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的人偶

九鬼紀

智子今天比任何時候都著急。真希拉著她的書包說：“你別那么急匆匆的呀，智子?！钡侵亲硬焕聿撬耐?，一個勁兒朝前走。今天是三月一日，是三吉野更換櫥窗里人偶的日子。三吉野是智子放學回家路上必定要駐足觀看的一家人偶店。

三吉野人偶店里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日本人偶，從跟智子個頭差不多的大型人偶到小手指那樣的小人偶，應有盡有。而且每個月的第一天，臨街的左右兩個大櫥窗里的人偶都會更換。智子總是特別期待那一天。

這是個星期六的下午。智子一邊調(diào)整著肩頭書包帶的位置，一邊在人頭攢動的商業(yè)街匆匆穿行。三吉野位于長長街市的中間。從第三街的公交車站算起。恰好行走到第35步就是三吉野店了。智子的家開著一家木屐店，就在離這條街不遠的地方。

一直到來到三吉野店的門前，智子絕對不會看任何店鋪的櫥窗的。她努力控制著自己，以免剛剛接近三吉野就馬上把目光投向它的櫥窗。因為從路上看櫥窗里的人偶難免有令人惋惜的感覺。

“31、32……”

智子索性低下頭看著腳下走。在嘴里數(shù)到第35的時候，猛然抬起頭，看櫥窗。

“啊，真希，全是新人偶啊。今天全換新的啦?！敝亲油屏送普嫦５募珙^。

“嗯，也可能是換了吧?？墒牵蛱斓降资鞘裁礃幼觼碇?？”

真希恍然間已經(jīng)想不出昨天櫥窗里擺的人偶是什么樣子了。

“智子，你都記得嗎？”

聽了智子的介紹，真希既欽佩又驚訝。

右側(cè)的櫥窗里擺著衣著鮮艷的古裝人偶來著。

“果然是……”智子很滿足，她昨天躺在被窩里預料的事情都被證實了。她還記得，在漂亮的人偶旁邊還裝點著桃花，花蕾含苞欲放的。

“那么，那邊呢？”真希坐在相鄰的金魚店門前。

智子全然顧不上同伴，一個人佇立在左邊的櫥窗前。這時，突然傳來“咯咯咯”的聲音。

她不禁覺得那像極了人偶的笑聲。她專注地凝視著人偶。人偶仰躺在嫩草上，朝智子看著。她覺得人偶好像在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小草的輕輕訴說。

智子聚精會神地看著人偶能否再一次笑出聲，像窺視別人的秘密那樣心跳不已。但人偶再也沒有笑。

智子又和人偶好一陣子四目對視，最后還是死了心。細一看，人偶的臉頰旁邊貼著三根筆頭草，腹部和大腿附近裝飾著蒲公英和山茶花。還有一只蝸牛。

“嘻嘻，太陽曬屁股呀?！敝亲忧颇俏伵溥晷Τ鰜怼?/p>

人偶身上還題有“春野久助作”的題字。

第二天，智子又拉著姐姐來看人偶。人偶依然表情祥和地看著智子。

其后的兩三天，智子再次聽到了那樣的笑聲。那天站在三吉野店前的只有智子和真希兩個人，不可能聽錯的。那絕對不是真希的聲音，確實是從櫥窗里傳出來的。

“哦，這個人偶，剛剛又笑出聲了?！敝亲幼е嫦５氖终f。

“得了吧，智子，人偶怎么能笑出聲來？”

“真的。星期六那天我也聽到了，是咯咯咯的聲音?！?/p>

“智子的耳朵有毛病了，一定是有毛病了。”真希大聲笑了起來。

真討厭，還不相信我。智子心里嘀咕著，看來知道秘密的只有我一個人。

智子越發(fā)想把這只人偶買到手。智子有個壞習慣，一旦喜歡上什么，無論如何都要買回家。

一天，智子下定決心走進店里，一個留著齊耳白發(fā)的老奶奶正在擦拭著人偶架。

“外面櫥窗里的人偶賣多少錢呀？”智子手指櫥窗。

“哦，你說的是久助先生創(chuàng)作的‘春野呀，應該是兩千圓呢。”

“啊，兩千圓啊……”

“多漂亮的長發(fā)，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一頭長發(fā)的……”老奶奶看著智子飄動在肩膀上的三根長辮子感嘆不已。

有兩千圓就能買下來！智子沉不住氣了。說聲“再見”，就跑回家。她打開儲蓄箱，把里面的錢和錢包里的錢匯到一處數(shù)了數(shù)，也只有1100圓。

“噢，還差900圓。”

900圓對智子來說是不小的數(shù)目。每月家長給的零花錢只有300圓，就是一份不花，也要積攢3個月，這是做不到的。如果不抓緊時間，就會被別人買走的。智子向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分別借了300圓。

“我一輩子就求你們這一次，我會多在家里開的店里干活的?！?/p>

爸爸媽媽被這認真的懇求逗笑了，給了智子100圓。

“這是借給你的噢，有30圓的利息的?！备绺缟岵坏媚贸?00圓。如果是平時智子會說哥哥太摳門了，但這次智子說忍住說：“我給你40圓利息總行吧?！?/p>

緊緊抓住熱乎乎的錢包，智子跑向三吉野人偶店。

“老天爺，求求你，人偶可別被別人買走啊。”智子既高興又擔心，胸脯熱一陣冷一陣?？吹饺伺歼€在，智子激動得心都要跳出來般地飛奔進人偶店。

“歡迎歡迎！”一個男子迎接她。

“請給我左邊櫥窗里那個?！敝亲又焊邭鈸P地說。

“你說的是‘春野嗎？可是，現(xiàn)在我暫時不能讓你拿走，那只人偶要擺放到月底重新布置櫥窗的時候?！?/p>

“知道了，那我等到月底再來取。”智子用力點點頭。昨天的老奶奶從門簾里探出臉來，朝智子笑了笑。智子報以躬身一笑。

“這是2000圓?！敝亲影?0張百圓鈔票一起遞過去。

“2000圓？那個人偶要3000圓的。”

智子大吃一驚：“可是昨天老奶奶說的是2000圓??！”

“真不好意思，我們搞錯了。”男人嘴唇一碰。

智子朝門簾里面看，簾子下面只能看到老奶奶的腳。智子幾乎要哭出來，連忙逃出人偶店。幾次撞到人，連連受到斥責?；丶业穆泛眠h，推開家門，剛一聽到媽媽的聲音，智子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在大家的幫助下，一周后智子懷揣著籌齊的3000圓再次來到三吉野家。

“這次可帶夠了3000圓了。”智子說。

“那只人偶，已經(jīng)漲價到一萬圓了?！薄耙蝗f圓？我說的是櫥窗里的呀?！?/p>

“是的，沒錯啊?！?/p>

智子無言以對?？粗腥嗣χ匦聰[放人偶，智子感覺手里攥著的3000圓一下子變得太少了?！暗降自趺椿厥?？明明說的是3000嘛！”智子撅起嘴。

“以前是賣3000圓來著。久助的作品都是人偶之寶。你看，昨天的報紙都大肆報道了?！?/p>

這么一說，在僅僅七天的時間里，同一個人偶就漲價了幾倍，簡直難以置信。這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老奶奶直盯盯地注視著她。智子無心朝老奶奶笑，表情木然地走出人偶店。她站立在窗前，人偶和昨天別無兩樣。智子羨慕地看著人偶，店里的老奶奶仍在朝智子看著。

“三吉野人偶店的老奶奶說要智子送一雙木屐過去?！?/p>

這天，應老奶奶的要求，智子到三吉野去。她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裝飾在櫥窗里的人偶都放在店里面的房間里了。

“怎么……”

智子收住腳。在那個名叫“春野”的人偶上標上了2000圓的價格標簽。問了一下原因，男人臉色難看地說：“在老奶奶更換人偶時弄斷了它的一根手指，現(xiàn)決定按次品處理，老奶奶想問你還要不要買?！?/p>

智子高興得差點把裝有木屐的盒子摔到地上。接過木屐，老奶奶慈愛地撫摸著智子得頭發(fā)，小聲重復著：“太好了，太好了。”

智子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跑去。

跑著跑著，智子忽然感覺：“可能老奶奶是有意折斷了人偶的手指呢。”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