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周代銅器銘文中的人物形象

曲艷秋

(貴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貴州貴陽 550025)

一、人物形象的豐富類型

1.君王形象

在銅器銘文中，大都會提及君王，且對天子多有贊美之意，所以銘文中所體現(xiàn)的君王的形象一般都是美好的，這些銘文所記可與歷史典籍所記的人物相互印證，使我們對歷史人物認識更完整清晰。下面試舉幾例銘文中的君王形象加以分析。

此件銅器銘文中的王為厲王，其中“余雖小子”是謙虛的話，此句銘文是厲王自稱自己能夠效法先王，順應(yīng)天命，且心境寬廣，通達天下，這是厲王既謙虛又能充分肯定自己的表現(xiàn)。

宗周鐘的時代為周昭王，此段銘文是以史官的口吻敘述的，意思是王謹慎地遵循文、武之德，勤勞治理疆土，南國子膽敢攻陷、侵略我的國土，王被迫憤而討伐，一直進攻到它的都城。其中開篇即以“王”字領(lǐng)起，顯示出居高臨下的氣勢，且“王”與“子”形成對比，“勤疆土”與“陷虐我土”形成對比，使中央王的形象與南國子形象形成高大與卑微，正義與邪惡的鮮明對照。另外“王敦伐其至”一句，強調(diào)了王是被迫討伐的，說明銘文中的王并非好戰(zhàn)，從而間接地展示了王的形象。

以下是墻盤銘文對文王的描述:

“戾”在本銘中讀為“利”，于豪亮在《墻盤銘文考釋》一文中說:“古人常以利與和并言，《周易·乾·文言》:‘利者，義之和也’。又云:‘利物是以和義’?！秶Z·周語下》:‘于是乎氣無滯陰，亦無散陽，陰陽序次，風(fēng)雨時至，嘉生繁祉，人民龢利?！岳c和并言，這是因為古人以為利與和是一件事物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的緣故?！保?］懿德指美好的品行。這里是說文王以利人和惠為政，上天給予文王以美德，使四方大治，文王受到萬邦的擁戴。此句表現(xiàn)的是文王品德美好，推行和政的形象。這與古籍記載的文王形象能相互印證，如《史記·周本紀》說文王:“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多以此歸之”，這些記載都表現(xiàn)了文王的美德。

2.王臣形象

周代銅器銘文中的王臣形象多是竭盡全力盡忠于君王的，如以下銅器銘文中的所記的王臣形象。

唯三月，王令榮眔內(nèi)史曰:割井侯服，易臣三品…。拜稽首，魯天子受氒瀕福，克奔走上下帝無冬令于有周，追考封，不敢，邵朕(盈)福盟，朕臣天子…(邢侯簋)

這篇銘文主要記錄周王命輔臣榮與內(nèi)史宣讀對邢侯的冊命和賞賜。其中“克奔走上下帝無冬令于有周”一句指邢侯能為周王室盡力奔走效力。馬承源解釋此句為“能夠為周室祭祀上帝和諸天的無終之命而奔走”［2］45。由此可見邢侯在銘文中是一個竭心盡力侍奉君主的“王臣”的形象。

克曰:穆穆朕文且?guī)熑A父，沖襄氒心，宀盂靜于猷，淑哲氒德， 克恭保氒辟恭王，敕乂王家，惠于萬民，柔遠能 ， 克于皇天…(大克鼎)

穆穆，指師華父肅穆莊嚴;沖襄氒心，指內(nèi)心謙遜;淑哲氒德，指道德品質(zhì)的善美，明睿;□克恭保氒辟恭王，敕乂王家，惠于萬民，柔遠能□，□克于皇天，頊于上下，德屯亡敃，易釐無疆，這些話語是說師華父作為輔弼之臣，能夠輔佐天子整治王家之事，并能使遠近邦國安定等，這樣的臣子同樣為當(dāng)時社會所推崇。

3.將軍形象

兩周青銅器銘文中有很多是涉及戰(zhàn)爭的，有些銘文對戰(zhàn)爭的描寫很詳細，戰(zhàn)場上的將軍大都驍勇善戰(zhàn)，能夠打敗敵方，取得勝利。如以下銘文中的疐就是一個作戰(zhàn)將軍的典范。

以下這則銘文所體現(xiàn)的則是一個善于管理部下的將軍形象。

師旂鼎銘文前半部分敘述師旂因為他的下屬許多僕官不跟從王去征方雷，派他的屬僚弘把這件事告到伯懋父那里。伯懋父赦免了師旂對下屬管教無方的處罰。后半部分“懋父令曰:‘義(宜)采攵(播)!叡!氒不從氒右征。今母(毋)播，其又內(nèi)(納)于師旂?！睌⑹霾敢虼耸滤碌拿睿纫婪☉?yīng)該放逐這些不跟從王去出征的人，但現(xiàn)在不放逐了，命令他們交罰款給師旂。伯懋父是一個隨軍作戰(zhàn)的將軍，“在成康時期的征役里，我們可以看見周朝的將軍伯懋父的大名。”［3］此銘文表現(xiàn)了他的善于執(zhí)法又寬嚴并濟的形象。

有些銘文用簡潔的語言描述將軍的英勇形象，如虢季子白盤銘:“丕顯子白，壯武于戎工，經(jīng)維四方?！敝苯用枋鲎影讋倧娪挛洌冿@赫，贊美之情溢于言表。

4.女性形象

金文大多篇幅不長，但也描寫了眾多的女性形象，或表現(xiàn)地位崇高的后妃，或稱揚功勛卓著的女強人，或?qū)憺楹蟠Q揚的祖先“文母”，如以下銘文所記的女性形象。

惟王九月乙亥，晉姜曰:“余惟嗣朕先姑君晉邦，余不暇妄(荒)寧，坙雝明德，宣邲我猷，用召匹臺辟，敏揚厥光剌，虔不墜，覃京師我萬民，嘉遣我，賜鹵責(zé)千兩。勿廢文侯顯令，卑貫通口，征緐湯，取厥吉金，用作寶尊鼎。用康柔綏懷遠邇君子。晉姜用祁綽綰眉壽，乍疐為極，萬年無疆，用享用德，畯保其孫子，三壽是利。”(晉姜鼎)

此鼎年代為東周初年，開篇的王指周平王，文中的晉姜是文侯之妻，姜姓之女。其中“余不暇妄(荒)寧，坙雝明德，宣邲我猷”，意思是晉姜說自己態(tài)度嚴肅認真、不敢貪圖安逸、注重品德修養(yǎng)、謀劃事情小心慎重。“用召匹臺辟，敏揚厥光剌，虔不墜，覃京師，我萬民”，大意是晉姜輔佐她的夫君，宣揚其光輝業(yè)績，用心虔誠不敢掉以輕心，從而繁榮國家，平治萬民。“勿廢文侯顯令，卑貫通口，征緐湯”，則寫的是晉姜不辜負文侯之命，出征淮夷，銘功作器。銘文通篇為晉姜所說的話，說話語氣不同尋常，有王者氣勢，她主持宮中內(nèi)政、輔助君主、參與軍事活動、主持祭祀家廟等活動，從中體現(xiàn)的是她富有才能且非常自信的形象。

5.奴隸形象

銘文中提到奴隸的多是以其作為賞賜之物。將奴隸作為重點來寫的銘文很少，奴隸總體來說都是飽受苦難的，以下這則銘文中的奴隸“牧?！眲t是一個地位稍有不同的奴隸形象。

此段銘文是在說某年三月，周王在旁京的上宮，跟隨周王的伯揚父定下判決詞，譴責(zé)牧牛違背自己的誓言，竟然同自己的上司打官司，他命令牧牛到嗇那個地方去見，還掉五名奴隸。

二、人物形象的描寫手法

兩周銅器銘文的人物形象描寫手法主要體現(xiàn)在直接描寫與間接描寫上。

1.直接描寫

通過人物的語言、行動、心理刻畫等可以窺探一些人物的形象及其情感活動。

(1)語言描寫

嘆詞在語言實踐中往往能夠表達豐富復(fù)雜的情感?！霸谡Z言實踐中，感情最為強烈地通過語言表現(xiàn)的，莫過于驚呼、感嘆和命令，其它感情的表現(xiàn)，在語氣上的區(qū)別是相對地細微些的。”［5］

在銅器銘文中一些人物的自稱之語也往往滲透了人物性格因素。

:“叀余小子肇盄先王德”，“小子”為第一人稱謙辭，這里的“小子”表現(xiàn)王在說話時語氣的謙遜，在一些程度上表現(xiàn)了王的性格因素。下文“小子夙夕専由先且剌德，用臣皇辟。”在陳述時也用“小子”一詞，同樣表現(xiàn)出謙遜謹慎的形象。(師鼎)

王自稱“小子”在古籍里比較常見，《書·君奭》:“在今余小子旦，弗克有正，迪為前人光，飾於我沖子?！迸c銘文一樣，“小子”在此處是自謙之詞。

還有一些銘文也通過人物話語傳達了人物的強烈情感，如以下銘文:

(2)動作描寫

對人物的動作描寫多應(yīng)用在戰(zhàn)爭類銅器銘文中。

其中“折首執(zhí)訊”一詞意為斬下敵人首級，抓獲俘虜。這表現(xiàn)了兮甲跟隨周王出征過程中的英勇善戰(zhàn)的形象。

唯十月，用玁狁放興，廣伐京師…癸未，戎伐筍，衣孚，多友西追。甲申之辰，搏于□，多友右折首執(zhí)訊。凡以公車折首二百又□又五十人，執(zhí)訊廿又三人，孚戎車百乘一十又七乘，衣復(fù)筍人孚…折首丗又六人，執(zhí)訊二人，孚車十乘。從至，追搏于世，多友或右折首執(zhí)訊…至于楊冢，公車折首百又十又五人，執(zhí)訊三人…(多友鼎)

這段銘文寫武公命令多友率領(lǐng)兵車，追擊玁狁，通過斬獲敵人首級，抓獲俘虜，繳獲兵車又繼續(xù)追擊敵人，用戰(zhàn)車斬下敵人首級，又抓獲俘虜?shù)冗B續(xù)的作戰(zhàn)狀態(tài)表現(xiàn)了多友英勇無敵、驍勇善戰(zhàn)的形象。

(3)心理描寫

心理描寫在銘文之中雖不多見，但也有一些銘文滲透了對人物心理的描寫。

2.間接描寫

通過別人的話語來間接描述人物形象，這種描寫手法在銅器銘文中比較常見。

又如2003年出土于寶雞的逨盤銘:

此段銘文即借“逨”之口描寫其祖先的形象與事跡，逨的高祖單公偉大英明、威儀勇武，能以道德明哲勝任其職事;金文大多比較簡短，這種間接描寫人物的手法也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在金文中比較常見。

三、總結(jié)

周代金文的人物描寫大多滲透在記事中，也有部分金文重在記錄人物語言，所涉及的人物形象在金文中還顯得很單薄，對人物的描寫大都采用模式化的詞語來寫一類人，對個體人物形象的描寫還不是很突出，對人物的描寫很簡潔，只能從一些文字片段中進行挖掘，我們只能通過這些片段進行對人物的某些性格因素、人物心理及人物情緒進行認識，因此這些金文對人物的刻畫還不及后世歷史散文，但從其所描寫人物的類型之豐富，手法之多樣，顯示出早期歷史散文對人物描寫的成就，且后世歷史散文中的許多人物可以通過金文的描寫得到補充印證，以此來重新審視歷史人物的真實面貌，隨著新的金文材料的出土，還會發(fā)現(xiàn)更多更生動的人物描寫，所以金文是分析歷史人物形象重要的材料。

［1］于豪亮.墻盤銘文考釋［M］//古文字研究:第7輯.北京:中華書局，1982:25.

［2］馬承源.商周青銅器銘文選:第三卷［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3］白川靜.金文的世界:殷周社會史［M］.溫天何，蔡哲茂，譯.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89:8.

［4］程 武.讀一篇重要的法律史文獻——讀匜銘文札記［J］.文物，1976(5):50－54.

［5］張振林.先秦古文字材料中的語氣詞［M］//古文字研究:第7輯.北京:中華書局，1982:6.

［6］王 輝.商周金文［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