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居仁對朱熹讀書方法的傳衍

(上饒師范學院，江西 上饒 334001)

敬齋先生胡居仁(1434-1484)，字叔心，江西余干梅港人。他“奮志圣賢之學”[1](卷2)，以傳承朱子理學為己任，是明初著名的理學家。在學術(shù)上恪守程朱道統(tǒng)，以朱子學說為依歸，并且躬行踐履，把程朱成圣成賢的人格修養(yǎng)理論變成個人的道德實踐，成為“道學”學者的典范，被譽為明初儒家學者中恪守程朱理學最醇者，也因為他正直的品德和高尚的道德修養(yǎng)，在明代后期受到學者的普遍尊敬與推崇，最終得以從祀孔廟。

胡居仁重視為己之學，追求個人道德的完美，心靈的富足。他一生自甘寂寞，淡泊自處，遠離官場，終身以講學為業(yè)，從教二十余年，先后創(chuàng)辦了南谷、禮吾、碧峰書院，并曾兩次擔任廬山白鹿洞書院院長，重建了書院的各種規(guī)章，特別是制定了《續(xù)白鹿洞學規(guī)》。這是繼朱熹制定《白鹿洞書院揭示》以后，白鹿洞書院眾多學規(guī)教條中，影響最大的一部。

朱熹不僅是“致廣大，盡精微，綜羅百代”的理學集大成者，更是一個著名的教育家。對于如何讀書，朱熹也有很多獨到的看法，提出了讀書“三到六要”的理論?！坝鄧L謂讀書有‘三到’，謂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此，則眼不看子細，心眼既不專一，卻只漫浪誦讀，決不能記，記不能久也。三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豈不能到乎？”[2](P373)“后來其門人輔廣等進行系統(tǒng)的歸納，取名叫《讀書之要》，即居敬持志、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虛心涵泳、切己體察、著緊用力六種大法?！盵3](P491)

胡居仁是明代著名的教育家，在長期的教育實踐中，繼承和創(chuàng)新了朱熹的教育理論與讀書方法。他認為讀書首先要有正確的目標和志向；讀書要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讀書要持之以恒，要有毅力與恒心；讀書更要躬行實踐，篤志力行。總結(jié)出讀書要掌握“立志”、“漸進”、“恒心”、“踐行”八字要訣。他的這一套理論，對當今的讀書學習仍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和借鑒意義。

一、讀書先立志：凡學之道，立志為先

朱熹強調(diào)“學者大要立志?！盵4](P133)認為“為學以立志為先，志是心之所向和為學的目的?！盵3](P492)如果讀書不立志，那就不會有長進?！敖袢諏W者不長進，只是心不在焉?！盵4](P2618)朱熹所謂的立志，就是要求學生確立成圣成賢的遠大理想。他說“凡人須以圣賢為己任。世人多以圣賢為高，而自視為卑，故不肯進。抑不知，使圣賢本自高，而己別是一樣人，則早夜孜孜，別是分外事，不為亦可，為之亦可。然圣賢稟性與常人一同，既與常人一同，又安得不以圣賢為己任？”[4](P133)

胡居仁也認為做人要有理想，讀書也要有目標。讀書人首先要立志，立志是讀書人的第一要務。他反復強調(diào)“學莫先于立志”。他所作《進學銘》首句便是：“凡學之道，立志為先。其志伊何？曰圣曰賢?！盵5](卷2)他在任白鹿洞書院洞主時所制定的六條《續(xù)白鹿洞學規(guī)》，其中第一條就是“正趨向以立其志?！卑蚜⒅咀鳛樽x書、為學的前提。

胡居仁所強調(diào)的立志，就是要求讀書人有遠大的目標和理想，要致力于圣賢之學，立志成圣成賢，要以圣賢之道為為學之宗旨，“因圣賢之書以修身，修身則圣賢之言愈有著落?！盵6](卷2)讀書人要以圣賢為榜樣，把成為圣人作為自己的奮斗目標?！叭隧氁練鈩偞螅桓首飨碌热?，方能奮發(fā)有為。”[6](卷2)只有“學至圣人地位，方了一生事”[6](卷3)。因為圣賢之學，可以興教化，正風氣、挽救人心，淳厚社會風俗，恢復三代時的王道德治。要不然，讀書也只會陷于謀取功名利祿之中，實現(xiàn)不了人生的價值。他告誡學生：“不學圣賢，則學無歸宿。功名利祿，既非立身置足之地?！盵5](卷1)因此要讀圣賢之書，且立志成圣成賢。

同時，針對部分讀書人有圣人之道高遠難至的畏難情緒，認為圣賢之道并不神秘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就在平常日用之間，人人都可以成為圣賢?！笆獠恢猩悾湫员就?，但圣人不為物欲所昏耳?！盵5](卷1)而且“圣人教人，無非講明義理以修身，然后推以及人?！盵7](卷4)如果學者真的能做到存養(yǎng)省察，使心不被物欲所蔽，也可保全自己的天性，則“圣人可學而至矣”，成為圣人的理想是有可能實現(xiàn)的。

其次，胡居仁強調(diào)“學以為己，勿求人知”[8](卷282)。認為讀書是為了提高自己的道德品德，養(yǎng)成高尚的人格，而不是為博取功名獲得高官厚祿。因此，“凡學以德行為先”，要把德育放在學習的首位。他在《麗澤堂學約》中就明確要求學生“凡學以德行為先，才能次之，詩文末焉”。把讀書作為升華人格品德的保證，“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是為了提高自身的修養(yǎng)，養(yǎng)成自己高尚的品德。同時，還認為讀書學習是自身的事，是“為己”之學，“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蓖ㄟ^學習，使德明身修，他反復告誡學者“古之學者，必以修身為本?！盵5](卷2)

再次，讀書要避免急功近利的功利之心。他認為設立學校，讀書學習不是為學到雜亂的知識，能寫出華麗漂亮的時文，以沽名釣譽媚世阿俗，或是作為獲取科舉功名的手段，以謀取官位獲得利祿。他批評“今人只將圣賢之書，資口語，作文章，與自己身心全無干涉?！盵6](卷2)認為導致這些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讀書人沉迷于功利，把讀書學習看作是獲取功名利祿的工具，而非修養(yǎng)之道?！疤煜鹿沤?，只著一個利字害了天理。秀才讀著書，便要求中科?！薄敖裰孔樱栌诠?，愨然志于正學者甚少?！盵5](卷1)結(jié)果是“費盡一生工夫，終不可得道?！盵6](卷5)只有“學者去得一個謀利計功之心，則心下自然坦夷安泰?！盵6](卷2)為此，他在《麗澤堂學約》中就要求“凡入麗澤堂者，一以圣賢之學為宗，削去世俗浮華之習，尚節(jié)行，忄享信義，毋習虛誕之文以干利祿，毋作草率之詩以取時寵?！盵6](卷2)要求讀書人去除功利之心，他自己更是身體力行，“與人語，終日不及利祿”。

二、讀書應漸進：學問之功，循序漸進

在立志以后，還要有正確的讀書方法。朱熹強調(diào)讀書要循序漸進，不能夠貪多求快。他說“讀書貪多，最是大病，下梢都理會不得?！盵4](P2614)認為“如今讀書，多是不曾理會得一處通透了，少間卻多牽引前面疑難來說，此最學者大病”。[4](P2614)

胡居仁也認為讀書要循序漸進，打好基礎，不能好高騖遠，要注意知識體系的前后聯(lián)系。他在《麗澤堂學約》中明確要求：“讀書務在循序漸進，一書已熟，方讀一書?！盵6](卷2)否則，讀書雖多無益。他作《進學銘》告誡弟子：“學問之功，循序漸進?！弊x書要遵循一定的順序，要注意前后知識的積累，他主張讀書先要讀《小學》，然后讀《四書》?！吧朴寐斆髡?，潛心積累，先從《小學》、《大學》、《近思錄》、《論語》、《孟子》精思熟究，體驗得圣賢心事，義理工夫，了然得之于心，然后循序漸進，博學群書?！盵6](卷3)否則，就會有偏差。“入頭處最怕差，將后無救處。入頭處亦怕偏，將來偏到底。要從《小學》、《近思錄》、《大學》、《論語》入，則路頭正矣?！盵6](卷2)

其次，讀書要踏實穩(wěn)健。認為讀書是老老實實的學問，要抱著踏實、穩(wěn)健的態(tài)度?！白x書如樹木，不可求驟長?！弊x書不能急于求成，必須日積月累，不能好高騖遠，幻想一步登天，要打牢基礎，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去讀書。同時讀書要量力而行，不要急于冒進，不能浮光掠影。僅僅浮在面上，泛觀博覽，是沒有什么用的，起不到效果的。他說：“讀書須著實理會，做入書內(nèi)里去，皮膚上綽過不濟事”。

第三，讀書要熟讀精思。胡居仁強調(diào)精思熟慮在讀書求知中的重要作用，“當精思熟慮窮其理”。要求在讀圣賢書中反復尋求事物之理，他在《書廚銘》就有“圣賢遺訓，萬世法程。讀之貴熟，思之貴精。體之貴切，行之貴誠”的讀書經(jīng)驗的總結(jié)。強調(diào)“讀書貴精熟，不貴貪多。”“讀書雖多，若不精熟，不若少而精熟?！盵6](卷2)只有熟讀精思，吃透一兩處后，才能起到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的效果。正如蘇東坡在《送安忄享秀才失解西歸》一詩所說“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否則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就難以獲得知識。他告訴學生“看書須沉潛反復，待其義理融液周匝，方可放下?！盵6](卷2)在《白鹿洞書院講義》中更明確要求對圣賢之書，要熟讀精思且身體力行?！白x書穿破一兩處，逐旋透入去，做得五七處透徹后，處處透得去?！盵6](卷2)要求“學者工夫?qū)幭露鸶?，寧沉而勿浮，貴博而不貴雜，貴精而不貴玄。”“知貴精，行貴果，學貴博，不貴雜。守欲約，不欲陋?！盵6](卷2)要做到熟讀精思，才能觸類旁通。

三、讀書貴有恒：此志不懈、持之以恒

讀書人要實現(xiàn)志向和理想，恒心與毅力是非常重要的。朱熹要求學生“且收斂此心專一，漸漸自會熟，熟了自有此意?？磥戆偈轮辉谑臁Ｇ胰绨俟ぜ妓?，也只要熟，熟則精，精則巧?！盵4](P2617)讀書不能夠半沉半浮，貴在堅持。他說：“圣賢千言萬語，無非只說此事。須是策勵此心，勇猛奮發(fā)，撥出心肝與他去做！如兩邊擂起戰(zhàn)鼓，莫問前頭如何，只認卷將去！如此，方做得功夫。若半上落下，半沉半浮，濟得甚事！”[4](P137)讀書不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wǎng)，要持之以恒，否則一事難成。他說要“講究實做工夫，自當有進。進而不已，不使間斷，方能有成?！盵6](卷2)只有不間斷地努力，才能有所收獲。

胡居仁也強調(diào)讀書要持之以恒，要有毅力與恒心。讀書學習只有日積月累，持之以恒，才然漸入佳境。因此他教育學生要做到“一思尚存，此志不容少懈。”[6](卷3)“志不可一日墜，心不可一時放，立得志定，操得心定，不至移易，則學自進”。他說：“竊疑日用間工夫，最怕做得不真，第二則怕間斷?！盵5](卷1)如果讀書不能做到持之以恒的話，那就會前功盡棄，一事無成。

“茍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边@是大家所熟知的胡居仁讀書自勉聯(lián)，也可以說是他讀書經(jīng)驗的總結(jié)。上聯(lián)認為學習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如果能持之以恒，就用不著起早貪黑打疲勞戰(zhàn)；下聯(lián)則從反面說明“無恒”的危害。所強調(diào)的就是“有恒”二字。對聯(lián)從一正一反的角度，強調(diào)讀書學習要有持之以恒的態(tài)度。讀書只要有恒心，就會滴水穿石，繩鋸木斷，只靠一時心血來潮的“發(fā)憤努力”，而大部分時間都在懈怠中，是沒有用處的。毛澤東青年時代在湖南第一師范求學時，也曾以“貴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無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來激勵自己，做到持之以恒，因為讀書是一個長期而漫長的工作，知識需要一點一滴的積累，得有恒心和毅力。

胡居仁認為要做到持之以恒并不容易，強調(diào)讀書人要克服怠惰情緒，要以誠敬之心對待讀書學習，“學者之所患，最是惰與輕。惰則自治廢，輕則物欲恣。只一敬字可以治之。”

四、讀書要踐行：躬行踐履，致知力行

在知、行關系方面，朱熹認為“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論先后，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4](P148)強調(diào)二者不可偏頗，“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盵4](P148)“論知之與行，曰：‘方其知之而行未及之，則知尚淺。既親歷其域，則知之益明，非前日之意味?！盵4](P148)甚至認為學問之功只有兩件事“只有兩件事：理會，踐行。”[4](P149)只有實踐才能得到真知。

胡居仁也特別強調(diào)讀書要躬行實踐。認為讀書不僅是要獲得知識，更要用以指導自己的行動，致知之后更要“力行以踐其實”。

他要求對圣賢之書，要“熟讀精思明辨，反之于身而力行之?！盵5](卷2)要用圣賢指導自己的行動，并在自己身上體會力行，“學要來身上做。”[6](卷3)“讀書須以身體，則書上道理方與自家湊泊。若默識而心通之，則書與我無間矣?！盵6](卷2)要在讀書的同時，反復體驗，使書上的道理與自己融會貫通，達到那種書我無間的境界?！皶m精熟，又要實體于身，方能有得。”[6](卷3)否則，書自書，我自我，二者相隔而不相融，達不到讀書的目的。他說：“體驗二字，學者最親切。讀書皆須體驗，放自己身上來，不然，則書自書，我自我矣，濟甚事！”[6](卷2)只有把熟讀精思與體驗實做結(jié)合起來，才能把主觀之知和客觀之行融為一體。

因此，胡居仁要求讀書人在知曉了書中道理之后，更要以此來指導自己的行動，曉得了道理，就要實地去做。否則，“知識有余，而實行不足，無以有諸己?！盵6](卷8)知而不行，知而不做，是自欺欺人，是讀書之大害。主張學思并重，習行并舉。要求學者：“要一邊學，一邊思，習而察，行而著也?！盵6](卷2)。

胡居仁還強調(diào)真知、實行。只有踐履力行，才能獲得真知。正如陸游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否則只是知而已，不能轉(zhuǎn)化為行動，那種“知”也只是空知、空言，是沒有用處的?！盀閷W不力行，則知徒為知，無以有諸己。”只有做到致知明理與躬行體驗相結(jié)合，才能取得效果?！叭舨还?，則無以有諸己，言為空言，知為空知，何學為哉？”[6](卷8)要精讀書，明義理，著實做，將道理運用到日常的為人處事，待人接物中，才有意義。

胡居仁作為明代著名的教育家，一生致力于授徒講學和讀書著述，把朱熹的教育理論與讀書方法進行傳承與創(chuàng)新，并貫徹到他的教學實踐中。“他對讀書持肯定決然態(tài)度……以為‘讀書’一途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從書中反省圣賢之理，并能將其很好地體踐，經(jīng)書的價值才能夠體現(xiàn)?！盵9](P29-32)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總結(jié)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讀書方法：強調(diào)讀書人要志存高遠，要立志成為圣賢，而不僅僅把讀書作為獲取利祿、沽名釣譽的手段；讀書要有腳踏實地、循序漸進的態(tài)度和持之以恒的毅力；強調(diào)讀書的目的在于指導自己的行動，只有躬行實踐才能獲得真知。胡居仁在朱熹“三到六要”讀書方法的基礎上，總結(jié)出的讀書“立志”、“漸進”、“恒心”、“踐行”八字要訣，確有值得稱道之處，至今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