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景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世界宗教研究所,北京100732)
明清時期,隨著伊斯蘭教中國化進程的不斷深入,穆斯林的社會參與性不斷加強,各領(lǐng)域涌現(xiàn)出一批杰出的人物,其中在軍界,出現(xiàn)了許多千總、游擊、副將、總兵、提督和總督,他們的生平事略散見于明清的官方文獻,成為后來學術(shù)界研究的重要資料。白壽彝先生主編的《回族人物志(清代卷)》就是這方面的重要成果之一。馬蛟麟作為明清之際的穆斯林將領(lǐng),一直以來是被忽視的人物之一。直到民國24年(1935)金吉堂先生在《中國回教史研究》一書中略微提到馬蛟麟、馬雄、馬承蔭祖孫三代在廣西的軍旅生涯,強調(diào)他們“于教門皆有提倡”[1](P164)。民國27年(1938年)白壽彝先生在《柳州伊斯蘭與馬雄》一文中提到了馬蛟麟和馬雄,詳細探討了馬雄在柳州伊斯蘭教史上的作用①。1989年《經(jīng)學系傳譜》一書出版后,馬蛟麟的事跡始為世人所知,趙燦在該書中曾四次提到他,稱他為“平定楚地者”“辰源(沅)鎮(zhèn)臺”“鎮(zhèn)臺”和“粵西鎮(zhèn)臺”[2](P83,94,84,47—48)。“鎮(zhèn)臺”是清代對總兵的一種稱呼,提督則被稱為“提臺”“提憲”。1990年答振益先生參照《經(jīng)學系傳譜》撰寫了《伊斯蘭經(jīng)師馬銓》一文,其中提到馬蛟麟,并將馬雄和馬蛟麟視為一人②。時至今日,學術(shù)界對馬蛟麟已有的零星研究存在著多處訛誤,值得商榷?;诖耍疚母鶕?jù)明清檔案文獻、碑刻和實際考察,對趙燦筆下的這位穆斯林將領(lǐng)作一個初步的探討,以期從一個側(cè)面還原這位被遺忘的軍旅穆斯林將領(lǐng)的人生軌跡。
馬蛟麟的籍貫有不同的說法。就目前所見到的資料可知,主要有以下幾種:
《潼關(guān)衛(wèi)志》和《潼關(guān)縣志》記載:馬蛟麟陜西“榆林人,湖廣總兵,清封定南侯”[3]。
《岳州府志》《辰州府志》和《湖南通志》等記載馬蛟麟是“陜西人”[4]。
《清史列傳》記載:“馬雄,陜西固原人,廣西提督馬蛟麟之族子,蛟麟撫為子”[5]。
《經(jīng)學系傳譜》提到“寧鎮(zhèn)之同心城”“乃粵西鎮(zhèn)臺馬公之故里也”[2](P48)。
《固原州志》兩次提到馬蛟麟,未提及籍貫[6](P505—506,709—710)。
《中國回教史研究》記載馬蛟麟及子馬雄,孫馬承蔭是“三原”[1](P164)人。
如何理解上述各種說法至關(guān)重要,下面我們就逐一進行分析?!朵P(guān)衛(wèi)志》和《潼關(guān)縣志》將馬蛟麟歸屬于“僑寓”一類,說明他并非潼關(guān)本地人,而是僑居在此地。查閱明崇禎十一年(1638年)陜西巡撫孫傳庭的奏折發(fā)現(xiàn),馬蛟麟當時擔任“潼關(guān)營千總”一職,在澄城之戰(zhàn)中立過戰(zhàn)功[7](P70—72)。至于馬蛟麟是榆林人的說法,不知其何來?!朵P(guān)衛(wèi)志》的修纂時間康熙十二年(1673年),此時馬蛟麟去世才20 余年。從該志編纂者采集的信息來看,他們能得知馬蛟麟擔任湖廣總兵的信息,那么對他早期的歷史應該不會陌生,這種說法可能有一定的線索或者他有類似僑寓的經(jīng)歷,只是現(xiàn)在還無法作出判斷,有待考證。至于陜西人和固原人的說法,其實并不矛盾。固原現(xiàn)為寧夏回族自治區(qū)轄地,但在康熙十二年(1673年)之前屬于陜西管轄。因此,籠統(tǒng)地說馬蛟麟是陜西人,而從小的地理范圍來看,馬蛟麟與馬雄一樣,都是固原人。例如,康熙十五年(1676年)圖海在奏折中明確提及“原廣西提督馬雄之母及族人俱在固原”[8]。至于在固原哪兒,早期的各類方志都未記載,只能再次根據(jù)馬雄的籍貫來推測。光緒年間,固原提督雷正綰在《南古寺先師遺跡碑記》中提到馬雄“乃固原州楊建堡人”[9](P299)。作為陜甘總督,雷正綰的這個說法是可靠的。因此,可以斷定馬蛟麟與楊建堡有一定的關(guān)系。
關(guān)于楊建堡的由來,據(jù)寧夏固原學者考證,該堡原名石門關(guān),是唐朝時期為了防御吐蕃攻襲而設(shè)。北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年)曾重修,改名為石門堡。明朝時,又進行了重修,當時有一位叫楊建的指揮使守衛(wèi)此城,因此又被稱為楊建堡[10]。清代以來,幾經(jīng)廢棄,成為牧羊人圈羊過夜的地方,又因楊建堡和羊圈堡諧音,便有了羊圈堡這個名字。清末的《固原州志》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羊圈堡”的稱呼。羊圈堡現(xiàn)在固原市原州區(qū)固原縣三營鎮(zhèn)黃鐸堡鄉(xiāng)境內(nèi)。在調(diào)查中,筆者曾路過該堡,堡的正面墻壁是修繕過的,上面寫著黃鐸堡三個大字,其他周邊已經(jīng)很殘破,原堡內(nèi)已是莊稼地。
金吉堂先生認為馬蛟麟及子馬雄,孫馬承蔭是“三原”人,不知其資料來源于何處,抑或固原、五原的訛誤。說到五原,就必須提及與馬蛟麟有關(guān)的另外一個人物馬子云。馬子云曾在四川川北等地任總兵官、左都督,官至榮祿大夫。在《四川閬中巴巴寺先師碑記》中自稱“五原③馬子云”[9](P232)。馬子云在《清真教學田記》中提到“吾宗”原任辰常鎮(zhèn)鳳宇公諱蛟麟者[11](P61),這說明馬子云與馬蛟麟可能屬于同一家族。在我們的實地調(diào)查中,這種可能性最終得到印證。在距離固原黃鐸堡鄉(xiāng)大約2.5 公里,有一個叫馬家莊(子)的村子,該莊公墓內(nèi)有一塊“皇清誥封榮祿大夫左都督馬公神道碑”,立碑時間是“大清康熙歲次己巳孟夏”,即康熙二十八年夏,立碑人是“不孝男左都督馬子云”。在此碑旁邊,還有一塊康熙皇帝對馬子云的曾祖父、祖父、父親以及他本人四代的誥封碑。立碑者是馬子云和他的弟弟馬子強。從碑文內(nèi)容來看,馬子云的父親叫馬仲,按照輩份初步判斷,應與馬雄是同輩,對于馬蛟麟而言,馬子云是孫輩。此外,關(guān)于馬子云的籍貫問題,民國12年(1923年),導河縣(今甘肅省臨夏縣)教育局長陜總南在撰寫的《西吉縣黑窯靜室堂碑記》中提到馬子云是楊建堡④人[9](P290)。
通過馬子云的相關(guān)信息,筆者初步確定馬蛟麟的原籍是固原楊建堡,而趙燦在《經(jīng)學系傳譜》中提到馬蛟麟軍營中的一個楊姓經(jīng)師是楊建堡人也可以作為一個證據(jù)。
既然馬蛟麟的籍貫與固原楊建堡有關(guān)系,那么如何理解趙燦認為馬蛟麟的籍貫是“寧鎮(zhèn)之同心城”呢?這需要再次確認一下地理范圍,如今的寧夏在明清時期分屬兩個邊鎮(zhèn),即固原鎮(zhèn)和寧夏鎮(zhèn),這兩個鎮(zhèn)的交界處就是下馬關(guān),下馬關(guān)以北屬寧夏鎮(zhèn)轄區(qū),以南屬固原鎮(zhèn)轄區(qū)。而同心城正好處在交界處,屬寧夏鎮(zhèn)的管轄范圍。這就是趙燦所謂“寧鎮(zhèn)之同心城”的由來。然而,楊建堡與同心城屬于兩個邊鎮(zhèn),馬蛟麟的籍貫怎么從楊建堡成了同心城,這是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光緒年間的《固原州志》為我們提供了新的思路。該志曾提到“馬蛟麟,順治初集鄉(xiāng)團以御流賊”,這里的流賊是清代官方對李自成起義軍的定性稱呼,雖然時間有誤,但事實不謬。同樣趙燦也提到同心城原名半個城,因遭李自成率領(lǐng)的農(nóng)民軍屢攻,“其民固守之,故名”。馬蛟麟的后代告訴筆者,馬蛟麟曾參與過同心保衛(wèi)戰(zhàn)。現(xiàn)在楊建堡還流傳著四十八個紅頂子的說法,指的是四十八位頂戴花翎的武將。這充分說明馬蛟麟率領(lǐng)的鄉(xiāng)團主要是楊建堡人,他們從此地出發(fā),赴同心城參戰(zhàn),時間不是順治初,而是明末。馬雄也屢屢提到這些人,稱他們是“西涼子弟”,他與他們“如同手足,矢死靡他”[12](P442)。
從中我們大概可以推測,馬蛟麟出生在楊建堡,成年后帶領(lǐng)族人赴同心城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待起義軍退兵后,可能僑居此地。盡管他僑居或定居同心城,但家族中的大部分還居住在固原的楊建堡,他們之間保持著聯(lián)系。
既然馬子云與馬蛟麟同屬一個宗族或一個家族,那么還可以通過馬子云的信息再次確認馬蛟麟先祖的籍貫問題。馬子云的后代告訴筆者,他們原來有家譜,但在“文革”中被毀。據(jù)家族老人口傳,他們的祖先總兵馬大人(即馬子云)的祖籍是江蘇省南京市竹子巷(大概是棲霞區(qū)范圍),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這條巷子,不知道是哪一輩后來遷徙至西安,因為被宮廷人追殺后流落到了甘肅臨夏八方⑤。這是馬子云后代定居甘肅臨夏這一支的說法,其中有些細節(jié)有待商榷。另外,現(xiàn)在馬子云的后代中有的定居在四川川北,有的在青海,有的在固原楊建堡的馬家莊子,他們內(nèi)部還有一定的聯(lián)系。由此可以確定馬蛟麟先祖的原籍是南京,后來從南京直接遷至固原,或者從南京遷居至陜西某個地方,然后再遷居固原。
綜上可知,馬蛟麟先祖的原籍是南京竹子巷,后來遷居固原楊建堡,遂以此為籍。馬蛟麟出生于此,后率領(lǐng)族人赴同心城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從此定居同心城,但家族的大多數(shù)人仍居住在楊建堡,他們保持者密切的關(guān)系。
前文已提到,馬蛟麟曾率鄉(xiāng)團抵御農(nóng)民起義軍。這說明他不是農(nóng)民出身,可能是明朝的官員后代,享受政治上的某種待遇。在明清易代之際,農(nóng)民起義頻發(fā),農(nóng)民對抗官軍之事稀松平常,而農(nóng)民之間大規(guī)模的對抗鮮有發(fā)生,除非是農(nóng)民被官軍征用。這就涉及馬蛟麟的家世問題。
據(jù)馬子云的后代講,他們最早的先人憑海上絲綢之路而來,在泉州登陸,起初是做珠寶生意的商人。后人輾轉(zhuǎn)到南京定居,并在朝中做官。這段口述資料為我們展現(xiàn)了馬子云家族的一些片斷,其真實性仍待考證,但通過相關(guān)的資料,我們可以初步判斷,該家族早年的歷史應該正如其后人所言,其先祖可能是元朝時期東來的色目人。對此,著名學者劉銘恕先生經(jīng)過考證認為,馬雄“為色目人無疑”[13](P135)。如果該考證結(jié)果可信,那么可以確認馬蛟麟、馬雄的先祖是元朝時期的色目人,他們最初從海路來到中國,從事珠寶貿(mào)易。他們在明朝建立過程中有功勞,被授予爵位,世代襲封。趙燦在《經(jīng)學系傳譜》中提到馬蛟麟的先祖一直是明朝世襲的官員,他們有著“世爵馬”的稱號,至馬蛟麟已經(jīng)“襲封十一代”[2](P49)。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清代、南明等文獻中幾乎都沒有提及此事,甚至馬蛟麟的后代也從未聽說過。趙燦說法可信度很高,因為他的老師舍蘊善之養(yǎng)父舍應舉是馬蛟麟手下的“委標員副戎”,自然會更加熟悉馬蛟麟的身世。另外,舍蘊善當時還在馬蛟麟的隨營楊姓經(jīng)師處習經(jīng),時??梢砸姷今R蛟麟,“鎮(zhèn)臺馬公(諱蛟麟者),每見必極稱羨之”[2](P84)。這不排除馬蛟麟親自將自己的身世告訴舍蘊善。
既然馬蛟麟家族世襲著某種爵位,這就涉及明朝的職官制度。明代延續(xù)了元朝的職官制度,明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除了授予同姓王公爵位外,還為異姓有功之人封爵。受封而領(lǐng)鐵券者,為世襲封爵,否則為流爵。襲封則還其誥券,核定世流降除之等。爵位世襲,或降等以襲,如封侯而世襲伯。按照趙燦的說法,馬蛟麟的先祖應該是領(lǐng)鐵券者。明代的爵位一般遵循父歿子襲,兄終弟及之規(guī)。雖然對于趙燦“馬蛟麟祖上襲封”的說法尚無從考證,但透過明代回回將領(lǐng)陳友、陳英家族襲封的歷史,我們可以進一步了解馬蛟麟祖上的情況。
據(jù)陳仲達先生考證,陳氏家族的先祖于元末明初從西域遷居安徽全椒縣,因軍功,世代享受襲封,直至明朝末年。一世陳敬宗、二世陳景通(原名那那罕)隨朱元璋征戰(zhàn)有功,封驍騎校尉。三世陳友因軍功于天順元年(1457年)封伯,天順三年封侯,四年卒,弘治三年(1490年)追封沔國公。四世陳能于天順四年(1460年)襲伯,成化十九年(1483年)卒。五世陳剛于次年襲伯,弘治八年(1495年)卒。六世陳勛于次年襲伯,正德四年(1509年)卒,弟陳熹于次年襲伯,嘉靖十年(1531年)卒。七世陳大策于嘉靖十三年襲伯,萬歷五年(1577年)閏八月卒,八世陳永壽于同年十二月襲伯,萬歷十二年(1584年)止襲,弟陳如松于次年襲伯,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止襲,九世陳世恩于次年(1614年)襲伯,生卒無考[14]。
從安徽陳氏家族的襲封歷史來看,從陳友開始封侯,后代世襲伯爵,按照繼承的代際來看,實際有七代,中間六、七兩代是兄終弟及,是為同一代,但如果按兩代算,應該是九代。再加上一世和二世,也應該有十一代。但是從陳世恩襲伯到明亡,還有三十年,他之后是否還有繼承者,現(xiàn)在還不清楚。這個家族的襲封史,基本貫穿明朝的始終。因此,趙燦的說法應該是可信的,按照這個推斷來看,馬蛟麟先祖在明朝立國中有過功勛,大概是在明朝初年封侯,后代一直世襲伯爵,到馬蛟麟已經(jīng)是第十一代。
既然馬蛟麟的先祖對明朝開國有功,得到封賞,他們理應在南京定居,怎么會遷居至固原呢?何時到達固原?因資料所限,我們無法得知其中的緣由和細節(jié)。如果他們是明朝初年遷居固原,那么他們是否屬于明朝開國元勛黔寧王沐英的部下。按照時間與地域來推算,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固原是沐英的封地。有研究者指出:沐英在固原的封地相對其他藩王較小,只有現(xiàn)在的海原、西吉和原州區(qū)狹長一帶[15]。從這個層面來看,楊建堡恰好位于沐英的封地內(nèi)。是否如此,待考。
正是因為馬蛟麟先祖世代繼承爵位,享受朝廷俸祿,所以就很容易理解他率領(lǐng)鄉(xiāng)團赴同心城抵抗農(nóng)民起義軍的原因。同時,還可以糾正宣統(tǒng)年間《固原州志》中關(guān)于馬蛟麟家世的說法及對后來的影響。據(jù)該志書記載:
“馬蛟麟,順治初集鄉(xiāng)團以御流賊,及大兵入關(guān),遂守辰常等處總兵?!保?]
這個說法非但沒有交待馬蛟麟的家世,而且給讀者一種先入為主的看法,即馬蛟麟似乎是清朝初年組織鄉(xiāng)團抵御農(nóng)民起義起家,后參加清軍,最后擢升總兵等職務(wù),完全忽視他的家族在明朝顯赫的地位。這或許是資料來源存在誤差,抑或是官方在修史中有意隱匿了馬蛟麟與亡明的關(guān)系。不過這句話對后來志書的編纂和研究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固原縣志》《寧夏軍事志》《固原回族研究》等書中關(guān)于馬蛟麟的內(nèi)容都來源于此,舉例如下:
《固原縣志》記載:“馬蛟麟固原人,回族。明末組織鄉(xiāng)團,清初參加清軍?!保?6](P1074)
《寧夏軍事志》記載:“順治年間,固原回民馬蛟麟,曾組織回民鄉(xiāng)團協(xié)助清軍掃蕩農(nóng)民起義軍全部,后加入清軍征討廣西和湖南等地?!保?7](P390)
《固原回族研究》記載:“馬蛟麟,生卒年不詳。明末清初,曾組織回民鄉(xiāng)團為清朝掃蕩農(nóng)民起義軍余部。后隨征廣西、湖南等省,迭克名城?!保?8](P118)
雖然現(xiàn)在這些志書和研究中關(guān)于馬蛟麟的家世的說法存在各種問題,但是,它們都涉及馬蛟麟的民族身份和信仰屬性,即他是回族、回民,這是《固原州志》上未曾反映的內(nèi)容。因此,我們有必要探討馬蛟麟的信仰問題。
關(guān)于明清之際眾多的穆斯林將領(lǐng),很少有文獻提及他們的伊斯蘭教信仰或者信仰實踐活動,現(xiàn)在為人熟知的諸位將領(lǐng)的穆斯林身份,大多是根據(jù)后人記憶或者家譜推測而知的,其中白壽彝先生的《回族人物志》(清代)便是在這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成果,但列入其中的某幾位回族人物的信仰情況仍然不明確,甚至這些著名歷史人物的后代并不承認他們的祖先是回族或者信仰伊斯蘭教,這其中爭議最大的是明代的常遇春、沐英、馬文升等人。雖然這些歷史人物都很著名,但官方文獻中幾乎沒有關(guān)于他們信仰狀況的記載。然而,馬蛟麟作為一個知名的回回或穆斯林將領(lǐng),盡管官方文獻并沒有為他立傳,但有兩段資料卻明確地記載了他的信仰情況。
順治五年(1648年)九月,瞿式耜給南明永歷帝的《報中興機會疏》奏折中最早提到馬蛟麟的信仰:“具述虞鎮(zhèn)馬回子駐兵常德,實有反正之心?;刈蛹疵憎胝咭病!保?9](P106—107)
順治八年(1651年)二月,方以智在《辛卯梧州自祭文》一文中提到馬蛟麟的信仰:“庚寅之閏,棲一瓢于仙回山,不幸同隱有相識者,系累胥及,被縶而膠致之平樂將軍。將軍奉默得那教,尤惡頭陀,露刃環(huán)之,視此納之不畏死而異之,逼而怵之,終以死自守?!保?0](P359)
第一段文字中的“回子”是明代以來對穆斯林的一種稱呼。例如明代,寧夏固原有一位從事染織業(yè)的浦姓回回,人稱“浦回子”[21](P334)。后來一般指信仰伊斯蘭教的回民,如順治元年(1644年)八月,方大猷給順治帝的奏折中,分析了山東各階層在易代時的反應,其中就涉及“回子”這一階層的情況:“臣查二(山)東人心,感恩投誠者固多,而陽順陰逆者亦不少。凡鄉(xiāng)紳、土豪、宦裔、回子及闖賊余黨、偽官等眾,日日招兵買馬,毫無忌憚,廢農(nóng)失業(yè),意欲何為,官府呼之不前,動輒自相殘殺?!徽摷澝窕仃J,盡數(shù)并入就近營伍,一一印烙掛糧?!保?2](P13—14)
第二段中的“將軍”確指馬蛟麟,“默得那”,亦稱“默德納”,是元末清初對麥地那的音譯,“默得那教”是對伊斯蘭教的一種稱呼,當時穆斯林和官方文獻把麥地那稱為“回回祖國”。該詞最早出現(xiàn)在元朝至正八年(1348年)河北定州《重建清真寺記》碑文中。
至于方以智的文章提到馬蛟麟因信仰伊斯蘭教而“惡頭陀”,這應該是方以智的誤解。盡管如此,方以智的這句“將軍奉默得那教,尤惡頭陀”一直為后來學者所傳承,如《安徽文化名人世家》這樣寫道:“馬蛟麟信回教,本極痛惡僧徒,但被方以智此舉奪氣驚服,親解其縛,聽其為僧?!保?3](P87)
另外,馬雄作為馬蛟麟的族子(義子),其信仰狀況也很重要,透過他也可以從側(cè)面了解馬蛟麟的信仰。清代佚名《平滇始末》有廣西“下六府屬回子馬雄鎮(zhèn)守”[24](P3)的記載。成書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劉健所著的《庭聞錄》記載“馬雄陜西回種,偽授廣西提督、懷寧公”[25](P6)。雖然劉健是在其父劉岜著作基礎(chǔ)上所撰,資料比較真實,但限于當時的政治背景和家族恩怨,不僅把吳三桂、馬雄等人列入“逆賊”行列,而且對馬雄的信仰和族屬頗有微詞。受此影響,劉銘恕(1911—2000)先生于民國32年(1943年)發(fā)表的《鄭和航海事跡之再探》一文中提到馬雄的信仰情況:“滇黔有元以來,回族既盛,當清初吳三桂開藩南疆時,實有引納,所屬將領(lǐng)之中,如馬雄者,有陜西回回遺種之稱,殆為色目人無疑”[13](P135)。盡管該文的敘述口氣和用詞有失偏頗,但從側(cè)面證實了馬雄是回回的史實;還有,其關(guān)于馬雄籍貫的記載,和清代官方文獻一致。
此外,康熙后期成書的《經(jīng)學系傳譜》不僅記載了馬蛟麟的信仰,而且記錄了他的信仰實踐活動。另外,筆者在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馬蛟麟的后人現(xiàn)在分布在寧夏固原、甘肅張家川、廣西柳州等地,他們?nèi)匀恍叛鲆了固m教。據(jù)他們講,其先祖馬蛟麟確實是穆斯林。
在楊建堡馬家莊子的考查中,筆者聽當?shù)厝酥v,在該地,楊、馬兩姓不分家,是一個祖先的后代,相互不通婚,現(xiàn)在楊姓人數(shù)多于馬姓。當問及楊姓是否是當年楊建的后代,他們回答不上來。另外他們還有“老粵公”“馬大老爺”的記憶和四十八個紅頂子的說法。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四十八個紅頂子的姓名,但都知道“老粵公”就是馬蛟麟。由此,我們再探討他的生平事略。
關(guān)于馬蛟麟的出生年代迄今尚未發(fā)現(xiàn)任何資料,但他去世的時間是順治八年(1651年)。他被稱為“老粵公”,說明年齡至少在50 歲以上。因此,可初步推斷其生年是明萬歷二十八(1600年)前后。因資料有限,其早年的生平還無法得知?,F(xiàn)已知的是他曾組織鄉(xiāng)團赴同心城抵御農(nóng)民軍。據(jù)《固原州志》《同心縣志》等記載,此時是明崇禎八年(1635年)。崇禎十一年(1638年)馬蛟麟已是潼關(guān)營千總,在澄城之戰(zhàn)中立戰(zhàn)功,未幾受傷休養(yǎng)[7](P70—72)?!朵P(guān)衛(wèi)志》將他看做是榆林人,可以說明他在榆林一帶任過職或者在此地參與鎮(zhèn)壓過農(nóng)民軍。崇禎十六年(1643年),李自成攻破潼關(guān),明軍潰散,馬蛟麟部歸左良玉管轄,繼續(xù)追剿農(nóng)民軍。[26](P418)崇禎十七年(1644年),馬蛟麟隨左良玉鎮(zhèn)守武昌。南明弘光朝建立后,他率部下繼續(xù)守此地。順治二年(1645年)四月,左良玉病逝,其子左夢庚承職。不久,清軍至九江,左夢庚降清。馬蛟麟被迫歸降,以副將委守武昌。期間,他與經(jīng)師馬明龍交善,為武昌馬家莊清真寺捐學田二十石[11](P61)。此后,他奉命招撫前明將領(lǐng)馬進中、牛萬才等,初有成效,但在剃頭的問題上,他們很難讓步,最終棄岳州、荊州自九江西上,歸附南明湖廣總督何騰蛟。岳州、荊州成為空城,他被任命為岳州副將[22](P41—42)。
順治三年(1646年)馬蛟麟被任命為岳州署總兵官,率清軍攻占新墻、潼溪等處。期間,他巧遇舍蘊善,安排其師從隨營經(jīng)師楊師學習。未幾,聯(lián)軍調(diào)來廣西籍覃裕春部收復新墻、潼溪,馬蛟麟大敗[27]。對于這段歷史,趙燦略有提及:“有寇自黔滇來,辰民驚慌,舍公令附郭人家入城?!磶踪\至,大掠。”[2](P83—84)
同年九月初,聯(lián)軍攻打岳州,試圖收復湖北。馬蛟麟聞訊,向武昌求援,清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派參將前往接應。馬蛟麟率部先擊敗陸路聯(lián)軍,再攻聯(lián)軍水師,水陸皆敗,聯(lián)軍退往長沙?!对乐莞尽愤@樣評價:“岳之能守,馬蛟麟功最大。”[28]這就是趙燦所記載馬蛟麟為“平定楚地者”的由來。
順治四年(1647年)二月,清將孔有德率大軍進駐岳州,馬蛟麟為隨征總兵官。五月,任命為鎮(zhèn)守辰常署總兵官,協(xié)防辰州、常德等地。七月、八月、九月,派部下攻打辰、常周邊的慈利、石門、永定、九溪等地,獲勝無算[22](P88—89)。期間因清軍糧餉難以供給,為“宣布恩威于降官降苗及鼓勵將卒,凡帽袍、銀牌等項不下萬兩”,皆其“遣役抵家多方籌辦”,母親“傾資助”其“置備馬匹”[12](P285)。對此羅繡錦在呈文中寫道:
“隨征總兵官馬蛟麟開取常德,委鎮(zhèn)辰常后,率屬購馬、克營投誠者之衣帽、賞賜,皆出蛟麟,謹將其功績據(jù)實上告,乞赦部核覆?!保?9](第9冊,P5755—575)
與此同時,南明馬進忠、鄭古愛、瞿式耜等人設(shè)法策反馬蛟麟,起初他愿意暗中與南明里應外合,后因鄭古愛等人失約,未果[26](P29)。他將此事告訴總督羅繡錦,羅繡錦在奏折中提到:“鎮(zhèn)臣馬蛟麟忠勇,不為間諜所動,且以孤軍屢捷,功堪懋賞,應加都督同知以勵”[29](第11冊,P4665—4667)。十二月,馬蛟麟進駐常德府[30](卷36)。
順治五年(1648年)正月,任命“隨征總兵官馬蛟麟為都督僉事,充鎮(zhèn)守湖廣辰常總兵官”[30](卷37)。這就是趙燦筆下“辰源鎮(zhèn)臺”的由來,不過“辰源”實誤,應為辰沅,辰指辰州,沅指沅陵。四月聯(lián)軍攻打辰州和常德,“馬蛟麟困守其中,音訊斷絕,吉兇莫知。所轄沅、黔、麻、辰、瀘等縣,為土賊姚啟虞作祟,張先壁、皮雄等乘機而入,州縣皆不可問”[31](第6冊,P157)。七月他重新收復辰州,加授右都督[30](卷44,P12—13)。
順治六年(1649年)五月,定南王孔有德率軍攻打廣西,馬蛟麟被委任廣西隨征總兵官,擢升左都督[30](卷39)。這就是趙燦所說“粵西鎮(zhèn)臺”的由來。在南下的途中,他遇到尋學的馬續(xù)軒,安排其在常德蔡師處學習[2](P94)。九月,破道州永安關(guān),克道州,進攻桐口,南明永國公曹志建退守龍虎關(guān)[32](卷16)。十一月,他上奏清廷軍部,希望得到馬匹等軍需物資[29](P5755—5757)。十二月大敗南明寧遠伯王永祚、張朝綱軍于湖南永州[33](卷16)。
順治七年(1650年)三月,馬蛟麟率軍攻打龍虎關(guān),大敗曹志建。四月,曹志建重金懸賞反擊,清軍大敗,“蛟麟怯走”[34](P16)。八月,率兵進入廣西。九月攻占灌陽,陷恭城,占領(lǐng)平樂。十一月初,攻占桂林,俘獲南明兵部尚書瞿式耜、翰林院大學士張同敞。
順治八年(1651年)二月十五日,馬蛟麟率軍攻占梧州、平樂,俘獲南明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方以智?!榜R蛟麟促以智降,乃舍妻子,為浮屠去”[26](P394),出家為僧。三月,孔有德派遣馬蛟麟、左翼總兵官線國安攻取柳州及略旁近諸州縣[30](卷54,P18)。期間,據(jù)《經(jīng)學系傳譜》記載:馬蛟麟派人將常德蔡師的學堂搬至柳州[2](P94);推薦馬續(xù)軒、蔡玉徽、皇甫端、黃師(云南人)四人赴武昌著名經(jīng)師馬明龍?zhí)幚m(xù)學[2](P94),并贈馬明龍“白鏹百二十金”[2](P47);贈送在同心城設(shè)學的湖南籍經(jīng)師張行四“西洋布潔服,并蜜臘素珠”[2](P47—48);捐資重修桂林西門外清真寺和柳州城內(nèi)清真寺。據(jù)《重建西門清真寺并學堂養(yǎng)膳碑記》記載:
“粵西省城附郭,原有寺宇,越明至今三百年于茲矣,□屬草創(chuàng)。自流賊蹂躪,故址鞠為茂草。至我朝定鼎,總鎮(zhèn)馬蛟麟、提督馬雄父子相繼來粵,捐(資)買地而創(chuàng)建焉?!保?5](P43—44)
據(jù)康熙三十四年的碑文記載:
“清真寺者,原系欽爺(命)馬大老爺⑥駐鎮(zhèn)龍城(柳州),率吾教人捐資創(chuàng)建,闡揚正道,朝夕禮祝之所也?!保?6]
五月順治帝授馬蛟麟一等“阿達哈哈番”(滿文,漢字為輕車都尉)和“拖沙喇哈番”(云騎尉)兩個爵位,并世襲[37](P192—194)。八月,馬蛟麟被誥封榮祿大夫,官至一品。嘉獎內(nèi)容如下:
“諭曰:國家思創(chuàng)業(yè)之隆,當崇報功之典,人臣建輔運之績,宜施賜爵之恩。爾原任隨征廣西總兵官、左都督馬蛟麟,爾能知時命歸,誠效用,馳驅(qū)王事,隨大軍征西于湖南等處,有辟土之功。再征粵西,收復郡邑,身經(jīng)戰(zhàn)陣,備著勛勞,用賜殊榮,以昭激勸。茲以覃恩特賜爾階太傅,特進榮祿大夫,爾尚勤于篤棐,只服朕命,勉盡乃心?!保?](P709—710)
按照清代誥封制度,受封者不僅是本人及其子,而且還要追贈其祖上兩代或三代。因此,這段話只涉及馬蛟麟一人的信息可以肯定,還有他妻子及祖上三代的信息內(nèi)容。一般而言,妻子要誥封一品夫人。據(jù)《清史稿》記載:“榮祿大夫系文職封贈之階,原為從一品光祿大夫,后改榮祿大夫,文武正,從一品,妻封一品夫人?!敝皇悄甏呀?jīng)久遠,我們還不知道這些圣旨是否還存世,如能存世,對于進一步探討他的祖上的情形將大有幫助。不過,令人欣慰的是,筆者在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了康熙誥封馬子云為左都督、榮祿大夫的圣旨內(nèi)容,通過辨認發(fā)現(xiàn),誥封不僅涉及馬子云夫婦,而且包括了他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
隨著馬蛟麟南下“收復郡邑”的進程,粵西在清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的地位越來越凸顯。鑒于此,定南王孔有德即刻上奏,希望清廷增加兵力,在廣西設(shè)立提督一職,并推薦馬蛟麟為唯一人選。然而,這份奏折發(fā)出不久,九月二十四日,馬蛟麟卒于官[30](卷57,P4—5)。為了不動搖軍心,清軍統(tǒng)帥孔有德并未向外界公布此消息,而是立即調(diào)整了人事,讓左翼總兵官線國安代替馬蛟麟的位置,馬雄接替線國安的位置,承襲了馬蛟麟阿達哈哈番的爵位。由于湖廣戰(zhàn)事吃緊,延誤了奏折到達的時間。直到十二月,清朝兵部才作出以“左翼都督總兵官馬蛟麟為(廣西)提督,授赦書、印信”的決定,經(jīng)上奏,順治帝最后重申:“馬蛟麟仍為左翼都督兼廣西等地提督總兵官,即授赦書、印信?!保?7](P192—194)當這道任命書抵達粵西后,該官職最終落在線國安的頭上,他由此成為清在粵西的第一任提督,而馬蛟麟只有任令而沒有其實任職廣西提督。這就是《清史列傳》中有“廣西提督馬蛟麟”說法的原因所在⑦。
馬蛟麟去世后,夫人馬氏及家屬送遺體回老家安葬。由于戰(zhàn)事影響,遺體輾轉(zhuǎn)運至桂林,順治九年(1652年)七月,李定國攻破桂林城,清軍大敗,孔有德自殺。馬蛟麟去世的消息暴露,其遺體連同護送家丁500 多人落入李定國手中,李以此為由,以高官厚祿威逼利誘馬雄投降。馬雄拒絕后,忍痛率部前往粵東尋求清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的援助[29](P441)。最終李定國釋放了扣押的護送靈柩的隊伍。他們一行到達武昌,因旅途乏資,馬氏⑧收回了馬蛟麟捐贈給馬家莊清真寺二十石學田中的十四石,并轉(zhuǎn)售給單姓穆斯林[11]。遺體最終得以送回老家安葬⑨。順治十一年(1654年)九月,清朝賜馬蛟麟“祭葬如例”[6](P506),但沒有交待安葬的地點。
筆者在同心穆斯林公墓考察時,發(fā)現(xiàn)了一塊“皇清誥贈一品夫人馬氏祖母之墓”墓碑,雖然字跡很模糊,但立碑的時間——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晰可見。據(jù)馬蛟麟的后人講,墓主是馬蛟麟的妻子。在該墓旁邊還立有一塊一品夫人墓碑,據(jù)《同心縣志》記載,墓主姓陳。馬氏后人則說墓主可能是馬蛟麟的母親。另外據(jù)馬氏后人所言,在陳氏夫人墓右側(cè)不遠,就是馬蛟麟的墓,據(jù)他們祖上老人說,該墓比周邊的墓都要高,而且四周用圍墻圈圍。因年代久遠,圍墻已經(jīng)不復存在,墳頭也已經(jīng)平整。這是否就是馬蛟麟的墓,還缺乏文獻資料佐證。不過,在固原、同心穆斯林歷史上,母親、妻子得到一品夫人誥封的文武官員,除了馬蛟麟以外,就是馬子云,但馬子云的妻子姓謝,而母親、祖母、曾祖母皆姓麻。從這個意義上說,馬氏后人的說法當去事實不遠。
馬蛟麟是明清之際一位重要的歷史人物,其家族在明代世襲爵位,到他已有十一輩。作為明代的將領(lǐng),他曾組建鄉(xiāng)團抵抗農(nóng)民軍攻占同心城。及至清軍入關(guān),馬蛟麟不得已選擇歸附清朝,但仍心系大明,希望反清復明。然而,鄭古愛的失約更加堅定了他忠于大清的決心,并在與明軍和大順聯(lián)軍作戰(zhàn)中屢屢建功,并以自己的財產(chǎn)為歸附人員購置裝配和軍需物資,深受清湖廣四川總督羅繡錦的信任和賞識。而后他隨征廣西,因功勛卓越,深得大清順治帝、攝政王多爾袞的贊賞,賜官晉爵,寄予厚望,孔有德推薦他做廣西提督。另一方面,作為穆斯林將領(lǐng),在戰(zhàn)爭之余,馬蛟麟心系伊斯蘭教事務(wù),在湖北、湖南兩地,曾給老一代經(jīng)師馬明龍所在的武昌馬家莊清真寺捐贈田產(chǎn)二十石,為在老家同心城開學的湖南籍經(jīng)師張行四饋贈錢物。他還設(shè)置隨軍阿洪,新一代的經(jīng)師如舍蘊善、馬續(xù)軒、蔡玉輝、皇甫經(jīng)、黃師等人曾在他的隨營楊姓和蔡姓經(jīng)師處接受了不同程度的經(jīng)學教育。不僅如此,馬蛟麟捐贈重建或修建該地及周邊兩座清真寺。然而,過早的去世使得他的戎馬生涯就此終止。其義子馬雄繼承了他的爵位和事業(yè),夫人馬氏為了落葉歸根,將他的遺體護送老家安葬,因旅費缺乏,馬氏不得已收回了捐贈給武昌馬家莊清真寺的部分田產(chǎn),好在30年后馬子云贖回了出售的田產(chǎn),歸還給該清真寺[11](P61),彌補了這樣一個缺憾。
行文至此,不得不說,本文僅僅是從《經(jīng)學系傳譜》出發(fā),考證了馬蛟麟的籍貫、生卒、信仰和生平簡歷。因資料有限,不僅遺留了一些問題,而且部分推斷性的提法缺乏有力的證據(jù),希望識者、智者批評指正。作為一個比較重要的穆斯林歷史人物,他還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和經(jīng)歷,需要進一步地挖掘資料,詳細地考證,認真地研究。比如,《潼關(guān)衛(wèi)志》為何說他是榆林人;他與楊建堡流傳的四十八個紅頂子的關(guān)系;他降清、招撫前明將官的過程;地方史志、野史中為何稱他為沅陵侯、定南侯;鄭古愛、萬翱、瞿式耜等人策反他的過程;他在湖廣(湖北、湖南)、粵西的詳細軍事活動,等等。
(本文在撰寫過程中,馬蛟麟的后代馬贊福先生為筆者考察活動提供了極大的便利,金超俊先生,系馬贊福先生之外甥提供了部分資料,解答了筆者困惑的若干問題,馬子云的后代馬莉雅女士提供了馬子云及其后代的相關(guān)口傳信息,在此一并表示感謝。)
注釋:
①白壽彝先生在該文中對馬蛟麟只是一筆帶過,未進行深入探討。根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筆者認為白先生可能將馬蛟麟在伊斯蘭教領(lǐng)域的事跡移植到馬雄身上。見白壽彝:《柳州伊斯蘭與馬雄》,《西南邊疆》民國28年(1939年)第九期。另見白壽彝:《中國伊斯蘭史存稿》,寧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等等。
②答振益先生未能厘清馬蛟麟和馬雄的關(guān)系,將二人看做一人,并指出“馬雄字蛟麟”。民國十年(1921年)《廣西柳江清真寺碑》也有“廣西提督馬雄蛟騰”的說法。
③馬茲廓先生認為五原在民國時期屬于綏遠省,現(xiàn)屬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見馬茲廓:《臨夏清真大拱北歷史概況》,民間手稿,1987年第60 頁。此說法有誤。對此,筆者還有專論。
④需要指出的是,該碑文在傳抄中出現(xiàn)以訛傳訛,將“楊建堡”寫成“楊連堡”。筆者根據(jù)相關(guān)的資料證據(jù),在引述該資料時作了修訂。
⑤關(guān)于馬子云的相關(guān)信息,可參見網(wǎng)絡(luò)信息資料《咨詢有關(guān)清代川口鎮(zhèn)總兵馬子云》,自稱馬子云的后代提到他們的先祖及現(xiàn)在的情況。見http://www.2muslim.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00682。
⑥白壽彝先生在《柳州伊斯蘭與馬雄》一文中認為這里的馬大老爺就是馬雄。依據(jù)是民國10年(1921年)《廣西柳江清真寺碑》中關(guān)于“城內(nèi)清真寺……蓋建于清康熙初年,廣西提督馬雄蛟騰駐節(jié)是邦之所創(chuàng)建也”。筆者根據(jù)《經(jīng)學系傳譜》以及實際的考察,認為馬大老爺就是馬蛟麟?!榜R雄蛟騰”的稱呼是將馬蛟麟和馬雄看做一人。據(jù)金超俊先生發(fā)現(xiàn)的資料證實,馬雄的字號是“思南”,而不是蛟騰。如果是蛟騰,豈不和馬蛟麟同輩?
⑦學者楊曉春質(zhì)疑《清史列傳》中“馬雄,陜西固原人,廣西提督馬蛟麟之族子,蛟麟撫為子”的標點“或誤”。其依據(jù)是嘉慶《廣西通志》卷五十六職官中“只記馬雄,未載馬蛟麟”。按照他的理解,如果這樣標點,馬蛟麟成了廣西提督。事實上,他認為馬蛟麟只做到廣西總兵官,并沒有升任廣西提督。見楊曉春:《明末清初伊斯蘭教學者馬明龍的生平與著述》,《回族研究》2011年第1 期。
⑧趙燦在《經(jīng)學系傳譜》中馬明龍傳記中提到“近因馬氏窮落,猶有歸田之意云”,可以確定收回學田是真實的。對于這次的“歸田”問題,有研究者做出莫能兩可的解釋:“歸田”“當是指廣西當?shù)卣莆振R明龍當年捐資購買義田的義學(當為清真寺所設(shè))而向馬明龍的后人歸田吧”。見楊曉春:《明末清初伊斯蘭教學者馬明龍的生平與著述》,《回族研究》2011年第1 期。事實上,這次歸田發(fā)生在武昌馬家莊清真寺,而非廣西,捐田者是馬蛟麟,而非馬明龍。歸田者是馬蛟麟的夫人,而非馬明龍的后人,此時馬明龍還在世。
⑨《武昌清真學田記》碑文中有“夫人旋秦之故”的記載。同樣《湖北武昌府江夏縣正堂陸嚴禁侵蝕馬家莊義田告示碑》中也提到“嗣因馬公旅梓□旋里”?!督?jīng)學系傳譜》中也記載:“馬公捐世,其太夫人返籍?!庇纱丝芍R蛟麟的遺體被運回老家安葬。李興華先生認為,“馬公捐世,其太夫人返籍”中的“太夫人”是指馬蛟麟的母親。見李興華:《同心伊斯蘭教研究》2008年第1 期。筆者認為,這里的太夫人是馬蛟麟的妻子。理由有四:其一,趙燦這段話后面提到張行四退還馬蛟麟早前贈送他的饋物的目的是“贍養(yǎng)”“寡婦孤兒”。如果是母親,就不會有“寡婦”的說法。其二,“太夫人”一詞在唐朝之前一般指官員之母,無論存歿。宋朝政和年間以來,曾以“太”字表示對生者的尊稱,令凡追封者皆加“太”字。馬蛟麟的妻子被誥封一品夫人,實屬追封者之列。其三,《武昌清真學田記》碑文中有“夫人旋秦之故”,這里的夫人是馬蛟麟的妻子。其四馬蛟麟在奏折中提到,他的母親在老家,而沒有隨軍同行,曾為他籌集大量資金,置辦軍需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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