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大偉
我是一只來自巴厘島的爪哇貓。由于我吃得好住得舒服的緣故,身材日漸臃腫。女主人非常愛我,給我取了個很洋氣的名字:露易絲。女主人經常捏著我的爪子,教我“翻書”;按住我的腦袋,教我“看書”。只要有客人來,她總會讓我表演“翻書”和“看書”,好像我認識書上的文字。當我把書翻得“嘩啦啦”作響,歪著腦袋裝模作樣地“看書”的時候,女主人會樂得眉開眼笑。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無聊的表演,我喜歡追著小光點玩。在有陽光的日子里,女主人會用一塊小圓鏡將陽光反射出的小光點,在墻上、床上、沙發(fā)上晃來晃去。我就追著小光點,設法用爪子按住它。我總是一次次地撲空??粗乙桓鄙岛鹾醯臉幼?,女主人會哈哈大笑。她說這是在幫我減肥。其實我才不在乎肥不肥呢,做個肥貓也不錯。喵喵!
那天早晨,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女主人出門去了。屋里靜悄悄的。我獨自趴在窗臺上發(fā)呆。突然,有個小光點在不遠處一閃一閃。我瞇起眼睛聚焦望去,原來院子外的大街上,有個大胡子伯伯端著照相機正在拍照。小光點是鏡頭反射出來的。我被小光點吸引了,跳下窗臺,穿過院子,來到鐵柵欄前。我多次被女主人告知,這道鐵柵欄等同于“國境線”,沒有獲得女主人的“簽證”,我不能越界半步。
大胡子在拍街景,快門按得“喀嚓喀嚓”響。我蹲在鐵柵欄前,微微歪著腦袋,輕輕搖著尾巴,擺著POSE。大胡子的目光注視上了我,他手里的相機鏡頭也對準了我,“喀嚓喀嚓喀嚓……”我不免有點洋洋得意。
大胡子給我拍完照,在我的腦門上輕輕摸了摸,嘴里嘀咕了一句“喲,還是只名種貓”,說話間,那手便從我的頭頂滑到我的后頸處,一把拎起。此地是貓咪皮膚最松弛的位置,很容易拎起來,而且也不疼,就像人們喜歡拎兔子的耳朵一樣。我很討厭一個陌生人,沒有經過我家女主人的同意就對我動手動腳。我拼命舞著爪子,可是被大胡子緊拽著頸部,爪子無法抓到他。
大胡子毫不費力將我拎過“國境線”,快步走到一輛轎車旁,掀開后備箱蓋,將我扔了進去。四周立刻漆黑一片。轎車發(fā)動起來,開得飛快。我急得使勁用腦袋拱后備箱蓋。那玩意兒紋絲不動。我無奈地癱倒下來,動彈不得。
迷迷糊糊中,我被拎出后備箱,拎進一扇大門,拎上二樓,扔進一只粗柳條編的方箱子里。大胡子在蓋子上壓了件有分量的東西,防止我逃出來。然后,他吹著口哨出了門,腳步聲遠去。屋里靜悄悄的。我從柳條箱的隙縫往外看,有一只大狗趴在房門口的地毯上睡覺。我挺起脖頸,試著拱起箱子蓋。壓在上面的是一本厚厚的畫冊。畫冊滑下來,砸到了大狗盤在地上的尾巴。大狗醒了,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我一見不妙,慌忙蹬腿躥出柳條箱,奪路而逃。房門口有大狗,只能跳上窗臺。二樓,看下去有點高,我不敢往下跳。大狗齜牙咧嘴撲了上來。我硬著頭皮,閉上眼,縱身一跳。
我跳下了樓,雖然渾身震得發(fā)麻,可試著還能動彈。而那只大狗趴在窗臺上,只是亂叫,并不敢跳下來。我暗自慶幸,趕緊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這可怕的區(qū)域。
我想回家……
大街上人來車往。
我雖然知道我的家離街心花園的噴水池不遠,我趴在家里的窗臺上,一眼就能看到嘩嘩的噴水。可是我此刻不知道噴水池在哪個方向,我不敢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走。我害怕再碰上大胡子那樣的壞人。我只敢貼著墻根,在小弄堂里穿行。
三只貓在垃圾箱里翻東西吃,爭得不可開交。呃,臭也臭死了。我正要繞道走開,卻發(fā)現有只貓將垃圾箱里的一本畫報扒拉出來。我走過去,“嘩啦啦”地翻起了畫報。里面的字我當然不認識,可那里面有好些貓的照片,有的看起來長得還挺像自己的。我饒有興致地翻看起來。
一會兒,三只填飽了肚皮的貓圍了上來。第一只貓問我:“你是從哪兒來的?”我還來不及回答,第二只貓便喝道:“這里是你來的地方嗎?!”我愣了一下,還沒想明白這話的意思,第三只貓對著我的鼻子就是一拳:“給我滾!”我還來不及“滾”,三只貓一起朝我拳打腳踢起來。我笨,不會打架,連抵擋一下拳腳的動作都做不來,只有挨打的份兒。
我想,我會被這三只流氓貓打死的。正在要緊關頭,突然躥出一只黑貓,手舞足蹈,攔住了流氓貓的拳腳。黑貓對其中的一只貓(看來像老大)悄聲說:“放了它,它是我朋友?!蹦秦堗止玖艘宦暎骸翱床怀?,你有這樣的朋友?”這家伙一扭屁股:“走?!蹦莾芍回埜才ぶü勺吡?。
鼻青眼腫的我,躺在地上直哼哼。黑貓扶起了我。我倆互報名字。它告訴我,它叫“阿黑”。一身黑毛,果然名副其實。我告訴它,我來自巴厘島,叫“露易絲”。我補充道,其實主人應該給我取個“阿巴”“阿厘”之類的名字才像話,叫什么“露易絲”,難聽死了。
阿黑笑笑,問我:“你現在干嗎去?”
我皮笑肉不笑,答道:“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里?”
“靠近噴水池的地方……”
“那地方我認識。我倆同路,一起走吧?!?/p>
我高興極了,連連點頭。
我跟著阿黑走著。它步子邁得不大,走得卻很快。一路上我直叫喚,要阿黑走慢點走慢點。我實在跟不上,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吃不 消。
我倆來到一個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阿黑回頭朝我吆喝一聲:“沖!”這家伙就“嗖——”的一下朝對面馬路躥去,黑色的身影在車輛間隙中機靈地橫行,一眨眼它就躥到了對面。肥胖的我,本來動作就笨拙,再加上心里害怕,前怕狼后怕虎(在我看來那些開得飛快的汽車簡直比虎狼還可怕),遲遲不敢邁腿。
阿黑見狀,立刻又機靈地躥了回來。它撓著頭皮,說是帶我從人行天橋上過去。我心里嘀咕,有人行天橋可以過去,為什么非讓我冒這份險?真是的。不過再想想,畢竟是人行天橋,又不是給貓狗走的,嘀咕什么呀。
我跟在阿黑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過來天 橋。
走過天橋,我依然跟在阿黑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行走。我一直“喵嗚喵嗚”地叫著,提醒阿黑走得慢些,別讓我跟丟了。我不認識回家的路,我不能迷路。如果我迷路了,無家可歸,變成一只流浪貓,那……一想到那三只流浪貓居然在這么骯臟的垃圾箱里搶東西吃,我心里不寒而 栗。
在經過一條陰暗的小弄堂時,阿黑突然加快速度,飛跑起來。哎——哎——我急得大叫,它依舊狂奔。這時我發(fā)現,阿黑前面有只老鼠,正貼著墻根在逃命。聽說貓跟老鼠是天敵,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奔得氣喘吁吁的。眼見那老鼠一縮脖子鉆進墻角的一只洞里。阿黑剎住腳步,打量了一下洞口,一拱身子,也鉆了進去。
我得進去看看真實版的“貓捉老鼠”(我在家里經常陪女主人看“貓捉老鼠”的卡通片)。我對準洞口,一頭扎了進去。不料自己的身子太胖,加上鉆洞時慌里慌張,忘記先用胡子丈量一下洞口的直徑,結果腦袋和前腿進去了,身子卻被卡在洞口動彈不得。我急得“阿黑阿黑”亂叫,可阿黑充耳不聽,顧自追著老鼠。
老鼠東沖西撞,被追得在屋里直轉圈。我東看西瞅,見屋里門窗緊閉,看來老鼠唯一的出路就是這只墻角里的洞了。哈,我的身子堵在洞口。老鼠轉到我跟前,我大眼瞪它小眼,立刻把它嚇得屁滾尿流。那老鼠逃啊逃,不斷轉圈,終于體力不支,跑不動了,被阿黑攆上,緊緊按住。
老鼠“吱吱”直叫。我聽不懂鼠語,可我知道,它一定是在苦苦哀求討?zhàn)?。阿黑才不管老鼠在嘀咕什么呢,它大嘴一張,就把那鼠頭咬住。
好殘忍!我嚇得立刻閉上了眼。
“露易絲……”待我聽到阿黑的叫聲,睜開眼睛時,這家伙正在大快朵頤,已把老鼠吃了一半。阿黑樂呵呵地對我說:“來,你也嘗嘗。這可是新鮮的活物,比垃圾箱里的那些臭魚爛蝦要鮮美得多?!彪m然此刻我的肚里已餓得咕咕作響,可一看到那半只血淋淋的死老鼠,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們寵物貓家族,怎會去吃如此骯臟的東西?!
我的肚皮被洞口卡得隱隱作痛,我很憤怒地朝阿黑大吼:“難道你讓我一直卡在這里不成?”
阿黑這才看清我此時此刻的態(tài)。它先是拽住我的兩條前腿往外拉。我疼得哇哇直叫。它又用它的腦袋使勁頂我的腦袋,想把我頂出洞去。我同樣疼得哇哇直叫。怎么辦呢?阿黑撓著頭皮,在我跟前踱步。好一會兒,它才停下步子,在我面前盤腿坐下,不緊不慢地說:“我發(fā)現是你的肚子被卡住了。”我愈加惱火,“廢話!那怎么辦呢?”“等著,你慢慢地等著,等你肚子餓得癟了下去,才有可能從洞口退出來?!蔽也豢月暳耍侠蠈崒嵉氐却亲影T下去。
呵,等待的感覺是漫長的。更讓我受不了的是,阿黑一直在我耳邊嘀嘀咕咕地說教,好像它天生是我的老師,我天生是它的學生。它比劃著爪子,嘴里喋喋不休,說什么過去人類養(yǎng)貓,就是用來抓老鼠的。會抓老鼠是貓的價值所在。如今,都變味了。貓成了人類解悶的玩物,比如你這只來自巴厘島的爪哇貓,其實什么都不會。你會抓老鼠嗎?
我捂住耳朵,連聲說:“不要聽,不要聽……”
阿黑不說了,干脆唱了起來:“啊……到處流浪……到處流浪……”唱完,它舔了舔嘴巴,津津有味地告訴我,這是它們流浪貓最愛唱的歌——“流浪貓之歌”。
無聊。我閉上眼睛,不看不聽不說。不知挨過了多少時間,漸漸地,我感覺到肚皮那里有點松動,我試著輕輕使了下勁。一旁的阿黑眼尖,二話沒說,猛地撲上來,用它的腦袋頂住我的天靈蓋,“哎呀——”一聲,一下子把我頂出了洞口。
“骨碌碌——”我倆雙雙滾出洞來。
我深深透了口氣,踉踉蹌蹌地走著?;仡^看看自己的肚子,它變得癟癟的,貼著地皮,像只晃來晃去的皮袋。
餓!我頭一回感覺到餓的滋味,好難受。
阿黑見我無精打采的樣子,嘴里一直在嘀咕:“唉,真后悔,沒把那半只吃剩下的死老鼠帶上?!蔽液莺莸闪怂谎郏骸拔茵I死也不會吃這種惡心的東西!”阿黑撓了撓頭皮,想了想說:“那好,我來請客,帶你上大酒店去用餐!”
它要我收緊爪子,用肉墊輕輕地走路,不要發(fā)出一點聲響來。我跟著它,曲里拐彎地走了一段小路,來到了一家大酒店的后門口。
阿黑躡手躡腳走近一只泔水桶,說是這里面有好多好吃的食物。我看到泔水桶里蒼蠅亂飛,骯臟的地溝油淌了一地。我哪有胃口“用餐”?我虎起臉轉身就 走。
阿黑慌忙追上來:“別生氣,別生氣。那我再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我保證你喜歡那里的食品和用餐環(huán)境?!?/p>
我真不想再跟它亂走了,可一想到自己還得讓它送我回家,只得耷拉著腦袋,氣喘吁吁地跟著它走。
很快,我們來到一條小吃街。那里很熱鬧,空氣中飄溢著一股股不同的香氣。我眼前一亮。阿黑立刻顯擺起來:“喜歡吃什么?說。”那口氣好像它是這條街的老板。
我嗅了嗅鼻子,從不同的香氣中分辨出一股燒烤的味道。我家女主人喜歡吃燒烤,烤羊肉串、烤雞翅、烤魚片,我也跟著喜歡。我朝不遠處的一家烤魚鋪瞄了一眼。
阿黑二話沒說,快步跑到烤魚鋪前站下,舉起兩只前掌,朝鋪子里的老板連連作揖,“喵喵”直叫。老板是個小胡子,他朝阿黑揮了揮手:“去!去!”阿黑不走,繼續(xù)站著,“喵喵”地叫。小胡子火了,拎起倚在墻上的掃把,沖過來,對準阿黑的脊背就是狠狠的一下。阿黑疼得一蹦老高。
我好心疼。哼!我忽然發(fā)現長胡子的人都不是好人,比如那個綁架我的大胡子就是個壞人,再比如我家的女主人就沒長胡子,她是個大好 人。
阿黑就地打了個滾,它沒跑回來,繼續(xù)傻傻地站在那里,“喵喵”地叫喚,一副不屈不撓的樣子。這時,老板娘出來了,扔給阿黑一塊烤糊了的魚片。阿黑叼起魚片,得勝回朝。
阿黑把我?guī)У叫〕越值谋M頭,那里有一塊草坪。它放下香噴噴的魚片,一轉眼不知從哪里弄來一盒人們喝剩下的牛奶。
“好了,你可以盡情享用。”阿黑的目光很溫暖。
“謝謝。”跟了阿黑好半天,我還是頭一次向它道謝。我的語調溫文爾雅的。
阿黑頓時得意洋洋起來:“怎么樣?這里的食品和用餐環(huán)境,對你的胃口吧?”
我沒吭聲,只是甜甜地笑了。
吃飽喝足了,我倆繼續(xù)趕路。我的腳步飛快,氣喘吁吁的。我得趕在天黑之前到家。想到此刻女主人肯定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心里酸嘰嘰的。
突然,我聽到一陣耳熟的口哨聲,抬頭一看,??!是大胡子!大胡子正在遛狗,脖子上依然掛著那架照相機。我慌忙貼著墻根,臥倒,縮起身子,盡量把目標最小化。大胡子昂著腦袋走道,壓根就沒發(fā)現腳邊的我??墒悄菞l大狗,東張西望的,一下子發(fā)現了我,眼珠子瞪得溜圓。
大事不好!我猛地跳起來,撒腿就跑。大狗則毫不怠慢,猛地掙脫大胡子手里的牽狗繩。我拼命跑。大狗緊追上來,“汪汪汪”亂叫。無奈我腿短身體胖,沒跑多遠,就被大狗攆上,咬住了尾巴。疼!好疼!我使勁掙扎。大狗一巴掌將我拍倒,掀翻在地。我白肚皮朝天,又被它狠狠踩上一腳。
這時,大胡子篤悠悠地走過來,眉開眼笑的:“喲,認得的,這不是早晨跑掉的那只名種貓嗎?哈哈哈……”大胡子咧嘴大笑著,舉起手里的照相機,準備拍照。我暗想,這照片要是將來登在畫報上,這不是出我們貓家族的洋相嗎?我拼命掙扎起來。大狗很惱火,對著我的頭頸就是一口。要死了,它這不是要把我咬死嗎?
正在要緊關頭,阿黑不知打哪兒躥出來,“呼”的一下,跳上大狗脊背,以牙還牙,也朝著大狗的脖子狠狠一口。大狗一聲慘叫,松開了我,撲向阿黑。我乘機一個打滾,跳起來撒腿就 逃。
我一邊逃,一邊想,我是逃跑了,可阿黑怎么對付得了那條大狗?我忍不住還是停下步子,回頭一看,只見阿黑正在跟大狗腦袋對腦袋,各自移動著身子,像兩個拳擊手在拳擊臺上對峙(我家女主人喜歡看拳擊比賽,所以我熟悉拳擊比賽的場面),誰也沒有先出招。這時,好多行人都停下了步子,圍成一圈,看貓狗打架。有好事者還在一旁吆喝:“加油!加油!”“雙方加油!”現場一片混亂。
我很著急,拔長喉嚨,對著阿黑大叫:“快跑!阿黑快跑!貓是打不過狗的!”我從小就知道,從《斗獸棋》的排序來看,狗永遠排在貓的前面,貓肯定是打不過狗的(當然貓肯定打得過老鼠)。阿黑一見我跑回來,急得朝我直瞪眼珠子:“傻瓜,我是在掩護你。你快逃,躲起來。這條大狗傻呵呵的,智商低,我能對付它?!闭f著,阿黑突然躍起。大狗慌忙迎戰(zhàn),惡狠狠撲過去。誰料阿黑卻是虛晃一槍,來了個60°側身轉體,身子一閃,躲過大狗的沖擊。大狗撲了個空,結結實實摔到地上。
周圍的看客們一片哄笑。大胡子卻是臉色鐵青,朝大狗怒吼一聲。大狗站立起來,拖著尾巴,朝阿黑追去。阿黑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跑著,還不時回頭叫上兩聲。我知道,阿黑是在掩護我。等阿黑見我躲進了附近的冬青樹叢里,它才開始快跑。
大狗在大胡子的吆喝下,也飛跑起來。阿黑三蹦兩竄跑上了天橋。大狗緊追了上去。阿黑“嗖”的一下跳上欄桿。大狗剎住腳步,遲疑起來。大胡子吆喝得更厲害了。大狗只得硬著頭皮,也跳上欄桿(用的是“狗急跳墻”動作)。只見阿黑一聲“喵嗚”,一縱身,從高高的天橋上跳了下去……
周圍一片尖叫聲。我眼睛金星直冒,頓時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醒了,眼睛里看出來的景物都是歪歪扭扭的。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糊里糊涂地走過小吃街,走進了一個建筑工地?!皳渫ā保业暨M了一個泥漿池,“咕嚕嚕……”一連喝了好幾口泥漿水。我好害怕。我會淹死的。我……
我在泥漿池里拼命撲騰。突然我聽到“露易絲”的呼喚。是女主人?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幻覺。女主人說,人死前會產生幻覺。貓在臨死前莫非也會產生幻覺,跟人一樣?
“露易絲!露易絲!”不是幻覺!我瞪大眼睛,看到泥漿池邊,阿黑抓著一根竹竿,朝我伸過來。我一陣驚喜,顫巍巍地握住了竹竿。阿黑“嗨喲——嗨喲——”把我拽出了泥漿池。
我獲救了。我“嗚嗚”地大哭起來:“你從這么高的天橋往下跳,我還以為你摔死了呢?”
阿黑樂呵呵地說:“告訴你,其實貓的骨頭是軟的,富有彈性,一般的高度是摔不壞的?!?/p>
喔,我又知道了一個關于我們貓家族的秘密。
我倆同路,肩并肩快步走著,來到噴水池邊。待到我倆舒舒服服洗完了澡,已是萬家燈火時光。
我告訴阿黑:“噴水池右邊那幢三角頂的小樓,就是我的家。告訴我,你的家在哪里?”
阿黑搓著兩只前掌,埋著腦袋說:“其實,我沒有家?!?/p>
“你不是說,我倆同路嗎?”我的鼻子開始發(fā)酸了。
阿黑笑笑。
我想了想,說:“那你跟我回家好了。我家女主人可善良了,她一定會歡迎你的?!?/p>
阿黑依然笑笑:“那不是我的家。其實,這里到處是我的家?!蔽野l(fā)現,阿黑的笑是苦笑。
阿黑苦笑著,一瘸一拐地沿著左邊的小道走了。望著它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心在打顫。
——我該往右走?還是往左?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