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軍
(西南政法大學 法律碩士學院,重慶401120)
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若干問題探討
李文軍
(西南政法大學 法律碩士學院,重慶401120)
近年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的犯罪頻發(fā),特別是針對民航航班的虛假“炸彈”威脅呈明顯的上升趨勢。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不是傳統(tǒng)的犯罪類型,因此,司法機關沒有做出任何司法解釋。詮釋和厘清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中的若干問題,可以更好地為司法實務提供理論支持。
虛假恐怖信息;編造;故意傳播;敲詐勒索罪
近些年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案件層出不窮,特別是針對民航航班的虛假“炸彈”威脅呈明顯的上升趨勢。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犯罪通常針對政府、社會組織等公共機構(gòu)、公司、企業(yè)等有影響力的單位以及商場、賓館等公共場所,涉及面較廣,影響較大,危害后果嚴重。[1]因此,必須予以嚴厲打擊,但由于本罪并非傳統(tǒng)的犯罪類型,司法解釋較少,司法機關在適用本罪時存在較大的分歧,以致司法上出現(xiàn)了不統(tǒng)一的現(xiàn)象。
2001年12月29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刑法修正案(三)》,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是其中新增的罪名之一,目的是為了打擊我國的恐怖活動,因此有的學者稱其為“反恐法律修正案”。此前,我國并沒有關于打擊恐怖犯罪的專門立法,對于“編造爆炸威脅、生化威脅、放射威脅等恐怖信息,或者明知是編造的恐怖信息而故意傳播”的行為沒有專門的罪狀表述予以定罪量刑。[2]
(一)“虛假恐怖信息”之定義
我國刑法第291條規(guī)定,以編造放射威脅、生化威脅以及爆炸威脅等恐怖信息,或者明知是編造的恐怖信息而故意傳播,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構(gòu)成本罪。在立法上,對本罪的犯罪對象采取了不完全列舉的方式,這里的虛假恐怖信息不限于放射威脅、生化威脅以及爆炸威脅信息。有學者認為,虛假的恐怖信息不限于上述三種,還包括“毒害威脅恐怖信息與突發(fā)傳染病疫情(如非典、登革熱)等災害有關的恐怖信息”。[2]也有學者認為,本罪規(guī)定的虛假恐怖信息不限于法條列舉的三種形式,只要是以令人可信的面目出現(xiàn)而被足夠多人接受并令人感到恐怖,從而導致不必要的社會恐慌的信息,都屬于本罪的“虛假恐怖信息”的范疇。[3]例如,2008年,汶川地震后不久,當人們處于余震不斷的恐慌時,西安歐亞學院的賈某侵入陜西地震局官方網(wǎng)站發(fā)布虛假地震信息,引起社會的極度恐慌,司法機關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對賈某進行刑事追責。因此,本罪的虛假恐怖信息的含義應該作擴大解釋,以更好地打擊利用虛假恐怖信息進行恐嚇的犯罪行為。綜上所述,虛假恐怖信息是足以令公眾產(chǎn)生恐慌和不安,從而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放射威脅、生化威脅、爆炸威脅以及在影響程度上相當?shù)奶摷傩畔ⅰ?/p>
(二)“虛假恐怖信息”之特征
虛假恐怖信息是本罪的犯罪對象,認定虛假恐怖信息的特點有利于司法人員準確辨別虛假信息中的恐怖信息,嚴厲打擊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的行為,更好地保障社會的秩序和安寧。有學者將本罪規(guī)定的“虛假恐怖信息”概括為三個要件:(1)可感性,即需要被足夠多人知道;(2)可信性或者說誤導性,即需要使人相信它們是真的;(3)緊迫性,即其預報的“危險”往往一觸即發(fā),人們在極短時間內(nèi)根本來不及判斷真假,對避免“災害”的可能性嚴重缺乏信心,因而陷于高度恐懼之中。[3]基于上述三個要件,可以將其特征歸納如下:
第一,虛假性。虛假性要求犯罪人明知是虛假的恐怖信息并故意將其向特定的或者不特定的公眾傳播。行為人向特定機關、單位告知或多數(shù)人傳播的是真實的恐怖信息,即使嚴重擾亂了社會秩序,也不能構(gòu)成犯罪;行為人向特定機關、單位告知或多數(shù)人傳播其要實施恐怖犯罪是真實的,則按照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作相關處理;沒有證明其犯罪意圖是真實的,應作為虛假恐怖信息對待。[4]
第二,恐怖性??植佬允侵改茏屓水a(chǎn)生惶恐和不安的信息。因為爆炸威脅、生化威脅、放射威脅以及與此破壞和恐怖程度相當?shù)目植佬畔⒛苤苯釉斐扇藛T的大量傷亡和重大損失,能直接對公共區(qū)域、場所、交通工具等場合的公眾造成極大的恐慌。[4]
第三,現(xiàn)實可能性。現(xiàn)實可能性是指“爆炸威脅、生化威脅、放射威脅以及在影響程度上相當?shù)奶摷傩畔ⅰ痹诓恢榈墓娍磥硎乾F(xiàn)實的、可能的,因為他們并不知道這些信息的虛假性。如果編造、傳播的虛假恐怖信息不具有現(xiàn)實可能性,不能讓公眾相信,那么就沒有破壞社會公共秩序的可能性。
準確認定“編造”和“故意傳播”,對于正確把握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和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之間的關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有的學者認為,所謂“編造”,是指虛構(gòu)事實,隱瞞真相,無中生有的胡編亂造。[5]也有學者認為,所謂“編造”,一般應理解為行為人無中生有的捏造、胡亂編造,其結(jié)果是產(chǎn)生虛假的、與事實不相符的爆炸威脅、生化威脅、放射威脅等足以對接受信息人產(chǎn)生心理震撼、引起公眾心理恐慌的信息。[6]編造行為不僅包括完全憑空捏造的行為,也包括對某些信息進行加工、修改的行為。[7]筆者認為,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中的“編造”的含義是指行為人虛構(gòu)事實,隱瞞真相,無中生有胡編亂造,并將這些編造的信息傳播給特定主體的行為。有學者認為,“故意傳播”是指以口頭語言、書面、文字、電訊、網(wǎng)絡等方式將編造的恐怖信息發(fā)布給其他個人或組織。[5]筆者認為,所謂“故意傳播”,是指以口頭語言、書面、文字、電訊、網(wǎng)絡等方式將自己編造的或者明知他人編造的恐怖信息故意發(fā)布給其他不特定人或者公眾的行為。
“編造”一詞,在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中要作擴大解釋。張明楷教授也認為,“本條規(guī)定的‘編造’行為側(cè)重于捏造虛假恐怖信息,但僅有捏造事實的行為不可能成立本罪,只有向特定主體傳達所編造的虛假恐怖信息才可能構(gòu)成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盵7]如果不包含向特定主體傳播,“編造”是不可能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這樣的“編造”就沒有刑法意義。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中的“故意傳播”,要求行為人故意向不特定人或者多數(shù)人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包括自己編造的虛假恐怖信息和別人編造的虛假恐怖信息。[7]因此,司法實踐中在適用編造虛假恐怖信息罪和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時,應注意兩罪在客觀方面的差異,以便準確定性和適用法條。
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中行為人的犯罪動機各不相同:有的是因為欠人錢財被逼債,借打虛假威脅電話躲債;有的是對社會不滿,泄憤報復;有的是為了敲詐勒索錢財。[8]對于前兩種行為,只要達到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即可以本罪追究其刑事責任。但是,如果行為人是為了敲詐勒索錢財而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并達到了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程度,對此應該如何定罪?是定一罪還是定兩罪?理論界和實務界一般認為應該從一重罪處罰,但是所依據(jù)的理論不盡相同,有的認為是牽連犯,有的認為是想象競合犯,也有的認為是法條競合。
(一)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與敲詐勒索罪之定義與構(gòu)成要件
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是指編造生化威脅、爆炸威脅、放射威脅等恐怖信息,或者明知是編造的恐怖信息而故意傳播,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8]但是學者們認為恐怖信息的外延是很大的,有必要對此加以說明。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是編造、故意傳播足以令公眾產(chǎn)生恐慌和不安,從而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生化威脅、爆炸威脅、放射威脅以及在影響程度上相當?shù)奶摷傩畔ⅰ1咀锴址傅目腕w是社會管理秩序??陀^方面表現(xiàn)為編造、傳播令公眾產(chǎn)生恐慌和不安,從而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爆炸威脅、生化威脅、放射威脅以及在影響程度上相當?shù)奶摷傩畔⒌男袨椤V黧w為一般主體,即年滿16周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和外國公民。主觀方面表現(xiàn)為故意,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
有的學者認為,敲詐勒索罪是指采用威脅或要挾方法使他人產(chǎn)生精神恐懼而被迫交付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行為。[9]也有的學者認為,敲詐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對他人實行威脅(恐嚇),索取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行為。[10]筆者贊同后一種觀點,即敲詐勒索罪是為了非法占有他人的財產(chǎn),而不僅僅是為了讓他人交付財產(chǎn)。本罪侵犯的客體是公私財產(chǎn)所有權(quán)。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行為人采用威脅或要挾方法使他人產(chǎn)生精神上的恐懼,不得已而交出自己的財產(chǎn)。犯罪主體是一般自然人主體。主觀方面表現(xiàn)為直接故意而不是間接故意,且以非法占有財物為目的,行為人希望以脅迫方式迫使他人交付財物。
(二)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敲詐勒索行為之法律適用
關于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敲詐勒索的行為,理論界和實務界一般認為應該從一重罪處罰,但依據(jù)的理論不盡相同。有學者認為,此行為是想象競合犯。想象競合犯是指一個犯罪行為同時觸犯數(shù)個罪名的犯罪,具體來說是指基于一個犯意的發(fā)動,實施一個犯罪行為,侵犯數(shù)個客體,成立數(shù)個罪名的情況,例如開一槍擊斃一人擊傷一人,即是一行為同時觸犯故意殺人罪與傷害罪兩個罪名。[11]具體到本罪,是指行為人實施了一個敲詐勒索行為,但其行為產(chǎn)生了兩個犯罪,即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和敲詐勒索罪。也有學者認為是法條競合,即行為人實施的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敲詐勒索的行為分別觸犯了敲詐勒索罪和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且兩者之間是包含關系。在刑法理論中,行為人實施一個犯罪行為同時觸犯數(shù)個在犯罪構(gòu)成上具有包容關系的刑法規(guī)制的犯罪形態(tài),稱為“法條競合”,一般應按特別法優(yōu)于普通法或重法優(yōu)于輕法的原則進行處罰。[12]
多數(shù)學者認為此行為是牽連犯,即行為人出于強索他人財物的目的,具體實施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和敲詐勒索兩行為,它們之間存在目的與手段的牽連關系,依照牽連犯的處罰原則,應擇以重罪處罰。筆者贊同此行為是牽連犯的觀點。在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敲詐勒索的犯罪行為中實質(zhì)上存在兩個可以獨立成罪的行為,即先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然后進行敲詐勒索,前者與后者存在方法與目的的關系。因此,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敲詐勒索的行為是牽連犯,應擇一重罪處罰,而不是一行為觸犯數(shù)罪的想象競合犯。以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敲詐勒索是兩個行為,分別觸犯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與敲詐勒索罪。然而,前者侵犯的客體是社會秩序,后者侵犯的客體是公私財產(chǎn)所有權(quán),因此,根本不存在包含的法條競合關系。
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是侵害社會秩序的犯罪,在嚴重擾亂社會秩序時構(gòu)成本罪,在造成嚴重后果時法定刑升格。但是,我國目前并未對“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和“造成嚴重后果”有明確的司法解釋,司法機關在處理此類案件時需要正確把握犯罪行為是否“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和“造成嚴重后果”,并以此進行歸罪懲處。此外,此罪的概念存在歧義和模糊之處,給司法機關處理此類案件造成一定困難,導致一定時間、一定區(qū)域內(nèi)刑罰裁量的不平衡、不統(tǒng)一,影響了法律的確定性和權(quán)威性。[6]近年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的犯罪頻發(fā),特別是針對民航航班的虛假“炸彈”威脅呈明顯的上升趨勢,既反映出國民法律意識的淡薄,也反映出我國對這方面犯罪的懲處力度不夠。因此,有必要加強普法宣傳教育,闡明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給社會帶來的危害以及行為人將面臨的法律懲處;與此同時,應該完善對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的司法解釋,以便更好地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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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7 責任編校:陶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