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勤 圖/段 明
父愛如海
文/陳 勤 圖/段 明
三亞,在別人眼里,它只是意味著美妙而充滿詩意的風景,而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卻有著別樣的情愫。這種情愫在我內(nèi)心生根發(fā)芽,在時光的浸泡醞釀下,滿懷著故土般的深情。
一個寂靜的午后,或者喧囂逐漸隱匿的深夜,當我獨自躺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在一本書上猛然遇見“三亞”二字,心便會忍不住一陣悸動,日漸堅硬的內(nèi)心便跟著柔軟起來。每次都會這樣,只要是與三亞相關(guān)的人與事,總會讓我在記憶深處打撈一番。那段悠遠的時光沾染著故鄉(xiāng)泥土的芬芳和父親特有的表情,便會逐漸在我的眼前清晰起來。
時光回到10多年前,那時打工的浪潮蔓延到每個小鎮(zhèn)、村莊,牽引著一顆顆蠢蠢欲動的心。父親是村里的木匠,技術(shù)頗佳,深得村里人尊重??粗謇锶艘粋€個提著蛇皮袋外出淘金去了,再看看家里破舊的老屋和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父親便下了出去打工的決心。
一個清晨,父親扛著行李出了家門。天下著毛毛雨,天空彌漫著一層霧氣。父親手里捏著一張紙,那是一個詳細的地址,父親就是要去那個地方。我跟在母親身后,把父親送到小鎮(zhèn)上的汽車站。父親乘坐的汽車很快絕塵而去,母親站在路邊,直至汽車消失在天邊,才拽著我的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我問父親到哪里打工去了。母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好一會才說:“去三亞,你大伯那里?!蔽覇柲赣H:“三亞在哪?”母親摸了摸我的頭說:“在海南呢,孩子?!蔽衣犃艘荒樑d奮地跳了起來,問母親:“海南是不是有很多海呢?”眼角留著一絲淚痕的母親聽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遲疑了一會兒說:“是的,大海就在那里,你好好讀書,到時我讓你爸帶你去看海?!?/p>
海的印象就這樣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駐足下來。夜晚躺在床上,想著遠在三亞的父親,我仿佛看見了大海,聞到了海水的氣息,聽見了海水拍岸的響聲。
外出打工的父親每月月底都會打電話回來。村里只有村頭的張大嬸家有電話,父親通常是下午打電話過來,讓張嬸通知我們晚上7點過去接電話。每次接電話,母親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整齊,臉上帶著一絲羞澀。那時的母親還很年輕,愛情這根繩索把父母親扎成一團,那么遙遠卻是那么親密。去的時候,母親總會挑上五六個上好的雞蛋給張嬸,算是感謝。從村尾到村頭的張嬸家,有好幾里山路,我們拿著手電筒在月光下走路,一點也不覺得累,心是快樂的,腳步也是那么輕盈。
在電話里,我一臉稚氣地問父親:“三亞的海有多寬?海水是不是很咸?”父親在電話那頭笑著說:“三亞的海寬得望不到邊,海水很咸,比咸鴨蛋還咸。”最后,父親在電話里叮囑我好好讀書,等我考了全班第一,暑假就帶我去三亞看海。父親這么一說,我心底便來勁了。放下電話,在回去的路上,望著在云層里穿梭的月亮,我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父親在海邊玩耍、游泳的情景。父親是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游泳高手,每年村前的河里放炮炸魚時,總是父親抓的魚多。
因為父親,我時刻惦記著三亞,想念憧憬著大海的模樣。課間時分,當同學們聊起暑假去哪里玩時,我總是一臉驕傲地說起父親,說起三亞,說起那里的大海。我盼著時間過快一點,到了暑假就能去父親那里看海了。上地理課時,當老師走到我身邊,我總是一臉好奇地問三亞在哪里,地理老師特意拿了一張地圖過來給我看。他指著三亞的位置,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里,仿佛看見了父親的身影,仿佛看見下班之后的父親在椰子樹下散步,在大海邊吹風。年幼的我用拇指按著三亞,用中指按著自己的故鄉(xiāng),在地圖上丈量著與大海的距離。晚上臨睡前,我總是要拿出買來的中國地圖研究一番,然后興奮地指著三亞的位置對母親說:“父親就在這里?!蹦赣H見了,通常會一臉微笑地看著我。我把買來的地圖放在枕頭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睡得著。在夢里,在枕邊,我仿佛聽見了海浪翻滾的聲音,看見自己在海邊行走,漂亮的貝殼在一抹抹余暉的斜射下閃閃發(fā)光。
父親來信說,他和大伯在三亞過得很好,在一個大酒店里搞裝修,每天上下班坐車不用走路,住的地方還有空調(diào)呢。父親說他每天一下班就去海邊玩,跟海說悄悄話。末了父親總會囑咐我好好讀書,等我考了全班第一,就帶我去三亞看海。
我鉚足勁努力學習,那年我不僅考了全班第一,而且還是全年級第一。那年暑假,父親卻沒有回來。父親在電話里說工作太忙了,請不到假,說下次一定帶我去看海。為了安慰我,半個月后父親寄回來一個大包裹。我打開一看,是漂亮的貝殼。
父親最終還是沒有帶我去三亞看海。我在想象海浪聲中逐漸長大。后來我知道,父親只在三亞待了幾天。那年當父親抵達三亞時,大伯早已去了別的城市。父親無奈之下投靠了一個遠在深圳的老鄉(xiāng)。父親根本沒有時間去看海。父親住的地方也沒有空調(diào),他們十幾個人擠在一個逼仄的鐵皮房里,各種氣味夾雜在一起,臭氣熏天。到了夏天,房間里熱得讓人難以忍受。父親說他每天的早餐都有肉絲粉條吃,其實父親每天早上吃的都是兩毛錢一碗的稀飯。
2009年,當我第一次來到海南,來到美麗的依山傍海的三亞,徜徉在廣闊無垠的海邊,聽著海浪翻滾的聲音,便禁不住感慨萬千。我顫抖著手給父親打電話,我說我到三亞了,看到了三亞的海,還有一排排在風中搖曳的椰樹。父親在電話里笑了,像一個孩子一般,一如當年年幼的我。
因為父親,三亞早已融入我的生命深處。因為三亞,父親的記憶在腦海深處變得愈加鮮活起來。
我知道,父愛其實就是三亞的那片海。
(金一山摘自《黃金時代》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