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水清
2012年12月21日這天是農歷壬辰年冬至,剛下過一場小雪的古城西安格外寒冷。下午3時許,我在編輯一篇急稿時突然接到浙江金華李烈初先生次子李也紅的電話,說他父親雖經醫(yī)院全力搶救,終因醫(yī)治無效于昨天去逝,享年85歲。聞此噩耗,我的眼眶立即濕潤了。令我傷悼的原因,是李烈初乃我敬重的一位耆老、《收藏》雜志的一位資深書畫作者。數月前,我還就《收藏》創(chuàng)刊20年向他約稿,他滿口答應。后來才得知先生因肺部感染已經住院治療。編輯部曾讓我代行探望并對李老作專訪,因路途遙遠、工作繁忙終未成行,沒想到竟成為一大遺憾。欣慰的是,先生生前寄給《收藏》專欄稿件的最后一篇《臥游山水神往太虛》,已刊發(fā)在2013年第1期。我原本在編處這篇稿件時于文末注“全文完”字樣,張少華主編說待先生康復后再約續(xù)專欄,故未加注。豈料先生駕鶴西去,這篇竟成為其專欄的終結。痛惜之余,本刊編輯部立即擬了唁電,當日下午發(fā)出。幾天后,中華收藏網編發(fā)的《李烈初先生因病仙逝,<收藏>發(fā)電吊唁》的消息不脛而走,通過互聯網迅速傳開。
《收藏》雜志的資深撰稿人
李烈初,1928年出生于浙江東陽縣。晚年定居浙江金華市。他一生坷坎,人生平凡而充實。他4歲喪父,10歲逢日寇侵略中華;讀高中時帶頭反對苛捐雜稅,幾遭不測。從1949年9月起,他先后在浙江公安、水電系統(tǒng)工作38年。其中“文革”中被打入“牛鬼蛇神”之列,下放做鋼筋工作10年,遂自號“鐵匠”。1987年10月從浙江省水電建筑安裝有限公司離休。他是中國作協浙江分會會員。工作之余,筆耕不輟,以“火刀”等筆名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多篇,其中《地理教員》編入建國優(yōu)秀小說選輯。先生博學多才,畢生愛好書畫收藏與鑒賞;步入暮年,依然堅持寫作,并將寫作重點轉向書畫的收藏與鑒賞。
1993年7月,當他在金華文物市場地攤拿起一本《收藏》雜志來看時,如獲至寶,因為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讀物和園地。他馬上補足創(chuàng)刊以來的《收藏》雜志,并試著向《收藏》編輯部投稿。
1994年1月,李烈初2700字的《三十春秋鑒一畫》在當月的《收藏》雜志發(fā)表。他在文中講述了自己20世紀50年代末購得的一冊曾經翁同龢珍藏的惲南田10頁絹本花卉冊,因存疑而探討、請教,歷時32年,最終得出結論:該花卉冊是盡得惲南田真?zhèn)鞯膹垈サ淖髌贰J棺x者了解到書畫收藏投資有風險,書畫鑒定之艱難。隨后,他全身心地為《收藏》撰稿,這一年。他的《清末畫家鬻畫一斑——我收藏的書信一束》《粱楷工細人物畫考》《端午佳節(jié)鐘馗滌氛》《于髯公其人其字》《趙懷原書作質疑》等8篇稿件被《收藏》刊發(fā)。1995年,又有先生的9篇文章被《收藏》雜志發(fā)表。其清新的內容,生動的文筆,層層剖析的行文,深得讀者的喜愛。
2010年下半年。我刊決定從2011年元月起開辟“專欄”欄目。編輯部先在著名收藏家名單中選定作者,然后由我約稿并編處。我向李老電話說明了專欄稿件要求后,他十分重視,很快寄來擬撰寫的專欄“書畫延年”的寫作規(guī)劃,共12篇,每篇都有內容概要,并在征得責編同意后,先寄來4篇手稿。從此,我成為李老專欄稿件的第一位讀者。2011年4月,“李烈初專欄·書畫延年”的第一篇《揣骨聽聲真?zhèn)文妗放c讀者見面,之后連續(xù)發(fā)表,讀者反響很好。
綜合李烈初向《收藏》的來稿有三個特點:一是質量高,幾乎全被采用。李先生近20年來向《收藏》寄稿除兩篇因專題版面所限未被采用外,累計刊發(fā)86篇(附刊發(fā)目錄),計30多萬字,足見稿件質量之高、對《收藏》支持之大。二是內容基本為李老對書畫收藏鑒賞的切身體會,“舉凡書畫之發(fā)展,歷代之得失,畫家之功過,書畫之疑義,畫價之變幻,裝置之格式”均“我文我書,見解獨到”,寓精深的書畫理論和宴踐經驗于輕松暢達的文字,讓人受益匪淺。三是文風樸實,結構嚴謹,詞句典雅,謄寫清楚,無需編者過多修改。李烈初的子女告訴筆者,他們整理其父遺物時,看到他父親的書桌上仍擺放著為《收藏》撰稿的寫作提綱和資料摘錄筆記。李烈初先生對《收藏》情有獨鐘,他的深情厚誼怎不令人欷獻、感懷!
著名書畫鑒藏家
李烈初一生對書畫鐘愛有加,年輕時就開始有意識地收藏書畫。他相信緣分,認為“人生得失轉折,皆緣分使然,收藏書畫更是如此”。其實,緣分僅是收藏成功的一個因素,擁有豐富的書畫知識、高超的鑒別力、雄厚的資財是關鍵。李烈初經歷了20世紀50年代多數人無收藏意識,“文革”中藝術品幾乎一文不值,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藝術品從零資產到逐漸增值,直至天價頻出的今天。他靠對書畫的癡情,靠他掌握的淵博的書畫鑒賞知識,靠他的精研,靠一雙慧眼,先人一步涉及書畫收藏,收獲頗豐。他的書畫收藏投資少、藏品豐,且不乏名家之作。
新中國成立初期,李烈初曾以1元錢在杭州一舊書店買了一幅林風眠的絹本山水中堂。還買了幾件名家之作,如現代曾熙寫的齋額、名僧太虛法師和愛國人士沈鈞儒寫的斗方;不幾年,以3元錢買了一幅“金陵八家”之首陳卓的絹本《藤本仙女圖》。1965年,又在杭州以5元錢買了尺幅為101×41厘米的董其昌草書軸。受家庭經濟條件所限,特別是李烈初整整31年生活于窮鄉(xiāng)僻壤的水電工地,六口之家僅住一間宿舍,所以他的書畫藏品多是扇面、冊頁、斗方之類的“小件頭”,也藏有一些畫冊。他對這些藏品反復研究、欣賞,為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樂趣。
書畫鑒定是李烈初的又一專長。他在20來歲時,就努力結交老一輩書畫鑒藏家,聆聽他們的寶貴意見,提高自己的鑒別能力。之后,書畫收藏大家的專著出的多了。他就攻讀專著充實自己。李烈初鑒定書畫,主要靠觀察書畫上的歲月留痕,從材料、墨色、印章、裝裱諸多方面審視。他生性率直,對假書畫敢于坦言:“我發(fā)現有幾位新大師鑒定為真跡的古書畫,其實是贗品,是較新的贗品。什么王鐸、傅山、昌辟疆、伊秉綬的墨寶,都是新造的,沒有歲月滄桑的痕跡。”
李烈初書畫鑒藏文章被接連刊發(fā)后,全國各地經常有書畫愛好者或給他寫信、或登門討教,據李也紅講,他父親總是能竭盡所能,當面解答疑難,或遂一復信?!坝袝r因為要搞清楚一個問題,他會一連幾天翻閱資料,甚至半夜里想到了線索也會立馬起來求證”,決不敷衍了事。一次,鄰縣一位腿腳不方便的藝術愛好者讓人背著上門拜訪,“父親大為感動。第二次那人又要求鑒定,父親恐其舟車不便,竟自己主動上門回訪。結果在那人的藏品中發(fā)現了罕見的全套明版羅教禁書,立即向有關部門和雜志寫推薦文章,使珍貴文物得以重放異彩”。
李烈初對于自己書畫收藏鑒賞的心得體會,能及時整理撰寫成文發(fā)表,并集結成書稿出版。2005~2009年5年間,浙江大學出版社共出版李烈初編著的《書畫收藏與鑒賞》《清磐遠韻:書畫印泉趣談》《書畫鼓吹》《麈(zhu)談逸聞:書畫文玩品鑒》《荼韻悠悠》5本專著,影響深遠。
書法自成一格
李烈初不僅在書畫研究方面造詣深湛,而且因秉承家源,書藝也相當超俗。李烈初祖父李春樓為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庠生,院試第一。宮至浙江省高等法院推事。受其影響,李烈初從小酷愛文學、喜愛書法,崇拜有知識的人士。他年輕時不僅榮獲浙江省中學生作文比賽第一名,而且書法就不一般,因此還與于右任結緣。1948年李烈初在老家搞學生運動受到迫害流落到南京,在寧夏路2號于公官邸求見國民黨元老、監(jiān)察院院長于右任時,侍從傳話要他寫明來意。于公見了李烈初寫的自介信,發(fā)現書法、文字俱佳,就傳見了他,并留在西康路1號監(jiān)察院秘書處繕校股擔任錄事。之后幾十年來,李烈初通過飽覽名家碑帖,刻苦研習,加之博學多識,書法自成一格。其書法作品多次在展覽中獲得好評。
李烈初的來稿來信皆為手書,其行草如跑似飛,氣韻動人。于是熱愛錢幣和書畫收藏的我向他求字。李先生于2011年底寄來四尺整張墨寶一幅,并謙虛地說“先生囑書,盛情難卻”,但自己“人老書不老,讓您見笑了”。我展閱后方知,先生不僅書法別具一格,且所書內容與眾不同,完全為創(chuàng)作,與我之喜好相融,其釋文如下:“王時敏好書畫,一日苦嗽,得見王石谷畫《溪山紅梅圖》,欣賞累日,霍然病失。戴熙工畫山水,與其父均嗜古錢。其父病癰臥床呻吟,忽得珍幣天策府寶,摩挲把玩,遂進餐飯?!逼渲刑岬降摹疤觳吒畬殹卞X,乃十國楚王馬殷受后粱太祖封為夭策上將軍,于乾化元年(911年)所鑄,因傳世及出土極少,甚為泉家珍愛。此幅書法既有收藏典故,又熔書畫、錢幣收藏的樂趣于一爐,同時也契合了我的愛好,書體瀟灑,真乃絕妙佳作,非有融古通今的學識與對生活的深刻感悟,不能至此境界。
李烈初在住院半年后離開人世,住院期間還牽掛為《收藏》寫稿一事。他的遺憾是有一個心愿尚未實現—赴臺拜祭恩公于右任,雖曾蒙現臺灣監(jiān)察院邀請,但因兩地體制原因未能成行。兩件事沒有做完:一是將近年所寫集結為第六本書——《書畫一家言》出版;二是為浙江省古籍出版社點校的俞曲園《春在堂隨筆·茶香室叢錄》尚未完成,其子女表示將盡快取得朋友的支持,完成其父未竟的事業(yè)。
李烈初的一生已經很完滿,他用足了寶貴的光陰,為社會、為《收藏》釋盡了自己的光和熱。他的文童、著作及風范會永垂于世,嘉惠后人。
責編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