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廣順
塔拉提卡是個地名,也是個距首都朱巴九十公里、居住著南蘇丹土著人、一個郁郁蔥蔥、原始且十分美麗的小島。它被尼羅河支流環(huán)繞著,極具非洲濕地的自然風景。
初到朱巴你是沒有方向感的,即使是刺眼的太陽高懸在天空,你也很難分辨出東西南北。所以,明明坐在尼羅河西岸的臨河酒吧里觀賞奔騰而下的滾滾浪濤和對岸風光,視角上卻總感到尼羅河水一直往南奔流而下。實際上,它經(jīng)流的方向是一路向北。
這條大河給我最早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部1978年出品的英國傳世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百萬富翁的女繼承人林內(nèi)特頭部中槍,死在了尼羅河她度蜜月的卡納克游輪上,價值五萬英鎊的項鏈也不翼而飛。自此,尼羅河在我腦海里有著揮之不去的神秘。從那時起,有機會就想去一睹尼羅河的風采。未曾料到朱巴之行果真實現(xiàn)了這個長久以來夢寐以求的夙愿。
從兒時起就聽老人說,中國有兩條古老的“母親河”:一條是黃河,另一條是長江。距今六千萬年至兩百四十萬年問,在“黃河流域”發(fā)生強烈地質(zhì)運動,地殼被切割成若干地質(zhì)塊體,有的抬升有的下沉。升為山脈,沉則成湖。隨后90萬年里,又發(fā)生兩次規(guī)模較大的冰川活動,古湖盆成為地表水匯集區(qū),并發(fā)育成各自獨立的內(nèi)陸湖水系,從而逐步演變成為古黃河。但發(fā)源于青海省卡日曲上游那扎隴查河、九曲十八彎的黃河雖說也是世界著名大河之一,但其長度卻為五千七百七十三公里。另一條發(fā)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山的“母親河”長江,在距今7億年的元古代絕大部分地區(qū)是被海水淹沒的。之后經(jīng)歷距今一點八億年三疊紀末期的印支造山運動、距今一點四億年侏羅紀的燕山運動和距今三千至四千萬年始新世的喜馬拉雅運動,在三百萬年前才形成了現(xiàn)在干流白西向東貫通、眾川合一的長江。但它全長也只有六千三百九十七公里。
再看尼羅河,它的年齡與黃河相仿,雖比長江晚形成幾億年,但它發(fā)源于赤道南部東非布隆迪高地后,其干流流經(jīng)布隆迪、盧旺達、坦桑尼亞、烏干達、蘇丹和埃及等國,最后注入地中海,全長則達六千六百七十公里,是世界上真正的第一大河流,僅在蘇丹境內(nèi)貫穿南北竟達兩千多公里。
尼羅河的神奇在于,它從蘇丹首都向北穿過蘇丹和埃及,所經(jīng)過的地方都是沙漠。古埃及文明便是依靠尼羅河而形成和興旺,就像中國的黃河與長江一樣,造就了中原兩河文明與農(nóng)耕文化。不論在埃及還是流經(jīng)的布隆迪、盧旺達、坦桑尼亞、烏干達等國家,除海港和海岸附近的城市外,大多數(shù)居民無不住在尼羅河畔,古埃及幾乎所有的遺址都在于此。它的支流中最為人所知的就是白尼羅河和青尼羅河,一條婉約,一條奔放,常被人們形容為“情人”,并且更使當?shù)氐娜藗儺a(chǎn)生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想象力。坐落在東非干旱大地上那氣勢恢宏的神廟是如此粗獷,與旁邊蜿蜒流淌的尼羅河形成強烈對比。古埃及很多藝術(shù)品都既具陽剛之氣又不乏陰柔之美,它就像中國人比喻黃河長江一樣,的確是古埃及和沿岸國家文明的搖籃。
在尼羅河流域無不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相傳女神伊茲斯與丈夫相親相愛,一日丈夫遇難身亡,伊茲斯悲痛欲絕,淚如泉涌,淚水落入尼羅河水中,致使河水猛漲造成泛濫。每年六月十七日或十八日,人們都為此舉行盛大歡慶活動,稱為“落淚夜”。從這個神話故事中,我們不難看出人們對尼羅河深厚的感情。
尼羅河作為對非洲的贈禮,每年尼羅河河水泛濫,給河谷披上一層厚厚的淤泥,使河谷區(qū)土地極其肥沃,莊稼可以一年三熟。在希臘就有這樣的記載:“那里的農(nóng)夫只需等河水自行泛濫出來,流到田地上灌溉,灌溉后再退回河床,然后每個人把種子撒在自己的土地上,叫豬上去踏進這些種子,以后便只是等待收獲了?!钡拇_,是尼羅河使得下游地區(qū)農(nóng)業(yè)興起,成為古代著名的糧倉。約公元前332年,亞歷山大大帝征服埃及后共經(jīng)歷了三十一個王朝,政治狀況一直比較穩(wěn)定,與尼羅河賜予的富饒土地有著直接關(guān)系。所以,埃及流傳著“埃及就是尼羅河,尼羅河就是埃及的母親”這樣的諺語。的確,尼羅河不僅為埃及,也為流經(jīng)國的人民積聚了大量財富、締造了不同的文明。沿岸河谷一直是棉田連綿、稻花飄香。在撒哈拉沙漠和阿拉伯沙漠的左右夾持中,蜿蜒的尼羅河猶如一條綠色的走廊,充滿著無限生機。提到尼羅河畔的文化遺產(chǎn),人們無不想到聳立的金字塔、盛產(chǎn)的紙草、行駛在尼羅河上的古船和神秘莫測的木乃伊。它們標志著尼羅河文明造就的科技高度,并記載發(fā)揚著數(shù)千年文明的發(fā)展歷程。
尼羅河在南蘇丹境內(nèi)同樣造就了漁業(yè)文明,養(yǎng)育了成千上萬的黑人兄弟。就是從西岸跨過大橋、沿著這條大河東岸我們才走進塔拉提卡的。一條黃色的土路被運送物資到重新規(guī)劃首都的大型卡車壓得坑坑洼洼,如果是柏油路面驅(qū)車到塔拉提卡不會超過四十分鐘的路程,而在這樣的路上行進則整整跑了一個半小時。沿途要經(jīng)過幾個不同語言的部落,但居住的房屋全是成片或是散亂的茅草蓋頂?shù)哪⒐綘钤嘉萆?,時而有魚叉上挑著大魚和趕著成隊牛群的黑人靠路邊走過,對我們的越野車隊沒完沒了地打量,還會伸手向我們招呼一聲。杰姆斯提醒我們不要對任何地方照相,在這個國家是不允許隨便照相和攝像的。如果有這樣的舉動會被認為是對他們最大的不敬,不僅會收掉你的相機,還會把你帶到軍營去。
塔拉提卡有杰姆斯從北方丁卡族部落老家來這兒的一位親戚叫奧斯曼。從父輩起就沿著尼羅河一路南下來到大河支流環(huán)繞的小島岸邊居住下,從此已有兩三代的家族史。每次杰姆斯招待遠方客人總是要帶到這兒看一看。奧斯曼長著高大的身材和發(fā)達的胸肌,十分驍悍,留著穆斯林信徒特有的大胡子,他娶的兩個老婆都因信仰不同而離開了他,第二個老婆便是我在第一章里提到的丟下兩個年幼男孩跑去首都朱巴的那位黑人婦女。不過奧斯曼以打漁為生可賺得一些收入,在塔拉提卡已算是不錯的人家。他的居所已由原始的茅草蘑菇小屋,搬進了由鐵皮瓦搭成的幾間真正的房子,又用竹蘺圈起了一個挺大的院子。唯一值得他留戀的是,在院內(nèi)仍留著一處茅草蘑菇房用來做飯。所有黑人的這種茅草房舍四面都沒有窗戶,只有一個門進去,而且是半沉到地下,據(jù)說是為避免蚊蟲進入和夏天吸涼。他的兩個兒子老大的名字我沒有記住,才三歲的老二叫哈瑪提。
當我們一行人中的婦女和翻譯坐在院子內(nèi)遮蔭的大樹下邊乘涼邊聊天時,我和幾個同伴前往尼羅河邊去尋找真正的塔拉提卡。實際上塔拉提卡是一種樹,大的參天古樹。當年黑人沿著尼羅河走來時,發(fā)現(xiàn)岸邊生長著數(shù)不清的塔拉提卡古樹。奇怪的是這種樹枝枝杈杈地散布開來,每棵樹的覆蓋面積竟達三百多平米,并且主干從地下往上長發(fā)育成樹冠,而樹根則從樹上垂直地往下伸展,接觸到地面后再次生根。所以,這種樹不知哪兒是根,哪兒是杈,直散漫成無比的自然盆景。后來才知道,這種樹在中國類似于南方的榕樹。當黑人來到這兒時,認為塔拉提卡是他們可以崇拜的神,一定會給人帶來平安和吉祥,也就祖祖輩輩生存下來。很像中國白明代洪武六年(1373年)到永樂十五年(1417年)的近50年內(nèi),山西許多移民都沖著洪洞縣城西北二公里賈村西側(cè)的大槐樹而聚集此地,在先后多達三十六次遷徙中分批遷往北京、河北、河南、山東、安徽、江蘇、湖北、陜西、甘肅等十多省五百多個縣市一樣。
尼羅河滋養(yǎng)了沿岸大片肥沃的土地。環(huán)繞塔拉提卡的雖然是支流,但它已使農(nóng)田里長起了一人多高的正在躥穗的玉米。行走在河畔的岸邊,一群群黑人目不斜視地審著我們,我們也時不時地瞄看他們。相隔不到一百米,一邊是不管河邊有無勞作的男女,男人們更多的是二十歲以下的孩子,不顧一切地脫光衣服,一絲不掛地跳到河中翻滾著洗浴和游泳,完全沒有半點的羞澀感。另一邊則是黑人婦女聚在一起洗衣和赤裸著全身洗澡的地方。而在不遠處,時而就會見到以捉魚進食的黑色水獺大膽地從河中向小島對岸游去。在那兒人與尼羅河水養(yǎng)育的動物便是這般自然和諧地相處著。
但是,奧斯曼在塔拉提卡是個遠近聞名的人物,因為他擁有全南蘇丹政府唯一頒發(fā)和授權(quán)、可捕殺尼羅鱷的證書與權(quán)力,在他的院里隨處可見曬干但尚未熟透的珍貴的鱷魚皮。這門技藝并不是哪個黑人都能掌握和學會的。奧斯曼捕殺鱷魚是他父親傳授給他的。家里擺放著許多捕殺尼羅鱷的工具,前頭是個鐵制的巨大倒鉤,倒鉤連著一條長近五十米粗壯的尼龍長繩,長繩則拴在木制的巨大漂上。奧斯曼時常乘船到尼羅河中央或下游去捕鱷,發(fā)現(xiàn)小型鱷魚時,他一叉必須刺入尼羅鱷的背部,然后就不再理會,直到第二天再乘船沿著尼羅河支流去尋找木漂,把將死的鱷魚弄到船上帶回家。有一些也想學捕殺鱷魚的丁卡人,結(jié)果卻被尼羅鱷活活地撕裂成了它們的美餐。
午餐便是奧斯曼弄到的一條小鱷魚肉。他從屋內(nèi)翻出幾張鱷魚皮想讓我們帶回國,但除了提著鱷魚皮照張相作為留念外,沒有誰敢真正把它帶上飛機,因為那是世界級的保護動物。除此之外,知道杰姆斯帶來了中國客人,村里的黑人姑娘都紛紛趕到奧斯曼家?guī)兔ψ鲲?,把僅有的兩只雞全殺了個精光。食物非常豐富,但由于生活習慣的不同,我只吃了兩個面包、一只雞腿算是打發(fā)了奧斯曼的好客,沒敢品嘗鱷魚肉的鮮味,反而奧斯曼的兩個兒子吃起來沒完。
奧斯曼準備把捕殺鱷魚的技藝傳下去,傳給他年僅三歲的二兒子哈瑪提。他認為二兒子聰明,體格也健壯。哈瑪提長著一頭小卷毛,兩只大而有神的眼晴,走路時一副羅圈腿。他在我們一行人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除了用丁卡語向我們問候一聲,從不多話和哭鬧,很是招人喜愛。盡管母親拋下他和奧斯曼及哥哥而去,卻沒見他流過淚。不論誰喊他:“哈瑪提……哈瑪提……過來!”他都會乖乖地邁著羅圈腿走近你的跟前。
臨來時,我們給奧斯曼留下了六百南蘇丹鎊算是對他開支的補償。我跟他說:“捕殺鱷魚的技藝雖然很好,但還讓哈瑪提像你一樣一輩子生活在這個貧窮的地方嗎?”他笑笑自豪地說:“我的父親傳給我,我也必須傳下去,將來有一天沒準哈瑪提會成全南蘇丹唯一的捕鱷能手。因為我們是尼羅河的子孫,永遠無法離開尼羅河和塔拉提卡這個養(yǎng)育了我們世世代代的地方?!?/p>
這就是塔拉提卡丁卡人對尼羅河的感情。我一直認為流經(jīng)南蘇丹全境的尼羅河,總有一天會創(chuàng)造出如同埃及一樣的偉大文明與輝煌。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