yīng)該如何感謝你才好呢？” “不用謝，只要你把書寫好就行了。好，按照中國人的說法，一言為定啦。”江青說。

……

二人的談話毫無拘束，東拉西扯，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三個小時。

江青微微仰起頭，像是回憶什么，又像是在尋找最恰當(dāng)?shù)脑~句。“哦，對啦，今晚我要陪你去看樣板戲《紅燈記》，我們要到劇場去看。在劇場你會看到觀眾的情緒，也可以看到普通的中國人民是怎樣對待我的?！?/p>

姚文元坐在近旁，顯得沉穩(wěn)，其實他是在尋找討好江青的適當(dāng)時機。這時他插話：“江青同志既是藝術(shù)家，又是政治家，‘文化大革命的發(fā)動者、領(lǐng)導(dǎo)者。樣板戲都是她親自創(chuàng)作出來的，她的貢獻很大，非常了不起的一個人?！?/p>

維特克說：“江青夫人，非常有趣，我相信這是所有美國人都不知道而又非常愿意知道的。你真是當(dāng)代中國一位了不起的婦女！”

江青：“不應(yīng)該簡單說婦女，我不做婦女工作?！?/p>

本來周恩來總理批示的是禮節(jié)性會見，只談一個小時，但這次整整談了一個下午，持續(xù)了四個小時。但江青仍覺得意猶未盡。維特克表面上表現(xiàn)得也很謙虛，但她很快就抓到了江青的性格，句句話都能說到江青的心坎上。她太會討好江青了。

江青那調(diào)潤得甜蜜的聲音又響起來：“喏，今晚我請你在這里吃飯，廚師是特地從蘇州請來的，他可是能做全國各地的名菜。我還請你吃北京烤鴨，比全聚德的要好吃多了……”

宴會的豐盛顯然超出了規(guī)格。江青在飯桌上仍念念不忘她的樣板戲。晚飯后，江青陪同維特克在護國寺“人民劇場”看革命樣板戲《紅燈記》，一直鬧到夜里11點多。那天，僅談話就談了六個小時。在和維特克握別時，江青還特別提到，她會找機會，再約見維特克詳談。

廣州別墅會談

初次會見結(jié)束后，江青飛往廣州休養(yǎng)了。8月25日上午11點半，維特克乘專機到達廣州。午后4點，江青約維特克到廣州遠郊老虎洞林彪原來住的別墅繼續(xù)會談。

江青說：“自從知道你要寫一本斯諾那樣的書，我就有點擔(dān)憂，有點替你著想了。當(dāng)然也是為了對中國人民負責(zé)。你到底想寫一本什么樣的書？是本浮光掠影的書，還是有分量的書？斯諾比你有優(yōu)越的條件，因為他與毛主席進行了長談，我為你這本書在做鋼筋水泥的基本建設(shè)?！?/p>

談話間，江青還站起身來，走近一張長方桌。那桌上早已擺上三張“西北戰(zhàn)場”大地圖，還有一根教書用的長木棒。長茶幾上放著兩個可移動的麥克風(fēng)，連接著錄音設(shè)備。這時，外交部新聞司副司長張穎湊到江青身邊，低聲說：“周總理叫我轉(zhuǎn)告你再談一次就夠了，只談文藝，不要談其他。”江青大為不悅，說道：“我的事，用不著你們管！”然后用手理了理額頭上的一縷發(fā)絲，拿起教棒，又叫服務(wù)人員擺好錄音設(shè)備，便開始在那地圖上比畫起來……

會談進行了五個小時，一直到晚上9點鐘才終于吃上晚飯。江青用豐盛、美味的廣東菜肴招待維特克。

江青自然也不會放過飯桌上談話的機會……

宴罷，江青接著談戰(zhàn)爭：“撤離延安的時候，所有的女同志都離開了作戰(zhàn)部隊，先過了黃河，只有我一個女的始終留在西北戰(zhàn)場，繼續(xù)參加戰(zhàn)斗……我時時為毛主席做參謀，我們共同指揮，一直到胡宗南的軍隊被消滅?！?/p>

維特克幾次向陪同她的外交部的同志表示她“對戰(zhàn)爭沒興趣，想聽聽江青私人的故事” 。外交部的同志把維特克夫人的話翻譯給江青時，江青說：“我當(dāng)然會給她講的，忙什么？”

江青講她如何“指揮戰(zhàn)爭”的故事足足講了十幾個小時，才接著講她的私人生活。

聽了江青的自述，維特克說：“江青同志真是個偉大的學(xué)者，多待一天就發(fā)現(xiàn)江青同志新的才能。不知再待下去，又會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p>

就這樣，從8月25日至8月31日，江青與維特克前后共談了七天，每天談一次，短則五六個小時，長則八九個小時，共談了六十多個小時。

在為維特克送行時，江青說：“希望早日看到你寫的我的傳記，預(yù)祝你成功！”

在廣州期間，江青為了討好這個洋女人，每天用新鮮的茉莉花、白玉蘭做成花環(huán)，戴在維特克的脖子和手腕上。

當(dāng)毛澤東得知《江青同志》在西方出版后，曾頗為震怒

回到北京以后，江青就忙著組織人整理她與維特克幾十萬字的談話記錄稿。

文稿送給周恩來總理以后，周恩來對此非常慎重，于1972年年底召集參加接待維特克和整理記錄稿的工作人員開會。周恩來在會上鄭重宣布：“經(jīng)請示毛主席，記錄稿沒有必要送給維特克女士，圍繞此事的一切工作馬上停止。所有的記錄、錄音、資料要逐件清理、封存，一份歸入檔案?！薄敖^不能把這些材料外傳，已經(jīng)流入社會的要想法追回?！?/p>

會后，周恩來親自打電話給江青的秘書楊銀祿，問：“江青同志跟維特克女士的談話錄音帶有多少？”楊回答：“這些錄音帶是用裝電影片子的鐵桶裝的，有兩桶?！敝芸偫碛謫枺骸坝腥私枳哌^嗎？”楊說：“沒有。我怕丟失，在廣州上飛機以前就用密封條封好了，到現(xiàn)在密封條都沒有撕掉。”周恩來表揚楊銀祿說：“那好，你辦事還是蠻認真的。這些錄音帶請你保存好，絕對不能丟失和外傳。先放在你那里，如何處理，以后再說。如果有人要借，請你直接打電話給我，經(jīng)我批準(zhǔn)后方可。主席那里除外。”楊銀祿說：“請總理放心，堅決按照總理的指示辦！”

維特克雖然未能得到江青跟她談話的記錄稿和錄音帶，但在回國以后還是根據(jù)自己的記錄開始寫江青的傳記，題目叫《江青同志》。《江青同志》封面上印著江青1945年在延安所攝的一幀披著軍大衣和毛澤東站在一起的照片。書上還印著江青贈給維特克的一首詩的手跡。那是江青題寫在她所拍攝的廬山漢陽峰照片背后的。全文如下：

廬山漢陽峰

江上有奇峰，鎖在云霧中。

尋?？床灰?，偶爾露崢嶸。

江青攝 詩贈維特克夫人

1972年8月13日

《江青同志》一書的出版，達到了江青的目的。這本書出版后在西方成了暢銷書，第一次就印了三萬五千冊，以后又不斷重印，并被譯成許多種文字出版。許多西方報刊加以摘載、轉(zhuǎn)載，一時間江青在西方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

1974年5月3日，美國《基督教科學(xué)箴言報》報道，江青在與維特克會見時，要求維特克以斯諾的《西行漫記》作為“范本”，寫作她的傳記。

1975年11月11日，英國《每日電訊報》和美國《華盛頓郵報》分別報道，江青和維特克的談話受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

外電傳言非虛，當(dāng)毛澤東得知《江青同志》在西方出版后，曾頗為震怒，他確實尖銳地批評了江青。

1976年10月初，粉碎“四人幫”后，華國鋒在一次講話中歷數(shù)江青的罪狀。在談到江青與維特克的講話時說，江青“貶低毛澤東，內(nèi)容下流”。

（責(zé)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