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媳會飛” 訪問一戶獨特的四族家庭

彭耀瑩

獨龍族即將絕跡的“紋面女”是稀世珍寶，眾多的旅行者和研究者跋山涉水而來，只為一睹其真顏；

傈僳族春浴節(jié)里男女老少會共浴一池，還會舉行大型慶?；顒?，在刀尖上起舞，在火海中穿越；

怒族是會“飛”的民族，那勇敢者的游戲，每天都在“巖羊無路走，猴子也發(fā)愁”的怒江大峽谷中上演。

高黎貢山就是一部民族的史詩：傈僳、景頗、怒、獨龍、阿昌、佤、白等14個民族在這里世居，古老文化和神秘儀式在這些民族中得以代代傳承，每一種民俗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每一個遺存后面都有一個傳奇。

采訪團在高黎貢山走訪了一個獨特的“四族家庭”：61歲的余老爺子是傈僳族人，家族世代生活在高黎貢山的庇護之下?，F(xiàn)今家族里已有了4個不同民族的人：大兒子有個獨龍族妻子，三兒子娶了藏族老婆，五兒子則剛剛將一名怒族姑娘迎進門——在怒族兒媳阿柔進門的那一天，家族舉行了一場民俗的狂歡：一大家子人先依著傈僳族的婚俗，圍著火塘唱傈僳族的《創(chuàng)業(yè)歌》，然后又依著怒族的婚俗一起跳“圓圈舞”，唱“琵琶調(diào)”……

“稀世珍寶”紋面女獨龍族的古老風(fēng)俗

42歲的大兒媳阿黛，很早便從獨龍江的峽谷中走出來，遠嫁到高黎貢山。說起家鄉(xiāng)事，離開老家寨子幾十年的阿黛首先便講起兒時紋面的故事，年幼的她曾親眼見到自己的長姐在13歲的成人禮上，飽受紋面的痛苦。

族里最年老的嬤嬤（婦女）用竹簽蘸鍋煙水，在長姐的臉上畫出圖案。從下顎到鼻梁，幾乎覆蓋了整個面部，形狀如同一只展翅的蝴蝶。隨后老嬤嬤又用小木棍敲擊荊棘的硬刺，使之依圖案刺破皮肉，再將鍋底灰或草汁揉入傷口，反復(fù)揉擦刺紋，讓其滲入皮下……

傷口脫痂后，成了青藍色紋樣。那段日子，長姐的鼻子嘴巴都是腫的，話也不能說，阿黛連看著都覺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豆蔻年華至生命盡頭，她們臉上類似展翅欲飛的蝴蝶靛青圖案，將伴隨她們度過無數(shù)個日夜，直到走完一生。

關(guān)于這項奇特民俗的起源，有許多種說法。一種是說古時的統(tǒng)治者每年都要向獨龍族人民強收名目繁多的貢賦，甚至連嘴、耳、鼻、頭發(fā)都要征稅，如果繳不起貢賦，便強擄獨龍族婦女為奴——為了避免被擄走的危險，獨龍族的少女們便開始紋面讓自己變丑，以免被擄走；另一種說法是，獨龍族認為女人死后靈魂會變成很多蝴蝶飛散，將蝴蝶紋在臉上，可以使它們在陰間相認，而不會散落世間成為游魂。

現(xiàn)今獨龍族女性紋面的舊俗被徹底廢除，阿黛當(dāng)年也躲過了這一近乎殘忍的成人禮節(jié)。曾經(jīng)紋面的獨龍族女性也因此成了“稀世珍寶”。

阿黛還告訴我們，獨龍族是一個非常注重民俗的部族，除了紋面女，他們還有許多獨特的民俗與節(jié)日，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卡雀娃節(jié)——也就是獨龍族的春節(jié)。在嫁到余老爺子家前，她每年都會和村寨的族人們一起過卡雀娃節(jié)，那是整個村寨一年里最熱鬧的日子。人們燒起火堆，邊燒牛肉邊喝酒，圍著篝火跳鍋莊舞到深夜，節(jié)上還要舉行龐大的“剽牛祭神”，那是獨龍族人民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一種大型祭祀活動……

男女共浴的“春浴節(jié)”刀尖上起舞，火海中穿越

當(dāng)然，作為一個以傈僳族人為長的家庭，傈僳族的春節(jié)“闊時節(jié)”，是余老爺子家最為盛大的節(jié)日。

以前闊時節(jié)有一個月，現(xiàn)在沒有那么長了。余老爺子說早些時候，闊時節(jié)的時間是以對物候的觀察來決定的，所謂“櫻桃花盛開，傈僳闊時時”——就是選定在十二月初五至來年正月初十櫻桃花開放的季節(jié)過年，這個月又稱“過年月”。

各個地方的傈僳族人過闊時節(jié)的方式不一樣，即使在高黎貢山這個地域內(nèi)，人們的慶祝方式也不盡相同。余老爺子所在的地區(qū)，在過年月期間有“春浴”的習(xí)慣。正月里春浴節(jié)開始的那一天，余老爺子一大早就會攜同全家老少，帶上前日準(zhǔn)備好的食物、行李，趕往幾公里以外的登埂澡堂沐浴。

“很熱鬧，很多人都從很遠的地方趕過去，有一些還要走十幾公里的山路。”說起春浴節(jié)，老爺子甚是愉悅。這是他最喜歡的節(jié)日，因為平時孫子們要念書，兒女要工作，一大家子人其實很少有機會一起出游，春浴節(jié)時孩子們正好放假，全家人能聚在一起泡溫泉，可謂天倫之樂。

洗澡攆疾，洗去一年勞作的污垢，消除疲勞疾病，祈求來年豐收，以充沛的精力迎接新的一年，是傈僳族人春浴的起因。以前來泡溫泉的傈僳族人是沒有區(qū)隔的，男女老少共浴一池，嬉戲打鬧，其樂融融。這幾年實行男女分浴，沒有結(jié)婚的成年男女已經(jīng)不能在同一個泉眼中洗浴了。但是熱情大方的傈僳族女子，并不會驅(qū)趕前去看她們洗浴的游人，她們甚至不會拒絕你拍攝——在鏡頭里，你能看到這群女子以最自然的姿態(tài)舒展她們的身體，這樣的自然與純樸反倒會讓站在旁邊穿戴整齊的攝影者不好意思。

洗浴結(jié)束歸家之后，余老爺子會和家人們一起在家中準(zhǔn)備豐盛的晚餐，也就是我們說的年夜飯。這是頓沒有筷子的晚餐——左手為碗，右手為筷，看起來粗獷的吃飯方式，其實還是很有講究的：盛菜用的盤子其實就是一片芭蕉葉，上面分門別類地放著很多美味菜品，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都有規(guī)矩；若有客人在席間，那么熱情的傈僳族人會爭相與他喝同心酒——即嘴貼嘴飲酒，這是傈僳族最尊貴的待客之禮，能喝同心酒，表示他們把你當(dāng)做最信任的朋友。

除了春浴，還有許多傈僳族節(jié)慶活動很有意思。騰沖地區(qū)的傈僳族人，在過年會表演盛大的“上刀山，下火?！惫?jié)目。年輕的勇士們，在鋒利的刀尖上自由地攀爬甚至起舞，從滾燙的火炭中穿過卻毫發(fā)無損——這勇敢者的游戲，往往讓觀看者膽戰(zhàn)心驚?！拔夷贻p的時候也是‘上刀山的好手，其實這個東西要的就是臂力和技巧?！闭f起那“刀山火海”，余老爺子61歲的臉上頓時出現(xiàn)了20歲小伙子的神氣……

巖羊無路走，猴子也發(fā)愁“我的兒媳會飛”

五兒媳阿柔剛嫁到這個傈僳族家庭沒多久。因為擔(dān)心兒媳不習(xí)慣，余老爺子剛剛組織全家，陪她一起過了離開怒族家庭之后的第一個“仙女節(jié)”。節(jié)日那天，一家人還專程帶上祭品和吃食，捧著新采來的鮮花，前往村寨附近的溶洞祭祀了怒族人民心中的英雄——仙女阿茸。

傳說阿茸是一個怒族姑娘，會“蜘蛛織網(wǎng)”，架起了怒江大峽谷的第一條溜索；她劈開高黎貢山，引來清清的泉水，使常年干旱荒蕪的怒族山寨得到澆灌，巖石成了沃土，荒山成了綠野……最后，阿茸死在高黎貢山的巖洞中，感恩的怒族人為了紀(jì)念她，就將這一天定為“仙女節(jié)”。在這個節(jié)日拜祭洞穴的風(fēng)俗，已經(jīng)流傳了上千年。

“仙女節(jié)是怒族很重要的一個節(jié)日，我們陪她過節(jié)，她很開心?！蔽鍍鹤影⒔莻€少言寡語的人，只有說起自己的新婚妻子，他才會冒出幾句話。而對于自己的兒媳婦，余老爺子很滿意，他甚至驕傲地告訴筆者：“我的兒媳會飛，你信么。”

余老爺子說的就是阿柔擅長使用的溜索。怒江大峽谷及其兩岸的碧羅雪山和高黎貢山層巒疊嶂，危巖聳立。谷中水流湍急，洶涌澎湃，早些年架不起橋，擺不了渡——溜索就成為了唯一的交通工具。在“巖羊無路走，猴子也發(fā)愁”的怒江大峽谷，外人看來，這種交通設(shè)施的確如同冒險游戲一般。但早年在怒族人眼中，這卻是家庭乃至部落的生命通道——全家老少的吃喝全指望它來運送。他們不僅用溜索渡人，甚至帶著貨物牲畜一起，在波濤洶涌的怒江之上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