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涉獵修志工作以來,讀過不少有關方志的書籍和資料,但給我印象最深、系統(tǒng)了解志書知識的書籍莫過于劉緯毅、諸葛計、高生記、董劍云著,山西出版集團三晉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方志史》了。這確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修志工具書。說它好,好就好在是由修志專家寫修志史,很專業(yè),很內行;好就好在資料豐富、內容翔實,時間跨度大,知識含量高,讀來耐人尋味,意蘊深長;好就好在眉目清新,層次分明,由點到線,由線到面,宏觀具體,全面系統(tǒng),引導讀者由淺入深,獲得修志綜合知識;好就好在全書從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上說明問題,既有具體志書的客觀剖析,又有修志理論的歸納升華,既有對精品佳志的充分肯定,也有對一些志書的大膽指瑕,確立起修志領域中正確的輿論導向。凡有志于在修志工作中有所作為的同志,真應該好好讀讀《中國方志史》,以避免干出盲人摸象的傻事、蠢事!
我讀《中國方志史》,感受頗深,獲益良多,在頭腦中留下深深烙印的,主要有以下五個方面:
1.闡述源流,理清了修志工作的歷史脈絡。在我參與修志工作以來,腦子里經(jīng)常浮現(xiàn)出這樣的問題:中國修志有其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那么修志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又是如何繼承和發(fā)展的?帶著這些問題來讀《中國方志史》,都能從中找到答案。就拿方志的起源來說,該書從廣義的方志審視,其淵源追溯到先秦,歷數(shù)了“九丘”說、《周官》說、“百國春秋”說、《山海經(jīng)》說、《禹貢》說、“土地之圖”說、《國語》《戰(zhàn)國策》說等十七說,最后統(tǒng)一于黃葦?shù)摹岸嘣凑f”和傅振倫歸納的“多元說”。從各種文化“在融合中共生、在借鑒中發(fā)展”的觀點出發(fā),得出“方志文化亦然,它正是從歷史、地理、輿圖諸領域,吸收其適合自身生長的營養(yǎng)而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結論?!渡胶=?jīng)》《禹貢》等,不是方志,卻又蘊含有方志的因子?!叭鐭o孕育于母體的胎兒,何有嬰兒的誕生?”此言極妙,為方志發(fā)源于先秦時期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jù),讀來令人心服口服。說到方志在歷史長河中的發(fā)展,《中國方志史》概括為10個歷史階段來闡述,即先秦時的發(fā)源期、秦漢三國時的創(chuàng)始期、兩晉南北朝時的多元期、隋唐五代時的圖經(jīng)期、宋朝時的定型期、元朝時的拓展期、明朝時的循進期、清朝時的興盛期、民國時的嬗變期、中華人民共和國時的大繁榮大發(fā)展期。這不僅告訴人們中國的修志史是如何發(fā)展而來的,而且說清了各個歷史時期修志特點。如秦漢三國時期,《秦地圖》“開創(chuàng)了總志的先河”,《漢書·地理志》等為“地理志的始祖”,“地方志的發(fā)端”;兩晉南北朝時期,“把史地、傳志融為一體,為后來方志內容記載的多樣性開了先河”;隋唐五代時期,隋代是“中國大規(guī)模、有組織編修方志的開始”,敦煌文獻中發(fā)現(xiàn)的唐及五代方志合計11種,是“中國方志史上的重要發(fā)現(xiàn)”;宋代“使方志由過去專一性、單一性變?yōu)榫C合性的‘博物之書’,為后世所仿效”,“為中國方志史上的定型時期”;元代,“首次形成自上而下完整的方志系列”,“邁開了方志由資料性向著述性過渡的第一步”,“在方志理論上多有新的闡述”;明代“郡邑莫不有志”,而且“品種增多”、“體裁多樣”,“不記在任官員之功”,“不予在世鄉(xiāng)賢立傳”,“以記為主,間有論贊”;清代修志,“絕大多數(shù)都是官督紳辦、官督學辦”,“還有許多私家撰述的志書”,修志“作為一門學問正式誕生”,章學誠被近代學者梁啟超稱為“中國方志學的奠基人”,顧炎武成為“大規(guī)模利用方志的第一人”;民國時期方志“形成破舊與守成、立新與因襲并存的態(tài)勢”,且“方志學研究之盛”、“方志目錄學之大興”,并對修志作“歷史的反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方志事業(yè)經(jīng)歷了一個數(shù)學根號式的發(fā)展歷程。呈現(xiàn)出“大繁榮大發(fā)展”的歷史面貌。這些論述,既使人耳目一新,又使人看清了方志在中國歷史發(fā)展中不斷前行的軌跡,避免歷史虛無主義的產(chǎn)生。
2.介紹名志,樹立了精品佳作的客觀標桿?!吨袊街臼贰吩谟浭雒恳粋€歷史時期發(fā)展過程中都有“名志舉要”,詳細記述該志的作者是誰、內容是什么、有什么歷史價值,后人是如何評說的,有理有據(jù),令人心悅誠服。像秦漢三國時期就列舉了《三秦記》等名志7部,兩晉南北朝時期列舉了《畿服經(jīng)》《華陽國志》《水經(jīng)注》等一統(tǒng)志、郡國書、專志計10部,隋唐五代時期列舉了《沙州圖經(jīng)》等存世方志13部,宋代列舉了《太平寰宇記》等總志7部、《長安志》等府州縣志8部,元代列舉了《大元一統(tǒng)志》等志書8部,明朝列舉了《大明清類天文分野書》等志書9部,清代列舉《大清一統(tǒng)志》及(順治)《河南通志》、(乾?。斗谥莞尽返?0部志書,民國時期列舉了《新纂云南通志》等9部志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附錄了第二次所評全國地方志獲獎志書目錄(一等獎51部、二等獎127部),還列舉了具有代表性志書類型《浙江省情地圖集》等13部志書予以選介。對所列舉的名志都條分理析,具體講述其優(yōu)劣和價值,使讀者對精品佳志有一個客觀的實事求是的正確認識,知道該吸取什么,揚棄什么。如談到《華陽國志》,首先指出該志由東晉常璩撰寫,繼而介紹該書記載時間范圍“肇自開辟,終乎永和三年”,記載地域范圍為晉代梁、益、寧三州,三十三郡、一百八十縣,因處華山之南,故取名為《華陽國志》,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最完整的一部地方志。撰者評價“是志以地理、歷史、人物三結合的形式出現(xiàn),具有首創(chuàng)意義”。清儒劉光謨曾謂,“方志之書,始于我蜀,《華陽國志》為其鼻祖也”。梁啟超也認為“晉常璩《華陽國志》為方志祖,其書有義法、有條貫,卓然著作之林”。又如介紹(大德)《南海志》為陳大震、呂桂孫修,該志全面反映了廣州路的自然、社會、經(jīng)濟、人文、歷史,史料價值極高,是廣東珍貴的地方文獻。記載與海外45個國家和地區(qū)通商,海外貿易之盛可見一斑。載宋帝趙昰及繼位者趙昺率兵作最后抵抗,相繼亡于廣州,從此結束了宋朝的歷史,比正史所記要詳。如此對精品佳志的詳細介紹,不僅使人們了解了所述志書的作者、成書年代、具體內容和歷史價值,而且提供了如何評價志書的門徑,樹立起了好志書的歷史標桿,為后人提供了很好的參照目標和努力方向。
3.概括理論,指明了修志須遵循的基本原則?!吨袊街臼贰吩陉U述方志發(fā)展歷程的同時,也非常注重對方志理論的梳理和總結,從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描述方志發(fā)展的歷史軌跡,不僅使人們知道方志是如何發(fā)展的、為什么發(fā)展的,而且告訴人們方志發(fā)展的理論依據(jù)及修志應當遵循的基本原則。書中指出,經(jīng)過漢晉南北朝五百余年的修志實踐,至唐代終于有學者開始總結方志理論。唐玄宗時掌管并編纂典籍的秘書監(jiān)徐堅,針對某些志書中的“曲筆”提出“方志直文”的主張,倡導志書要像司馬遷寫《史記》那樣,“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劉知幾的史學理論巨著《史通》,多有直接、間接關于方志的論述。他很推崇東漢史學家荀悅的史書旨意:“一曰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勛,五曰表賢能?!边@五原則,方志家多奉為圭臬?!吨袊街臼贰愤€從宋代散見于方志序跋、凡例之中的方志理論進行歸納整理,從五個方面彰顯其不可泯沒的“初創(chuàng)之功”。方志產(chǎn)生和發(fā)展方面的,李宗諤謂:“地志起于史官,郡記出于風土”,“圖則作繪之名,經(jīng)則載言之別?!敝扉L文謂:“方志之學,先儒所重,故朱贛風俗之條,顧野王輿地之記,賈耽十道之錄,稱于前史?!狈街拘再|方面的,史學家司馬光認為方志是“博物之書”,鄭興裔認為“郡之有志,猶國之有史,所以察民風,驗土俗,使前有所稽,后有所鑒,甚重典也”。方志功能與作用方面的,馬光祖認為“忠孝節(jié)義,表人材也;版籍登耗,考民力也;甲兵堅瑕,討軍實也;政教修廢,察吏治也;古今是非得失,垂勸誡也。夫如是然后有補于世”。方志應古今兼記方面的,呂南公謂“知古而不知今,其為儒也腐;知今而不知古,其為儒也淺”。趙彥若謂“遠者嚴謹而簡,近者周密而詳”,提出了“詳今略古”的原則。怎樣編好志書方面的,周應合強調要制訂嚴謹?shù)姆怖?、綱舉目張,要“分事任”,要“廣搜訪”,要“詳參訂”。特別是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到現(xiàn)在,方志理論發(fā)展得更加完備?!吨袊街臼贰窂陌藗€方面做了詳備的闡述,主要是對方志功能歸納出“存史、資治、教化”的六字經(jīng),明確地提出地方志書要反映憂患意識,愛國主義思想的進一步拓展和升華,對“詳今略古”傳統(tǒng)原則的揚棄,由“秉筆直書”到“實事求是”,從“述而不作”到“述而有作”,從“越境不書”到“越境可書”,以及志書的質量標準的探討。理論是行動的先導。有了《中國方志史》對修志理論歷史的梳理和總結,就為廣大修志工作者指明方向,提供了依據(jù)。
4.附錄篇目,提供了修志謀篇布局的范例?!吨袊街臼贰吩诹信e歷史上有影響的志書過程中,還附錄了不少方志目錄和《凡例》,這對于修志工作者來說,無疑是謀篇布局的最好范例和借鑒。如附錄的三大奇書之一的《水經(jīng)注》的目錄,從“序”開始,凡四十卷,各卷所記內容都列得很詳細;記載城市佛教寺院的《洛陽伽藍記》目錄,以洛陽城城內、城東、城南、城西、城北五個區(qū)塊分別記載該區(qū)塊內的寺院,顯得眉目特別清楚;《荊楚歲時記》的目錄,從“爆竹庭院,避除邪惡”到“守歲酣飲,送舊迎新”,凡三十七目,目目都是歲時之中的具體活動,每目又都由八字列出,記者題目集中、界限分明,讀者朗朗上口,印象深刻。又如《中國方志史》中記述的元《大一統(tǒng)志凡例》、明永樂十年(1412)頒降的修志“凡例”、永樂十六年頒降的《纂修志書凡例》,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河南巡撫閻邦興為統(tǒng)一所屬府州縣志體例頒發(fā)的“修志牌照”,具列凡例二十三條,都規(guī)定得十分具體。書目在列舉大量篇目和“凡例”的同時,還對志書的體裁作了梳理。如在“明代方志的特點”一節(jié)中,以“體裁多樣”為目,就具體介紹了“綱目體,或曰門目體”、“并列體”、“六紀體,或曰政書體”,“紀傳體”、“紀事本末體”、“三寶體”、“編年體”等7種體裁。所有這些,不僅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就是在當今社會條件下仍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無論是在認識層面還是在實踐層面,都是極為寶貴的歷史資料,發(fā)揮著振聾發(fā)聵的啟迪作用。
5.揭示功能,強調了志書必備的應有價值?!吨袊街臼贰方Y合對歷代志書的具體分析,對方志的功用又都有具體的揭示,引起人們對志書的高度關注,在注重修志的同時,也注重志書的開發(fā)利用,使其成為文化建設中的題中應有之義。書中所揭示的志書功用,有的結合在對某一志書的具體評價中,有的總結在一個朝代的歷史階段中,大致可列出志書的功用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治國理政的顧問作用。如《元和郡縣圖志》就使朝廷得以掌握當時全國各地的地理形勢,增強了削抑藩鎮(zhèn)、收復失地的信念。李吉甫病逝后,憲宗擢用裴度為相,從而鏟除了藩鎮(zhèn)割據(jù),出現(xiàn)了“元和中興”的局面。韓愈在元和十四年(819)被貶為潮州刺史,離京前即閱《潮州圖經(jīng)》,先行了解該地人文歷史情況,赴任途中又披閱《韶州圖經(jīng)》,并賦詩謂:“預借圖經(jīng)將入界,每逢佳處便開看。”二是傳今信古的史料作用。如乾隆《寧夏府志》卷一“恩綸紀”逐日逐時地記載了康熙三十二年(1697)清圣祖玄燁巡邊寧夏的史實,保留了大量在《清史稿》或其他史書上所沒有記述的史料,對研究康熙生平乃至研究清初的歷史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嘉靖)《池州府志》卷一輿地篇古跡類關于杜牧《清明》詩中確指的“杏花村”記載,是最早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依據(jù)。《桂林風土記》引用張園、盧順之、張叢、元晦、路單、韋瓘、歐陽臏、李渤、楊尚書、陸宏林等人的詩作,為他書所不載。清人彭定求編次《全唐詩》即據(jù)此收錄。明代《瓊臺志》戶口統(tǒng)計分出男女,性比達100:254的驚人程度。正所謂“國無史,則一代之事莫得而尋;郡無志,則一方之述無由以考”。三是對國史的拾遺補缺作用。如《沙州伊州地志》寫有公廨數(shù),這是唐代志書之特點?!缎绿茣な池浿尽贩Q:“諸司置公廨本錢,以番官貿易取息,計負多少為月料?!蓖ㄟ^公廨數(shù)字,人們自然了解當?shù)毓倮舻慕?jīng)濟收入。這在正史和總志中是沒有的,正好補國史和總志之缺。四是對總志的糾謬作用?!抖鼗弯洝逢P于陽關的得名便是一例?!耙蛏持荽淌逢柮髟t追拒命,奔出此關,后人呼為陽關?!倍对涂たh志》竟謂:“以居玉門關之南,故曰陽關。”按照中國傳統(tǒng),山南水北謂之陽,未聞關之南北稱陰陽者,當以《敦煌錄》說為是。五是對后世修志的啟迪作用。方志為類纂之書,但先唐志書多不設門目,而《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等均設立門目,分門別類寫其事物,成為后世方志框架的先驅。1994年11月出版的由劉伯倫主編的《陽城縣志》,“雖出于古而不泥古,有所革新;詳于今而不略于古,事必溯其源,故能切合實用”。其體例的革新、憂患意識的注重、人物入志的不拘一格等,都為志書編纂提供了借鑒。書中記載的明代諍臣李懋檜在(萬歷)《六安州志·序》中就曾對方志功用做過全面描述:“志有五善為焉:為政者知其務,觀風者采其俗,作史者核其實,立言者掇其文,尚友者論其世。”所有這些都從志書功用的側面提醒修志工作者,自己所修志書一定要在體現(xiàn)實用性上下工夫。
《中國方史志》的出版,填補了方志無史的空白,是修志領域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工具書,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將發(fā)揮出不可估量的重大作用,在社會上產(chǎn)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