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的短柬

李碧華

在大阪梅田紀伊國屋書店發(fā)現(xiàn)一個專柜，是才建立起來兩個多月的“角川MINI文庫”——迷你《掌中書》。

每本小書約巴掌大，精致、多姿。看不懂日文不要緊，有些有漢字，有些是小詩，還有美麗的畫。買了一大堆回來，光是翻一翻也很快樂。

小書每本售價二百日元，他們的罐裝飲品如可樂、紅茶，售價一百一十日元。那就是說，一本書約值不足兩罐汽水。

我問他們：“哪一本最暢銷？”回答是《給母親的短柬》。

買時只剩一本，但幸好我得到了它！這本小書選輯了五十一則給母親的短柬，我能看懂是因為只有這本有英譯。

這真是一本動人的書。

最先看到千葉縣一位七十一歲的須藤柳子寫：

“媽：轉眼間您已是古稀之年了，請仍然活著。我渴望有機會與你見面?！掖松岳^續(xù)盡力尋找你?！?/p>

信很短，但“故事”躍然欲出，這是一個自欺欺人、幽澹渺茫的夢，但無人忍心戳破。

再挑選一些意譯送給各位：

“當我見到桔?；ň`放，令我想起你在年輕的日子，大太陽下，持著一把傘?！?/p>

“媽，不要再操勞了，你做得夠多了，讓我們把爺爺從醫(yī)院帶回家去。——我好擔心你倆都會死。”

“媽，每當我軟弱，夜里想哭，我會夢見你，溫柔地拍著我的背。”

“在我小時候，曾罵：‘你去死吧！我多想把那小孩殺掉?！?/p>

“媽，節(jié)日來了，我好想吃你給已故父親的供品?，F(xiàn)在，我的孫兒也有我當年那么大了。”

“求你來領我出去，媽，我在森林中迷路了！”

“在電話中說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我偷偷寫一張字條：‘對不起，媽。”

“你那么忙：煮飯、洗衣、清潔、照顧小孩，種種之外，還有一樁大事，便是緊盯爸的艷遇。媽，你好棒?！?/p>

“媽，你別遮瞞自己穿多大的衣服好不好？我很難給你選購外套的?！?/p>

“媽，你快樂嗎？滿足嗎？——你猝然去世后四年，我才有力氣問你這個問題?！?/p>

“你常插嘴，又是一個愛離間的八婆，好討厭呢?！惚３脂F(xiàn)狀吧，因為這樣證明你很健康?！?/p>

“媽，我今天在巴士站見到一個女人很像你，我?guī)退岽恿?。?/p>

“媽，當哥哥戰(zhàn)死沙場，你從未當眾流過一滴淚。你究竟在何時何地哭泣？”

“我很后悔沒告訴你，你只有三個月壽命。你一定有很多很多話未說。我一點都幫不上?！?/p>

“媽，你同那個男人一起開心嗎？——爸至死也一字不提?！?/p>

“媽，不要死。直至我覺得是時候了。不要死，要等我完全報答你，你不要死……”

柬雖短，用字純樸，但發(fā)自真心，令人泫然。你會給母親寫一個短柬嗎？一切要“及時”??！

（夏花摘自新世界出版社《給母親的短柬》一書）（責編 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