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閑理論初探

孫冠楠 李 倩 王貽正 張明聰

（空軍空降兵學院政治工作系 廣西 桂林 541003）

隨著生產(chǎn)力的不斷發(fā)展，人類的空閑時間不斷增加，休閑從哲學中凸現(xiàn)出來，從“有閑階級”走向大眾，休閑不僅成為大眾關心的幸福追求，而且成為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內在動力。

一、休閑的內涵及歷史沿革

“休閑”英文單詞是“l(fā)eisure”，由希臘單詞“schole”轉化而來，意為休息、教育、發(fā)展之意，主要指主要指“必要勞動之余的自我發(fā)展”[1]。休閑”作為一個詞雖然沒有出現(xiàn)在古代漢語中，但是單個詞卻有，按照《說文解字》的解釋：“休，息止也，從人依木”，是一個會意字，指“人倚木而休”。“閑，闌也，從門中有木”，即“門里有樹”，多引伸為思想純潔，心神安寧。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的“休閑”，意指“休息”或“過清閑生活”，也作“（可耕地）閑著，一季或一年不種作物”的解釋。顯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休閑的內涵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轉變。目前，學術界對休閑的內涵大體上形成了一定的認識，認為“休閑”是一個比較復雜的詞，至少需要從四種語境去考查，即時間（time）、活動(activity)，存在方式(state of existence)和心態(tài)(state of mind)。從這四種角度來定義休閑：“休閑是從文化環(huán)境和物質環(huán)境的外在壓力中解脫出來的一種相對自由的生活，它使個體能夠以自己所喜愛的、本能的感到有價值的方式，在內心之愛的驅動下行動，并為信仰提供一個基礎。”[2](P141)

就歷史而言，休閑與人類相伴而生，休閑多以娛樂的方式混雜在勞動中，此時的人類生產(chǎn)力極度低下，智力尚未開發(fā)，精神屬于天真樸實的原始狀態(tài)。這種休閑可稱作是原始狀態(tài)的休閑。當生產(chǎn)力創(chuàng)造出空閑之后，休閑則多表現(xiàn)為思考，這些思考不僅調節(jié)了身心疲勞，而且畜積提高了人類生存和發(fā)展能力。在思考中，人的知識有了積累，人的智力有了開發(fā)，娛樂也更為豐富，人的精神世界也得到了很大的拓展，擁有了相對獨立的自由空間。以休閑為基礎，文化開始產(chǎn)生，人類的生存發(fā)展能力不斷增加。正如羅素說的，“它培養(yǎng)了藝術，發(fā)現(xiàn)了科學；它著書立說，發(fā)明了各種哲學和純化了社會關系……沒有有閑階級，人類決不會從野蠻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盵3](P12)亞里士多德也說，休閑才是一切事物環(huán)繞的中心，是哲學、藝術和科學誕生的基本條件之一。這時候的休閑，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娛樂，而是與哲學、教育等人類高級的精神性活動內在地聯(lián)在了一起。這也可稱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休閑?！叭说牟町愒谟陂e暇”（愛因斯坦語），人類發(fā)展的差異也一樣，對于必要勞動時間之外的自由時間的支配，將決定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層次。馬克思認為，對于人類來說，空閑時間是“個人受教育的時間、發(fā)展智力的時間、履行社會職能的時間、進行社交的時間、自由運用體力和智力的時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休閑既是人類發(fā)展的動力，又是人類發(fā)展的目標。當生產(chǎn)力高度發(fā)達時，人類徹底擺脫貧困，不用再為生存發(fā)愁時，強制性勞動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休閑占據(jù)人類活動的主體。勞動又重新與休閑融合到一起，勞動具備更深的意義，成為人的自覺需求，成為提高人能力的手段，豐富的勞動造就豐富的人，自由的勞動造就自由的人，休閑的勞動造就休閑的人。這種休閑可稱為未來意義的休閑，它是休閑的未來，也是人類的理想。綜上所述，從休閑歷史的角度來看，可以將休閑劃分為三個階段，原始狀態(tài)的休閑、現(xiàn)代意義上的休閑及未來意義的休閑。休閑對于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如此重要，以至羅素說“能否聰明地休閑是對文明的最終考驗”。

二、西方休閑的主要思想

西方休閑思想主要發(fā)端于希臘時代，主要代表是亞里斯多德。尼羅河水流域豐饒的土地給希臘人帶來了物質上的滿足，生活上的閑適促使他們開始追問“認識自我”，開始追求精神上的超越與灑脫，這種追求也正是整個西方哲學史的開端。古希臘的哲學家們，休閑地思考，同時也在思考休閑。哲學甚至被定義為“是制造和諧生活的相容性知識，這門自我提升的學科為我們提供了寧靜和自由?！盵3](P4)休閑與哲學的高度融合，是古希臘哲學家非常典型的特征，所以哲學家葛拉齊亞說：“休閑生活只屬于希臘人”[3](P22)?？梢哉f，希臘文化中的科學、哲學、教育、藝術、戲劇以及詩歌等每一個領域都充滿了休閑的身影。其中集大成者要算亞里士多德，他系統(tǒng)地把休閑與教育、幸福等聯(lián)系起來加以系統(tǒng)研究，被人們看成休閑研究之父。在他看來，休閑才是一切事物環(huán)繞的中心，是哲學、藝術和科學誕生的基本條件之一?！叭祟愄熨x具有求取勤勞服務同時又愿獲得安閑的優(yōu)良本性，勤勞與閑暇的確都是必需的”。如果休閑與勞作進行比較的話，休閑更為重要也更為基礎?！拔覀兌啻握f過，人的本性謀求的不僅是能夠勝任勞作，而且是能夠安然享有閑暇。這里需要再次強調，閑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假如兩者都是必須的，那么閑暇也比勞作更為可取，并且是后者的目的。”[4](P273)他還使休閑與勤勞相比，認為“閑暇比勤勞更高尚，而人生所以不惜繁忙，其目的正是在獲致閑暇”，因為“閑暇自有其內在的愉快與快樂和人生的幸福境界，這些內在的快樂，只有閑暇的人才能體會。勤勞只是獲得閑暇的手段，閑暇與和平則是生活的最終目的，個人的幸福在于閑暇?！眮喞锸慷嗟逻€說：“在任何情況下人們都可以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即使身處逆境，也能感受到自由和逍遙的心靈體驗?！笨梢?，亞里斯多德對于休閑的研究和認識，已經(jīng)達到了相當?shù)母叨龋蓍e不僅是辛苦勞作的補充和調整，還是一種超脫的精神狀態(tài)，使人能更從容地面對生活的困難，休閑不但是藝術、科學等高級勞動的前提，而且休閑本身就是意義和幸福，不僅對于個人來說是人生追求的目標，對于人類社會來說也是發(fā)展的中心。

休閑思想發(fā)展成熟于資產(chǎn)階級革命之后，主要代表人物有羅素、皮普爾等。資產(chǎn)階級革命后，資產(chǎn)階級的原始資本積累在世界范圍內展開。在這個過程中，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資本成了社會權力的中心，把勞動者轉化成徹底的勞動工具，休閑被完全蔑視。勞動完全成為異己的存在，“外在的勞動，人在其中使自己外化的勞動，是一種自我犧牲、自我折磨的勞動。”[5](P94)這種勞動使得人們的生存生活環(huán)境不斷惡化，“即使把倫敦和新堡的許多地區(qū)的生活說成是地獄生活，也不算過分?！盵6](P214)生活境況的惡化激發(fā)了人民大眾越來越強烈的反抗，這種現(xiàn)實引起了眾多哲學家研究和思考，于是休閑開始重新人們的視野，并且得到了更豐富的發(fā)展，休閑從特定階級走向了勞苦大眾，并成為維系人類未來發(fā)展的希望所在。

羅素認為“做苦工是為了休閑，苦工是必要的，但本身只有成效，不會使人豐富和高尚；對照之下，閑暇包含所有增長人的道德、智性和精神生活的德性活動，是使人值得下去的活動。”[7](P83)休閑具備思考的力量，能夠教我們“如何在不具有確定性的環(huán)境中使我們堅強地生活?！辈⑦M一步指出，能否聰明地用“閑”是對文明的最終考驗。皮普爾在考查休閑歷史時，則發(fā)現(xiàn)休閑是整個人類文化的基礎?！皞鹘y(tǒng)根深蒂固的勤勉觀念告訴我們，工作是神圣的，是人賴以安身立命的必要生存手段，人類的文明乃是借大多數(shù)人的共同努力工作所造就出來的，工作只是手段，閑暇才是目的，有了閑暇，我們才能夠完成更高層次的人生理想，也才能夠創(chuàng)造更豐富完美的文化果實，因此，閑暇乃是文化的基礎?！盵8](P3)而且他還闡明了休閑的三個特征：第一，休閑是一種理智的態(tài)度，一種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休閑意味著一種靜觀的、內在平靜的、安寧的狀態(tài)，不隨著外在事物改變的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第二，休閑是一種敏銳的深思狀態(tài)，是為了使自己沉浸在“整個創(chuàng)造過程”中的機會和能力；這是靈魂的一種狀態(tài)，“一種沉思式的慶典態(tài)度”，是人們內在肯定和滿足的需要。第三，既然休閑是一種慶典，那么“它就與‘努力’直接相反，與作為社會職責的勞動的獨特觀念相對立”[9](P70)。隨著休閑研究的深入，人們發(fā)現(xiàn)休閑與人的本質緊密相聯(lián)，與實現(xiàn)人的自我價值和“精神的永恒性”密切相關。休閑是一個持久的重要的發(fā)展舞臺，是完成個人與社會發(fā)展任務的基本空間。休閑本身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一種文化創(chuàng)造、欣賞、建構的生命狀態(tài)和行為方式，是一種使人的精神在自由中歷經(jīng)審美的、道德的、創(chuàng)造的、超越的體驗的生活方式。休閑本身也是一種文化精神體驗，是人的內心世界與外在環(huán)境和諧融合的感覺，是人對社會性、生活意義、生命價值的享受。休閑本身就是意義，是一種文化底蘊，是人們精神的支撐。

三、中國休閑文化的主要思想

其實中國的休閑文化比西方休閑文化要豐富要早熟。相對于西方把休閑與勞作二分法的思維模式，中國早在春秋時期，儒道兩家就牢固地樹立了生命自覺與統(tǒng)一的思想，一直努力追求內心的超越，倡導生命的自由和自覺。至后來的佛教禪宗，活脫脫一部純休閑思想史，在人世生活間追求對生命的覺解和超越，特別推崇休閑與勞作的統(tǒng)一，在休閑中勞作，在勞作中休閑。

儒家的休閑思想。儒家的休閑思想主要有這么幾方面。首先，儒家認為，人倫和諧是人幸福的源泉。認為“仁”是最高的善和自由，是社會一切善行的原動力，“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盵10]在追求“仁”的過程中，人倫最要緊，即“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天倫之樂最人世間的第一天快樂，“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11]?？鬃舆€從一家之親之樂，演繹至整個社會，發(fā)展出一個以“仁”為核心的社會倫理體系。第二，儒家認為，把“道”和“樂”直接連在一起，賦予日常生活以無限意義?？鬃印熬庸谈F”，但卻“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12]這種安貧樂道的精神，內化為儒家的內在品質和非凡氣質。樂不僅可以超越憂愁，“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12]，甚至可以超越生死，“朝聞道，夕死可以?！盵13]“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14]生活之中，充滿了無限熱情和快樂，所以梁漱溟認為，孔子最昭著的態(tài)度是樂。第三，人生的真正休閑來自對生命的自覺?！拔迨烀?，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盵15]“天命”即是一種自我生命意義的覺醒，一種“天何言哉”般超然擔當?shù)木瘛Ｈ寮掖髱焸兂涑鈨刃牡摹昂迫恢畾狻?，博大剛健的“自強不息”精神，“厚德載物”的“寬恕”品質，以及樂山樂水的自然境界，都源自生命意義的覺醒。這種覺醒是人本性的徹底展開，是人性與天地的融合，“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矣?！盵16]

道家的休閑思想。與儒家偏重倫理休閑的價值取向不同，道家休閑主要偏重回歸自然、任性逍遙為價值取向。道家的休閑思想突出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道法自然”的“無為”思想。老子認為，世界中有四大元素，即道、天、地和人，它們之間的關系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7]，“自然”是世界的本源，也是世界和諧的本源。老子認為人世間的煩惱大都是人為造成的，要超越人間煩惱，人需要“復歸于嬰兒”，“復歸于樸”[18]，“見素抱樸，虛心弱志”，甚至“絕圣去智”、“絕仁棄義”，放棄一切人為、造作。人類社會也應該“惟道是從”，追求“無為而治”，實現(xiàn)“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領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盵19]讓人們回到那種歷史天真未鑿的起點，回到那種原始的休閑、恬靜的生活。二是超越現(xiàn)實的“逍遙”意境。這一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莊子的《逍遙游》當中，文章以“上游蒼穹，下攬萬物”的超越和博大，向世人展示了一種浩然、磅礴的天地境界。在這種境界中，人的精神在宇宙間自由馳騁，超脫于人為的偏見和世俗的禁錮。在種大解脫、大自由的逍遙境界中，至情至性，超然物外，與天地同美，與自然同樂。

禪宗的休閑思想。禪宗雖然發(fā)源于印度，但卻融會道家精神，演化成了典型的中國化佛教，充滿了休閑思想。禪宗的休閑思想主要有，首先是，“人間佛法”的禪境。禪宗認為，佛法存在人世間，人人心中都有佛，“法原在人間，于世出世間，勿離世間上，外求出世間。”[20]要參悟佛法真義，需結合日常生活，保持一種平常心態(tài)，達到“隨遇而安”的境界。正所謂“佛法在人間，不離世間覺”。日本禪學大師鈴木大拙認為，“禪本質上是洞察人生命本性的藝術，它指出從奴役到自由的道路?！盵21](P135)由此，可以說禪的境界即是休閑的境界，而且是高級的休閑境界。參禪不受場地、時間等環(huán)境的影響，平時的吃飯、睡覺、打柴、掃地等都是參禪的平臺。參禪有三重境界，“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22]第三重境界即是回歸至平常心境界。第二個方面是超越時間限制的“妙悟”。在禪宗看來，人類思維有兩類：一是“分別識”，即對象性的思維、理性推理的思維，于科學有益，卻無助于把握初始的生命本真世界。二是“妙悟”，即非對象性思維、直覺思維，它以“妙悟”去感受、把握人和世界的本真存在，也稱為“法眼”、“智慧眼”?！懊钗颉辈辉跁r間長短，關鍵在于機緣，在于天資悟性，所以有“頓悟成佛”的說法，瞬間覺解人生意義。六祖慧能：“如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剎那間，妄念俱滅，即是真正善知識，一悟則知佛也?！盵20]“妙悟”可以是短暫的解脫，也可以是深層次長時間的解脫。“妙悟”所帶來的超然自由心境，在中國極為廣泛，我們山水畫及很多詩詞，都與“妙悟”有關。林語堂先生所說：“在中國人看來，這不僅代表片刻的詩意般的快樂心境，并且是追求人生幸福的目標。中國人就是陶醉在這樣的一種人生理想之中，它既不曖昧，又不玄虛，而是十分實在?！?/p>

[1]馬惠娣.人類文化思想史中的休閑[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3（1）.

[2][美]杰弗瑞·戈比，康箏譯.你生命中的休閑[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3][英]羅素著.李金波，蔡曉譯.悠閑頌[M].中國工人出版社，1993.

[4]苗力田主編.亞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M].人民出版社，1979.

[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32卷）[M].人民出版社，1998.

[7][英]羅素.崔人元譯.西方的智慧[M].世界知識出版社，1992.

[8][德]約瑟夫·皮珀（皮普爾）.劉森堯譯.閑暇：文化的基礎[M].新星出版社，2005.

[9][美]托馬斯·古德爾，杰弗瑞·戈比著.成素梅、馬惠娣，季斌，馮世梅譯.人類思想史中的休閑[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10]韓非子·解老篇.

[11]孟子·盡心下.

[12]論語·述而.

[13]論語·里仁.

[14]論語·學而.

[15]為政.

[16]中庸.

[17]老子（第25章）.

[18]老子（第28章）.

[19]老子（第80章）.

[20]壇經(jīng).

[21][日]鈴木大拙.禪與生活[M].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

[22]五燈會元（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