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ee
我們都一樣
祖籍安徽、生于臺灣的程紹,在40歲過后,開始回到大陸做設計,位于北京光華里的NOBLE HOUSE歐式奢華家居館,是他在這里的第一件作品?!斑@片區(qū)域中有熱鬧的商業(yè)中心,有高端的寫字樓,剛好又鄰近傳統(tǒng)的住宅小區(qū),是最復雜的城市環(huán)境。如果高大的墻,刷上漂亮的漆,貼上大理石,就會和普通小區(qū)不一樣,就會變得不夠中庸,不夠君子,這樣傷害的是中華文化的靈魂,以及安定的心靈。”
在做整體設計時,程紹最先考量的是,究竟這個區(qū)域需要些什么,如何讓NOBLE HOUSE擁有文化性格與公共性格,“家具有關于美,生意也是生活”。入口處,是10扇檀香色的木門,住在附近的老人們每天從這里經(jīng)過,似乎也入了風景。進門往左,是一個名為“JADE 7”的餐廳、茶室,可以讓人舒服地喝咖啡、讀書?!斑@里不再是一個家具賣場,而是美術館與百貨公司的混合體,展示著美的尊貴,又不會讓人有所負擔。不一定是要來買家具,只是經(jīng)過的時候進來和店員談談美學的意味都是很好的,又或者在周末的時候帶著家人進來悠閑地看看走走?!?至于二樓講堂的活動,也許會被說成是關于生活美學與中國文化,但最終,只是關于在未來那個誰都無法預知的世界里,我們可以做些什么。
“我們”,沒什么詞語比這兩個字更讓人心安的了。我們都站在悠然歲月如河水流過的岸邊,我們都明曉人世位置本如太極轉化,“我們都共生在中華文化的平等、中庸與中道里面,我們都是一樣的?!辈辉绮煌恚谶@場因緣際會中交匯的我們,為什么還要有分別?如果依然有什么阻礙了你走進來,只是自己。
可以擁有,可以放下
我們似乎總在問自己,哪一個更好?選一件家具,哪一個更襯我家現(xiàn)在的風格?選一份情感,哪一個可以走到永久?
程紹的答案是,去接受,也是涵容?!爸杏谷绻鼙桓兄?,如果懂得利用哲學上的思辨,美學會很強大?!痹谠O計里,西方審美是在說風格與混搭。這些是技巧性的,是看空間中主要的趨同體量能不能消化掉相異性。比如一套家具,從形式、紋理、色彩到工藝等,當順服的要素多于對抗的要素時,混搭就可以成立。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的文化是在說接受與涵容?!熬烤故羌t的好,還是黃的好?哪有什么好不好,都一樣。你尋的是生活在城中的可能,使用任何物件的可能。究竟是看家具的做工、皮革還是質(zhì)感?看重的是品牌背后那些創(chuàng)作者的昂貴靈魂。倘若我遇到了,我有了共鳴,有能力,我買下來,沒有能力,欣賞也好。一切外物不過是假托,若不喪失本心,才是貴氣。”接受了任何的不同,還有什么不舍得擁有,還有什么不敢于放下。
在虛空間里,讓心安定下來
我們習慣了這樣來介紹自己的家:剛才那間是客廳,這間是書房,隔壁的是臥室……但似乎空間總是不夠用,還是少了些什么。“自己是一個天使,自己要回家,內(nèi)在的部分要怎么辦?”其實,最終只是少了一個安放心靈的空間,也就是虛的空間。
生活在城里的我們總是在說慢生活,但在程紹看來,“慢不是速度的慢,是讓心沉淀的慢,是反觀內(nèi)省。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現(xiàn)在的人怎么可能慢慢地活,重要的是心有沒有慢下來,有沒有一個中介空間,讓心靈停頓、緩和,去整理、思考與內(nèi)化?!?/p>
“HOUSE-M”是程紹獲了很多獎的建筑個案。當我們問他屋主對這套房屋有什么期許時,程紹說,尋求大牌設計師來幫他做房子。這是一種幽默,當然,也是事實。一位足夠大牌的設計師能夠讓豪宅變?yōu)楹谜?,無論使用的器物有多么奢華,無論居住十年或者只是一天,不是建一座房,而是造一個心靈的家。因為房屋是建在城市與自然的邊界,所以程紹敏銳地借用了地點與方位的能量,在門廊入口不做任何繁冗裝飾,在面山之處只謙卑地放一張木椅,從機能、造型、紋理與氣韻上,讓建筑自身一如擬真的山谷溪流,而人被反向擬物化,如清泉,如溪流,悠然出入。
也許佛祖的虛空間可以大到須彌,小到微塵。但平實若你我,仍是需要一種儀式,一個實際存在的虛的空間,讓我們過渡到心的寂靜,于是能觀見花的顏色分明,想見天地大風起于青萍之末?!跋騼?nèi)觀發(fā)展自己的內(nèi)在能量,工作不再只是工作,可以是生活,也可以是修行?!背探B喜歡說老莊,也喜歡說佛法,但其實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白钇鸫a某種程度開始唯心吧。倘若否定了心靈思辨的能力,只是唯物,只想得到,心要安放在何處?”
若是在你的家中,暫時沒有這般的空間,那么門外的小巷呢,歸家的途中呢?如果槐花飄落的一瞬,可以抬頭想起年幼時分食槐花的景象,如果淡淡云彩飄過滿月,月亮于是仿佛轉動,如果這時你會心一笑,那么此時此刻的你,便是找到了自己的虛空間。
歸向自然與山川性靈
作為一位國際設計師,程紹的時間似乎永遠是不夠用的。他總是拿一天當一個禮拜在用,但每每能夠快速地復原,每次都精神飽滿地出現(xiàn)在人前。這或許有賴于他在臺灣三義的山居生活吧。“我為自己設計的家是一個自然空間,因為我要在那里還原,人和自然交匯的靈光最能夠讓我們復原。”程紹邊說,邊不時地給我們看照片,向我們展示那個可以讓他安居的家。
“當我開著車回到山上,繁星滿天,葉子是油亮亮的,空氣是清新的,打開車門,會聞到桂花和蘭花的香味,迎接我的不是警衛(wèi),而是螢火蟲?!鄙骄託q月里,程紹喜歡把天空當作他的屋頂,山間林地當作他的客廳,露臺是他最常待著的起居室,連寵物房都是一大片的自然空間,所以他養(yǎng)的狗也就從來不需要遛。即便是房子內(nèi)部,也總可以找到一些通往自然的路徑。他家浴缸中的水是透明的藍色,不是因為用了入浴劑,而是越過屋頂,天空的顏色映在了水里。在這里,他擁有太陽與星辰,擁有時間與山川,也擁有真正的沒有藩籬的鄰居。
程紹已經(jīng)在山里住了20年,每周都會有兩三天的時間是在這里度過的,自己種田,自己打理庭院。他說,我比較笨,只在這里讀《莊子》才能讀得通,在像北京這樣的大都市里則就要讀《金剛經(jīng)》,“因我鎖住而生其心,這樣才能去擠公交車和地鐵。”“中國文人原本之所以貴,是因為有一個自然性靈、山川性靈。而在城市化的過程中,我們不但喪失了生態(tài)自然,也遺失了文化上的心靈自然。人們開始學著外國人的唯物傾向的不自然,只看物質(zhì)上的富而不看內(nèi)在的靈光之貴?!?/p>
“1000年前的北宋大畫家范寬,終日靜佇在大山面前,你以為他真的是在畫畫嗎?他不過是在參悟一種人與自然造化之間互動照化的妙理,在尋找人的高貴本性回到自然、回到高貴的方法。他真是畫家嗎?不過是正在感受宇宙之間造化之力的他,恰巧以筆墨傳意,他未必是畫家,而是偉大的心靈的修煉者?!背探B的理想是要回到生態(tài)自然的家,也回到心態(tài)安寧的家。
回家的路
程紹說,于本質(zhì)上,他早已被自己的文人父親定義,或是應該說被其所給予的文化而定義。在程紹的記憶深處,總有那么個桂花飄香的愜意午后:年幼的他收到了父親送的一本燙金玻璃封面精裝的宋詞選集,父親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靜靜地將書放在了程紹的桌前。當年適逢巨變,程紹的父親初到臺灣,在生活的太多不確定性中,為了這份禮物花了近一個月的薪資?;蛘哒f他愿傾盡自己一切的力量,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以某種方法自然浸淫于中華文化之中,無論這是他的救贖抑或眷念?!八降姿徒o了我什么?”這是程紹在40年后的默然詰問,而答案在時間中浸潤無聲。
“畫水墨畫,寫毛筆字,能夠從這里追溯千年前的人在做什么??础独锨f》,讀《孔子》,先人的內(nèi)在力量就化在文字里,有無上的秘密?!背探B說他想成為現(xiàn)代的蘇軾,現(xiàn)代的李清照,“我想要把這些追回來。我是臺灣人,你們是大陸人,除了地域意義上的祖國,還共有一個文化上的祖國,新時代的中國人我們都還在努力之中?!?/p>
在和程紹正韜的一席交談過后,最令人動容的話語,不是他說要做“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讀書人,也不是他說 “要成為一個米開朗琪羅、一個文化的定義者、一個菩薩”,而是當他嗓音略微嘶啞地說:“在未來的中國,我能幫上一些忙嗎?但最起碼來大陸,準備這么大干一場。這就是我的道,我的路,我一定要回去,不再困惑,也想?yún)f(xié)助別人不再困惑地走過?!?/p>
Talk to Hers
1. 請用三個關鍵詞來概括自己。
熱情,思辨,自然。
2. 堅持時間最久的興趣愛好是什么?
看山,看水,看書,看人。面觀是一種修行,人為什么是這樣的,有惡性、良性,我融入其中的時候,會憤怒還是會幫助,還是說冷靜地再看看自己。
3. 請介紹一本正在讀的書。
每天都在讀《心經(jīng)》。東方人的文化,不管老莊,無論釋儒,都是某種信仰性的,未必是知識性的。常讀老祖先的東西,和自然性靈的修煉有絕對的關系。
4. 品質(zhì)生活所必備的元素?
自然而然。要對自然產(chǎn)生信念,天地的自然、內(nèi)心的自然,否則不能達到高貴的自然心靈。
5. 女性最不可或缺的品質(zhì)是什么?
自然就是美德。我們東方人內(nèi)在的種姓是月亮的民族,是內(nèi)觀的,東方女性就該有柔婉的月亮之美。如果用東方人的秉性去學西方人的太陽之美,怎么會好?
6. 為別人做過的很棒的一件事?
在山東濟南一個大雪的冬天,給了一位乞討者一些微薄的施舍,在對他說“老先生,回家吧”的時候,他的眼淚掉了下來。不要怕被欺騙,可以嗎?對一個菩薩而言,地獄都要去了,還怕一個假乞丐?假乞丐更要渡,摸摸他的頭,布施的是同情心,也是在幫助增養(yǎng)自己的慈悲心。
7. 未來十年有怎樣的期許?
以北京為核心成立工作室,不只做設計,自己也不想只是一個把設計圖畫得很好的建筑師,更想做一個熱情的演說家、自然的說道者、思辨的哲學家,把我的焦慮與愛,對文化、故土的思念化為美的設計傳遞出去,引導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