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光平
(紹興文理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紹興312000)
池田大作是日本著名的社會活動家、作家和桂冠詩人,也是一位堅持“人性革命”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早在1949年,他就提出了“人性革命”的思想,后來又將其確立為創(chuàng)價學會的立會宗旨。此外,他還通過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人間革命》和《新人間革命》以及著作《我的人學》等來探討現(xiàn)代人應(yīng)有的生活態(tài)度,并形成了自己系統(tǒng)的人學觀。池田大作稱中國是“人學”的寶庫,而他就曾廣泛汲取了中國文化中人學思想的豐富營養(yǎng),其中尤其對魯迅先生的人學觀點十分贊賞和推崇。他說:“魯迅先生注視‘人性革命’、‘精神革命’的重要,全心全意以筆來為民眾帶來黎明。”[1]169盡管在年齡上,池田大作與魯迅相隔了近兩代,但年少時期相同的艱難經(jīng)歷以及同為中日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梁,讓池田大作同魯迅有著深深的心靈遇合與精神匯通。所以池田大作一直非常尊敬和喜愛魯迅,一方面汲取了魯迅“立人”和批判國民性的思想,另一方面又不遺余力地發(fā)揚著魯迅的精神,并像魯迅一樣孜孜不倦地進行著“人性革命”的思考和培育青年的事業(yè)。
魯迅出生于1881年,池田大作出生于1928年。就家庭出身而言,他們的出身都并不富裕,而且年幼時家庭都發(fā)生過重大的變故,這對他們年幼的心靈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并促使他們從小就養(yǎng)成了堅毅的性格。魯迅雖然出生世家子弟,但出生時,家族已處在沒落階段。他13歲時,祖父周福清因科場作弊案先是被判“斬監(jiān)侯”,后減為坐牢八年,周家賣田賣地籌款營救,弄得家里“幾乎什么也沒有了”[2]85。這期間,他和弟弟不得不到鄉(xiāng)下的舅父家避難,在那里他時常就被當成了“乞食者”看待。魯迅14歲時,因鄉(xiāng)試不第而一直閑居在家的父親周伯宜又開始了三年的臥病,家中經(jīng)濟狀況更是每況愈下。作為長子的他不得不在人們侮蔑的眼光下奔波于當鋪與藥店之間為父親當物買藥。在家庭由大戶到小康,再到破產(chǎn)的變故中,魯迅目睹了社會的腐敗和混亂,深切感到世態(tài)的炎涼,達到“連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3]303的地步。于是,18歲的時候,他毅然走上了“走異路,逃異地”的外出求學生涯。他先是到南京水師學堂學習近代科學,后又到日本留學,而這是一般世家子弟所不屑于走的人生道路。池田大作的父親先是在日本從事紫菜制造業(yè),生活起初還算比較穩(wěn)定?!翱墒?,在關(guān)東大地震時,由于海岸隆起,海岸一代的紫菜生產(chǎn)量一下子降落下來,我們家的家運也就開始衰落了”[4]214。而后來戰(zhàn)爭爆發(fā),紫菜生產(chǎn)完全陷于停頓,池田大作的4個哥哥又分別上前線去了,家中也到了一貧如洗的境地。再后來,他的大哥在緬甸戰(zhàn)死,家中更是雪上加霜。相同的貧苦出身和家庭變故促使了兩位文化巨人從少年時起就開始關(guān)注底層民眾,在逆境中立志向上,并養(yǎng)成了一種堅毅的求索精神。而池田大作從魯迅身上看到了他們的共同之處,“只要精神堅強,困難就能變?yōu)槌砷L的食糧?!保?]160
池田大作與魯迅心靈遇合的另一個私人性機緣是他們兩人的身體病痛以及他們與病痛斗爭的相似經(jīng)歷。魯迅身體一向多病,他經(jīng)常在日記中記錄自己病痛的狀況。1913年10月1日,他在日記中說:“寫書時頭眩手戰(zhàn),神經(jīng)又病矣,無日不處憂患中,可哀也?!保?]81魯迅正值壯年的時候得過結(jié)核病,曾咯血不止。他一生與病痛作了頑強的斗爭,最終56歲死于肺病。池田大作在《談革命作家魯迅》的講座中曾特辟一節(jié)談到魯迅的病以及魯迅對病痛的斗爭。他說:“1923年秋,自從在北京各大學講課,他就開始發(fā)燒,咯血,是肺結(jié)核初期癥狀?!保?]174同樣,池田大作從小身體也非常不好,17歲得了肺結(jié)核,而在談到自己的病痛時,他說:“我十多歲的時候也得了結(jié)核,那種痛苦只有得過的人才知道?!保?]174對于病痛,池田大作感慨萬千,但他仰仗著強烈的生命意志與斗爭精神戰(zhàn)勝了肆虐的病魔,所以他后來在回憶自己的青年時期時自豪地說:“不管我多么痛苦、怎樣為病魔所纏,不管國家多么破碎,太陽是永遠放著光輝。在我的心底深處,希望的幼芽盡管遭到踐踏和壓抑,仍然在不斷地成長。”[6]175雖然同是身患致命的病痛,但他們都沒有向病痛屈服,這使得池田大作在內(nèi)心深處與魯迅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遇合。魯迅與池田大作的人生雖然充滿艱辛,但是卻都與哀傷、悲嘆無緣。魯迅坎坷的生活遭遇讓池田大作產(chǎn)生了一種親切感,他從魯迅身上看到了一種堅韌的精神。而這正是他們共同走上關(guān)注人自身和思考人的精神的前提并且促使了他們對人學的思考與探究總是基于現(xiàn)實,帶有著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
另外,魯迅在東京弘文學院的求學與創(chuàng)價學會創(chuàng)始人牧口常三郎在弘文學院的任教,也讓池田大作從他們的思想上找到了契合與相通。魯迅1902年來到日本留學,最初在東京弘文學院學習日文。1904年2月,創(chuàng)價學會創(chuàng)始人牧口常三郎開始在弘文學院講授地理課,而魯迅在1904年4月才離開弘文學院去仙臺學醫(yī)。這期間,他們在東京弘文學院有兩個月的重疊期。而魯迅和牧口常三郎有過交往,或曾經(jīng)聽過牧口的課都存在可能。池田大作一直對他們師生兩人在這兩個月重疊時間里有什么具體來往,有什么樣的精神交流非常感興趣。他說:“魯迅先生在月刊《浙江潮》上強烈訴求團結(jié)起來的必要性,說中國不能像一盤散沙。牧口先生很早就在《人生地理學》中主張中國向日本傳來文化的恩義,也強調(diào)‘團結(jié)的氣力’對這個鄰國的未來很重要。民眾啊,團結(jié)起來!發(fā)展的關(guān)鍵即在于此——這就是青年魯迅和牧口先生的共識?!保?]161在魯迅與牧口常三郎身上,池田大作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一種共性。牧口常三郎是創(chuàng)價學會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創(chuàng)價學會的精神導(dǎo)師,而魯迅是中國新文化的方向和中國新文學的旗手,而當池田大作想找到創(chuàng)價學會精神與中國文化之間的溝通的橋梁時,他就自然會想到牧口常三郎與魯迅。他說:“魯迅先生喜愛的是‘月亮’和‘孩子’。最討厭的是‘撒謊’。他心里總是充滿火熱的人類愛。每當想到魯迅先生,我心里就浮現(xiàn)慈愛正義的教育家、創(chuàng)價教育之父牧口常三郎先生的身影。”[1]158魯迅痛恨國民的劣根性,喜愛“月亮”和“孩子”,因為后者代表著光明和希望。他厭惡“撒謊”,但內(nèi)心始終充滿了對人的關(guān)愛,也正是這種“大愛”讓他不遺余力地去拯救國民的靈魂,力圖通過文藝來喚醒民眾,提高他們的精神,并為救助孩子們而奮斗了一生。對于魯迅的精神追求,池田大作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創(chuàng)價學會的精神導(dǎo)師、創(chuàng)價學會之父牧口常三郎。
正是這些人生經(jīng)歷與因緣,使池田大作超越了有限的時空,與魯迅先生進行了靈魂與靈魂的溝通和聯(lián)結(jié),結(jié)成了“美好的心靈紐帶”[7]24。所以池田大作一直對魯迅充滿了尊敬,他不僅閱讀了魯迅大量的作品,汲取其思想精髓,而且他還不遺余力地向青年人宣揚魯迅的思想和精神。2003年3月,池田大作在創(chuàng)價大學第一屆特別文化講座暢談了西方文化巨人歌德的人生。此后,他決定選取東方文化偉人魯迅作為第二屆特別文化講座的題目。在經(jīng)過長時間的準備,他在2005年6月向創(chuàng)價大學畢業(yè)生們作了《談革命家魯迅》的長篇演講,他希望和創(chuàng)價的學生們“一起從魯迅先生的‘人格’、‘哲學’、‘言論’等觀點,探究他為何于二十一世紀還是有著不朽的影響?!保?]158正由于他與魯迅的心靈契合,讓他對魯迅的文學作品情有獨鐘,對魯迅的人學思想與不懈奮斗的精神更是推崇備至。
魯迅是中國新文學的旗手,他一生都在致力于通過文學來改變?nèi)藗兊木?。在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學醫(yī)時,他在幻燈片中看到,日俄戰(zhàn)爭中一個中國人給沙皇俄國軍隊做偵探,被日軍捕獲砍頭示眾,而圍觀的卻是一群中國人,他們的身體都一樣的強壯,然而神情卻十分麻木。這一情景讓魯迅認識到“醫(yī)學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于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保?]439“幻燈片事件”給魯迅帶來了極大的刺激,他由此更清醒地認識到,治療國人的靈魂是遠比治療國人的身體更為緊要的事情,而善于改變精神的當首推文藝。池田大作也注意到幻燈片事件給魯迅所帶來的強烈沖擊,他說:“那情景太刺激了,青年魯迅記下了當時的心情……現(xiàn)在需要的是改造精神。青年魯迅認為,為此,只有學文學?!保?]162而魯迅也一直堅信“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fā)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dǎo)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9]254所以自“棄醫(yī)從文”之后,他就一直致力于“立人”的思考和改造國民性的文藝實踐。
魯迅對于“立人”的思考,真正始于在日本創(chuàng)辦《新生》時期。他在《文化偏至論》中說:“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若其道術(shù),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保?0]58“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zhuǎn)為人國?!保?0]57他認為只有每個作為個體的人自己覺醒了,才可能有群體的覺醒,最終才有國家的強盛。因而,面對國人的“不攖”,他非常推崇拜倫、雪萊、普希金等“摩羅詩人”,他說:“今且置古事不道,別求新聲于異邦,而其因即動于懷古。新聲之別,不可究詳;至力足以振人,且語之較有深趣者,實莫如摩羅詩派?!保?1]68魯迅注重對“心聲”的發(fā)揚,他希望通過“心聲”的發(fā)揚來使國民的精神振奮起來。因而他從東歐弱小國家和被壓迫民族的作品中尋找叫喊和反抗的聲音,以振奮中華民族的抗爭精神。所以剛開始走上文藝的道路,魯迅便開始向當時的中國讀者介紹和翻譯了許多外國作家的作品。例如對作家顯克維奇、匈牙利革命詩人裴多菲的介紹,就是想讓國人從不屈民族的“勇敢吶喊”來學習學習猛烈的抵抗精神。后來在談到早期的翻譯作品時,他說:“我當時的意思,不過要傳播被虐待者的苦痛的呼聲和激發(fā)國人對于強權(quán)者的憎惡和憤怒而已”[12]237。
到了五四時期,作為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魯迅拿起了如椽之筆,又開始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他從病態(tài)的社會不幸的人們中選取創(chuàng)作素材,揭出病苦,以引起療救的注意,于是便創(chuàng)作了小說集《吶喊》和《彷徨》。池田大作非常欣賞魯迅的小說,并被其作品所深深感動。在他看來,魯迅正是通過文學來改變民眾的思想,讓民眾覺醒。他說:“魯迅先生是筆的斗士,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在接連不斷的困難與迫害中,披荊斬棘地開拓‘改革人民’、‘使民眾覺醒’這條從未有過的路?!保?]159“在《阿Q正傳》里,他描寫了任人愚弄、生活于黑暗之中的平民的‘原像’。阿Q性格善良而軟弱,演出了各種各樣的悲喜劇,跌入破滅的深淵。通過滑稽得令人悲哀的形象。魯迅吶喊:真正的革命必須是民眾的覺醒不能淪為權(quán)力與權(quán)力的交替劇?!保?3]29池田大作認為,魯迅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使自己描繪的“阿Q”那樣的民眾都能變成“新的民眾”,無所畏懼地起來戰(zhàn)斗和叫喊。在《阿Q正傳》中,魯迅正是在深刻理解國民劣根性的基礎(chǔ)上,抓住了以“精神勝利法”為典型的阿Q形象,塑造了阿Q以“精神勝利法”來自我解嘲、自欺欺人。池田大作也從阿Q身上醒悟到:“長久處于被統(tǒng)治的地位,很多人不知不覺死了心,被關(guān)進眼睛看不見的‘心的牢籠’里。”[1]165魯迅用阿Q的形象把這一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目的自然是讓讀者能夠看清這種愚昧,克服這種愚昧?!皻v史上任何時代都有人被歧視,被虐待。但是,哪怕身體被束縛,也能在心里叫喊‘等著瞧吧!’、‘欺負他人是錯誤的’。這個民族早晚一定能打破被統(tǒng)治的黑暗,奪得光明。”[1]165因此,他呼吁:“民眾啊,不要自欺!砸碎‘心的牢籠’!《阿Q正傳》咚咚敲響了‘覺醒的銅鑼’,把民族沉默的靈魂喚醒?!保?]165作為個體的人,心靈不能被束縛,不能被奪走靈魂,不然,那就永遠是奴隸。
正是透過魯迅的小說,池田大作認為革命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nèi)藗兊乃枷?,而是必須要致力于改變?nèi)说木?。他指出革命即使能改變政治,但卻改變不了阿Q的可悲。阿Q的村莊來了辛亥革命的革命黨,但阿Q卻被革命的浪潮擺布,莫名其妙地獲罪,被殺頭示眾。小說到此結(jié)束,而被槍斃的阿Q最后無聲地叫喊“救命,……”所以他說:“與‘國家’或‘制度’相比,真正必須改變的首先是‘人’。阿Q那樣的人不自覺,就算不上真正的革命。魯迅先生就是這樣想的?!保?]166這也正如魯迅當時所說:“最初的革命是排滿,容易做到的,其次的改革是國民改革自己的壞根性,于是就不肯了。所以此后最緊的是改革國民性,否則,無論是專制,是共和,是甚么甚么,招牌雖換,貨色照舊,全不行的?!保?4]31~32正是出于對魯迅立人思想和改變國民性思想的深入理解,池田大作將魯迅的作品看成是“人性革命”的文學。他說:“人不變,政治招牌怎么變也不過是統(tǒng)治的道具。所以,首先要變革人的精神!這就是魯迅先生的結(jié)論。為此而拿起的武器是筆。魯迅文學正是‘人性革命’的文學?!保?]166
池田大作認為魯迅一直用看透民族本質(zhì)的敏銳視線凝視著現(xiàn)實本身,他的《阿Q正傳》剝掉粉飾性的外衣,逼近最真實的現(xiàn)實人物。正是通過阿Q形象,池田大作看到了如果大多數(shù)民眾得過且過,不面對現(xiàn)實,那就到什么時候也不能改變社會現(xiàn)實。他說:“魯迅先生用阿Q這一形象表達的思想超越國境,啟示全世界民眾?!淖兩鐣?,首先改變自己!自己堅強起來!聰明起來!’這不就是從《阿Q正傳》中讀取的普遍性、世界性嗎?”[1]166要實現(xiàn)民族國家富強,必須先改造“人”,進行重新“立人”。沿此,依據(jù)池田大作對魯迅作品的閱讀和接受情況來看,他所提倡的“人性革命”主張是與魯迅改造國民性的思想明顯有著一定的師承關(guān)系。
池田大作是創(chuàng)價大學的創(chuàng)辦者,作為一位教育家,他一直非常重視對青年人教育和培養(yǎng)。他認為魯迅不僅是一位拿筆的戰(zhàn)士,同樣也是一位愛護青年、培育青年的教育家。他說:“與邪惡論爭,培養(yǎng)青年,對于魯迅先生來說,是車的兩個輪子?!保?]176“魯迅先生吶喊:‘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文化偏至論》)一切取決于人。一旦確立了人,那就什么都能確立。所以,造就人!為此,魯迅先生把全部心魂傾注于‘教育’。”[1]171事實上,許廣平也曾指出,對魯迅而言,只要對青年有利,他就不顧一切地埋首去做。在池田大作看來,魯迅作為教育家放射出了培育人才的永恒光輝,而他對魯迅一生的執(zhí)教經(jīng)歷也是了如指掌:“他執(zhí)教的學校有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北京女子師范大學、世界語專門學校、中國大學、廈門大學、中山大學等十三校。聽說現(xiàn)在北京大學的校徽也是魯迅先生設(shè)計的。”[1]171魯迅在北京教育部任職的時候,他在近十八年的時間里一方面在政府教育部工作,另一方面還在北京許多大學兼課。此外,他還應(yīng)邀到西北大學、復(fù)旦大學、暨南大學等大學作過講演。正是從魯迅的執(zhí)教經(jīng)歷上,池田大作看到了魯迅那種一心為青年的意愿。所以他提出要像魯迅那樣和青年活在一起,為投身于教育的偉大事業(yè)而奮斗,他說:“我也要活下去,為了完成建樹創(chuàng)價教育的偉大事業(yè)?!保?]172可見,作為教育家的魯迅對池田大作有著巨大的影響。
池田大作重視對青年的教育和培養(yǎng),他認為,為了將來的事業(yè),培養(yǎng)有用的人才是至關(guān)重要的?!鞍l(fā)現(xiàn)人、培養(yǎng)人,這是從事一切戰(zhàn)斗首先應(yīng)該著手的根本。它是出發(fā)點,是向著無限未來茁壯成長、不斷引向勝利的基礎(chǔ)?!保?5]60他從魯迅那里受到的啟發(fā)良多,他非常贊同魯迅呼吁年輕一代來創(chuàng)造前所未有的“第三樣時代”,并將其作為創(chuàng)價教育的使命。他說:“魯迅先生回顧以往的中國歷史,總括為兩種:不是‘(戰(zhàn)爭不斷)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就是‘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并呼吁年輕一代:‘創(chuàng)造這中國歷史上未曾有過的第三樣時代,則是現(xiàn)在的青年的使命!’(《燈下漫筆》)前所未有的‘第三樣時代’,是無辜民眾不再受戰(zhàn)火與騷亂之苦的時代,而且什么也不隸屬,所有民眾都贏得‘人’的尊嚴和幸福的時代。為此,每個人要自覺本來具有的‘偉大使命’,毅然爭取使命實現(xiàn)。這就是真正的人性革命道路。創(chuàng)造‘第三樣時代’的智慧要塞就是我創(chuàng)價大學、創(chuàng)價女子短期大學,還有創(chuàng)價學園。”[1]171
為了青年們的成長,魯迅畢生都在奉獻自己的精力和心血。在逝世前十天,他還參加過青年藝術(shù)家們的“木刻展覽會”。盡管當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非常虛弱,但是他渴望看到這些青年藝術(shù)家的生氣勃勃不斷成長的姿影。池田大作認為魯迅在青年身上發(fā)現(xiàn)了無限的可能性,他說:“他的心情大概是這樣的:不管我的身體多么衰弱,即使即將死去,但看到如早晨太陽升起一般的青年人成長的情景,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使我快樂的了。我對魯迅的心情完全同感。青年才是開辟新時代的瑰寶。因此,為了開拓青年人活躍的天地,就是為了這個,縱有任何艱難困苦也要前進。一想到青年們那些活躍的情況,一切困苦也都成為快樂的了?!保?]60池田大作在談到魯迅先生扶病堅持培養(yǎng)青年時說:“‘在生活的路上,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過去,以飼別人,雖自覺漸漸瘦弱,也以為快活。’(《兩地書》)‘老的讓開道,催促著,獎勵著,讓他們走去。路上有深淵,便用那個死填平了,讓他們走去?!?《隨感錄四十九》)為讓青年開出‘花’來,自己甘愿當‘土’。魯迅先生就是這樣的人?!保?]174
正是由于受到魯迅精神的激勵,池田大作在談到創(chuàng)價大學建校的宗旨時說:“絕不向惡低頭。要戰(zhàn)而勝之!這就是創(chuàng)價教育的基點,是魯迅先生的精神。推動人類歷史前進的巨大力量也就是‘師與弟子’這種薪傳的意志??傊?,‘人必須活下去’是魯迅先生的信念。青年一定要活,不能死,在地上爬也要活下去。我祈念:青年啊,雄糾糾展翅飛上使命的長空!奪取勝利!創(chuàng)大生啊,短大生啊,學園生啊,美國創(chuàng)大生啊,都要戰(zhàn)無不勝!我已下定決心:以發(fā)展人本教育作為我生涯最重要的事業(yè),因為這也是決定未來的重要因素?!保?]181~182盡管前進的道路充滿艱辛,但是池田大作總是拿魯迅的“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15]510這段話來自勉。1960年池田大作就任創(chuàng)價學會第三任會長時,年僅32歲,他在就任之前在日記里抄下了魯迅《故鄉(xiāng)》中關(guān)于“路”的這段話,以此激勵自己?!跋M孔约簞?chuàng)造。要從荊棘中開路,把希望留給后面的人們。這是魯迅先生身體力行的‘希望哲學’?!保?]170正是因為與魯迅的希望哲學有著強烈的共鳴,池田大作認為要直面嚴酷的現(xiàn)實,要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和永不停息的行動來打開活路,從而推進人性革命的施行。在1984年6月5日在北京大學的演講《走向和平之康莊大道》中,他曾談到魯迅的小說《非攻》。他非常欣賞小說的主人公墨子,并指出墨子不僅是和平主義者,而且更是一個行動派。這與他對魯迅精神的理解是一致的,他認為魯迅永遠是“筆的戰(zhàn)士”,雖然遭遇嚴酷的現(xiàn)實,但他始終以堅毅的精神戰(zhàn)斗不止,而魯迅一生使用了一百四十多個筆名就是最好的見證。
池田大作非常贊賞魯迅戰(zhàn)斗不止、鍥而不舍的精神,他也以此來號召青年們要正確地面對現(xiàn)實和勇敢地采取行動。他說:“青年啊,抬頭挺胸,直起腰桿來!不要兩眼下視,要睜開眼睛注視邪惡!戰(zhàn)斗,拿出打破邪惡的勇氣和氣概!——這就是魯迅精神?!保?]167當然,他也像魯迅一樣認識到在現(xiàn)實中會不斷遭遇到“無物之陣”似的困境,即使搬動一張椅子也要流血,所以為了勝利,必須采用魯迅“韌”的斗爭策略,而這需要有堅韌不息的意志。他說:“自身的‘人性革命’,民眾的‘精神革命’,那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魯迅先生說要不懈努力,堅韌前行。好像一時獲勝了,但舊的反動勢力必然卷土重來。因此,他警告說:‘要治這麻木狀態(tài)的國度,只有一法,就是“韌”,也就是“鍥而不舍”。’(《兩地書》)”[1]168而魯迅一再說:“所謂‘革命成功’,是指暫時的事而言;其實是‘革命尚未成功’的。革命無止境,倘使世上真有什么‘止于至善’,這人間世便同時變了凝固的東西了?!保?6]428對此,池田大作心領(lǐng)神會,他說:“一旦停下來,革命就到此結(jié)束?!肋h變革下去才是革命’,所以接班的青年很重要。所謂革命,是永遠向上,永遠成長,永遠斗爭?!锩恢埂褪囚斞赶壬囊簧?。”[1]189當他1974年訪華,到上海魯迅的墓園緬懷魯迅先生時,看到綠樹叢中的先生坐像仿佛在遙望未來,面容沉靜。他不禁感嘆說:“看來很幸福啊,戰(zhàn)斗過來的人……”[1]182
池田大作像魯迅一樣孜孜不倦地進行著人學的思考和對青年的教育培養(yǎng),他對此十分自豪。當然,他也清醒地認識到:“魯迅的文學運動很難說已取得了勝利。但我深信,他畢生的任務(wù)確實在新中國傳續(xù)下來?!保?7]75在《筆的戰(zhàn)士》一文中,他說巴金也是一位“筆的戰(zhàn)士”,并繼承了魯迅的精神。在他看來,“人性革命”是沒有止境的,所以他在談到創(chuàng)價教育的使命時說:“創(chuàng)價大學也永遠以學生為中心,是‘為學生而辦的大學’。這一根本精神堅如磐石,創(chuàng)價大學就堅如磐石。作為創(chuàng)辦人,我要強調(diào)這一點。我現(xiàn)在就決心奠定延續(xù)百年,不,延續(xù)千年的‘創(chuàng)價教育的永恒基礎(chǔ)’?!保?]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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