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孫康宜,著名美籍華裔學者。原籍天津,1944年生于北京,1946年隨家人遷往臺灣。臺灣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yè),1968年移居美國。先后獲得英國文學、圖書館學、東亞研究等碩士學位,1978年獲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文學博士學位。曾任普林斯頓大學葛斯德東方圖書館館長、耶魯大學東亞語文系主任,現(xiàn)任耶魯大學中國詩學教授。其主要中文著作有《抒情與描寫:六朝詩概論》《晚唐迄北宋詞體演進與詞人風格》《陳子龍柳如是詩詞情緣》《我看美國精神》《文學經(jīng)典的挑戰(zhàn)》《游學集》《文學的聲音》《耶魯、性別與文化》《古典與現(xiàn)代的女性闡釋》《耶魯潛學集》《把苦難收入行囊》等。與宇文所安教授共同主編《劍橋中國文學史》,編纂英文版《明清女作家》及《中國歷代女作家選集:詩歌與評論》。從以上簡介可以看出,亦中亦西的學術背景促成了孫康宜融匯通達的學術視角以及極為廣泛的學術研究領域。其中,她雖然受到多種西方理論的影響和熏陶,卻沒有迷失自己的方向,而是立足于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現(xiàn)實,時刻思考著中國文學的研究能給世界帶來什么新的展望。在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的研究中,她注意從中西方之間的文化傳統(tǒng)及思想型態(tài)差異出發(fā),批判性地吸收西方理論,通過史實和文本的分析,致力于探討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的世界意義,從而開辟了性別研究的新方向。
性別問題是孫康宜漢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通過對西方漢學界性別研究的歸納概括和傳統(tǒng)中國男女兩性關系的分析比較,她認為,中西方在兩性關系的傳統(tǒng)上有著很大的差別,尤其是在文學寫作中,中國傳統(tǒng)男女文人之間的和諧互補關系,對西方性別理論研究的轉向有很大的啟發(fā)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中西方理論是在差異的基礎上存在共通之處的。
孫康宜指出,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美國乃至整個西方性別研究,基本上遵循的是由“差異觀”到“迫害論”的思路,由此探討性別“差異”所造成的權力關系和文學傳承觀念。20世紀70年代初,凱特·米利特的經(jīng)典作品《性政治》就是以西方文學里的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即男和女)的對立和“差異”為出發(fā)點。80年代以來,著名文學批評家芭芭拉·約翰遜的重要理論著作幾乎全是以“差異”一詞作為標題。男女差異觀強調男權制是一切問題的開端,而女性則是男權制的“犧牲品”、“受害者”。比如芭芭拉·約翰遜在她的《差異的世界》一書中,就特別提出西方女性作家一直被排斥在“經(jīng)典”之外。這種由于性別上的“不同”而轉為“受害者”的想法后來成了美國性別研究的主要話語[1]。
西方女性主義批評的核心概念“差異”啟發(fā)了漢學家們開啟新的研究方向。但是,漢學家們逐漸注意到其所面對的中國材料常常指向非常不同的社會背景,古代中國文學中女性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總是對西方女性主義學者所定義的“差異”和“受害者”概念構成挑戰(zhàn),從而對其進行了反思。美國的漢學家們是首先推翻類型化的“受難的”中國女性形象的人,高音頤的著作《房內(nèi)的老師》代表著重讀中國古代女性的最初的重要嘗試。書中集中探討的是17世紀南部中國上層社會女性的生活和作品,揭示了受過教育的女性群體如何建立起自己的文學地位,形成了一種文學的“女性文化”。她還對“根深蒂固的受難的封建女性形象”展開了批判,認為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不能用“受害者”一詞來概括。有關傳統(tǒng)女性為“受害者”的言論在很大程度上是五四運動以來的學者作家們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無根基的神話和修辭。這些現(xiàn)代的中國知識分子之所以堅持這種理念,主要是為了強調現(xiàn)代中國在婦女解放方面的空前成就。但如果一律用女性受害論的觀點來闡釋傳統(tǒng)中國文化,那將是一種以偏概全的方法,也是對中國歷史本身的簡化和誤讀[2]。另一位漢學家蘇珊·曼的研究也以類似的方式揭示出18世紀清代文人文化中“閨秀”(即受教育的上層女性)的中心地位。她通過引出各種各樣的背景,顯示出閨秀詩人們?nèi)绾未俪闪怂齻兊呐灾龅挠^念,還揭示出當時男性學者的鼓勵“進一步強化了女作家們,使她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道德權威是建立在學識的最高和最純的形態(tài)上的”[3]。通過這些研究,美國漢學界打破了女性作為受害者的主題,使有關婦女史的研究不再是羅列女性受壓迫的例子,而是去探討兩性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他們在經(jīng)濟、政治等具體的架構之下所擁有的實際權力,從而實現(xiàn)了研究方向的轉變。
同上述漢學家相似,孫康宜也認為,西方的“受害者”話語體系并不適用于漢學性別研究。在中國古代,從來沒有一種“性別之戰(zhàn)”。即使在中國古代男性和女性詩人之間真有某種“差異”存在,那也是一種不帶敵意和防御性的差異。傳統(tǒng)中國女性并不都是受害者,尤其是有文學才能的女性,她們的創(chuàng)作不僅得到了一些男性文人的肯定和欣賞,還得到了許多男性的支持和幫助。與現(xiàn)代人所想象的相反,傳統(tǒng)的女詩人并沒有受到同時代人的忽視。即使一般女人的社會地位不高,才女的文學地位卻是很高的,優(yōu)秀的女性詩作普遍受到推崇。中國文人自古以來就流行表彰才女的風尚,有才的女子被稱為“女史”、“彤管”、“女博士”。有時候連皇帝也對才女格外獎賞,如班昭、左芬、劉令嫻等都得到皇帝的特殊待遇[4]。可以說,世界上沒有一個文化傳統(tǒng)比中國更注重女性文才了,這和西方那種排斥女性作家的傳統(tǒng)是有很大差別的。
另外,傳統(tǒng)中國文學里的聲音有一種男女互補的現(xiàn)象,這種男女互補的精神與西方社會里經(jīng)常存在的性別戰(zhàn)爭顯然不同。中國的傳統(tǒng)男女一直在分享著一個共同的文化,也用共同的文學語言在認同這個文化。中國文學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女性排除在外,詩歌其實是男女共同的園地,尤其是“溫柔敦厚”的詩教觀念,本來就是一種女性特質的發(fā)揮。在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里,我們所聽到的大多是女性的聲音,雖然那些詩篇并不全都是女人寫的,但后來中國男性的文學傳統(tǒng)有很大成就是建立在對“女性聲音”的模仿上。中國傳統(tǒng)男性文人經(jīng)常喜歡用女性的聲音來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那種懷才不遇的情懷,同時,也有不少女詩人喜歡用較陽剛的語言來擺脫所謂的“脂粉氣”,有意識地把自己從女性風格中解放出來,在嘗試中發(fā)出“男性的聲音”。這種男女互補的精神和婦女個性的張揚在明清時期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孫康宜對明清時代女性作者與當時“文人文化”的關系,尤其是文學中女性與男性聲音互動的關系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把明清女詩人的空前繁榮放在了明清文人文化的上下文中作出了新的闡釋。她指出,有史以來最奇特的文學現(xiàn)象之一,就是中國明清時代才女的大量涌現(xiàn)。在三四百年的時間里,就有三千多位女詩人出版過專集,至于沒有出版過專集或將自己的詩文焚毀的才女則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值得關注的現(xiàn)象是,這些流芳一世的女性文本的整理、出版及傳播,主要是明清男性文人的貢獻。明清文人對女性詩才的重視,首先是源于傳統(tǒng)文人對“才”的尊重。從六朝以后,文人就發(fā)展了一套才女觀,以為理想的佳人除了美貌以外,還必須具有詩才。而這種才女觀到了明清時代終于演變成文人文化的主流,促使明清婦女文學達到空前的繁榮。在明清時期,所謂的“文人文化”是代表邊緣文化的新文化——它表現(xiàn)了一種對八股和經(jīng)學的厭倦,以及對非實用價值的偏好。它重情、尚趣、愛才——特別是崇尚婦才,迷醉女性文本,把編選、品評和出版女性詩詞的興趣發(fā)展成一種對理想佳人的向往。這些文人不斷編輯各種各樣的女性選集,不但收集當代的作品,而且對過去遺失的女性文本進行考古。除了編選女性作品以外,更重要的是明清文人與才女的認同。基于自身的邊緣處境,明清文人容易對薄命的才女產(chǎn)生懷才不遇的認同感。才子在才女的身上看到自身的翻版,從而把女性特征奉為理想詩境的象征[5]。于是文人文化與女性趣味合而為一,而男性文人的女性關注也表現(xiàn)了文人自我女性化的傾向。正當男性文人廣泛地發(fā)展女性化趣味時,明清女詩人紛紛表現(xiàn)出文人化的傾向,那就是一種生活藝術化的表現(xiàn)及對俗世的超越,如吟詩填詞、琴棋書畫、談禪說道、品茶養(yǎng)花、游山玩水等生活情趣的培養(yǎng)。這些女詩人也和男性文人一樣追求寫作的自發(fā)性、消閑性及分享性,這種寫作的價值觀是十足地男性化的,女性對它的運用就創(chuàng)造了一種風格上的“男女雙性”,它既是美學的,也是文化的[6]。
在這一基礎上,孫康宜進一步強調了男性文人與女詩人的合作,特別是他們使用共享的語言,創(chuàng)造出陰陽和諧的境界,在陰陽互補與合一的意義上,形成“文化的雙性同體”[7]。這和西方著名女性主義學者伍爾夫關于文學寫作和批評中的“雌雄同體”觀點非常相似。伍爾夫曾說:“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有兩種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最正常、最適宜的情況就是在這兩種力量在一起和諧地生活的時候?!保?]這正如柯勒律治所倡導的“偉大的文學必須是兩性共存的”,都強調了在文學活動中男女兩性和諧共存的作用。這個理論不僅適合女人,也同樣適合男人。因為,純粹男性的頭腦創(chuàng)造的作品,可以能干、敏銳而且博學,卻難以傳達情感,難以把握永恒生命的真諦。而純粹女性的頭腦創(chuàng)造的作品可以展現(xiàn)在精神世界中對整體的追求,但會遺失在物質世界對秩序的尋找中。因此,伍爾夫提倡進行“雌雄同體”的寫作,即在寫作中同時具有男性和女性兩種風格,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寫出真正的好作品[9]。孫康宜和伍爾夫在這一觀點上相互呼應的情況說明,中西方理論是在差異的基礎上存在某種共通之處的。我們應該從本土文化出發(fā),在平等的前提下相互參考和借鑒,而不能只強調絕對的差異或是完全照搬西方的理論。
孫康宜對西方性別理論的批判和思考啟示我們,關于男女兩性的關系問題,必須從辯證客觀的角度來考慮。在社會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女性確實在諸多方面都受到比男性更多的限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其潛能的發(fā)揮,這也是許多女權主義者口誅筆伐、聲討男性的一個重要原因。但這只是兩性關系的發(fā)展在一定歷史階段的表現(xiàn),不能據(jù)此就認為男女兩性之間是絕對的控制與被控制、壓迫與被壓迫的二元對立關系。中國古代的女性在許多方面也受到較大的約束,但并沒有像西方那樣尖銳的性別沖突和戰(zhàn)爭,她們在文學方面所受到的男性的欣賞和鼓勵,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兩性之間的矛盾和對立,形成了一種文學上的“雙性同體”現(xiàn)象。我們應該看到,男女在生理和心理上的不同構造和特點決定了他們分別適合不同領域的勞動,在社會和家庭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從而滿足不同的條件和要求,這種從勞動分工開始便產(chǎn)生的兩性差異經(jīng)過上千年的演變和發(fā)展,形成了一種文化和傳統(tǒng),有些甚至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集體無意識,被社會成員自然而然地加以接受。它的延續(xù)和推行在一定程度上是男女兩性“共謀”的結果,對這種傳統(tǒng)不能一味地攻擊。正如美國當代著名女性主義學者佩格里亞在《性形象》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女權主義的“致命癥結”——其實也是19世紀以來西方文化的根本問題,就是對“文化”與“自然”的價值判斷之倒置。她認為,女權主義的問題在于盲目地繼承盧梭的“自然學說”,借以抵抗那代表“社會墮落”的男性;可是,她們在攻擊父權制時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所謂的“父權制”其實是人類文明的共同產(chǎn)物。一味地攻擊父權等于是放棄文明,把自己放逐到草原茅屋中。佩格里亞還指出,女權主義者忽略了“性”的本質,過分簡單地把“性”的問題看成是社會的成規(guī),而實際上,“性”的問題極其復雜,不可強分[10]。社會是在男女兩性的互相配合和補充中向前發(fā)展的,西方女權主義的代表性人物、寫出《第二性》的波伏娃也并不認為應該把女性變成第一性,男性變成第二性,而是強調在保持男女兩性差異的情況下互相尊重,以求得和諧共處和共同發(fā)展。所以,女性主義運動不應該只是激進地強調性別之戰(zhàn),而應致力于推進男女兩性之間的和諧互動,在平衡中共同進步。
在強調男女兩性并非絕對對立的基礎上,孫康宜借鑒了??碌臋嗔碚?,進一步發(fā)掘了隱藏在女性日常生活中的“道德權力”,并對女性詩文才華與道德權力的關系進行了分析,從而讓我們看到了女性所擁有的一種特殊權力,以及這種權力得以實現(xiàn)的方式和意義。
“女性道德權力”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聶嗔碚摰挠绊憽T诟?履抢?,權力是一種關系,但它不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單向性控制的單純關系,而是一種相互交錯的復雜的網(wǎng)絡。每個人都處于相互交錯的權力網(wǎng)中,在權力的網(wǎng)絡中運動,既可能成為被權力控制、支配的對象,又可能同時成為實施權力的角色。每一個個人都只是權力的一個點,是權力運作的工具,而并非絕對操縱權力的主體。因此,??潞粲踅鈽嬛黧w,強調權力是非中心化的,權力問題的關鍵不在于誰掌握權力。傳統(tǒng)的權力研究關注的往往是某種機構化的法律化的權力中心,這種中心化了的權力只是對權力的過于簡單化的理解,真正的權力關系要復雜得多。福柯主張:“不要在它們中心,在可能是它們的普通機制或整體效力的地方,分析權力的規(guī)則和合法形式。相反,重要的是在權力的極限,在它的最后一條線上抓住權力,那里它變成毛細血管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在權力最地區(qū)性的、最局部的形式和制度中,抓住它并對它進行研究?!保?1]福柯反對這種權力中心化的模式,而主張建立微觀權力學,將權力視為非中心化的、多元的、分散的關系存在。作為關系性的網(wǎng)絡權力,它是在無數(shù)點上被運用,在無數(shù)點上展開出來的,所以福柯的權力理論的研究對象不是國家、法律這些中心化的存在,而是如瘋人院、監(jiān)獄、修道院這些社會邊緣、底層中的權力關系[12]。
婦女文學的研究本來是一個邊緣性問題,在傳統(tǒng)的文學史研究中往往是被忽視的部分。伴隨著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興起,人們越來越多地注意到了婦女的文學作品,不再把它看成一個被壓迫的、處在權力末梢的對象,而是看作權力網(wǎng)絡中一個特殊的連接點,致力于探尋其隱含于自身的某種力量,以及在整個權力網(wǎng)絡中所起到的獨特作用,從而得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結論。孫康宜認為,傳統(tǒng)中國男女之間的“權力”分配,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絕對不能用“壓迫者”和“受害者”的二分法來簡單闡釋。正如??滤f,“人的權力無所不在,一個人在某處失去了權力,就會在另一處重建權力的優(yōu)勢”[13]。對于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權力,必須把它放在道德的上下文之中進行理解和研究。中國古代女性擁有一種道德力量,就是??滤f的“權力多向論”中的一種權力,即“道德權力”。它是中國傳統(tǒng)女性在逆境中對自身高潔忠貞的肯定,從而獲得的一種“自我崇高”的超越感和權力感。這種“道德權力”意識經(jīng)常使得中國古代的女性把生活中所遭受的痛苦化為積極的因素,進而得到一種力量。在《技術與性別》一書中,弗蘭西斯卡·布雷認為,傳統(tǒng)中國女性在紡織方面的貢獻使她們在普遍社會中得到了一種權力——因為她們在這一方面的成就不僅是經(jīng)濟的,也是道德的:“在紡織和編織之間,女人不但成了價值本身,也變成了富有德行的人。”[14]布雷用“權力的織物”一詞很形象地描述了中國女性的特殊權力——因為權力本來就像編織物一樣千絲萬縷而復雜,我們很難孤立地去談它。女性的權力更像是從復雜的人際關系中編織出來的,這種道德權力其實更像是一種“權威”或“聲望”。
女性道德力量的表達通常是和其詩文才華密切相連的。除了德行之外,一個女子如果能夠在她有限的人生中,用傳神而優(yōu)美的文字寫下她心靈的崇高,她便能獲得不朽的文學和道德權威。漢代的班昭作《女誡》,主要是為了傳授給女兒們一種基本的道德教育,她也從堅持她的閨范戒律中得到了特殊的道德力量感。明清時代的許多寡婦也從自己的道德信念和文學想象中得到了某種權威感,她們常把自己比成高潔的青松,歷盡寒霜,傲然不屈。許多女性作家十分懂得利用才德并重的觀念來提高她們的文學地位,通過寫作詩文表達她們的高潔志操,以獲得社會的同情和尊敬,如班婕妤的“自悼賦”、蘇蕙的“璇璣圖”等,都通過男性學者們對她們才德的肯定而獲得了新的道德力量[15]。是文字的感染性和高尚的情操使她們最終獲得了道德的權威,否則她們也不可能在歷史上取得如此崇高的地位。
傳統(tǒng)中國婦女所堅持的才德并重觀念使她們從未放棄過自己的寫作,并且在這兩方面對自己都有較高的要求,一些婦女作家因為詩才的突出顯露而引起一些保守論者的恐慌,從而引發(fā)了不少關于才德問題的爭論,發(fā)展到明末成為一個焦點問題。許多人常把傳統(tǒng)中國說成是一個被“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統(tǒng)治的時代。然而,實際情況卻并不是這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口號的流行正是在明末清初大量才女涌現(xiàn)于文壇之際。清代的章學誠對其進行重新闡釋,目的是借此警醒那些炫才驚俗的婦女作家。所以,口號的產(chǎn)生不但沒有反映出婦女受壓迫的現(xiàn)象,反而顯示出一些衛(wèi)道士對才女文化的日漸興盛所感到的威脅[16]。由此可見,中國古代的女性作家正是通過展示自己的才華而獲得了強烈的自信和自我意識,而且在其高尚的道德操行之下建立了自己獨特的權威,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震懾力。而一些激進的女權主義所強調的“被壓迫者的心態(tài)”使女人無法了解她們真正的權力所在,以及那種最深刻、最實在的魅力。
孫康宜對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的關注開始得很早,在美國漢學界還很少有女性文學研究的20世紀80年代,她就開始關注和研究明清歌伎柳如是的作品了。在90年代先后出版了《陳子龍柳如是詩詞情緣》《古典與現(xiàn)代的女性闡釋》等著作,后來又編輯出版了英文版《明清女作家》《中國歷代女作家選集:詩歌與評論》等有關著作,力圖在翻譯與闡釋文本的過程中,重新尋找中國古代婦女的聲音。對于婦女文學創(chuàng)作呈現(xiàn)繁榮景象的明清時期女性文學,她有著尤為深入而獨到的研究。
孫康宜分析道,對婦女文學寫作的評價,牽涉較多的是其題材關懷。詩詞是婦女最為擅長的文體,一般人總是認為女人思想狹隘,吟詠不出小庭深院、日常起居。梁啟超在提倡婦女教育的同時,就反對婦女詩詞,認為那是批風抹月、拈花弄草、傷春惜別的浮浪之作[17]。王仲聞花大力氣研究李清照,但也批評李早年詩詞囿于個人情感,中年以后始“跳出了封建時代婦女生活的狹窄天地,發(fā)表了對社會、政治的一些見解”[18]。好像只有寫社會、政治才算是真正的好詩詞。孫康宜卻不這樣認為,她不再用宏大主題的視角對生活進行關照,而是注重從日?,嵤轮邪l(fā)掘出生命的真諦和人生的本真。在孫康宜看來,中國古代才女對深閨生活的描述,是以文字的方式固定了女人貌似瑣屑的日常生活中所體現(xiàn)的生命意義。這種描述在不同婦女作品中的重復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婦女生活超越時空的共性,恰恰是在這種不斷的重復之中,生命得到了延續(xù)。另一方面,她們的生活又各具個性,女人們對生活道路的不同選擇,又體現(xiàn)了生命的跌宕多姿與不斷更新。所以,女性作品中的日常生活題材同樣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不能盲目地進行批判和貶低。從這一立場出發(fā),她對民國才女張充和詩詞中所展現(xiàn)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極為贊賞。她認為,張充和的詩中充滿了春天的氣息,代表著一種生命的熱情和希望,這正是中國女性詩人最可貴的人文胸懷。她每一天都忙碌于類似的家務和文化活動,但她迄今九十二年重復的生命歷程卻流經(jīng)了現(xiàn)代史上的闊波巨瀾,造成她生命的不斷流徙,包括移民美國[19]。因此,她的詩歌雖然看似平淡無奇,在其深處卻包蘊著一種“波瀾不驚”、“隨意到天涯”的人生態(tài)度,這種境界顯然是非??少F的。
關于婦女文學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問題,是到底有無女性詩學,即評論婦女文學作品是否要另立標準。研究英美文學的學者們或許認為有女性詩學,因為英美文學傳統(tǒng)中有“性別戰(zhàn)爭”,認為女人寫作應該與男人分開,女作家要想出頭,就要和男人作斗爭。受這種寫作環(huán)境的影響,英美女作家們便覺得應該設立自己的一套寫作標準。孫康宜認為,中國的情況與之有明顯的不同,中國傳統(tǒng)的男女一直在分享著一個共同的文化,男女也在用共同的文學語言認同這個文化。正如上文所說,女作家的寫作在中國傳統(tǒng)中一直受到重視,擁有男性的支持,并且男女文人互相溝通,男女寫作并沒有不同的創(chuàng)作理論,所以她主張以同樣的標準來評價男女作家的作品。雖然詩學中的風格論確實有陰陽之別,但這是指美學上的分野,與作者的性別無關。陰性文風婉約含蓄,陽性文風則豪放曠達。男性可以作陰性詩篇,比如秦觀;女性也可以作陽性文章,比如明末的愛國女詞人徐燦;也有陰陽兼具的,比如蘇軾、李清照[20]。以男作家、女作家來為作家群分類,并以此衡量其文學成就,難免會因對某一風格的過分強調而使作品難以具有可比性。所以,女性寫作應當和男性寫作共享同樣的評價標準,在兼顧陰性和陽性風格的同時,對作品的藝術性進行全面的考察。
在目前多元文化思潮的影響和熏陶下,婦女詩歌的經(jīng)典化已經(jīng)成為最令人矚目的文化現(xiàn)象之一。孫康宜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編寫了傳統(tǒng)中國女性作家作品選集。通過比較與重新闡釋文本的過程,她把婦女詩歌從“邊緣”的位置提升或還原到文學中的“主流”地位。
和西方女性詩人在文學寫作中所占的邊緣位置不同,傳統(tǒng)中國的女詩人一直占據(jù)著十分重要的地位。收集了女詩人作品的詩歌選集有數(shù)千部,然而,這些選集及專著卻被現(xiàn)代學者所忽視。是什么原因使得撰寫現(xiàn)代文學史的人一再地忽略了古代女性作家的重要性?孫康宜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了分析。
一方面,這些優(yōu)秀的女作家之所以被現(xiàn)代人“遺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撰寫文學史的學者對文學時代觀所持的偏見。他們對明清兩代的詩詞沒有加以重視,認為它們再好也不如唐詩宋詞高明,而中國女詩人卻偏偏在明清兩代表現(xiàn)出了空前的文學成就。所以,雖然明清時期的婦女文學創(chuàng)作達到了空前的繁榮,后來的文學史卻沒有那些女作家的名字,即使是一流的明清女詩人也照樣被后來的《中國文學史》忽略了[21]。許多對明清文學有研究的人,也大都以帶有偏見的眼光來評價明清女詩人。例如,胡適先生曾說:“這三百年中女作家的人數(shù)雖多,但她們的成績實在可憐得很,她們的作品絕大多數(shù)是毫無價值的?!保?2]所以現(xiàn)代讀者大多只知道明清以前有薛濤、李清照等女詩人,卻不知在那以后還有許多女性詩詞大家。曾經(jīng)流芳一時的明清女作家詩詞集還一直被埋在圖書館中,除了專門的研究者以外,幾乎無人問津。幸而陳寅恪先生在晚年的時候專心研究柳如是等明清女作家,才開始為這些才女平反。
此外,文學史中的“女性空白”還受到一種錯誤觀念的影響,即一些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常過分強調中國古代女性在各個領域都受到絕對的壓迫,被剝奪了展現(xiàn)才能的機會,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自然也很難有所建樹,以此來突出女性在新時代所應獲得的解放之大和權利之廣[23]。這種激進的方式自然使女權運動受到更多人的關注,從而加快了婦女解放的進程,但無形中也使許多學者在文學史的編撰中對傳統(tǒng)女性文人的作品形成了一種忽略,從而造成了文學史中的“女性”空白。孫康宜由此對中國古代女詩人作品進行了精心整理和研究,以更正文學史學者的偏見,讓更多的人能了解實際的文學現(xiàn)象,進而“改寫”文學史。在重新建構文學史的過程中,她十分重視女性在寫作中獨特的文學聲音,并以此來推動婦女詩歌的經(jīng)典化進程。
孫康宜指出,中國在明清時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大量的婦女詩人,而寡婦在女詩人中所占的比例很大。明清女詩人不僅打破了男性詩人對詩壇的壟斷,也打破了男人在抒寫女性心理及生活方面的壟斷。無論在題材的多樣化還是表現(xiàn)手法的創(chuàng)新方面,明清寡婦詩人都為中國文學傳統(tǒng)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孫康宜對寡婦文學創(chuàng)作進行了充滿人文關懷的考察,在對其詩作的解析中,還原了寡居女詩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呈現(xiàn)了她們悲苦的心路歷程。同時,她還力圖從女性聲音的角度概括明清寡婦詩人作品的若干特征,從而闡釋文學傳統(tǒng)與女性個人風格的相互關系。
首先,明清寡婦的遭遇和其文學成就,充分地體現(xiàn)了“詩窮而后工”這一詩論傳統(tǒng)。在明清的薄命才女中,寡婦詩人是最痛苦、最孤獨的一群,所以她們的文學成就也最大。她們大多在年輕時就遭遇到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孤寡困境。在封建社會,喪夫就意味著失去了生活的依靠,而社會的倫理原則一般都鼓勵婦女守節(jié)。有錢或有身份人家的女子一旦喪夫,大多選擇守寡這條艱難的路。然而不論是留在夫家或是住在母家,寡婦總是一個多余的人,所以她們難免會產(chǎn)生一種無家可歸的失落感。在漫長的孀居生活中,吟詩填詞便成為她們的真正寄托與生命歸宿,文學創(chuàng)作成為她們的救贖。也正因如此,她們常常毫無保留地發(fā)揮并展示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給讀者一種十分真切而可信之感,與一些男性文人的“為文造情”相比,寡婦詩顯得更為可貴。越是艱苦的環(huán)境,越能激發(fā)人的潛能,從而取得創(chuàng)造性的成就。在悲劇性命運中,寡婦詩人們沒有自我放棄,而是找到了寫作的心靈空間,使貧苦的生活變得藝術化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成就也因此超越了同時代的其他才女,這可以說是對“詩窮而后工”這一傳統(tǒng)詩論的有力見證[24]。
其次,與歷代文人所寫的代言體寡婦詩不同,明清寡婦自己寫的詩常常傳達了男人想象以外的很多信息。例如,傳統(tǒng)男性文人描寫寡婦的詩幾乎千篇一律專注于獨守空閨的苦楚。但事實上,對許多寡婦來說,寂寞固然痛苦,更難捱的還是生計的艱難和日常生活的負擔。婦女在經(jīng)濟上不能自立自主的傳統(tǒng)社會中,生活上的無依無靠顯然比情感的空缺對一個女人更為可怕。有些寡婦的生計之難在詩中表現(xiàn)無遺,例如女詩人丁月郡曾在《攜婿女至先瑩》一詩中寫道:“衰門香火憑誰繼,麥飯還須百六天?!保?5]孔瑤圃也寫道:“夜枕先愁明日米,朝寒又典過冬衣?!保?6]這種由寡婦為自身代言而寫出的詩歌,改變了傳統(tǒng)男性文人視野中的寡婦形象,讓我們聽到了更為真實動人的女性聲音,因而尤為難能可貴。
在寡婦詩人的詩歌中,還可以讀到從婦女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縫隙中偶然流露出來的點滴感悟和對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傳承。抒情的動力使寡婦詩人不自覺地超越了婦女生活的局限性,從負面的生活缺憾引向正面的精神追求,寡婦詩中常見的青山、孤松意象就常代表其心中的自我慰藉。這和中國文學里的“孤寒”美學頗為相似:自古以來,君子所欣賞的正是松柏在孤寒的境況中所代表的堅貞之操。不論處于多么偏僻的地方,不論在多么寒冷的冬天,這種凌霜之樹仍然長青高大。把不畏孤寒的松柏比喻成傲然獨立的君子可以說是中國文化的一貫精神。因此當明清寡婦詩人把自己比成高潔的青松及其他類似的長青之樹時,我們看到了一種女性“君子化”的現(xiàn)象。一個在不利于自己的環(huán)境下還堅持活下去的寡婦,就是冬日的孤松,也是最堅強的君子[27]。
從某一個角度來看,明清寡婦詩人是一種“性別遺民”,與男性的“政治遺民”一樣,她們不幸失去了自己的“皇帝”,卻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那是一種超越性別的文學聲音,一方面制造了某些不同于傳統(tǒng)的東西,一方面卻豐富了傳統(tǒng)的文人文化,為中國古典文學增添了一抹靚麗的色彩,理當?shù)玫街匾暋?/p>
孫康宜對性別問題的研究,既吸收了西方的相關理論,又與中國文學的現(xiàn)實密切結合,在對文本材料的掌握和細讀中,發(fā)掘出了中國古代女性文學的世界意義,將性別問題的研究推向一個新的階段,對今后的漢學研究有重要啟示。
孫康宜提出,進行學術研究的首要任務是發(fā)掘、把握和保存材料,尤其是第一手材料。對傳統(tǒng)中國女性文學的研究,必須建立在對其文本本身的認真研讀上。在這一方面,古人做得非常好。明清男性文人出版了各種各樣的名媛詩詞選集,并為他們撰寫長篇序跋,甚至再三強調《詩經(jīng)》中的許多篇章是女子的作品,就是要使原來屬于邊緣性的女詩人選集的地位得以提升,讓更多人對其開展研究。在這種自覺性以及重視程度上,現(xiàn)代的讀者和學者還有許多需要努力的地方。只有對傳統(tǒng)中國女性詩人的作品給予足夠的重視,并進行深入的研究,才能對她們的生活、寫作和心理狀況有一個更為可靠的認識。我們要走出傳統(tǒng)的窠臼,以一種多元的、拾遺補缺的眼光對古代女性詩人的作品進行再度發(fā)掘和研究,通過還原到當時的歷史語境中細讀其作品,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女性在文學史上及文化史上所扮演的重要角色。這種重新發(fā)現(xiàn)的過程也就是經(jīng)典化的過程,它需要時間的考驗,也需要美學的再思。
正如孫康宜所說,目前東西方文化的影響,大多是單向的,而非雙向的。許多亞洲研究者和比較文學研究者仍在堅持一個有關文學和文化研究的錯誤前提,即總是假定歐美的種種批評理論可以為中國文學研究帶來嶄新的視角,卻很少有人想過,中國文學的研究成果也可以為西方批評界帶來新的展望。這種普遍的疏忽和偏見主要是由兩個因素引起的:一是文化上的“他者”盲點,有許多西方人認為傳統(tǒng)中國作為文化的“他者”和擁有的邊緣性存在,對于研究普遍的男性和女性而言,其作用是有限的,因此對其加以忽視;另一個是對于“現(xiàn)代性”的誤解,即認為傳統(tǒng)中國在時間上推移得過于遙遠,它處在一個與現(xiàn)代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與所謂的“現(xiàn)代性”無關[28]。這是有關傳統(tǒng)中國的兩個不幸的神話,也是對人類發(fā)展意義的誤解。因為,任何一種文化現(xiàn)象都不會全是外來的,它必有其內(nèi)在于傳統(tǒng)本身的發(fā)展因素。對“現(xiàn)代”文化的研究必須建立在傳統(tǒng)之上,否則任何理論都會因失去根基而難以立足??上У氖?,人們在談論到中國女性或性別問題時,往往把眼光局限在西方潮流的影響上,完全忽略了中國自身“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聯(lián)系。所以,不少中國學者只注重西方理論,卻忽視了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重要性。這種舍近求遠的態(tài)度,是20世紀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的一個嚴重盲點。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必須擺脫這種帶有局限性的治學方法,拓寬學術研究的視野。在這個全球交流的時代,我們需要的是一種“雙向”的交流,西方的理論必須結合到中國的研究中來,而中國文學的研究必須用來產(chǎn)生特殊基礎性的社會性別理論,它對于普遍的性別理論或是一種補充,或是一種挑戰(zhàn)。我們最終會發(fā)現(xiàn),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增強的。
注釋:
[1]孫康宜、錢南秀:《美國漢學中的性別研究——與孫康宜教授對話》,《書屋》,2006年第11期。
[2][美]高音頤:《房內(nèi)的老師:17世紀中國的婦女與文化》,斯坦福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226—232頁。
[3][美]蘇珊·曼:《珍貴的記錄:18世紀的中國婦女》,斯坦福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31頁。
[4]寧一中、段江麗:《跨越中西文學的邊界——孫康宜教授訪談錄》,《文藝研究》,2008年第9期。
[5]康正果:《邊緣文人的才女情結及其所傳達的情意——〈西青散記〉初探》,《九州學刊》,1994第7期。
[6][美]孫康宜:《何謂“男女雙性”?——試論明清文人與女性詩人的關系》,《世界周刊》,1995年第1期。
[7][美]孫康宜:《性別理論與美國漢學的互動研究》,《清華大學學報》,2002年增1期。
[8][英]弗吉尼亞·伍爾夫著,王還譯:《一間自己的屋子》,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05頁。
[9][英]弗吉尼亞·伍爾夫著,劉文榮譯:《伍爾夫讀書隨筆》,上海:文匯出版社,2006年,第86頁。
[10][美]孫康宜:《90年代的美國女權主義》,《環(huán)球青年》,1995年第3期。
[11][法]米歇爾·??轮?,錢翰譯:《必須保衛(wèi)社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9頁。
[12]陳炳輝:《福柯的權力觀》,《廈門大學學報》,2002年第4期。
[13]轉引自陳炳輝:《??碌臋嗔τ^》,《廈門大學學報》,2002年第4期。
[14]轉引自孫康宜、錢南秀:《美國漢學中的性別研究——與孫康宜教授對話》,《書屋》,2006年第11期。
[15][美]孫康宜:《古典與現(xiàn)代的女性闡釋》,臺北:臺北聯(lián)合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134—164頁。
[16][美]孫康宜:《女子無才便是德?》,《中外文學》,1993年第4期。
[17]梁啟超:《論女學》,《時務報》,1897年第4期。
[18]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363頁。
[19]孫康宜、錢南秀:《美國漢學中的性別研究——與孫康宜教授對話》,《書屋》,2006年第11期。
[20]孫康宜、錢南秀:《美國漢學中的性別研究——與孫康宜教授對話》,《書屋》,2006年第11期。
[21][美]孫康宜:《婦女詩歌的經(jīng)典化》,《讀書》,1997年第2期。
[22]胡適:《三百年中的女作家》,《胡適作品集》,臺北:遠流出版公司,1986年,第157頁。
[23][美]孫康宜:《婦女詩歌的經(jīng)典化》,《讀書》,1997年第2期。
[24][美]孫康宜:《寡婦詩人的“文學聲音”》,《文學經(jīng)典的挑戰(zhàn)》,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17頁。
[25]梁乙真:《清代婦女文學史》,臺北:臺灣中華書局,1979年,第298頁。
[26]杜松柏:《清詩話訪佚初編》,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第86頁。
[27][美]孫康宜:《寡婦詩人的“文學聲音”》,《文學經(jīng)典的挑戰(zhàn)》,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2年,第323頁。
[28][美]孫康宜:《“古典”與“現(xiàn)代”——美國漢學家如何看待中國文學》,《讀書》,199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