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華
(河南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哲學闡賾】
康德的超驗理想論
宋清華
(河南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康德建立了人類哲學史上最為壯觀的超驗理想,這是一種道德理想國,也是理性、目的的王國。在這個王國里,理性為自己立法,它是所有有理性者共同遵循的法則,只有在遵循這一法則的王國里,才有真正的自由??档碌某灷硐霝槿祟惐娚O定了一個無限高遠的理想王國,對這種理想的追求彰顯了人類的崇高性、高貴性,從而使人類與自然世界、動物世界區(qū)別開來。
康德;理性;超驗理想;自由
超驗的理想在哲學史上并不鮮見,早在古希臘柏拉圖那里就有了它的較早形態(tài)——理想國,但真正為這種理想營造通天大廈的則是康德。其道德哲學為超驗的理想王國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影響之深遠已不僅僅限于哲學領域,在人類創(chuàng)造的諸多知識領域里,都可以發(fā)現康德哲學的影子。
所謂超驗理想,指的是超出人們經驗世界而指向彼岸世界的理想。由于理性并不滿足于自身僅僅被局限在經驗世界發(fā)揮作用,尋求或探討對世界的終極解釋的沖動,促使它竭力要超出這個經驗世界的限制,而使理性的至上性得到完美發(fā)展。它關切許多帶有本體或終極性質的問題,要回答這些問題,僅僅在經驗世界無法完成,即使人們引以為傲的全部自然科學也不能在面對人類最高和最迫切的那些目的方面使之得到任何滿足。這樣,理性感到自己在最大的期望中陷入了被正反論據二律背反的困境中,以至于無論為了它的榮譽還是僅僅為了安全,都無法妥協(xié)或退縮,也不能把這種紛爭淡然地視為僅僅是一場游戲,更不能要求和解,因為爭執(zhí)的對象利害攸關、極其重要,理性只能一往無前,才能確立自己的權威。因此,康德說,如果我們已經將自己的領域擴展到超出一切經驗界限之外,而將理性這種名聲在外的僭越僅僅表現在只包含其正當要求的根據的那些枯燥公式里,并且與一個先驗哲學相稱地、把它們從一切經驗性的東西剝離出來,盡管只有與這種經驗性的東西相連接,這些理性主張的整個宏圖才能凸顯出來,“但在這種應用以及理性應用的不斷進步的擴展中,由于它從經驗的領域開始并且逐漸地翱翔直上,直達這些崇高的概念,哲學就表現出一種尊嚴;只要哲學能夠維護自己的僭越,這種尊嚴就會遠遠地超過其他一切人類科學的價值,因為它為我們對一切理性能力最終必然匯聚于其中的終極目的的最大期望和展望許諾了基礎”。[1]390
如此一來,當理性超出經驗世界之外,追求超驗世界的對象時,就形成了所謂的理念。換句話說,一旦人們追求某種完美的無條件的東西,將它置于完全外在于感官世界并且在一切可能經驗之外的東西中,那么這些對象就是超驗的理念。這些理念是經驗運用的最高對象。對于經驗來說,它始終是一個永遠也不能實現但又必須追隨的理念。因此,它把自己與這種經驗性應用區(qū)分開來,使自己成為對象。但其材料不是來自經驗世界,其客觀實在性也不是基于經驗性序列的完成,而是出于純粹先天概念??档抡J為,理念與范疇相比,更加遠離客觀實在性,因為不可能找到任何可供其具體表現出來的經驗性之物,這些理念還包含任何可能的經驗性認識都達不到的無限完備性。這在經驗世界是無法想象的。所以超驗的理想在某種程度上比理念還要遠離客觀的實在性,它是與理念處在同一序列的由人類純粹理性建構的關于人或社會美好藍圖的理念。這種理想作為范導性的原則具有實踐的力量,能夠為某些行動的可能完善奠定基礎。它通過人的意志力成為衡度人們行為的尺度,借此人們可以對自己的行為進行比較、評判,并因此而改進自己。不過,由于其無條件的完善性,人們永遠不可能達到這種理想境界,而只能是無限接近它。盡管人們不可能承認其客觀實在性,但畢竟不能因此而將其視為幻影或玄想,它充當了人類理性一個不可或缺的標尺,而理性也需要關于某個在某種類中完全完備的東西的概念作為理想的理念,來評估和測量不完備的東西的程度和缺陷,以此來促成事物向更為完善的方向發(fā)展。這本身也極有意義。
不過,這種形而上的理想,因為其超驗性而割斷了它與經驗世界的任何聯系,不具有任何經驗的性質,因此它對經驗世界事物的作用或者規(guī)定性就成了一個問題。對于這一問題,康德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他認為,盡管理想是先驗的,但對于任何事物而言,都還要從屬于這樣普遍規(guī)定的原理:“普遍的規(guī)定是一個我們決不能按照其總體性來具體地表現的概念,因此,這個概念的根據是一個理念,該理念唯有在給知性規(guī)定其完備應用的規(guī)則的理性中才有其位置?!保?]454這樣,理性所追求的超驗理想,僅僅表現事物必然的普遍規(guī)定,并沒有預先設定一個符合理想的存在者的現實存在,而是僅僅預設其理念,以便從其普遍規(guī)定的無條件總和性中引申出有條件的總體性。所以理想對于后面受規(guī)定者(經驗對象)來說是一切事物的原型,而一切事物都作為有缺陷的摹本,從理想那里獲取其可能性的材料。不過,無論它怎樣接近,任何時候都無法達到它。換句話說,作為本體世界理念的理想,與它在經驗世界的摹本(具體事物)之間,有著無限遙遠的距離,這種距離是經驗世界的事物無論如何都無法跨越的。形而上的理想在彼岸世界里絕不可能越位到塵世,它永遠高懸在宇宙星空中,為經驗世界提供照亮黑暗的光線,引導、規(guī)范著經驗世界的事物向它靠近。
其實,康德批判哲學的目的在于建立他的道德觀,為其道德理想的出場做理論鋪墊。為此,康德哲學在批判基礎上提出了兩種形而上學:自然的形而上學和道德的形而上學。前者形成了一個由知性為自然立法且具有客觀實在性的感性世界;后者則是一個由理性為自身立法、雖然只是理想但卻具有本體意義的理智世界。他認為,只有人的道德實踐才有可能滿足人類理性超越感性世界的界限,滿足其對形而上的理想的追求之需要。這樣,其倫理學就需要一個相當于一個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本體地位的概念,這就是作為本體世界、道德世界和目的王國的理智世界。
盡管理智世界作為本體世界在理性的認識范圍內只有消極的意義,但在理性的實踐領域,理智世界則有其積極意義:由于它是理性自律的道德法則的最高根據,所以其超驗性在人類理性的道德實踐中就得到了充分的證明。這樣,人們才有可能也必須去追問理智世界的積極意義,因為這與人類理性的根本理性命運攸關。這種追問只能追問理智世界怎樣活、如何存在、以何方式存在,借此,人類才能發(fā)現理智世界對人類理性的積極意義。在康德的批判哲學中,他將現象世界視為感性世界,是理論理性可以認知的世界,而將理論理性無法認知的世界視為超驗的世界。這個本體世界不是理論理性的對象,卻是實踐理性的對象,理論理性無法認識本體,但實踐理性可以思想它。這樣,本體世界就成了理論理性絕對不可逾越的界限,人的認識只能限定在現象所展示的感性世界里,這就免除了可能把一切變成現象的危險,并且以消極意義的形式為思維本體提供了可能性,從而為本體概念在實踐領域中獲得行為能力掃除了障礙。康德這樣區(qū)分現象與物自體的目的,是為了維護本體的合法地位,說明人類理性區(qū)別于一切自然存在的超驗本性。由于自然與理性同屬具有客觀存在的實在性、但又截然相反的兩種世界,而人又是這兩個世界的成員,對人來說,理性體現了人不同于任何自然存在物的超驗本性,因此,不可能只滿足于現象存在,而必須超越現象而達到本體,才能體現其作為理性存在者的價值與意義。換句話說,本體的積極意義不可能在現象世界的認識活動中找到,只能在人的道德實踐中去發(fā)現。在實踐領域中,人的道德實踐為人們打通了通過自由境界的路徑,從而使自由成為道德法則的存在條件。于是,以自由為基礎的道德法則就建構了一個具有積極意義的理智世界。它展示和顯現的是一切有理性者因為其理性而具有的不同于所有自然存在物的理智品格和高貴性,而有理性者視之為存在的根基。所以舍勒說:“使人之為人的東西,甚至是一個與所有生命相對立的原則,人們絕不可能用‘自然的生命進化’解釋這個使人之為人的原則;而如果要用什么來解釋的話,就應該把原因歸結到事物本身最高的原因——那個部分顯現就已經是‘生命’的原因……這就是精神。”[2]可見,這種具有本體論意義的理智品格,如果說在認識論領域僅僅是具有積極意義的理想性的話,那么,它在實踐領域則通過人的道德活動而屬于其客觀實在性。對此,康德指出:“自身不需要任何辯護理由的道德法則不僅證明了自由的可能性,而且在認識到這一法則對自己有約束力的存在者身上證明了它的現實性。道德法則實際上就是因自由而有的因果性的法則,所以是一個超感性的自然的可能性的法則,就像感官世界中的種種事件的形而上學法則是感性自然的因果性法則一樣。因此,道德法則所規(guī)定的是思辨哲學不得不任其不被規(guī)定的東西,亦即其概念在思辨哲學中只具有消極性的因果性的法則,并因此而首先使這條法則獲得了客觀的實在性?!保?]51康德以這種方式打通了二元世界的相互隔絕的狀態(tài),為本體的展現帶來了絲絲曙光。所以在康德看來,相對人而言,存在著兩個世界即由知性立法的感性世界和由理性立法的理智世界,知性法則只對自然有效,而理性法則則是一切有理性者都遵循或應該遵守的客觀法則。作為具有兩個世界特性的人,唯有在他遵守理性法則而行動時,他才有資格成為理智世界的成員。如此,人類理性不僅將理性法則視為自身所立的法則,也作為“應該”遵循的法則。故此,理智世界的本體意義,并不在于它是感性世界的存在根據,而在于它是生活在感覺世界中但又有理性的人類存在的根據,且此根據僅僅存在于“應該”實現的道德理想世界里。[4]171
理智世界也是一個道德律主宰的世界。自然的世界是一個由必然性主宰的世界,沒有任何自由性的存在,一切都受自然法則的約束。在這一世界里,我們找不到具有本體意義的自由因果性,只能在人類理性的實踐領域中才有可能突破,因為在實踐領域,我們能夠借助理性自律來證明自由的現實存在性。也就是說,自由本身就意味著自律,自由就體現在理性為自身制定的道德法則中,按道德法則行事就能夠使人類理性超越自然法則約制的形而上理想成為現實。因而,在自然的必然性之上,在理性自律的道德法則主宰下形成了一個具有本體意義的自由領域,這就是超越了感性世界界限的純粹理智世界。所以,本體的積極意義只有在實踐領域里才能呈現,對作為本體世界的理智世界,其積極意義唯有當它是一個道德世界觀時才是可能的。由是,道德法則是一個使理智世界成為可能的法則,這是因為道德法則是對一切有理性者普遍有效的客觀法則。如前所言,作為兩個世界的存在者,他同時受兩個世界的法則的約束。如果他僅受自然法則的約束,那不能稱為自由,而是不自由。只有他能根據理性法則行事,才是自由。然而,由于人無時無刻不處在自然律的制約下,因此,理性法則就不是必然遵守的法則,而是他應該遵守的道德律令。他所遵從的道德法則出自理性自律,出自人的自由意志而非他律,人類行為通過道德法則的自律而超越于自然的他律之上,使人成為一個遵守道德法則的理智世界的成員,并由此展現他作為人的高于自然存在物的高貴品格。所以康德說:“道德法則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人雖然夠不神圣了,但在他的人格之中的人性對他來說卻必須是神圣的。在整個創(chuàng)造中,人所想要并能夠有所支配的一切都可以僅僅作為手段來使用;唯有人亦即每一個理性造物是目的自身。因為人憑借其自由的自律而是那本身神圣的道德法則的主體。正是由于自由的緣故,每個意志,甚至每個人自己特有的、針對他自己的意志,都被限制在理性存在者的自律相一致這個條件上,也就是說,不使理性存在者服從任何不按照一個能夠從承受主體本身的意志產生出來的法則而可能的意圖。因此,這個存在者絕不可以僅僅被用作手段,而是同時本身也用做目的。就世界上作為上帝意志的造物的理性存在者而言,我們有理由甚至把這個條件賦予上帝的意志,因為這個條件基于理性存在的人格性,惟有通過它,理性存在者才是目的自身?!保?]93-94所以理性自律法則也就是道德法則,道德法則就表現為對一切有理性者普遍有效的客觀法則,它就是一個使理智世界成為可能的法則。這樣,當人類理性擺脫自然法則的束縛,單純以對一切有理性者皆有效的道德法則作為其行動的準則時,意志自律就使其超越了感性世界的界限而成為純粹理智世界的成員。對人而言,這種自律性的道德法則就是這個理智世界的理性法則。它表明,人并不僅僅是作為感性世界的自然存在而受自然法則的擺布,而且它也是一個超越感覺世界之上的自由王國的成員,作為自由王國的成員,他有能力超越感性的限制,無條件地遵循道德法則行動。盡管在其路途上有無數的艱難險阻,但它能夠作為理智世界的成員勇往直前,義無反顧,顯示其高貴的理性品格。因此,作為道德世界的理智世界使理想性與實在性融為一體,為有限的理性存在者開啟了通往無限的自由王國的大門,人類一直在追尋的自由王國即將展現在人類面前。所以理智的世界是一個道德法則發(fā)揮作用的道德世界,這樣的道德世界也正是人類向往的目的王國、理想的世界。[4]174-175
理智世界是目的王國的世界,理性法則則是對一切有理性者普遍有效的客觀法則。因為人的理性在脫離了自然狀態(tài)進入文明狀態(tài)后,如何行使自身的合法權利仍需說明。哲學離不開理性,面對的是文明世界,而非自然世界。這個世界是有法度的,理性就是要為這個世界的成員分配適當的權限,使其安居樂業(yè)、各得其所,而不致于分崩離析。有法度的世界就是一個國度。在此,理性為自己的公民立法,為自由民立法。在自然世界里,理性建構起一個必然的王國,而無關乎欲望——不管愿意與否;在實踐領域里,理性則建構一個自由的王國。自由而成為王國,自由而有法度,就是欲望的高級職能。在實踐的領域,理性的立法對象是自由。自由不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低級的欲望原是需要,是迫使,是必然——英文necessary,德語notwendig,原本都有“生理需要”的意思,因而是不自由。自由是對此種需求、欲望的擺脫,自由是不受限制的,是無限,因而它不能在感性世界找出對象來。這種高層次的自由,只有人作為理性存在者才擁有。自由即理性,自由者之間的關系,就是理性者之間的關系,亦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此,自由(者)之間的關系,是實踐(者)的關系,道德(者)的關系。諸自由者的聚集,不是一盤散沙,同樣是一個有法度的國度。然而自由的法度不同于自然的法度。自然的法受制于自然提供的感性材料;自由的法則是理性為自己立法,因而完全是形式的,而不是質料的,自由的法不教導人們在何種情況下如何去做,而只教導人們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應該如何做。順應和改變環(huán)境,是人與其他動物都具有的特性,其區(qū)別只是程度上的,但不顧任何環(huán)境、無條件地去做事,是只有人才有的特性。此種不計成敗利鈍的“應該”,乃是理性的無條件的命令。命令即法令,自由者只服從理性自身的法令、命令,不服從自然的、必然的法則(有條件的法令)。這里的“不服從”乃是“不顧及”,不以其為出發(fā)點,并非是不受其影響。因此,理性法則是理性為人確立的法度,是對于人這種有限的存在者表現為“應該”如何的命令??档抡J為,理性的實踐能力或意志乃是按照對于規(guī)律或原則而自己規(guī)定自己行動的目的性活動的能力。這樣,道德命令只有在成為實踐理性之主觀準則或目的而規(guī)定其行動時才有意義,實踐理性之所以遵循道德命令作為它的準則或目的而行動,乃在于道德命令歸根結底是它自身所立的法則。道德法則源自意志自律,這是道德法則的根本規(guī)定,但要作為普遍有效的客觀法則,就要求意志使其主觀法則上升為對一切有理性者普遍有效的客觀法則,這就是定言命令。這樣,道德法則就是對一切有理性者有效地普遍法則,則意志以之為自己行動的準則或目的的客觀法則,就是對一切有理性者都是目的的目的,但能夠對一切有理性者都是目的的目的只能是理性自身,即理性本身為自在的目的。因此,當一個意志以普遍的道德法則為其行動準則而行動時,它就是視理性自在之目的為目的的行動,也就是以自身為目的的行動,因為它自身就是一個有限的理性存在者。于是,普遍的道德法則就是意志作為理性存在出于自身目的自己為自己設立的法則。由是,每一個意志也都成為普遍立法的意志。而當所有的有限理性者都把自己意志的普遍立法概念當做立足點時,并以這個立足點為基礎來評價自身及其行為,他實際上也同時將自己看作立法者和守法者,這就造就了一個目的王國的概念。目的王國指謂一個由普遍客觀法則約束起來的、相互如自在目的對待的有限理性者組成的系統(tǒng)。由于一切有限理性者都服從于自身所設定的普遍理性法則,他們由此形成了一個受該法則制約的共同體。理性法則的最高根據則是理性自身,它規(guī)定所有有理性者永遠必須將自身和他人當做自在目的而不能當做手段,由此組成的共同體就是一個目的王國。于是,在有自然法則主宰的感覺世界之上,就形成了一個受理性法則主宰的有限理性者的理智世界,它區(qū)別于自然王國,是一個目的王國。前者是自然存在者的世界,后者為理性存在者的家園。當每一個有限理性者都不以一己之私為目的,而以對所有有限理性者都為目的的目的為目的時,他不僅是這個世界的成員,也是立法者,因此,作為目的王國的理智世界,就是唯一能夠將守法者與立法者組成道德共同體,即目的王國。
這樣,作為這個王國的人乃是有理性的主體,原則上不能客體化,人乃是自由者。人使必然的因果系列發(fā)生斷裂,使其開顯另一種意義。自由的意義是向人開顯,故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提出一條感人至深的命題,即世間只有人不能當做手段來看,而只能當做目的??档氯绱苏f,并不是說他忽略了千百萬人在被當做工具來使用??档碌睦砺吩谟?,如果作為一個完整者——自己——自由者來看,人不可能被當做工具。總體只以它的各部分為手段,而總體的各部分也只能以該總體為目的。人作為不可歸約為客體的有理性者,作為主體,是一個總體,不是部分,因而只能是目的。人必須完整化、自由地來被人判斷——評鑒。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經驗中的人不會被當做手段、工具來使用。需要證明的是,這樣作為工具來使用的人,不是完整的人,而是一些片面的、被異化了的角色。社會分工將人分為不同職業(yè)的人或等級的人:認為工農學商、為教授、學者、專家,以及古代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并不是人的本性,而是某些特性的表現。在此意義上,無論人的角色如何的大,也都是片面的人,而不是全面完整的人。即使把所有這些特性集于一身,也仍不是真正的人,更何況,集合全體的人之屬性,原本是不可能的。只有自由的、作為目的來評判的人,才“止于”人的至善。所以人必須作為目的,也就是理性必須作為目的。在這個意義上,它恰恰不是工具理性,而是目的理性。人是理性者,當人把自身當做目的來評鑒,就是將自己尊重為自由者,這是人之尊嚴所在。因為他不再被當做被動的物來對待。然而,人又是有限的理性存在者,人的理性往往會降格為牟取(眼前一時)利益的手段,理性成為小聰明、小計謀,任他“辯可以亂眾”,“智足以惑主”,人仍是一個“單面的人”。越是聰明則離真正的理性越遠,離真正的人越遠,更談不上人格——人的至善完美之尊嚴了。故此,康德才要求人要成為理智世界的成員,要遵循理性世界的絕對命令。因為感性世界是一切互為條件的有限自然存在者的世界,這是一個工具性的自然王國。在這個世界里,人會為欲望、需求、外在的利益所誘惑,而將自己降格或異化為動物世界的一員,成為受必然法則支配的物,喪失人之自由性,淪為欲望或物之奴隸,失去了成為自由人的資格和品格,淪落為賤民。所以,人必須脫離這個苦海,擺脫自然必然性的限制,成為理智世界的自由者,成為目的王國中的成員??档掠媚康耐鯂母拍?,其目的是為了突出人類理性作為理性存在者的真正尊嚴,它不僅以理性目的為一切工具使用限制性地給出了一個最高條件,要求將一切有理性者必須永遠看做目的,而不能當做手段,從而把啟蒙運動反對封建專制的革命主張真正提升到哲學理論的高度,而且論證了人類理性由于其自律性而使其自身具有了超乎一切自然存在物之上的崇高尊嚴,展示了人作為萬物之靈的真正價值和意義。這是因為一切自然存在物不得不服從必然的自然法則,而人類理性雖然作為自然存在也不得不遵從之,但是他作為理性存在者又是自身的立法者,并遵循自身所制訂的道德法則。“他之所以崇高,并不由于他服從道德規(guī)律,而是因為他是這規(guī)律的立法者,并且正因為這樣,他才服從這規(guī)律?!薄叭祟惖淖饑勒谟谒哂羞@樣普遍立法能力,雖然同時他也要服從于同一規(guī)律?!保?]自然,對人而言,目的王國是一個理想王國,在自然的限制下,他不可能實現守法者、立法者的完全統(tǒng)一。正是由于此矛盾,在自然王國之上,有一作為理想的目的王國。它充分展現了人類理性區(qū)別于一切自然存在,甚至于與一切有理性者的區(qū)別,有能力并且通過自身艱苦卓絕的努力而超越自然的限制,成就理智世界的立法成員的獨特尊嚴。由此可見,理智世界的積極意義從三個方面得以展現:本體界的意義體現了理智世界作為超感覺世界的至上地位;道德世界則確立了理智世界區(qū)別于自然法則所支配之下的感覺世界的本質規(guī)定;而目的王國則表明了人類理性作為理智世界的成員不同于一切自然存在物的自律尊嚴。這樣,這個目的王國就向人類展示出一個超越于一切自然存在物的感覺世界之上,由一切有理性者所組成的理智世界,它就是理性存在者自己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理想家園。[6]91
神城、天國在康德那里固然言之鑿鑿,不可動搖對它的信念,但是它畢竟太遙遠了,故其對我們有限理性的人類來說,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理念,是一個信仰、信念,而這個信仰不是迷信,不是盲目,它恰恰是理性的一種必然的設定,一個懸設。也就是說,這種信仰有理性作為根據,是有理路的、合理的。因此,康德說,人要不斷地修善,在那綿綿的永恒過程中,人們有望達到天國。因此,康德的實踐理性假設就有一條必不可少的,那就是靈魂不朽??档轮砸O定這個靈魂不朽,并不是迷信,而是他覺得天國路途遙遠。如果靈魂沒有永恒的綿延,則人就沒有理由在今生一心修善,所以這個靈魂不朽是永遠修善所必須要設定的。由是人們發(fā)現,在康德哲學中已經含有了時間綿延的觀念,只是他強調的這個綿延是永恒性,面對有限的綿延,即人的會死性,則未曾像當代哲學家那么鄭重地加以探討。但是他抓住的這個問題卻開啟了后來黑格爾哲學的思路,即把哲學不僅僅作為一些抽象的概念的演繹,而看成是一個實踐的、歷史的發(fā)展過程,強調真理是一個“全”過程,進一步將時間的、歷史的、發(fā)展的觀念引入哲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哲學體系。[6]8
總之,康德形而上的理想論,乃是在自然世界之外為有理性者建立的一個道德理想國,也是理性者的目的王國。這個理想國是由理性建立法則、且對一切有理性者都普遍有效的王國,有理性者在這個王國里才是真正的自由者;這是一個理性自己為自己營造的理想世界,它才是人類理性的真正家園!而有理性者遵循理性法則自由行為,展示的乃是人性的尊嚴和高貴人格,也是人之崇高性和偉大性的體現!
[1]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李秋零,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2]馬克斯·舍勒.人在宇宙中的地位[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9:29-30.
[3]康德.康德全集:第5卷[M].李秋零,主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4]張志偉.康德的道德世界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5.
[5]康德.道德形而上學原理[M].苗力田,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93.
[6]葉秀山.哲學作為創(chuàng)造性的智慧[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
Kant’s Transcendental Ideal
SONG Qing-hua
(School of Marxism,He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Luoyang 471023,China)
Kant proposed transcendental ideal,amoral and rational ideal,in the history of human philosophy.Rationalitymakes principles to be followed by all rational partners,and freedom just exists in a realm with these principles.Transcendental ideal constructs a lofty ideal kingdom for noble human beings so that they distinguish themselves from the nature and animals.
Kant;rationality;transcendental ideal;freedom
B516.31
:A
:1672-3910(2013)03-0032-06
2012-12-08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2CZX03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0YJA720027)
宋清華(1968-),男,河南西平人,教授,博士,北京市馬克思主義大眾化研究基地研究員,主要從事西方價值哲學和政治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