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絲

月白色

【故事簡介】：白七七因八字大兇，受盡欺侮，本以為會注定孤獨一生，卻遇上了三番五次糾纏她的少年墨玄。直到大師兄回來，嚴禁她和墨玄繼續(xù)來往，她才知道墨玄的別有用心。他早就給她下了勾魂絲，想要勾走她的魂魄，卻在最后關頭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早就愛上了她……

01 妖怪來了

白七七覺得，她肯定是遇到妖怪了。

其實獄靈山中住著妖怪的說法早就流傳了很久，連門派中一向板著臉的掃地老頭兒提起這事時，臉色也會難看得緊。他說當山中彌漫起大霧時，就是那鎮(zhèn)山妖怪出來活動的時候，它會把每個膽敢闖入自己領地的人抓進它的黑風洞，抽筋扒皮喝血吃肉！

掃地老頭兒講得生動，白七七當時就嚇白了臉，但這并不能改變她還是要進獄靈山的命運——啃著雞腿的四師兄把柴刀繩子往白七七面前一丟，油膩膩的手不耐煩地一揮。

“你還有工夫在這里聽故事？還不快進山砍柴去！”

白七七鼓起勇氣，支支吾吾道：“能、能不能不去……”

“廢什么話！”嚼著雞腿的胖子眼睛一瞪，嘴角肥油橫淌，“你倒是長本事了，敢頂嘴？哼，看大師兄回來怎么教訓你！”

聽到“大師兄”三個字，白七七心里咯噔一下，連忙唯唯諾諾拿著柴刀繩子出了院門。已經(jīng)走出老遠，還能聽到四師兄在后面罵罵咧咧。

“哼，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大師兄，誰想理你……”

白七七是個孤兒。

這本是一個讓人同情的身份，不過在白七七這里就不一樣了——她“孤”，是因為她“克親”，算命先生算完她的八字后嚇得把茶碗都摔了，說從沒見過如此大兇之人，生來克盡身邊人，但凡與之親善者，非死即傷。沒了爹娘的白七七沒人敢管沒人敢理，一個人四處流浪沿途乞討，直到遇到嚴貞義——瓊嵐派首席大弟子，才結束了漂泊生涯。雖然嚴貞義給了白七七安身之地，但男子似乎也忌憚白七七的“克親”體質(zhì)，自打把少女領進門派，就一直對她冷面相向，久而久之，整個門派的人都不把白七七放在眼里，呼來喝去如待下人一般。

但白七七并不介意。

她本以為自己注定流浪一生，如今卻有了安身之處，感激還來不及，怎么會因周圍人的訓責而心生怨艾呢？

所以就算怕死了山中妖怪，白七七還是打起精神，背著柴刀進了獄靈山。她謹記掃地老頭兒的話，不敢走入山林深處，只在林子外圍打柴，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臨近傍晚的時候，白七七在一個小山坡上不小心滑了一跤，骨碌碌就滾到了坡底下。摔出滿身傷倒不算什么，可悲的是她回憶著滾下來的路線往回走時，竟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

天色越來越暗，林中開始彌漫夜霧，白七七本來膽子就小，這下更成了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都嚇得她想哭。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尋著路，遠處突然傳來林木劇烈搖晃的沙沙聲，似乎有什么東西疾風般朝這邊奔來，速度之快甚至連空氣都發(fā)出了尖銳鳴響。

妖怪來了！這是白七七的第一反應——而且明顯是沖著她這邊來的！

魂飛魄散張皇失措都不足以形容少女的驚懼，求生本能讓她拼了命地朝前跑，可惜沒跑幾步，腳下突然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周圍的樹林頓時騷動成一片，白七七只覺眼前一花，天旋地轉(zhuǎn)，等回過神時，自己已經(jīng)被一張大網(wǎng)兜住，吊在半空了。

風聲突然停歇，暮色終于吞噬掉夕陽最后一抹殘輝，清冷的月在云間靜靜瀉下一片銀光。疾馳的聲音不見了，借著朦朧月光，白七七看到有什么東西站在霧中仰頭瞪著自己，它的眸子鮮紅似血，目光冰冷殘虐似捅進心里的尖刀。眼看那東西緩緩朝自己走來，白七七頭皮發(fā)麻，腦中一白，然后就昏了過去……

02 少年墨玄

白七七是被熱醒的。

她夢到自己被壓在火焰山下，灼熱憋悶的感覺讓她幾乎透不過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然后白七七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熊熊火堆，一個坐在火堆對面微笑地望著她的少年，以及……少年手中正在炙烤的猶帶著淋漓血跡的烤肉串。

“啊啊啊?。　?/p>

白七七尖叫著，連滾帶爬地想逃走，可被絆著走不了，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竟蓋著厚厚的獸皮，怪不得剛才會熱醒。眼角瞥到那名少年一跳越過火堆朝這邊走來，白七七嚇得立刻抱頭縮在草地上，抖得像只蠶寶寶，聲音都是哭腔。

“別、別吃我！我一點都不好吃！嗚嗚嗚……”

林中的風似乎都寂靜了片刻，然后白七七聽到一個茫然的聲音。

“?。俊?/p>

白七七哆哆嗦嗦抬起頭，對上一張無可奈何的笑臉。

“你不會以為我是吃人的妖怪吧？”眼前的人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也彎成了月牙，“你說的妖怪住在更深的山里呢，不會出現(xiàn)在這兒的。”

“誒？”這次輪到白七七茫然了。她環(huán)顧四周——這里分明就是她被大網(wǎng)吊起來的那片樹林，自己暈過去之前明明看到妖怪出現(xiàn)了??！

聽完白七七的敘述，少年輕笑出聲：“我是山下獵戶，那張網(wǎng)是我布的陷阱，結果被你踩中了；你看到的‘妖怪應該是林中野豬吧，”他指指火堆邊的烤串，一臉自豪，“不過那家伙已經(jīng)被我打死了，你醒得倒是時候，烤野豬肉可是很好吃的?！?/p>

這才是真相嗎？那個追她的恐怖東西原來不是妖怪？

直到被拉到火堆邊坐下，白七七腦筋還有點轉(zhuǎn)不過來。她心中還有很多疑問，當時霧中那雙盯著自己的紅眼睛實在太恐怖，她可不相信一頭笨笨沒思想的野豬會有那種眼神?；蛟S覺察到她的戒備，少年自覺地坐到白七七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直到天色終于泛白，太陽從東山后金燦燦地跳出來，少年才站起來，瀟灑地一揮手。

“走，我?guī)阆律饺??！?/p>

少年名叫墨玄，一個和他獵戶身份很不相符的儒雅名字。雖然墨玄年紀不大，卻算得上山中的老獵戶了，尤其擅長布設陷阱。白七七跟在他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目光不自覺就投向少年甩在背后的捕獵網(wǎng)。

“你這張捕獸網(wǎng)，很特別啊?！卑灼咂吒袊@道，“真……漂亮呢。”

一般的捕獸網(wǎng)，都是普通的麻繩編成的，但墨玄的捕獵網(wǎng)，材質(zhì)卻是銀色的絲線，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白七七正想再說什么，目光一愣，隨即驚叫起來。

“你受傷了？！”

之前天色太暗未曾注意，現(xiàn)在白七七才看清少年右肩靠近頸窩的地方猩紅一片，血淋淋的，很嚇人。

“哦，”墨玄似乎很無所謂，“打野豬時被它傷到的，不打緊……”

“還在流血呢，怎么會不要緊！”白七七扯住還想繼續(xù)往前走的墨玄，順手從自己的衣角撕扯下一長段布條，“我先幫你包扎一下，等下了山你要記得上藥止血啊?！?/p>

墨玄面無表情地看著少女手忙腳亂地替自己包扎，目光顯得有些冰冷，還帶了幾分嘲諷，但當白七七抬起頭時，他又像之前那樣露出笑容，一副爽朗可親的樣子。

“謝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鄙倌晷Φ?，突然把頭湊過來，“萍水相逢也算緣分，以后有空的話，我可以去找你嗎？”

被少年突然靠近的舉動嚇了一跳，白七七本能地朝后一縮，慌亂中輕輕應了一聲。

“嗯……”

墨玄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連忙拉開距離，臉上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晨輝從林外斜射進來，一寸寸照亮少年的臉，映得他眼底燦若流金。

“就這么說好嘍，”他說，“我會去找你的?！?/p>

03 同病相憐

空手回去的白七七自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責罵，瓊嵐派門規(guī)森嚴，她一夜未歸犯了戒條，被罰閉門思過十天。等她走出懲戒室后，被告知在她思過期間，那個名叫墨玄的少年曾來找過她好幾次。

四師兄把這個情況告訴白七七時，眼神怪怪的，但白七七心里卻暖暖的——本以為那是少年一時興起的戲言，沒想到他真的上了心，這讓白七七很感動。

不過，也僅止于此了。

白七七一刻都沒有忘記自己可怕的八字，像墨玄那種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好人，她只敢遠遠地看，哪敢與之深交，所以之后又聽說墨玄來找她，白七七都隨便找個理由讓人打發(fā)了少年，鐵了心不再相見。

——因為她不想害死，任何一位對自己好的人。

心中明明是這樣想的，可幾天后，當白七七再次看到墨玄時，還是不由自主愣了神。

那天她正好去城里幫師兄師姐們買東西，剛從雜貨店出來，就看到墨玄從街角那邊走了過來。白七七連忙躲到店外一堆摞起來的豬油籠子后，透過籠眼偷偷去望，她看到墨玄一人慢吞吞地走著，人們看到他都紛紛避開，還有人在遠處對他指指點點。少年對周圍人的舉動置若罔聞，只是走了一半，突然皺了皺眉，手捂上右側(cè)頸窩，待手拿開后，白七七看到那包著繃帶的地方血紅一片，像是傷口裂開血又滲出來的樣子。

怎么回事？白七七心中驚疑。這都過去大半個月了，他那傷還沒好？

恍然間感到墨玄的目光朝這邊投來，白七七連忙蹲下身子，一動不敢動，直到瞅著墨玄完全走遠了，少女才松口氣。

然而就此存下了心事。

一連幾天，白七七都有點神思恍惚，她擔心墨玄的傷，更為那日見到城中百姓排斥少年的情景而困惑。不得不說，那種情景……真是像極了過去的自己。

第五日的時候，白七七鬼使神差地溜進門派中的藥坊，從存放秘藥的木櫥中偷拿了一瓶上等療傷秘藥，然后她進城一路打聽，很容易就探聽到了少年的住所。

暮云城依山而建，墨玄住的地方在城與山的邊界處，孤零零一座草屋，突兀地立在光禿禿的山崖下，頗有幾分寂寥冷落的味道。白七七躡手躡腳挪到屋前，把那小瓶療傷藥輕輕放在門口，然后拔腿就跑。

可沒兩步，身后就響起門開的聲音，隨即傳來少年的呼喊。

“白七七！”

心中一沉，少女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白七七！”

聲音聽著比先前近了，似乎是他追了過來。女人的體力果然比不上男人，沒多久，白七七就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人從后猛地拉住。

“白七七，既然來了，為什么不進去坐坐？”

墨玄依舊是微笑的模樣，眉目間還帶著幾分驚喜。白七七回頭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地甩掉他的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瓶藥……就當是我向你賠罪吧。”

少年臉上的笑容僵住，黑亮的眸子中寫滿茫然。

“之前同意你來找我，是我考慮不周……你還是別再來了，我也是為你好?！?/p>

白七七低著頭，并未看到墨玄微微瞇起了眼，有寒光從眼底一閃而逝。

“為什么？”他問。

少女抿了抿嘴，猶豫了半晌，終是慢吞吞把自己“克親”的情況說了。言畢，氣氛陷入壓抑的沉默，墨玄似是聽得愣了神，許久才開口。

“哦，就這么個事啊。”少年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那正好啊，我也是?！?/p>

“誒？”白七七沒聽懂。

“我也和你一樣，八字兇險，命中無親。”墨玄淡淡一笑，不過笑容顯得很勉強，“我也克死過許多人，暮云城的人都知道，所以他們很怕我，處處躲著我?！?/p>

白七七想起城中人對墨玄的奇怪態(tài)度，當即已信了八分。

“都說互克相消，雖然你沒法和普通人親近，但和我在一起的話，就沒有關系?！?/p>

墨玄微微傾身，把嘴湊到少女耳邊，一貫朗爽的聲線壓低后，帶了幾分蠱惑的味道。

“所以，不要再躲我了，好嗎？”

04 情絲

白七七終于有了可以朝夕相處的伙伴。

伙伴的名字，叫做墨玄。

去山里打柴的時候，不再一人孤身心驚膽戰(zhàn)，而是兩人相伴，言笑晏晏；去河邊挑水的時候，也不再費盡周折勞心勞力，而是兩人協(xié)作，合力而行；心情低落的時候，也不必苦悶隱忍，因為身邊有人可以聽你傾訴，逗你開心。

一切都像做夢一般。

——終于有了與人親近的權利，終于有了暢談言歡的朋友，終于有了……可以掛念惦想的，他。

但也并不都是快樂的事情。

有一件事，一直像塊大石般壓在白七七心口，沉得她幾乎笑不出來。

——那就是，墨玄的傷。

瓊嵐派療傷秘藥的功效白七七是了解的，但她不明白為何少年的傷口在秘藥的醫(yī)治下仍無法愈合。每當看到少年頸窩處滲出鮮紅的血，白七七的心都像揪緊般的疼。對此墨玄卻無所謂，總是哈哈一笑然后用“遲早會好啦”的話敷衍過去。若少女還是擔憂，他便會變得很不耐煩，甚至有一次還沉下臉去，面目森冷簡直變了個人一般。

可還是沒法放著不管。說不清的固執(zhí)，道不明的執(zhí)著。

白七七開始查閱各種內(nèi)容艱澀的醫(yī)書，有空就四處打聽偏方，不論靠譜不靠譜的方子都被她找了來一一實驗，簡直跟著了魔似的。對這樣的白七七，墨玄一開始是不屑的，后來變得哭笑不得，再然后，便是沉默不語了。

“何必呢?！庇幸惶?，墨玄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嚴重的傷，我也不在意，你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呢？”

在一旁奮力挖著草藥的白七七頓了頓手中的動作，半晌道：“……因為，只有我能做這種事啊?！?/p>

墨玄怔了怔，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們同為克親體質(zhì)不是嗎？”白七七撓了撓臉，抬頭對少年笑笑，說不清笑容中是安慰多還是酸楚多。

“根本沒人愿意接近我們，如果連我也不管你，還有誰會來照顧你呢？”

墨玄愣了很久，直到白七七離開，都沒再說一句話。

日子就這樣憂喜參半地一天天過去，對于白七七執(zhí)著地要為他治傷，墨玄也不再勸阻。每當白七七坐在大樹下?lián)v鼓藥材時，少年就坐在樹上專心編他的捕獸網(wǎng)。銀亮的絲線滑順如錦，寒涼如冰，在少年纖長的手指中翻飛跳躍，一點點編延成結實漂亮的獵網(wǎng)。

“那是什么絲??？”白七七好奇，她還從未見過別人用絲線來編捕獸網(wǎng)呢。

墨玄一本正經(jīng)道：“是情絲?！?/p>

少女瞪圓了眼：“??？”

“哈哈，騙你的?！蹦Φ貌[彎了眼，輕輕一甩，編好的獵網(wǎng)便搭上一旁的樹枝，在陽光的照射下，流溢著七彩光華。

“這種絲沒有名字，不過，它倒的確有點像情絲，”墨玄用手拂過冰涼的絲線，陽光透過樹葉繽紛地灑落下來，少年的表情模糊在斑駁的陰影中，“情絲網(wǎng)，掙不開，絞不破，一旦黏上了，情深入髓，至死方休。世上唯有無情絕情者，才能從網(wǎng)中安然抽身，而那種人……”墨玄轉(zhuǎn)頭看向坐在地上的少女，微微一笑，宛如春風，“我這輩子只見過一個?！?/p>

那一瞬，白七七突覺胸口一痛，像是什么狠扎進心臟般，可怕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失聲尖叫，眼前金星直冒，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扭曲。

“白七七？！”

扭曲的世界中似乎看到了墨玄的臉，少年一臉驚愕，卻像在忌憚什么般不敢靠近，只是焦急地喚著她的名字。

“白七七？白七七！”

視線漸漸暗淡下去，暗淡下去，在意識徹底消逝之前，白七七腦中隱約浮現(xiàn)出一個泛黃的片段——蒙蒙的雨天，泥濘的小路，身背長劍的青衫男子手執(zhí)竹傘，向奄奄一息倒在路中間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同我走吧。他說。隨我去瓊嵐派，我會護你一生平安。

孩子空洞的眼睛中閃出了希望的光，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直到被那人輕輕握住，才露出做夢般恍惚的笑容。

那一刻真的幸福極了。

幸福得讓她只記得男子溫暖的手掌，溫柔的聲音，卻忘了他冰冷的表情，復雜的目光，以及那句詛咒般的低喃。

——無情，汝命。

05 大師兄

白七七病了。

其實說病似乎也沒病，但就是渾身發(fā)軟四肢無力，整個人虛脫般只能躺在床上發(fā)呆。對此眾人很是不滿，但自從幾個罵白七七裝病偷懶的師兄師姐因各種詭異的意外重傷在床后，大家便都不敢再管白七七了。

“我明明一直只克親近之人的，”躺在床上的少女一臉郁結，“怎么現(xiàn)在連同我說話的人都開始倒霉了？”

“誰讓他們總欺負你?！蹦E著腿坐在床邊，心情很好的樣子，“這是老天爺在幫你呢，他們活該！”

白七七有點無語：這人得意的口氣怎么聽得像他就是老天爺似的？還有，你怎么又跑到我屋里來了！

大概看出了少女目光中的譴責，墨玄很厚臉皮地攤攤手：“放心，沒人看到我進來，他們都忙著照顧傷員呢?！鳖D了頓，神色嚴肅了些，“你好些了嗎？胸口還會疼嗎？”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但想起當時的痛楚，白七七還是有些后怕。她下意識揪緊了胸前的衣服，卻竭力做出灑脫的樣子。

“早就沒事啦?！彼匆谎凵倌觐i窩處的繃帶，笑容僵硬了幾分，“你的傷……還是沒好啊。”

“不礙事的?！蹦牧伺乃念^，幫她把被子蓋好，“你再好好兒睡一覺吧，早點養(yǎng)足了精神，我?guī)闳ド嚼锎颢C?！?/p>

“才不要，聽說山中有妖怪呢?！卑灼咂咝÷曕洁熘?，卻還是聽話地乖乖閉上了眼睛。

屋里靜了下來，只能聽到少女平穩(wěn)的呼吸。很久以后，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

“……對不起?！?/p>

那之后，墨玄每日依舊會偷偷來探望白七七。少女雖然笑著說自己沒事，精神卻一直不見好，人也越來越嗜睡，有時到了傍晚才能醒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玄眼底的憂慮越來越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嗎？可他已經(jīng)收手了啊，況且之前那次試探，也根本就沒成功。

第七天的時候，瓊嵐派中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大喜事。

——一直云游在外歷練修行的首席大弟子嚴貞義，突然回來了。

師傅閉關多年，幾位長老也因年老力不從心，派中年輕一輩心目中的領袖人物唯有嚴貞義一人。所以當風塵仆仆的青衫男子現(xiàn)身于瓊嵐派時，眾人在短暫的驚愕后，便是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但嚴貞義卻沒有與眾人寒暄的心情?；蛘哒f，當他邁入門派大門的一剎那，臉色就難看得緊。

好重的妖氣……

心中突然有了不祥預感，身背長劍的青衫男子大步奔向門堂后的偏房，踹開那扇虛掩的木門后，眼前的情景讓他瞳孔驟然縮緊。

怎么會這樣？

06 情動

白七七正渾渾噩噩地睡著，突然感到一雙手撫上她的額頭。那是不同于墨玄永遠都冰涼的手，而是帶著柔和的暖意，一股力量像甘泉般灌入心間，連日來疲憊的身軀終于有了些力氣，白七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大師兄……”她揉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您、您回來了？”

嚴貞義沒有理會，面色冷峻地在白七七周圍仔細打量，然后伸手從她枕邊銜起一根細細的銀絲。

這根銀絲肉眼幾乎不可見，輕輕扯動，方向竟直指床上的少女，嚴貞義瞇緊了眼，這才看清竟有無數(shù)絲線纏繞在白七七身上，猶如懸絲診脈般，少女的一舉一動都盡在布絲人的掌握。

還真當她是你的所有物了嗎？哼，好大的膽子！

嚴貞義一把拽起白七七往屋外走去，沒弄明白狀況的少女又驚愕又疑懼，幾乎是被拖拽著一路到了后院的小池塘邊。不等她開口，男子突然用力一推，少女一頭栽進池中。

正是入秋時節(jié)，池水冰寒刺骨，白七七不習水性，拼命掙扎卻仍在下沉。她想喊，卻被灌進嘴里的水嗆得說不出話；她想哭，滿面寒涼不知是池水還是淚水。

為什么？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而岸上的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無動于衷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我說過的，只有心硬如石，無情無欲，你才能自保?！彼p聲道，“你不該信任任何人，包括我?！?/p>

平地突然風起，數(shù)道銀絲凌厲如箭，破空襲來，嚴貞義不慌不忙，像是早預料般彈劍出鞘，頃刻斬落銀絲無數(shù)。

耳畔突然水聲喧囂，嚴貞義一扭頭，卻見白七七已被人救起。救她的人黑眸黑發(fā)，容貌俊俏如天真少年，身上卻戾氣驚人，道行之深不遜于千年老妖。

“墨玄……”白七七的聲音氣若游絲，墨玄看她氣息奄奄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憤怒。他忍著怒氣把少女小心安置到一旁，然后轉(zhuǎn)頭面向青衫男子，臉色黑得可怕。

“我饒不了你?！彼蛔忠活D道。

“這話該是我說?！眹镭懥x冷冷道。

下一秒，兩人同時沖向?qū)Ψ?，電光石火間，已過數(shù)招。待兩人重新立定，墨玄頸窩處的傷口已再度龜裂，并有傷情加重之勢，流淌而出的鮮血很快染紅了少年右肩。

“在她體內(nèi)封下護身咒印的人，是你？”墨玄面露驚愕，“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咒印的事？”嚴貞義一愣，卻在看到少年的傷口時了然，“怪不得……原來你對她動過殺心，所以被咒印反彈，得了不愈之傷?！蹦凶訐P手，泛著幽藍寒芒的利劍直指對方。

“把你的勾魂絲從她心中抽走，否則我就打散你的元神，讓你魂飛湮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墨玄沒好氣道，腳下微動，轉(zhuǎn)瞬消失在了原地。

“不自量力?！眹镭懥x冷哼，揚手一揮，劍光如虹，直刺向白七七所在的地方。在長劍快刺中少女的時候，本來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激蕩出一片血紅，一個人影憑空顯出，捂著中劍的胸口痛苦倒地。

“墨玄！”雖然渾身無力，但眼前的情景白七七全看在眼里。那把劍散發(fā)著奇怪的藍光，少年幾次想把它拔出，卻都無力做到。殷紅的血泉水般涌出來，大片大片的猩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想帶她走？你沒那個資格?！?/p>

嚴貞義慢慢走到痛苦臥倒在地的少年身邊，滿臉殺氣。

“我再說一遍，把你的勾魂絲從她心中抽走，立刻?！?/p>

“我沒有……”雖然疼得扭曲了臉，但少年仍倔強地回瞪著嚴貞義，“我沒有牽她的絲！”

嚴貞義周身頓時散發(fā)出讓人難以忍受的暴怒之氣，他突然把長劍從少年胸口抽出，在對方疼得渾身抽搐的同時，舉劍又要狠狠砍下。

“住手！”

一雙手突然拽住了男子的衣袖，雖然他只要微微用力就能甩開，但嚴貞義還是僵硬了身體，慢慢轉(zhuǎn)過頭去。

白七七臉白如紙，虛弱得隨時都能倒下，但她仍咬著牙拼命拽住嚴貞義的衣袖，卑微而堅持地乞求。

“求您……放過他……”

嚴貞義沉默了片刻。

“你還在信他？”男子說，“他不是人，他是妖，一個想害你的蛛妖?！?/p>

白七七微微垂下眼簾，再次開口時，仍是那句話。

“求您……放過他。”

嚴貞義突然一腳踩住墨玄的胸口，揚劍對著他眉間一點，少年嘶吼一聲，面目猙獰猶如兇獸，黑眸也變得血般鮮紅，那雙眼睛白七七就是做夢也記得——正是當初她在夜間山林中見到的“妖怪”。

白七七嘴唇微微顫抖，有淚忍不住自眼角滑落。

“求您……”她依舊是那句話，“求求您，放過他……”

嚴貞義臉上閃過一絲哀慟，聲音有著細微的顫抖。

“你真的愛上他了？你對他動情了？”

白七七愣了一下，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哐當一聲，嚴貞義手中的長劍跌落在地。他踉蹌著退了幾步，用手捂住臉，低低地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后聽著竟像悲涼的哭腔。白七七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恍惚間，有人將她緊緊抱住。

“七七，”墨玄啞著聲音，激動而誠摯，“從今往后，我不會對你有半分欺瞞，也定不會負你的情！”

白七七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她突然覺得好困好困，困得她沒辦法好好兒地看著面前的人，沒辦法去聽少年說的每句話，更沒辦法伸手拭去他嘴角未干的血跡。

少女緩緩合上眼睛，漸漸的，沒了呼吸。

07 因緣果報

墨玄殺過很多人。

和別的妖不同，他修的不是仙道，而是魔道。早在神志未開化時，他已靠獸性本能活吞了狼蛛全族；神志開化之后，他便混跡到城中尋找靈力充沛的人類下手，雖然人們發(fā)現(xiàn)有他出沒的地方往往會發(fā)生人命案，所以竭力回避他，但其實那根本沒有用——只要他放出勾魂絲，被迷了神的獵物立刻會排著隊送上門。

屢試不爽的殺招卻在某個晚上失了效，那一夜，當他看到被自己的蛛絲網(wǎng)捕住的少女時，內(nèi)心是驚喜而貪婪的——這小丫頭雖是凡人之軀，靈魂的力量卻頗為強悍，隱隱還散溢著仙氣，倘若能吞了她的魂，自己恐怕瞬間便能邁入魔道。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少女體內(nèi)竟封著極為兇悍的護身咒印，他噬魂不成，反被彈傷。生平頭一回受此挫折，墨玄恨得牙癢，想了一夜，最終決定以人類少年的身份接近少女，慢慢尋找吞掉她靈魂的辦法。

對方卻以為他是真心想同她做朋友，還好心地告訴他說她有克親八字，讓他遠離。少年表面驚愕，心中卻在冷笑：什么八字兇險，不過是因為你體內(nèi)的封印太過兇悍，一不小心就會傷到旁人的元神罷了。

那之后，她便把他當成了唯一的朋友，卻不知他時時刻刻都在尋找下手的機會。他也試著去牽她的勾魂絲，卻一無所獲——勾魂絲勾的是人欲，貪欲權欲物欲情欲，任何掌控人心的欲望一旦化為絲線被他從心中牽出，那么這個人的一切便盡在他的掌控。

這世上不可能存在無情無欲的人，墨玄牽不出少女的勾魂絲，只能解釋為她體內(nèi)的封印將她保護得太好?？赡且蝗眨窒乱庾R地去牽，雖仍未牽出，卻頭一次看到了她心口成形的絲線。而后少女便尖叫著倒地，當看到那人捂著胸口在地上痛苦地抽搐時，墨玄嚇得心跳都停止了，向來信奉魔道殺戮的他，頭一回有了向神祈愿的沖動。也正是在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

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中，已愛上了她。

所以當聽到少女向嚴貞義承認了她的心意，墨玄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為了她，他可以放棄殺戮，放棄修道，他要向她懺悔，然后用千百倍的深情去回應她的戀慕。但他還未來得及將這一切付諸實踐，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少女漸漸停止了呼吸，冰冷了身體。

“七七？”墨玄渾身的血比少女冰冷的身體還要涼，他不可置信地搖著她，聲音顫抖不能自已，“七七！你醒醒?。“灼咂?！”

“用不著吃驚，她是真的死了?！钡穆曇魪纳砗髠鱽恚氨荒愫λ赖??！?/p>

墨玄轉(zhuǎn)頭瞪著嚴貞義，眼中又泛起兇狠的紅光：“的確，我承認我第一次見她時是起過殺心，但那之后，我再未動過殺招，她不可能會死的！”

嚴貞義盯著他，良久，突然冒出一句。

“難道你就沒想過，為何我要在她體內(nèi)封上那樣兇悍的咒印，杜絕她同任何人親近？”

墨玄愣住。

“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她的靈魂異于常人，因為……”嚴貞義輕輕嘆了口氣。

“她本是仙身，原名婉羅，是瑤池金母的第七個女兒。”

嚴貞義猶記得他第一次看到她時的情景，昆侖山下，瑤池水邊，有女輕歌，聲似宇籟，心蕩神往。一見驚鴻，二見傾心，他認定了她是自己命定之人，于是央求玉帝賜婚。他本想自己好歹也是昆侖西帝之子，怎樣也配得起金母之女，不料婉羅居然一口回絕了這門親事，還惹怒了玉帝，被扣上了“心硬無情”的罪名。她被打入謫仙池前，只說了一句話。

——我不是無情，只是在等一個能讓我動心的人而已。

但這句話卻成了她的劫。本是多情命，卻渡無情劫。她必須嘗盡無情之苦熬過無情之悲方可重返天庭，但人非死物豈能無情，于是她一次次因動情而死，在人間輪回了一世又一世，始終無法脫離紅塵。

“她已在凡間停留了太久，若這一世仍不能成功渡劫，那么她將再無返回天庭的可能?！?言及此，嚴貞義望向墨玄的目光狠戾了幾分，“我冒著被降重罪的危險私自下凡，在她體內(nèi)封上兇印，本以為能斷絕她的情緣，卻不料還是被你鉆了空子，一切努力付之東流！”

墨玄看著懷中沒有絲毫生氣的少女，半晌，緩緩說道。

“她會回來的。”

他把白七七的尸體輕輕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

“七日?！逼届o的聲音，卻帶著震撼人心的絕決和堅毅。

“七日內(nèi)，我必會讓她重返陽間?！?/p>

08 奪命

白七七很茫然。

她記得自己只是困得閉了閉眼，等再睜開的時候，居然就置身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走吧?！?/p>

漠然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一道鎖鏈從天而降，少女立刻被套了個結實。有人扯動鎖鏈，白七七不由自主地就朝前走去。

“這是哪里？”待視線適應了黑暗，白七七終于看清拖著鎖鏈走在前面的是兩個人，“你們是誰？要帶我去哪兒？”

那兩人沒有回頭，其中一人說道。

“你已經(jīng)死了。這是黃泉路?！?/p>

白七七確信自己沒聽錯后，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做夢，而且是噩夢：“我、我死了？！”

“嗯。”

若不是鎖鏈的陰冷觸感太真實，并且已經(jīng)依稀看到了周圍和她一樣被鎖鏈縛著朝前走的亡魂，白七七真是打死也不相信自己已經(jīng)死了——有沒有搞錯，她就犯困瞇了下眼，這都能死？！

“我是怎么死的？”這個必須問明白！

那兩人沒有回話，只是不約而同地重重嘆了口氣。之后無論白七七再問什么，他們都不再肯答話了。

黃泉路很長很長，白七七麻木地走著，忍不住想：自己還真是倒霉啊，孤苦伶仃了一輩子，好不容易遇到了喜歡的人，卻還沒來得及聽到對方的心意，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死了。也不知道墨玄現(xiàn)在怎樣了，他會為她傷心嗎？他會不會很快就忘了她？

想到自己永遠都再見不到那個人了，白七七忍不住哭起來。附近幾個同路的亡魂看見了，竊竊私語。

“又是一個舍不得前塵的人吧？”

“唉，看著真是可憐啊……”

“沒事，等過了奈何橋，喝完孟婆湯，就會好了?！?/p>

白七七聽了，反而哭得更兇，甚至開始拼命掙扎：“放我回去！我不要喝孟婆湯！我不要忘記墨玄！”

但她的反抗自然是沒用，黃泉路再長，也是有走完的時候，等看到忘川江水時，白七七眼睛已經(jīng)哭成了桃子，正當她苦想主意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偷混過孟婆那關時，鎖鏈的拖拽突然停住了，久久沒有動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和白七七一樣滯留在忘川江邊的亡魂越來越多，幾乎要把黃泉路堵死。亡魂們交頭接耳，問著同一個問題。

——怎么了？

答案很快從前面?zhèn)鬟^來：似乎有人來陰間鬧事，在奈何橋前編結出一張巨大的銀絲蛛網(wǎng)，擋住了去路。

這不是找死嗎？亡魂們議論紛紛。在司掌生死懲戒的地府鬧事，是想死得更刺激點？

然而更刺激的還在后面，不多時，又有消息傳來：鬼差羅剎們竟破不了那蛛網(wǎng)，但凡沾上蛛絲者，皆像被勾了魂似地，排著隊往忘川河下跳；河對岸的地府里頭似乎鬧得更兇，那人砸了孽鏡臺，搶了生死簿，氣焰甚是囂張，非要閻羅王還一個人的陽壽不可。

白七七混在魂群中，越聽嘴角越抽搐：這個窮兇極惡的家伙，該、該不會是……

就這樣僵持了幾日，第七天的時候，一葉小舟從河對岸劃過來，幾個鬼差畢恭畢敬地把白七七請上了船，直接劃到河中心一個小島上。

島上有個小亭子，有人負手立在亭中，聽到少女走近的腳步，他立刻轉(zhuǎn)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

“七七?！?/p>

白七七頓時悲喜交加：“真的是你？！”她激動地沖上去一把抱住少年，“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墨玄安慰地拍了拍少女的頭：“怎么會呢，閻羅王已同意讓你重返陽間，稍后就有人來接你回去了?！?/p>

白七七怔了怔，松開了抱著墨玄的手：“那你呢？”她盯著他的眼睛，“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墨玄呵呵笑道：“當然是一起回去啦，誰會想待在這種鬼地方啊?！边呎f邊走到亭中的石桌前坐下，那桌上擺了一壺酒，還有幾盞精致小巧的夜光杯。

白七七卻是越想越不對勁：“真的？你大鬧地府，閻羅王真的肯這樣放過你？”

“你不信我？”墨玄抿了抿嘴，似乎有點受傷，“……不過也是，我曾經(jīng)騙過你?！彼尖馄蹋蝗粡氖郎夏眠^兩盞夜光杯，往里篩上美酒。

“既然如此，為表誠心，我們來喝交杯酒吧？”

話題轉(zhuǎn)換太快，白七七愣了半晌，反應過來后噌地就漲紅了臉。

“交、交杯酒？”她說話都不利索了，“墨、墨玄……你知道喝交杯酒，代、代表什么意思嗎？”

“知道啊，”墨玄眨眨眼，笑容里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狡黠，“我其實也早就鐘情于你，但光是嘴上說說，你恐怕還是不肯信，索性直接行了夫妻之禮……”他將其中一杯酒遞向少女，表情突然變得莊重而深情，“……證我真心?！?/p>

清澈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著瀲滟的光，白七七定定地望了許久，然后著了魔般走到墨玄面前，伸手接過了那杯酒。

墨玄微笑起來，但眼底卻升起薄薄的霧氣。仿佛被什么牽引般，白七七抬手，同少年雙臂交疊，夜光杯輕輕抵在唇間。

“喝吧?！彼哪肯嗤倌甑哪抗鉄霟岫铄?，不知是激動還是什么原因，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聲音也像在壓抑什么般喑啞艱澀。

“從今往后，永結同心，白頭到老，不離不棄，生死相依?！?/p>

酒液入喉，不是料想中的辛辣，反而酸如梅湯。白七七正疑惑，突然臉色一變，身子一個晃跪倒在地。

“你給我喝的是什么？”

她扶著眩暈的頭，卻看到墨玄把他自己杯中分毫未動的酒液潑到地上。

“是孟婆湯?！彼p聲道。

白七七陡然睜大了眼，只覺各種各樣的回憶被抽絲剝繭，無數(shù)畫面走馬燈般從腦中飛快閃過，所有過往已然分崩離析，直至彌散無痕。

“為什么……”她想去拉他，卻已經(jīng)沒有了抬手的力氣，只能很努力很努力地望著他，似乎是想把他深深刻進心中，又像是想讓他知道自己內(nèi)心的悲憤和痛苦，“你明明說過……說過不會再騙我……”

但她再也聽不到答案了。意識與記憶一同逝去，少女終于慢慢閉上了眼睛，亭中很快靜下來，良久，才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

“……你大師兄有句話說得很對?！?/p>

墨玄走到少女身邊，俯身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淚，卻感到有什么冰涼的東西竟順著自己的臉頰，止不住地落下。

“你不該相信任何人，包括我?！?/p>

尾聲

奈何橋邊，多了一位守橋人。

孟婆對這位新來的同僚很滿意，因為她再也不需要獨自應付那些哭著喊著不肯喝孟婆湯的無賴亡魂了，這位新來的同僚只需從亡魂心中牽出幾根銀絲，那些負隅頑抗的亡魂立刻乖乖就范排隊喝湯，對此孟婆真是要多欣慰有多欣慰。

雖然心存感激，孟婆卻不敢輕易向這位同僚搭話，因為整個地府的人都知道：這位守橋人曾大鬧地府，硬逼著閻羅王改了一名少女的陽壽，這種逆天行徑自然招致重罰，他索要的人被送回陽間后，他立刻被閻王廢了千年修行，投入十八層地獄受盡刑罰之苦，而后被發(fā)配到這奈何橋邊，表面讓他當守橋人，實則是終生戴罪，永無自由。

孟婆其實是個善良的人，她想，明知重罪卻還是來奪陽壽，那名少女對這位守橋人肯定很重要。于是她從陰差口中問出了少女的名字，有空就向那些過橋的亡魂打聽少女在陽間的事。

守橋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孟婆的善意，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感激地對老人笑笑。

那是孟婆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

關于少女的消息，很快陸陸續(xù)續(xù)從一些亡魂口中問出了。

他們說，那名少女是個怪胎，不僅有著極兇的八字，十五歲的時候還曾斃命，結果七日后竟奇跡般地活過來了。

他們說，那名少女死而復生后，似乎忘了之前的一切，而且性情大變，不哭不笑不言不語，面無表情目光冷漠，簡直像個無情無欲無喜無怒的石頭人。

他們還說，少女還得了一種怪癖，就是收集各式各樣的絲線，尤其喜歡銀色的蛛絲。沒人知道她為什么會對絲線感興趣，或許，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

又過了許多年，某日孟婆聽幾個過橋的亡魂說，那名少女不見了，連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一個常伴在她身邊名叫嚴貞義的人。

與此同時，一個消息傳遍了陰陽兩界——人間一個名為獄靈山的山頭附近，某日突現(xiàn)五彩祥云，霞光萬丈，有人似乎聽到女子輕歌，仙樂悠揚，一道白光如虹貫日，徑直飛入云上天國。

這可是仙人飛升之兆啊。孟婆聽著身邊幾位鬼差嘖嘖感嘆，一扭頭，看到向來不關心這種閑聞碎語的守橋人正站在一邊，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模樣。

“真好?！彼p輕喃喃著，這是孟婆第一次聽到那個人說話。

“……她終于渡過了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