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星辰
西北瘋魔棍(原始瘋魔扭絲天齊天門棍)第四代唯一傳人李春欽先生(筆者恩師),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010年7月19日上午9時20分(農(nóng)歷庚寅年六月初八巳時)在甘肅蘭州牟家莊家中與世長辭,享年72歲。
恩師李春欽,生于1938年農(nóng)歷六月初六,世居甘肅蘭州,系蘭州五泉山居住近兩百載的老戶。其曾祖李坤,嗜武如命,早年學藝于蘭州焦家灣付家,后在家中專門奉養(yǎng)兩位武功高絕的出家道士,日夕苦練,深得真?zhèn)?,功夫出神入化,名聞遐邇,一生懲惡揚善,行俠仗義,有“本山太歲”之稱,軼事頗多。李春欽自幼喜武,12歲時即在五泉山臥佛寺下李宅之打麥場中隨四爹李永成(1903~1989年,瘋魔棍第三代嫡系傳人)習藝,20歲時正式隨李永成系統(tǒng)學練瘋魔棍,得傳瘋魔棍衣缽。后蒙李永成師弟張丙辰(1908~2004年,李師小學語文老師)之指點,成為西北瘋魔棍第四代唯一傳人。除瘋魔棍外,李春欽恩師還習得彈腿、劈掛、翻子等藝。
西北瘋魔棍首傳人楊懷洲大師(甘肅慶陽棗市鎮(zhèn)人,和尚,約生于1877年,卒年應(yīng)在解放前后,具體年份不詳,享壽70余歲)。曾為“哥老會”成員,因拒清廷抓捕,力殺數(shù)人后逃往蘭州,住在蘭州五泉山富戶張新橋家中。張新橋(1888~1947年)素性好武,交游甚廣。楊懷洲在張新橋家約住兩載余,后常住于五泉山臥佛寺并坐化于寺中。其間,張新橋誠心求教,并又給楊懷洲招來七名弟子。楊懷洲精多種武功,給每位弟子各授一藝,唯張新橋獨得瘋魔棍與點鋼槍(馬上大槍,已失傳)薪傳。張新橋后來又將瘋魔棍傳予弟子李永成、侄子張丙辰。李永成、張丙辰又傳我?guī)熇畲簹J,是為第四代。恩師李春欽從此成為百年瘋魔棍的唯一衣缽傳人,承擔著瘋魔棍傳承的千鈞重任(其四爹李永成生前曾反復叮囑:一定要選擇孝敬父母、仁慈厚道之人將此棍法傳下去)。
1965年,李春欽恩師與武友馬某(與師同庚,回族)相識相知,遂將瘋魔棍授予馬某,豈料馬某在二三十年后竟將此棍據(jù)為己有,編造歷史,自稱家傳,在全國武術(shù)界公開亮相。這使李師大為震驚,遂就此事詰問馬某,馬惱羞成怒,從此與李師不再往來。
李師因被深交三十多年的摯友愚弄而心中糾結(jié),時常徹夜難眠,有時夤夜執(zhí)棍至人跡罕至的紅泥溝中舞棍以泄心中煩悶,不久竟大病一場,險些喪命。此后,他的身體便每況愈下,日漸衰弱。想李師一生本分厚道,竟遭所交非人,所傳非人之害,時也,命也,運也!
為使先輩留傳給自己的瘋魔棍不再被奸人壟斷為私有技藝,李春欽恩師遂于2003年將瘋魔棍再傳于王延齡(江蘇沛縣人)、田繼福(蘭州伏龍坪人,系蘭州武術(shù)前輩“田和尚”后人)、李延民(蘭州光輝村人)三人。這三人后來只有田繼福一人堅持習練了下來。此后,李春欽恩師便又開始物色新的傳承人。機緣巧合,有一次我與師兄魯濤去看望年逾八旬的武術(shù)名家陳萬智老師(系著名武術(shù)家馬鳳圖與裴子源之親傳弟子),無意中從陳老師口中得知李春欽老師的情況。于是,便有了我們后來與李春欽老師見面的感人場面,我當場向他老人家跪拜,一周后,我與師兄魯濤在李師家中給李師夫婦行三拜九叩大禮,正式遞帖拜師。拜師宴后,恩師緊緊拉著我的手說:“你一定能練好瘋魔棍,我四爹交給我的任務(wù)我終于能完成了”。當時,我深深感到一個民間老拳師對前輩所托的無比重視和對技藝傳承的神圣使命感,也感到自己肩上沉沉的重擔。
之后,我便常到李春欽恩師家去學練瘋魔棍。恩師因腰椎椎管狹窄壓迫坐骨神經(jīng),而常腿痛腿麻,每次教我練棍時,他都要拿一馬扎放于院中,示范幾個動作后,便趕緊坐下歇歇腿。我實在不忍心,就讓他坐著給我口述,我做動作給他看,但他老人家卻堅決不允,每個動作都要親自起身示范,身法、勁力與棍點毫不含糊,總是交待得清清楚楚后方肯作罷。恩師曾說我是他教過的所有人中教得最精細最標準的人,顯然,他是將我作為瘋魔棍第五代接班人在嚴格培養(yǎng)。每次練完棍,恩師與師母都要準備一桌豐盛的飯菜硬留我一起進餐,令我倍感師徒如父子的親熱而深銘五內(nèi),一生難忘。飯后,恩師便給我詳細講述瘋魔棍的傳承史實,澄清馬某等人欺師滅祖的胡編亂造之說,從瘋魔棍前輩的翔實生卒年到生平事跡及歌訣譜文,我都做了詳細筆錄(包括李師青年時期記于筆記本中的有關(guān)資料)。
后來,恩師還將其師爺張新橋(李師七、八歲時曾在四爹李永成的帶領(lǐng)下到張新橋家中見到張新橋)撰寫的“瘋魔棍步法方向解”抄寫好后復印兩份贈予我和師兄魯濤,并蓋章簽名留念。每每看著恩師抄寫給我的整整七頁十六開大的“瘋魔棍步法方向解”,看著恩師夭矯雄健的瀟灑筆跡,我便睹物思人而悲從中來,心緒久久難以平靜……
恩師多才多藝,興趣廣泛,精于各種手工制作,尤擅編鳥籠,其心靈手巧程度常令人嘆為觀止。恩師之父李鳳(1893~1976年),幼讀私塾,學養(yǎng)深厚,兼涉岐黃,半儒半醫(yī)。恩師受家庭影響,亦涉醫(yī)道,尤專針灸。師嘗言,早年家貧,慈母及家人多病,為省醫(yī)資,他每于中午下班回家吃飯時常給母親扎針留針,上班前起針。恩師是個心細如發(fā)之人,他將父親生前讀過的好多銅版醫(yī)書都保留得完好無損,還說他自己正是從那些醫(yī)書上受到教益而學到好多醫(yī)學知識的。
恩師晚年收我和魯濤后,感到瘋魔棍傳承有望,且?guī)熗缴跏窍嗟?,心中十分高興,經(jīng)常不顧病痛苦心傳藝,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和代價尤多,怎奈我生性魯鈍,人事飄零,實在有負恩師之教誨與重托。恩師曾多次對師兄魯濤說,將我作為瘋魔棍第五代掌派傳人,負責瘋魔棍今后的傳承事宜。后來,恩師將其師張丙辰毛筆書寫的“原始瘋魔扭絲棍譜”隸書條幅(張丙辰曾跟精于書法的瘋魔棍第二代傳人張新橋邊學棍邊學書法)賜予我作為傳承信物,將自己珍藏了三四十年的一根筆直勻稱的棍中極品賜予魯濤作為傳承紀念。恩師一生僅收我和魯濤兩名正式弟子,我和魯濤也是他晚年最后選定的瘋魔棍第五代嫡系傳人,有證書和傳承信物及較多恩師簽贈的資料為證。
2010年6月下旬周末的一天早晨,恩師突然給我打來電話,電話中他一改往日的簡短干練,與我談了很多,語氣一反常態(tài),頗多滄桑與感慨,令我隱隱感到有些不妙,于是約師兄魯濤練完功后于當日傍晚前去探望恩師,到家后見恩師一切如常,也就放心了。不料事隔十余日后的一個早晨,恩師卻突然發(fā)病住院并行手術(shù)搶救,當我們?nèi)メt(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探視時,恩師已多半處于昏迷狀態(tài),清醒時間很少。后來恩師自知治療無望,便主動要求回家,回家后我曾用安宮牛黃丸和西洋參施治。在藥力作用下,恩師清醒的時間稍微多了些,有時還能和我們大家條理清晰地說上幾句話。一次我在榻前探視,恩師睜著雙目深情慈愛地凝視了我好久,然后緊緊拉著我的手使勁搖了搖,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對我說,但最終卻還是沒說一句話,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7月18日下午,我去省中醫(yī)學院找九旬中醫(yī)恩師周信有教授(全國名老中醫(yī),武術(shù)八段)述說李春欽恩師的病情,并請周師開了一個藥方。但不等服用周師開的藥,7月19日上午恩師便撒手人寰,溘然長逝了……
安息吧,恩師!弟子一定會謹記您老的諄諄教誨,將瘋魔棍完整傳承下去的。
今撰此文,以表對恩師李春欽先生無盡的哀思,亦為恩師仙逝三周年之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