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照日格圖
呼和浩特,陰山下
文 _ 照日格圖
內蒙古草原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p>
大約1500年前的南北朝,這首《敕勒歌》像今天的《最炫民族風》和《江南 style》一樣流行。那時只有陰山,沒有呼和浩特。大約在430年前,這里出現(xiàn)了壘砌的青磚,一座城市有了最初的模樣,名曰“青城”,蒙古語曰“呼和浩特”。從呼和浩特二環(huán)向北驅車約10分鐘,便可抵達陰山山脈的重要組成部分—大青山腳下。站在山頂向下望去,這里早已沒有了昔日茫茫的綠草、微微的風和藏在草綠色里難得一見的牛羊,展現(xiàn)在你面前的是一座日漸豐盈的城市。天依然在籠蓋,可早已沒有了四野,有的只是四通八達。貫穿城市的道路給這座沒有河流的城市塑造了流動的風景??粗囁R龍走走停停,嘴里吟誦著那首熟悉的詩,你不得不感嘆時間讓滄海變桑田的魔力。你眼前的這座城市,看見過太多的人和事隨風而去;經(jīng)歷了北方的寒冷和干旱,卻在每年春天讓丁香花開滿整個城市。這等坦蕩,像極了住在城里的291萬人的胸懷。
呼和浩特身在塞外,偶爾也向500公里之外的首都北京學習。雖然均為華北城市,但北京的精細和深邃呼和浩特永遠學不會,就如同呼和浩特走街串巷的買賣人永遠吆喝不出北京糖葫蘆那種細長、拐著彎的叫賣聲。呼市人叫賣東西,聲音總是短促有力:“巴盟香瓜!巴盟香瓜!”沒有一點余音,讓人感覺他們永遠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僧斈闵磉呌行『?,臨走時還盯著車上的香瓜,被烈日曬得黝黑的漢子定會拿一個香瓜給孩子,說:“吃(發(fā)出“擦”的音,入聲)哇!”呼和浩特早點也賣油條豆?jié){,但人們更喜歡找一個路邊的蒼蠅館子來一碗在外地人看來“膻味兒”頗濃的羊雜碎,從懷里掏出一個塑料袋,拿出里面熱氣騰騰的“牛舌頭”(呼和浩特白焙子的一種),咬一口“牛舌頭”,吃一口羊雜碎。
呼和浩特的幾位知識分子也學北京,辦起了小資味道很濃的“書吧”,卻都未能逃脫關門大吉的命運。呼和浩特沒有多少人愿意在放著柔美鋼琴曲的小屋里獨自捧一本書,抿著咖啡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他們喜歡一有閑便呼朋喚友,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飯館里喝到微醺,唱到嗓子發(fā)啞。你若懷疑他們沒有文化,沒準兒還會有人反問你,文化是啥?吃喝里就沒文化了?小資在這里完全沒有生根發(fā)芽的土壤,這里的人喜歡用最直接的方式辦最簡單的事。套用“大寶”的廣告詞正合適:“把簡單的事搞復雜,浪費;把復雜的事搞簡單,貢獻!”
在呼和浩特,有蒙古族集中居住的小區(qū),但更多的小區(qū)都是蒙漢雜居;不吃羊肉的漢族人很少,不吃燴菜的蒙古族人也不多;不會說漢語的蒙古族人不多,會說蒙古語的漢族人也不多,但大多數(shù)人都會學著說兩句蒙古語。雖然有時他們的發(fā)音在我這個蒙古族人聽來有些別扭,但他們的誠意足以打動我。每天早上上班,樓下收發(fā)室的大爺都會用蒙古語跟我打招呼:“賽因,拜努(蒙古語‘你好’)!”我偶爾會跟他開玩笑,說出一大串蒙古語,諸如“上班累不累”“最近有沒有我的郵件和稿費單”之類。他會不好意思地咧嘴笑,說:“說漢話哇,說太多了我聽不懂!”我總是一笑,上樓去。第二天,他依然用蒙古語跟我打招呼。
有一天,不知是誰給了大爺一瓶“草原白”,大爺喝得酩酊大醉,竟然在他狹小的收發(fā)室唱起《鴻雁》來:“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蒙古族人聚會時也常常唱起歌頌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歌。每當有人唱起《母親》這首歌,大家必定一同哼唱,旋律漸漸走低,轉成低泣之聲。在呼和浩特的蒙古族人,大多是第一代進城的。在城市的繁華中,人們依然想念自己遠方的故鄉(xiāng)和家人。只是,我們的父輩再怎么努力,也無法與這座城市相融。來呼和浩特暫住的父親就曾告訴我:“你們這個浩特(城市),什么都是人造的。在家時,一聞到青草的味兒,眼前就豁然開朗,但你們城市的草坪就沒有那種熟悉的味兒。”我同學的孩子卻早已習慣了有阿爾泰游樂園、青城公園和萬達電玩城的呼和浩特,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馬路已擴至六車道,高架橋修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已經(jīng)從原來的二環(huán)擴至三環(huán),但對于呼和浩特的擁堵依然無濟于事。城市化讓這里的人們興奮,雷同化讓這里的人們擔憂。人們選擇保留了公交車上的蒙漢雙語報站,而不是改為中英文報站;選擇保留了內蒙古博物館的舊館,保留了那個古老的建筑和樓頂上那匹馳騁的白馬。當被問及這座城市是否需要進一步向國際大都市邁進時,有人同意,也有人開始思考。上了年紀的人,依然懷念我們這一代人并不知道的“烏蘭恰特”和“牧民招待所”。關于發(fā)展,呼和浩特人在激進中存著保守。
更多的呼和浩特人不大在乎城市的大與小、樸素與繁華。有公園晨練,有地方聊天,有一處安睡的地方即可。這里的人們早已習慣了呼和浩特“二線城市”的地位,他們不爭不搶,把舒舒服服地過日子當成大事。他們覺得所有的繁華不過是一掬細沙,經(jīng)不起風吹。我們背靠著陰山,什么樣的大風也別想吹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