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詔令引《詩》與經(jīng)學發(fā)展

趙棚鴿

（洛陽理工學院中文系，河南 洛陽471023）

【河洛文化】

初唐詔令引《詩》與經(jīng)學發(fā)展

趙棚鴿

（洛陽理工學院中文系，河南 洛陽471023）

初唐詔令引《詩》與經(jīng)學地位升降有密切關系。高祖崇經(jīng)，其詔令引《詩》亦頗有深意；太宗繼續(xù)鞏固經(jīng)學地位，其詔令引《詩》更以服務現(xiàn)實政治為目的；高宗及以后數(shù)朝，經(jīng)學地位有所下降，詔令引《詩》多乏善可陳；睿宗時境況略有回升，為玄宗時經(jīng)學復興作了很好的鋪墊。

初唐；詔令；《詩》；經(jīng)學

詔令承載著統(tǒng)治者傳達號令、頒布法規(guī)、任免官員等諸多重任，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和實用功能，有嚴格的程式和規(guī)范。漢代尤其從武帝開始，詔書中引用儒家經(jīng)典成為固定模式，之后歷代不衰。《詩》是儒家重要經(jīng)典之一，不可避免地被詔令大量引用。唐代21帝中，至少有18帝詔令明確引《詩》。這一現(xiàn)象既說明唐代詔令引《詩》的普遍性，同時也說明，既然是程式性引用，一則不一定有真情實感，二則不一定能反映事實真象。對相關內(nèi)容深入理解后發(fā)現(xiàn)，唐代詔令引《詩》盡管有虛與委蛇、屬程式性引用者，但亦不乏情感真實者，且各代之間引《詩》情況很不一樣，大可反映各朝代的政風差異，極有研究價值。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唐大詔令集》所載玄宗之前帝王詔令引《詩》情況如下：高祖7則，太宗12則，高宗16則，武后6則，中宗5則，睿宗9則。這一組數(shù)字基本呈拋物線走向：從高祖開始，逐漸上升，至高宗為極盛，之后漸趨減少；睿宗時又略有回升，基本可以昭示下一輪經(jīng)學復興即將開始。但初唐帝王對《詩》的重視程度，并不能僅依其詔令引《詩》多寡為標準，更為重要的是如何引《詩》以及引《詩》的虔誠度——非程式性的引用。此種考查恰可以見微知著，洞悉初唐經(jīng)學的發(fā)展軌跡。

一、高祖開創(chuàng)唐代崇經(jīng)風尚

唐代從一開始就重視經(jīng)學，這從高祖詔令中可清晰看出。于《詩》而言，高祖既有一般性引用，如《修武備詔》“戎馬載馳”、［1］25《徙居大安宮誥》“世襲緇衣”、［1］40《舉義旗誓眾文》“《詩》、《書》所美，莫之能尚”［1］42等；更有典型性征引，如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唐政權剛剛建立，梁師都、劉武周、高開道、竇建德等軍事勢力在各地仍活躍之時，高祖就頒布了《令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詔》：

盛德必祀，義存方策，達人命世，流慶后昆。建國君臨，弘風闡教，崇賢章善，莫尚于茲。自八卦初陳，九疇攸敘，徽章既革，節(jié)文不備。爰始姬旦，主翊周邦，創(chuàng)設禮經(jīng)，大明典憲，啟生人之耳目，窮法度之本原。化起二南，業(yè)隆八百，豐功茂德，獨冠終古。暨乎王道既衰，頌聲不作，諸侯力爭，禮樂陵遲……朕君臨區(qū)宇，興化崇儒，永言先達，情深紹嗣。宜令有司于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各一所，四時致祭，仍博求其后，具以名聞，詳考所宜，當加爵土。［2］529

該詔令首陳立周公孔子廟的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需求，認為德教盛隆者必然行祭祀之禮，其義可以存于典籍，通達事理者治理國家，其業(yè)可以傳于后代。一個朝代初建，君臣需要弘揚風氣，闡發(fā)教化，推崇賢能，表彰良善。次析伏羲八卦、洪范九疇雖提出治理國家必須遵循的法則，但并沒有制定具體禮節(jié)。周公制禮作樂典章始明，孔子繼承周公之業(yè)其風俗流傳至今。最后述及自己建國立業(yè)，以崇儒為德教，既吟詠有德行、學問之人，對其繼承者亦崇敬有加。故令國子學立周公和孔子廟各一所，四時致祭。并訪求二圣后人，各依才能，封土加爵。

此詔既涉《易》、《書》以“禮”為最終目的，行文又多有引《詩》之處?！昂腼L闡教”即《詩序》“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之意?！盎鸲稀睘椤对娦颉贰啊吨苣稀?、《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的化用，此處因重點論述周公故不言召公?！巴醯兰人?，頌聲不作”者，孟子云“王者之跡息而詩亡”，［3］226班固《兩都賦序》曰“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4］1詔令之言基本為孟子、班固語轉(zhuǎn)引，亦可表明認可《詩》乃王道興衰之晴雨表。而“永言先達”之“永言”，雖為轉(zhuǎn)用《堯典》“詩言志，歌永言”，但所指仍在于《詩》。因此，高祖稱帝之初，就將《詩》與其他儒家經(jīng)典一道作為治理國家的主要參考和憑據(jù)，《詩》更是被頻繁引用，成為其努力的旗幟和方向。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三月，高祖《簡徭役詔》開端即引《詩》文為整個詔令定下基調(diào)：

《詩》不云乎：“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自隋氏失馭，刑政板蕩，豺狼競起，肆行兇虐，徵求無度，侵奪任己。下民困擾，各靡聊生，喪亂之馀，百不存一。上天降鑒，爰命朕躬，廓定兇災，乂寧區(qū)域……其河北江淮以南，及荊州大總管向西諸州，所司宜便班下。自今以後，非有別敕，不得輒差科徭役，及迎送供承。庶令安逸，明加簡約，稱朕意焉。［5］578

此中主要表達減輕差科徭役、使民安逸的命令。從整個行文看，其愛民的原因及約束點皆在于“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此二句為《大雅·民勞》開篇詩句。鄭玄釋之曰：“今周民罷（疲）勞矣，王幾可以小安之乎？”［6］1138意即民眾疲勞至極又近于喪亡，君王是否可以減輕賦役而使其安定生活？對照詔令可以發(fā)現(xiàn)詩意與詔令內(nèi)容皆相吻合。高祖特意表達自己的政治行為是在古之圣賢的燭照下作出的，為其統(tǒng)治蒙上一層濃厚的經(jīng)學面紗。值得注意的是，此詔如果沒有《詩》文意思表達仍然非常明確。這種情況一方面說明引《詩》在詔令中確實多有程式性存在，另一方面說明高祖首先要在經(jīng)學系統(tǒng)內(nèi)尋找決策的支撐點。這在剛剛建國的唐初，對經(jīng)學地位的提升大有裨益。

詔令中引用經(jīng)典對世人思維的影響畢竟只是潛移默化不夠顯著。因此，高祖進一步強化學校教育，頒布《置學官備釋奠禮詔》。該詔令多有引《詩》：

西膠東序，春誦夏弦，說《禮》敦《詩》，本仁祖義，建邦立極，咸必由之……凋敝之馀，湮替日多，學徒尚少，經(jīng)術未隆，《子衿》之嘆，無忘興寢。方今函夏既清，干戈漸戢，搢紳之業(yè)，此則可興。［5］578

學校的任務為說《禮》敦《詩》，這是建立國家、鞏固權力的必由之路。詔令以《禮》和《詩》作為儒家經(jīng)典的代表，說明二者對鞏固政權作用尤為重要?！岸亍闭?，溫柔敦厚也，教《詩》的目的就是教授溫柔敦厚，此為縉紳之業(yè)的重要基礎。高祖充分認識到經(jīng)學對維護政權的重要作用，而《詩》在其中又扮演著重要角色。《子衿·序》云：“刺學校廢也。亂世則學校不修焉?！保?］313高祖詔令云“《子衿》之嘆”取意全在《詩序》，而又以此為其時經(jīng)術不隆的注腳。在高祖的經(jīng)學思維中，《詩》總是處于顯在位置，時常可以代指經(jīng)術。

總之，高祖以開國之君的身份強化經(jīng)學在統(tǒng)治思維中的地位，群經(jīng)之中《詩》更為其時常言及。其詔令中對《詩》既有具體引用，又有概括論之，彰顯振興經(jīng)學的努力，對唐代后世崇尚經(jīng)學產(chǎn)生深遠影響。

二、太宗鞏固經(jīng)學統(tǒng)治地位

太宗即位以后，謹遵儒家教導，克己復禮，勤勉節(jié)儉，力促經(jīng)學倡盛。其詔令中也頗多引《詩》，且與統(tǒng)治思想緊密相聯(lián)。太宗寵愛中山王承乾，取得帝位的同年即立承乾為太子。《立中山王為皇太子詔》盡顯溢美之詞：

尚書奏議，以為少陽作貳，元良治本，虔奉宗祏，式固邦家。中山王承乾，地居嫡長，豐姿峻嶷；仁孝純深，業(yè)履昭茂，早聞睿哲，幼觀《詩》、《禮》；允茲守器，養(yǎng)德春宮。朕欽承景業(yè)，嗣膺寶位，憲則前王，思隆正緒，宜依眾請，以答僉望。可立承乾為皇太子。［5］93

詔令反映“幼觀《詩》、《禮》”與現(xiàn)實地位（嫡長子）、品行德貌等一道成為承乾將成為太子的客觀條件，向世人展示了《詩》《禮》在選拔人才時所占的地位。當然，由于立太子問題常涉及極為復雜的宮廷政治斗爭，最終在詔令中形成的文字往往并不全具真實性。比如高祖可能從來沒有考慮過讓李世民繼承帝位，但玄武門事變后三天頒布的《立秦王為太子詔》中仍出現(xiàn)“道邁二《南》”［5］93以《詩》標榜品行的現(xiàn)象。不過，立承乾為太子的詔令中出現(xiàn)《詩》、《禮》雖然是程式性引用，但也提示了一個事實：唐代皇室子弟的啟蒙教育以《詩》、《禮》為主要內(nèi)容。

頗有意義的是，后來的承乾很多行為不合禮儀，“口說突厥話，他和他的仆從都穿突厥服裝。當朝廷官員們批評他這種粗野和不體面的行為時，他公然蔑棄中國禮法，竟打算殺害他們”，［7］213最后在刺殺李泰和太宗計劃失敗后被廢為庶人?！稄U皇太子承乾為庶人詔》同樣引《詩》，卻是另一幅景象：

皇太子承乾，地惟長嫡，位居明兩，訓以《詩》、《書》，教以《禮》、《樂》。庶宏日新之德，以永無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義蔑聞，疏遠正人，親昵群小……鄭聲淫樂，好之不離左右；兵兇戰(zhàn)危，習之以為戲樂……承乾宜廢為庶人。［1］83

對照《立》、《廢》兩篇詔令可以看出，除位居嫡長、是否做出表率外，對《詩》及其他諸經(jīng)經(jīng)義的把握和應用也為承乾被立和廢的主要依據(jù)。如果承乾以嫡長身份行太子之事，依《詩》、《禮》處理政務，將不致被廢。

太宗被后世奉為政治楷模，除了善于納諫之外，含有溫情的統(tǒng)治思維也是一個重要因素。承乾被廢太宗“深增慚嘆”，頗使人體諒到一個父親而不是皇帝在面對不爭氣的兒子時的無奈和痛心。《為太穆皇后追福手疏》同樣表達了他對親情的珍惜，當然這不排除是在兄弟相殘、奪得帝位后的良心發(fā)現(xiàn)：

圣哲之所尚者孝也，仁人之所愛者親也，朕幼荷鞠育之恩，長蒙撫養(yǎng)之訓，《蓼莪》之念，何日忘之？罔極之情，昊天菲報。昔子路嘆千鍾之無養(yǎng)，虞邱嗟二親之不待，方寸亂矣，信可悲夫。朕每痛一月之中，再罹艱疚，興言永慕，哀切深衷。欲報靡因，唯資冥助，敬以絹二百匹奉慈悲大道。儻至誠有感，冀銷過去之愆，為善有因，庶獲後緣之慶。［1］129

《蓼莪序》云：“刺幽王也。民勞苦，孝子不得終養(yǎng)爾。”詔令取不得終養(yǎng)意?！掇ぽ方?jīng)文有“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意即自己想要報答母親生養(yǎng)之恩，經(jīng)常憶念，沒有停止的時候，故將此痛切心情，告之于天。太宗詔令化用此句云“罔極之情，昊天菲報”，將自己的心情全部借《詩》表達出來。

唐太宗曾長年征戰(zhàn)，崇尚武力已成為他性格的一個方面，貞觀元年（公元627年）所頒布《賜涼州都督李大亮詔》云：

以卿兼資文武，志懷貞確，故委藩牧，當茲重寄。比在州鎮(zhèn)，聲績遠彰，念此忠勤，無忘寤寐。使遣獻鷹，遂不曲順，論今引古，遠獻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懇到，覽用嘉嘆，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復何憂，宜守此誠，始終若一?！对姟吩疲骸熬腹矤栁唬檬钦?。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惫湃朔Q一言之得，侔于千金。卿之此言，深足貴矣。今賜卿金壺瓶金碗各一枚，雖無千鎰之得。是朕自用之物。［1］108

“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睘椤缎⊙拧ば∶鳌方?jīng)文。《鄭箋》云：“神明聽之，則將助女以大福。謂遭是明君，道施行也?！保?］804《小明》乃大夫念明君之作，因為悔仕于亂世，所以盼望明君出；明君在位自己就可以安心待命，以正直之心為君王治理天下，神明若祐而聽之，也會給予洪福。詩皆以大夫口吻行文，太宗卻引之以褒僅為涼州都督的李大亮，可謂錯位。這至少反映了兩種事實：一是李大亮深受太宗賞識，二是太宗不夠注意與封疆大吏之間的情感距離以致尊卑有亂。值得注意的是，此詔令“《詩》云”一段在《舊唐書·李大亮傳》中并沒有出現(xiàn)，其他文字卻完全相同。是不是《舊唐書》編撰者已覺其引《詩》不確而刪去，尚不得知。

對于佛教，太宗既不像高祖嚴格限制，也不似后繼者熱衷信奉，而是一切以實用為目的?！渡崤f宅造興圣寺詔》云：

丹陵啟圣，華渚降祥，葉德神居，克隆鴻業(yè)。朕丕承大寶，奄宅域中，遠藉郊禋之慶，仰惟樞電之祉。思園之禮既宏，撫鏡之情徒切，而永懷慈訓，欲報無從，靜言因果，思憑冥福。通義宮皇家舊宅，制度宏敞，以崇神祠，敬增靈祐，宜舍為尼寺，仍以興圣為名。庶神道無方，微伸《凱風》之思，主者施行。［1］107

《邶風·凱風序》云：“美孝子也。衛(wèi)之淫風流行，雖有七子之母，猶不能安其室，故美七子能盡其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志爾。”［6］133太宗借《凱風》以慰其心，有使尼姑安室之意。此雖為尼姑建寺，表面崇佛，實質(zhì)卻讓這一行為擔負著儒家教化的責任。無怪乎崔瑞德說：“太宗對佛教精神境界的興趣僅限于與國家利益一致的方面。”［7］196

綜上所述，太宗時期以《詩》為代表的經(jīng)學思想的統(tǒng)治地位得到了較好的鞏固。

三、高宗以后經(jīng)學地位下降

公元649年，太宗崩，高宗繼位。這一時期經(jīng)學的地位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從詔令的引《詩》情況可以清晰地看出。《答沙門慧凈辭知普光寺任令》是一道與佛教相關的令文，大類與太宗《舍舊宅造興圣寺詔》相似。其中也用到了《詩》：

法師昔在俗緣，門稱通德，飛纓東序，鳴玉上庠，故得垂裕后昆，傳芳猶子。嘗以《詩》稱三百，不離于苦空；《曲禮》三千，未免于生滅。故發(fā)宏誓愿，回向菩提，落彼兩髦，披茲三服。［1］136

“《詩》稱三百，不離于苦空”雖非高宗本人所言，但從全篇充滿褒獎言辭來看，視之為其觀點并不為過。這就與太宗的做法形成鮮明對比：太宗建興圣寺目的在于“伸《凱風》之思”，使之承擔儒家教化責任；高宗卻完全以佛教眼光審視儒家經(jīng)典著作，居然也贊成《詩》三百“不離于苦空”之說?？梢姡咦诔鸾痰匚谎杆僭鲩L，儒家開始脫離中心地位?！杜f唐書》載高宗即位后，“政教漸衰，薄于儒術，尤重文吏。于是醇醲日去，華競日彰”，［8］與此可互為印證。

統(tǒng)觀高宗詔令，引《詩》之篇多不出“早通《詩》、《書》”、“夙聞《詩》、《禮》”類泛泛之說，所可論者幾近于無。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高宗頒布《衛(wèi)士等聽終制三年詔》：

通喪下達，圣哲貽訓，緯俗經(jīng)邦，咸率茲道。至于嬰《蓼莪》之巨痛，懷顧復之深慈，得自天經(jīng)，含生罔極者也……乃眷于斯，載深驚嘆，朕膺茲景命，君臨九野，中區(qū)富教，外俗永規(guī)，宜有解張，以勵風俗。衛(wèi)士掌閑幕士等，遭喪合期年上者，宜聽終制三年。［1］627

講述士兵在父母喪期應守孝三年之事，所引之《詩》略有可論。引《蓼莪》仍如太宗詔令取不得終養(yǎng)意，認為遭受這種痛苦實乃人生之大痛?！柏铇O”為《蓼莪》詩文。后文又用“素冠”一詞，《素冠》屬《檜風》，刺不能三年也，所引之《詩》頗合文意。這與高宗時眾多詔令并不相同。但該詔頒布于永徽元年，即太宗駕崩后不久，其風格延續(xù)前代近于太宗。《資治通鑒》對貞觀、永徽亦不作詳分，在評價宋璟等科舉改革成績時就說“當時翕然以為復有貞觀永徽之風”，［9］6652足見此二時代的政風頗為相近。

此外，高宗在冊封諸皇子時通篇一律用《麟之趾》，如《冊潞王賢為揚州都督仍徙封沛王文》“故乃族茂麟趾”、［1］170《冊冀王輪文》“盛業(yè)光于麟趾”、［1］172《冊紀王慎邢州刺史文》“茂麟趾而光天緒”、［1］173《冊周王顯左衛(wèi)大將軍文》“乃眷鷹揚，寄于麟趾”［1］175等。麟乃瑞獸，《序》云，“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高宗詔令喻諸公子信厚如麟趾，可與禮相應。每一篇冊皇子文都用此“象”，一則可以說明詔令的寫作具有極強的規(guī)范性，二則又可說明高宗時代經(jīng)學地位降低，詔令引《詩》多處于敷衍和干枯狀態(tài)。由此可見，經(jīng)學于政治的作用在太宗和高宗朝之間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太宗推崇經(jīng)學但高宗對此卻少有興趣。

武則天執(zhí)政期間，雖曾重用過徐有功、狄仁杰、李昭德等有才能的官員，但對經(jīng)學基本沒有特別倚重的行為。這一時期詔令中《詩》的出現(xiàn)情況乏善可陳，《求訪賢良詔》可以稱之為較為經(jīng)典的引《詩》詔令：

周稱多士，著美風謠……雖復群龍在位，振鷺充庭，仍恐屠釣或違。［1］990

《大雅·文王》有“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句，意即朝廷英才眾多，文王才得以安寧。《周頌》有《振鷺》篇，講述周公、成王時天下太平，諸侯前來助祭，夏、商后人也在其中盡禮備儀，尊崇王室。武則天將之用于求賢良詔中，很好地表達了朝廷渴求英才的急切心情，可惜此類詔令此時極為欠缺。

中宗、睿宗都享祚日短，加上韋后和太平公主先后強勢干政，他們都無法提出自己的治國思路，詔令引《詩》情況整體上沒有更多特點值得陳述。當然，他們在一定程度上也都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努力，此尤以睿宗較為突出。其《令所司舉人制》云：

才生于代，必以經(jīng)邦，官得其人，故能理物。朕恭膺大寶慎擇庶僚，延佇思英，無忘終食。思欲蕭艾咸采，葑菲不遺，而商山幽曠，渭濱寂寞。夫以貴耳賤目，殊通方之論；舍近謀遠，非應務之術。今四方選舉，群才輻湊，操斧伐柯，求之不遠。［1］217蕭、艾和葑、菲都是《詩》中常用意象，“操斧伐柯”更直接化用《豳風·伐柯》“伐柯如何，非斧不古”之意，以表達對賢才的渴求之心。睿宗還作有一組先賢贊文，第一篇即為《孔子贊》：

猗歟夫子，實有圣德。其道可尊，其儀不忒。刪《詩》定《禮》，百王取則。吾豈匏瓜，東西南北。［1］232

短短數(shù)語描述孔子功績，尤其肯定《詩》、《禮》為后世君王取則之經(jīng)典。最后二句用意頗深，《論語·陽貨》云：“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意喻未得仕用或無所作為。睿宗既是述說孔子也是表達自己愿望：不愿只做一匏瓜任由別人指使。玄宗時代經(jīng)學昌盛，此亦有奠基之功。

綜上所述，初唐時期經(jīng)學的發(fā)展變化基本可以從各個時代的詔令引《詩》情況反映出來。高祖開創(chuàng)唐代崇尚經(jīng)學風氣，有意無意時常引《詩》；太宗繼續(xù)崇儒，甚至修建尼姑寺詔中也出現(xiàn)引《詩》，實將儒學納入實用范圍。高宗時代儒教影響急劇減弱，武后更背離儒學思維行事，中宗、睿宗權力微小，雖有心恢復崇儒但收效甚微。此四朝詔令中引《詩》明顯趨于敷衍和僵化，只是這一時期儒學的衰弱為玄宗朝的復興聚集著能量。

［1］［清］董誥，阮元，徐松，等.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宋］王欽若，等.冊府元龜［M］.周勛初，等校訂.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3］孟子注疏［M］.［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4］［梁］蕭統(tǒng).文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5］［宋］宋敏求.唐大詔令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8.

［6］［唐］孔穎達.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7］［英］崔瑞德.劍橋中國隋唐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8］［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儒學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9］［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

Relation between Imperial Edicts Quoting“The Books of Songs”and Development of the Confucian Classics in the Initial Tang Dynasty

ZHAO Peng-ge

（Chinese Literature Department，Luoyang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Luoyang 471023，China）

Close relation exists between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nd the imperial edicts quoting“The Books of Songs”in the initial Tang Dynasty.As Emperor Tang Gaozu worshiped the Confucianism，his edicts quoted“The Books of Songs”，which is of abundant significance.Emperor Tang Taizong strengthened the status of Confucianism，his quotation aims at severing the politics of reality.In the periods of Emperor Tang Gaozong and his several successors，the status of Confucianism descended and edicts quoting“The Books of Songs”has little value.Emperor Tang Ruizong betters the situation and paves the way for the revival of Confucian Classics.

the initial Tang Dynasty；imperial edict；“The Books of Songs”；Confucian classics

I206.2

：A

：1672－3910（2013）01－0005－05

2012－05－02

趙棚鴿（1979－），男，河南嵩縣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先秦兩漢文學與《詩經(jīng)》學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