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賈維秀 圖/郭德鑫
那些鄉(xiāng)間的事物
文/賈維秀 圖/郭德鑫
如今的離鄉(xiāng)人越來越多,他們紛紛去尋找理想中的天堂,外面的天堂不知是否能找到,可他們忘記了,他們離去的地方就是天堂。在那些老地方,花自然地開,果自然地熟,老老少少自然地生活,一切都遵循著古老的秩序。
留在大地上的鄉(xiāng)村,美得像夾在《圣經(jīng)》里的一頁頁篇章,寂靜、樸素、暗藏哲理。
風景的帷幕是黎明前的第一聲雞鳴拉開的。
星星的倦眼還眨在天空中,鄉(xiāng)村和四野依然沉睡,夜色中,蹲在架上的雞便開始在黑暗中“嘰嘰咕咕”醞釀,選擇在一個怎樣的時刻、以怎樣的姿態(tài),去完成一天中最為風光的使命—讓天驚,讓地動。
夜露滴落,晨風忽起,曙色微透。
“喔—喔—喔—”雄雞很抒情地開始了原聲版的歌唱,那聲音掠過暗夜,擦出金屬般的質感,滑翔在村里村外,天空中就有了清而脆的高亢弧線。
村莊醒了。
誰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院子里晃動著皮影一般隱隱約約的身影。一扇扇門陸陸續(xù)續(xù)打開,街巷里有了腳步聲,村外有了腳步聲,田埂上也有了腳步聲,聲音的漣漪一圈圈漸次蕩開,叫醒了田野。
露珠爬在草葉上,自顧做著晶瑩的夢,等待著朝霞升起的時候,走完色彩斑斕的一生,農人的褲腳擦過草葉,露珠的夢就被帶到了別處,至于留在了哪里,露珠自己知道。
大塊的田地在村莊的遠處,與鄰村的土地相連,浩瀚的背景之上,人在其中不像是主宰,倒像是可以自由行走的一株株植物。沒錯,土地上的人終日與土地廝守,與莊稼相依,千年稼穡,何曾少了人的影子?人可不就長成了土地上脈脈相承、永不絕種的一種植物了嗎!
遠離村莊的土地,不便溺愛,大多會種植一些皮實的大莊稼。它們在蒼天的護佑下像一個個被放養(yǎng)的孩子,遇光即壯,見風就長。青青的玉米懷揣籽粒,像孕身乍現(xiàn)的婷婷少婦,青澀中透著成熟,向外散發(fā)出裹不住的咄咄逼人的生命氣息;紅紅的高粱,如同個子高挑的北方漢子,昂首挺胸,以最為流行的健康膚色,張揚著農家子弟的樸實;那些收斂得緊實的棉桃,心懷錦繡卻靜靜地擠在低處的枝頭,悄然養(yǎng)心。但陽光很毒,棉桃往往禁不住陽光的誘惑,幾個晴天下來,便驟然打開了滿腹白花花的心事。大地上的植物還有很多,有低頭沉思的谷穗,埋頭酣睡的紅薯、土豆,一心向上的芝麻……
一些無所事事的豆莢也擠進了莊稼地里:黃莢里是黃豆,白莢里是紅豆、豇豆,那些狀如烏雞爪的黑莢里則藏滿了密密實實的綠豆。
穿行在莊稼地里的除了人,還有另外一些活物:停停歇歇日夜鳴唱的是蛐蛐兒,不聲不響跳來跳去的是螞蚱,蚯蚓在土下潛行,蝴蝶在花香里振翅,一些鳥兒不屬于土地,它們如過客飛來逗留,又迅速離去,不知想了些什么。
陽光無遮無攔地從天空鋪了下來,照得地氣升騰,光與氣在土地上空形成了一波波的流水紋,陰陽先生稱之為“地脈”。據(jù)說,地脈旺的地方水紋就明顯。太陽光強烈的時候,稍加注意,就能夠看到晃眼的水紋在大地上游走,遠遠望去,像一道靜靜的水簾,似夢似幻,秘而不露。
園子散布在村莊四周,各家都有,多種些時令蔬菜。由于離家近,抬腿即到,閑不住的莊稼人就把一些細碎的心思繡花兒一樣用到了這里。幾畦綠菜,用柵欄一圍,竟有了觀賞的味道。村子里消失的水井,在這里還能看到。轆轤架在井上,白頭發(fā)的老人搖著,一桶桶井水就順著壟溝流進了菜地。小孩兒興奮地劃拉著溝里的清水,偶爾與老人一問一答。這場景最接近田園的味道,也最容易走進離鄉(xiāng)人的夢境。
如今的離鄉(xiāng)人越來越多,他們紛紛去尋找理想中的天堂,外面的天堂不知是否能找到,可他們忘記了,他們離去的地方就是天堂。在那些老地方,花自然地開,果自然地熟,老老少少自然地生活,一切都遵循著古老的秩序。
暮色中,老牛悠然地甩著尾巴,一旁戴草帽的農人收割著野地里的酸棗棵、奶秧子、野蒿子、蒲公英、狗尾巴草……然后,悄悄地裝進每個離鄉(xiāng)人的行囊。
(余絲詡摘自《散文百家》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