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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zhèn)挑夫

      2013-03-16 08:15:50歐陽廷亮
      江河文學 2013年1期
      關鍵詞:建華老爺子小鎮(zhèn)

      ■歐陽廷亮

      1

      甜水井在小鎮(zhèn)西南側的伏虎山腳下。小鎮(zhèn)總共有七、八口水井,都略帶咸味,唯獨這口井的水質(zhì)甘甜。甜水井的井口大過了小鎮(zhèn)所有的水井,需要三個大人才能合抱。井壁垂直而下,大部分是花崗巖,靠井底的部分是紅砂巖。這口井很深,大旱之年才會露出井下的紅砂巖,從我記事起,就沒有見它枯竭過。我說:“這口井啥時候干了,我就下去看它究竟有多深?!秉S老爺子奚落我:“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實話告訴你,老子活了大半輩子,別說看見它干,就連聽說也不曾呢。”

      從十歲開始,我就擔當起家里的挑水任務。一開始,我只能挑半桶,并且要歇很多次;后來,歇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再后來,滿滿一擔水只需兩歇就可以挑回家了。

      我非常羨慕周老憨。他人木訥,說話有點不沾弦,大人小孩都喜歡取笑他。為此,他盡量不開口說話,時間一久,話越來越少,成了個“悶葫蘆”。周老憨中等個兒,長了一副好身板。每到夏天,他光著膀子,露出黑里透紅的脊梁和鼓脹的三角肌,著實讓小鎮(zhèn)的婆姨們贊嘆不已。贊嘆歸贊嘆,但誰也不會真想嫁給他,因為他憨,他窮。除此之外,還因為他名聲不大好。他是個逃兵。十五歲那年,周老憨跟隨父親上前線支援解放戰(zhàn)爭。父親在一次戰(zhàn)役中受傷了,大量的傷員在路邊躺著等擔架。天寒地凍的,周老憨怕父親死了,便不管不顧,把槍丟了,自己將父親一路背了回來。后來部隊追究,見他是個憨子,也就不了了之,但周老憨這逃兵的名聲就在小鎮(zhèn)傳開了。

      周老憨近乎文盲,做不了別的,便成了職業(yè)挑夫。誰家有擔柴、挑水、扛磚瓦之類的重活,只要叫一聲或者捎個口信,他立馬就到,干完活,隨便人家給幾個零錢,即便不給,管口飯也成。因甜水井離鎮(zhèn)子有三四里地,很多人隔三差五地讓他挑水。

      我車水是周老憨教會的。小鎮(zhèn)人稱從井里取水為車水。

      甜水井沒有正規(guī)的井沿和圍欄,不知是誰在井口四周鋪了一圈鑿著斜紋的大石板,并在井口邊橫了兩根石條,以防止人們打水時失足。我從井臺旁那棵高大的古刺槐樹桿上取下井繩,把活頭牢牢地拴在桶梁上,然后小心翼翼走到井口邊,把水桶慢慢放到井里。我汲了半桶水,躬下身子試了試,覺得有把握便開始往上提,誰知越提越重,無奈只好讓水桶落回水面。我把桶里的水再蕩出去一些,這次一把緊接一把絲毫不敢松勁,一口氣把水桶提出了井口,只見桶里晃蕩著淺淺一點晶瑩剔透的甜水。這時周老憨來了,他放下水桶,親熱地摸摸我的頭,便利索地將右腳上前抵在井口的石條上,然后右腿弓,左腿繃,穩(wěn)住腳跟,上身前傾,眼睛俯視井里的水桶,兩手輪流使勁,不慌不忙,一把接一把向上拉,一會滿滿一桶甜水便拉了上來,他盡數(shù)傾倒在我的桶里。我崇拜地望著他。他一邊繼續(xù)車水,一邊說:“萬一拉不動了,你可千萬別撒手,弄不好連人帶桶就下去了。你一口氣車不上來時,可將繩結勒在石條上,歇一口氣再往上提?!迸R走,他又叮囑:“冬天挑水要格外小心,不要把水撒在井臺上,結冰了,容易摔跟頭。”

      2

      周老憨沒什么朋友,我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雖然他大我許多。他似乎很樂意有我這個崇拜他而且伶牙俐齒的小朋友,當然,我有他這么個朋友,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一次我過生日,哥哥給我買了一支棒棒糖,我舍不得吃,故意拿到小伙伴面前顯擺,那年月窮人家的孩子能吃上棒棒糖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正當我得意洋洋,幾個大孩子從街口路過,搶走了我的棒棒糖。正巧周老憨撞見,他放下?lián)泳蛿f,一直追了很遠才把糖奪回來。我見糖已被人吃過,立馬哭了。周老憨便把棒棒糖在水桶里涮了涮,然后塞進我嘴里,哄著說:“等叔掙了錢,一定給你買很多棒棒糖吃?!敝芾虾┖苤v信用,說到做到,差不多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給我買一顆水果糖,但有交換條件,必須給他講一個故事。這樣一來,媽媽講給我聽的故事,我全部販賣給了他。

      就為這,姐姐還取笑過我:“總聽你夸周老憨好,什么好不好的,我看你就是個饞嘴貓,只要人家給吃的,你就說好。”母親說:“你別說,周老憨除了沒文化,其他沒什么不好的,鎮(zhèn)上的老人哪個不夸他。”姐姐撅著嘴說:“女孩子們都不喜歡他,說他總是色迷迷的。”母親笑了笑,不再說話。

      其實,我也發(fā)現(xiàn)周老憨對男女之事很感興趣,這讓我有點看不上他。記得六歲那年,我家隔壁王二毛娶媳婦,鬧過洞房后,周老憨仍不愿意走,他把我叫到僻靜處,讓我替他看新郎新娘怎樣上床睡覺。王二毛家的窗臺很高,大人踮起腳也夠不著。周老憨讓我騎在他脖子上,從窗縫里偷看,直到燈熄后才放我下來。然后,他把我領到他家廚房,問我看到了些什么。我告訴他,王二叔進屋后急急忙忙地把新娘子的紅頭巾給扯了下來,猛地一下把新娘子按倒在床上親嘴,然后剝了新娘子的衣服,自己也脫得精光和新娘子抱在一起玩耍。周老憨似乎不滿意,一個勁地問:“然后呢?”我說:“然后王二叔下床把燈吹滅了。”他非常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幾天,周老憨重復著叫我講述新郎和新娘那天晚上的事,惹得我心煩,很長時間沒理他。

      我記得王二叔結婚不久就進入了夏天。一到三伏天,小鎮(zhèn)上的人熱得受不了,吃罷晚飯,全都搬著門板,抬著躺椅,拎著長凳到街邊找空檔納涼。這時候,周老憨會挑來一擔清涼可口的甜水沿街走動,他從不吆喝,見人多的地方就歇一陣子,自然有人來討水喝,給不給錢,他從不計較。好在小鎮(zhèn)民風淳樸,給錢的人總是多數(shù)。

      一個繁星閃爍的夜晚,我坐在哥哥身邊,聽他和王二毛、鐵柱等人在一起閑扯。王二毛說:“我出個謎語,猜不中的人講故事,注意聽好啦,‘山上有堆土,土中有口柜,哪個猜中哪個睡?!彼劬\溜溜地往四周一轉,用手指著周老憨說:“周老憨,你猜,猜不出來你講故事?!边@個謎語的謎底是“棺材”,我知道王二毛是想戲弄周老憨,就想悄悄提醒他別上當,可周老憨忙不迭地就說:“棺材!”大伙全都哈哈大笑起來。周老憨委屈地說:“王二毛,你不是東西,知道我不會講故事?!蓖醵兆⌒?,對周老憨搖搖手:“算啦!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我再說一個,猜對了你就不用講故事了?!彼鞒鰰崦恋谋砬檎f:“一個東西乍把長,一頭毛來一頭光,插進去嘰嘰響,拉出來流白漿?!彼f完便陰笑起來。我知道謎底是“牙刷”,這有啥可笑的?周老憨漲紅了臉,憋氣了半天說:“王二毛你少欺負人,這個謎底是□□ (此處省略七個字)?!蔽覊焊鶅合氩坏街芾虾f出那么下流的字眼。他剛說完,哥哥和鐵柱他們就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個笑得直不起腰。

      3

      我喜歡到柳嬸家去玩。

      柳嬸是丁大旺的媳婦,中等身材,長得不算出眾,言語不多,但那雙丹鳳眼似乎能看到人的心里。丁大旺是小鎮(zhèn)上的商人,解放前經(jīng)常到外面跑單幫。柳嬸嫁給他后,生育一男一女。女兒丁建群大我二歲,兒子建華和我同歲,并且是我的同窗好友。建華剛滿周歲那年,丁大旺在江城遭受風寒燒成肺炎,等他輾轉回到小鎮(zhèn)就死了。柳嬸不到三十歲就開始守寡,在惡姑子的擠兌下,原本殷實的家底很快敗落了。好在家里有臺縫紉機,柳嬸憑著心靈手巧,起早貪黑地踩著縫紉機,靠給小鎮(zhèn)上的人縫補衣服養(yǎng)家糊口。雖然是寡婦門前,但柳嬸行事端莊、勤懇踏實,街坊鄰居,包括我媽媽,都贊她賢惠,從來沒有閑言碎語。

      柳嬸家的后院有塊菜地。這塊菜地是周老憨幫助開墾的。大前年的一天,周老憨挑完水后,柳嬸讓他和我們在后院吃西瓜,周老憨推說自己犯胃病,吃不得西瓜。我們吃西瓜,周老憨閑著,便對柳嬸說:“嬸子,這院子太大,空著可惜,不如劈出一塊種菜,多省些錢給孩子們買幾個西瓜。”柳嬸望著輾成鐵板一塊的地面,為難地說:“這院子早年請人夯過,恐怕挖不動了?!薄皨專襾碓囋?!”建華一聽挖菜地,高興得立馬跳了起來。他跑進雜屋,拎出一把鋤頭,來到院角,高高地掄起鋤頭,那架勢還夠威風,但一鋤頭下去,在地上只留下了一個淡淡的白印子?!斑€是我來吧?!敝芾虾┻呎f邊脫下汗衫往腰間一扎,向手心里啐了一點唾沫,雙手一揉,從建華手中接過鋤頭,吭哧吭哧挖將起來。他每一鋤落下,就能镢起一大塊結實的硬土,他胳膊上的肌肉和胸前那兩砣肌肉隨著鋤頭的起伏一鼓一鼓的,儼然像個大力士。我見柳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挖地,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樣子真好看。不到一個時辰,菜地就挖好了,柳嬸讓周老憨歇一會兒,他也顧不上,回過頭來,又把大土塊用鋤頭砸碎,一會一壟簇新的菜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趁幾個孩子興高采烈的當兒,柳嬸已端來一盆水,讓周老憨擦洗。周老憨解開腰間的汗衫,擦了擦滿臉的汗水說:“不用了!乘著勁兒,我去挑一些豬糞來墊墊底,這地不肥,長不了莊稼。”柳嬸不由分說拉住周老憨,用毛巾給他擦去背上的汗珠子。周老憨忸怩著,一邊躲閃一邊接過毛巾擦了一把胸前的汗水,然后挑著空桶匆匆離去。

      柳嬸后來托人弄了一副治胃病的藥,讓我給周老憨送去。周老憨捧著藥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都差點兒掉眼淚。他告訴我,他沒得胃病,只是想著柳嬸家困難,孩子們難得吃西瓜,他舍不得吃才編的謊話。

      柳嬸的縫紉機邊總擺著個青釉陶罐。這個陶罐我認識,是周老憨送給柳嬸的。記得那天放學后,我到柳嬸家做作業(yè),正巧碰上周老憨去補衣裳。他先是到后院劈柴,然后進縫紉店幫助上柜臺擋板。突然聽柳嬸“哎喲!”一聲,我和建華丟開作業(yè)本趕緊跑進店鋪里,只見柳嬸掐著手指,咧著嘴直往手指上吹氣。周老憨抓起柳嬸的手一看,指尖還在滲血,低頭就吮。柳嬸左手操起直尺輕輕敲了一下周老憨的腦袋,并抽回右手反轉到身后。周老憨一邊撫摸腦袋,一邊“嘿嘿!”地傻笑,說:“我娘說過,針扎了,吸一下就沒事了?!薄昂美?,好啦!沒你們的事了,快做作業(yè)去?!绷鴭鸪液徒ㄈA揮了揮手,然后弓腰去拾散了一地的針線雜物。當晚,周老憨把我叫到他家,讓我?guī)退鸵粋€裝針線雜物的小陶罐給柳嬸。我很納悶,便問:“你為什么自己不送?”周老憨搔著腦袋傻笑,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澳闶遣皇桥铝鴭鸩皇?,給你難堪?”“對呀!”他像是撿到根救命稻草,趕緊點頭。我說:“那好唄,明天放學后我來取。”他一下子高興得把我抱起來轉了一個圈:“我請你吃糖。”他放下我,又神秘兮兮地叮囑道:“你千萬別告訴旁人,只能你一人知道?!蔽尹c點頭,周老憨吩咐的事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講過,包括自己的父母。令我沒想到的是,柳嬸收下了青釉陶罐,但樣子很奇怪,似乎不大高興,又似乎非常高興,我看不大明白,并且她也同樣叮囑我不要對旁人提及。大人的事真奇怪。

      4

      小鎮(zhèn)的日子平淡無奇,寂寞悠長。

      我已經(jīng)長成了寬肩細腰的半大小子,可以一口氣車起整桶甜水,稍稍歇氣就可以挑一擔水回家了。我和建華上了初中,建群上了高中,沒有象鎮(zhèn)上一般女孩子一樣,初中讀完了就算了。鎮(zhèn)上人議論說柳嬸一個寡婦家,居然有這個心氣和財力供孩子讀書,都覺得驚奇和嘆服。

      柳嬸家的后院,依然是我們快樂的天堂。周老憨依然經(jīng)常去柳嬸家劈柴、挑水、種菜。只是,我覺得周老憨似乎老了。我以為憨子是不會老的,但他的確老了。他寬厚黑紅的后背似乎佝僂了些,笑容里也似乎有了點落寞。柳嬸似乎也變了,她烏黑的總是梳得光潔齊整的鬢發(fā)里有了幾莖銀絲,她看著周老憨劈柴,也不再淺淺地笑了,黑眼睛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愁苦。

      這年寒假的一天上午,我正準備去甜水井挑水,遠遠見井邊站滿了人。聽得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怎么回事?”“這娃子不知咋搞的,掉到井里了,可惜呀!”也有個別人說:“作孽呀,作孽!可惜了這一井甜水?!蔽壹泵Υ蚵犑钦l,卻如晴天霹靂般地聽到了周老憨的名字。

      “閃開!閃開!”派出所劉所長和兩個干警撥開人群,來到井邊。大人們把井臺圍得嚴嚴實實,我擠不進去,只好攀上古槐,騎在樹杈上。井臺上,有水的地方已經(jīng)結冰,非?;⑺L他們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先是圍著井臺仔細地察看了一圈,然后趴在井口朝下觀察了一會,最后撈起垂下井中的井繩琢磨了好一會兒。高個子干警指著繩子的斷口說:“八成是繩子快斷時,他想把水桶搶到手,不料腳下一滑,栽了下去?!?/p>

      劉所長對圍觀的人說:“大伙回吧,人已經(jīng)送回家了,沒啥好看的,別在這里喝西北風。”說罷,撥開人群,騎上停在路邊的自行車,往周老憨家去了。

      我趕緊“哧溜”下樹,往周老憨家狂奔。等我趕到他家,大門口已經(jīng)擠滿了人。周老憨家原本是三間正房,一間偏房,他父親病死后,賣掉了兩間正房,現(xiàn)在唯獨的一間正房既是堂屋(客廳),又是臥房。正對門的那面墻上貼著國家領袖毛主席的畫像,下面擺著一張很破舊的條桌,桌面上放著一些不起眼的雜物。條桌靠墻角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擺周老憨的遺像,周老憨的靈牌放在他爹的畫像的正下方,那靈牌上公公正正地寫著“周光燦之位”。周老憨活著的時候,很多人都不曉得他的真名,現(xiàn)在才知道他叫周光燦。平時,周家堂屋里擺著一張床,供周老憨母親用,他自己睡地鋪。每到晚上,他把靠墻的活動門板往地上一橫,鋪床被絮,抱床褥子就得了。本來正房拐角處還有一間偏房,可是因為太小,只能用來做伙房和雜物間。此刻,堂屋的床鋪已被拆走,周老憨常年睡的那塊門板被架在堂屋中央,他僵硬地躺在上面,身上蒙著層白布。地上放著一個破搪瓷盆,里面剛燒過的草紙余煙繚繞。周老憨的母親哭昏了好幾回,已被送進鎮(zhèn)衛(wèi)生所搶救去了。人們圍在周家大門口,面對這凄慘的景象,想幫忙卻不知如何下手。

      “讓一下,讓一下,大家讓一讓。”人們聞聲自覺地讓出一條通道。我側過身子一看,只見黃老爺子來了。黃老爺子是小鎮(zhèn)上有名的司儀,無論誰家死人下葬,都得請他主持。黃老爺子在幾個鄉(xiāng)黨的簇擁下,來到大門前,他站定之后,雙手抱拳對大門兩側的街坊鄰里拱了拱手,然后移步進門,從一位嬸子手中接過一支香,在長明燈上點燃,然后輕輕一搖,明火便化成一縷青煙。他雙手擎香,對著周老憨的遺體鞠了一躬。身后一個女人悄聲議論:“這娃子死得可憐,黃老爺不請自來,也算是他前輩子積德。”黃老爺子愛端架子整個小鎮(zhèn)無人不曉,無論誰家辦喪事,都得事先拎著煙酒上門請他。至于這一次破例,我心里最清楚,周老憨生前經(jīng)常幫他挑水和干粗活。

      黃老爺子已經(jīng)開始吆喝一幫人聽他支使:“鐵老大,你帶幾個人去伏虎山挖墓穴,最好選能看見甜水井的地方,燦娃子挑了一生的水,讓他在陰間有個念想。出喪定在后天一大早,你找八個年壯的抬棺材。老鐵媳婦,你找兩個女人,后天從衛(wèi)生所接回老嬸子,發(fā)喪時讓她和兒子見最后一面。”站在黃老爺子身邊的鐵老大向老爺子欠了欠身子:“老爺子,放心!”他朝人群揮了揮手:“伙計們,跟我抄家伙去?!庇袔讉€大漢立馬隨鐵老大走了。

      “楊校長,請你找學校的美術老師,給燦娃子畫個像,也給老嬸子一個念想?!币婞S老爺子朝我這個方向喊“楊校長”,我回過頭一望,不知何時父親竟然站在了我的身后。父親沒有出聲,只是朝黃老爺子點了點頭。

      “張主任,你想辦法讓大伙湊幾個錢,買幾個花圈。棺材嘛……”老爺子捻著胡須想了想,“先用他母親的,至于……以后再說吧。燦娃子孝順,事先省吃儉用,給老人預備下壽材,到頭來還是自個用了,不能盡孝,作孽呀,作孽!”黃老爺子仰天長嘆一口氣。

      “老爺子,買個花圈不成問題,關鍵是燦娃子家沒親戚,誰來給他抱靈牌子?”張主任是個很干練的女人,辦事從來不拖泥帶水。

      “是呀!這可是個難題?!秉S老爺子一下子沒了主意,大家伙也都沉默了。

      “交給志遠吧!”父親擠到我身邊,輕輕地撫摸我的腦袋。我抬起頭來,看見父親的眼眶里噙著淚水,于是我先前忘記流了的淚水便一下子流了滿臉。

      5

      出殯的一大早,我和父母匆匆趕到周家。在我們之前,有不少熱心快腸的人早就忙活開了。周老憨的尸體已經(jīng)入殮,只待發(fā)喪。黃老爺子一邊指揮鐵老大和八個年輕漢子往棺材上綁抬杠,一邊安排婆姨們舉持花圈。張大媽和父親打了聲招呼,轉身去偏房取出一條白色的布帶系在我腰間:“好孩子,委屈你啦!”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只聽身后不遠處響起了女人尖利的哭聲。我回過頭來,只見柳嬸頭扎白色的孝帶,領著兩個孩子發(fā)瘋似地朝周老憨家跑來。柳嬸沖開人群撲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大哥,這是咋回事呀?你為什么就這樣走了啊,為什么?!……??!”女人一邊哭,一邊使勁地拍打著棺材,兩個孩子也跟著柳嬸“嗚嗚”地哭著。這一刻,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我更是呆若木雞,柳嬸似乎一夜之間就變了,不是那個輕言細語淺淺笑著拿丹鳳眼看人的柳嬸了,她披頭散發(fā)、拍拍打打、哭聲震天,不是我認識的柳嬸了。還是張大媽反應快,她沖進屋子,把柳嬸緊緊地抱住。隨后,我母親和另外兩個年長的女人也擠過去幫忙,大家七手八腳把柳嬸架進了偏房。

      “咋回事?”“咋回事嘛!”人們從短暫的沉默中醒來,便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這聲音越來越大,開始有些輕佻和不懷好意。

      “呆子,這還不明白,有一腿唄!”“咳!作孽呀,作孽!”一些輕佻的笑聲響起來。

      人們還沒有弄清事情的由來,只見丁大旺的妹子丁大榮領著一幫子人氣急敗壞地趕了過來。他們循著哭聲沖進偏房,挾持柳嬸就走。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你們管不著我!”柳嬸拼命掙扎著。

      丁大榮指著柳嬸:“騷貨,還不嫌丟人現(xiàn)眼!吃著我哥的喝著我哥的,你嚎哪門子的喪?”她朝幫手們吼道:“趕快把這個不要臉的拉回去!”

      柳嬸在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被架走。我不知道柳嬸,還有建群姐、建華有沒有看到我。我呆呆地站在人群中,像個木偶,似乎我的不作為是對朋友們的背叛,所以我希望他們沒看到我。

      丁大旺的妹子丁大榮,是小鎮(zhèn)有名的潑婦,不用說柳嬸,就連她五大三粗的男人也畏她三分。柳嬸似乎更怕丁大榮。我在柳嬸那兒玩,只要丁大榮一去,柳嬸立馬收住笑臉,畢恭畢敬地聽她吆喝。

      送殯的隊伍在一陣稀稀拉拉的鞭炮聲中出發(fā)。我抱著周老憨的畫像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身后除了嗩吶奏著哀樂外,隱隱約約有女人的哭聲。天色很沉,零零星星地飄著雪花,風雖然不大,但很冷,我時不時地打著哆嗦。我一直在想:柳嬸和周老憨要好,我從沒敢跟別人說,柳嬸這是瘋了嗎,小鎮(zhèn)哪能容得下?這回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周老憨已經(jīng)死了,他苦了一輩子,早死早托生,但柳嬸卻要遭罪了,不知她能否扛過這一劫。建群和建華來哭靈,是他們自己愿意呢,還是柳嬸讓來的呢?他們怎么誰也不告訴我呢?他們不知道周老憨死了我也很難過嗎?

      6

      柳寡婦給周老憨哭喪的消息像一枚重型炸彈在小鎮(zhèn)炸響,人們茶余飯后有了精彩的娛樂項目。一出門,我就聽見小鎮(zhèn)的婆姨們毫無顧及地扎堆議論。“總以為柳寡婦一本正經(jīng),原來也是假正經(jīng)。還是古人說得好,不叫的狗子咬死人。”“你看周老憨一身好肉,柳寡婦哪能受得熬煎?”“柳嬸也真是癡心,人都死了,干嘛還要去奔喪,豈不是自己找事?”“小偷不打,三年自招。這一下可有好戲看啦,那潑婦不把她打個半死才怪呢!”“你們都不知道吧,前天打了半夜呢!”聽一個粗嗓門女人頗為得意宣布,我的心立即為柳嬸懸了起來,趕緊往她家跑去。

      柳嬸家的大門掩著,縫紉店的窗口也被木板嚴嚴實實地閉著。輕輕地敲門,建華一聽見我的聲音,趕緊過來把門打開,他把食指壓在嘴邊,示意我別吱聲。

      我跟在建華的后面進門,反手把門掩上。建群姐趴在八仙桌上做寒假作業(yè),抬頭望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低下頭繼續(xù)做作業(yè)。

      建華把我?guī)нM他的臥室,插上門悄悄對我說:“前天姑媽帶人把媽媽抓回來,吊在天井的柱子上狠狠打了一頓,媽媽不肯告饒,被打得昏死過去,我和姐姐跪在地上求情,姑媽才饒了媽媽。媽媽到現(xiàn)在還躺著不起,也不愿意吃東西,你幫我勸勸吧?!?/p>

      我隨他走進了左廂房。屋里沒開燈,借著門口射進的光線,我看見柳嬸面壁而臥。我走到床邊,輕輕地喊道:“柳嬸,是我。”

      “哦,是小三子??!”柳嬸聽見我的聲音,慢慢轉過身來?!拔覌屪屛襾砜纯茨??!蔽也恢罏槭裁赐蝗蝗隽诉@么個謊。柳嬸掙扎著坐起來,建華趕緊把棉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柳嬸臉色蒼白,非常憔悴,丹鳳眼也失了神,聽了這話,她眼睛閃過一絲亮光。她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我的腦袋,沙啞地說:“小三子,謝謝你媽媽,謝謝你。”我看見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

      “小三子,別走啦,就在嬸子這兒吃飯?!绷鴭疬呎f邊撐著下了床。

      我本不打算在柳嬸家吃飯的,建華在我身后拽了拽我的衣擺,我趕緊表示贊同。

      晚餐很簡單,三個炒菜,一缽蛋湯。我們幾個孩子為了打破沉悶,大家互相夾菜,柳嬸的情緒漸漸好轉起來。

      吃罷飯,建華和建群收拾完碗筷,柳嬸讓我們圍著八仙桌坐下,建群姐耷拉著臉裝作沒聽見,柳嬸喊住她,讓她坐下。柳嬸說:“孩子們,有很多事你們現(xiàn)在還不懂,等你們長大成人后,自然就明白了。建群,你不要覺得媽媽給你丟了臉,我要給你們說的是,媽媽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周大叔是一個好人,一個非常難得的好人,你們父親剛去世的那幾年,幸虧有周大叔幫忙,媽媽打心眼里感激他、喜歡他。本想你們再大一點,媽媽就嫁給他,誰知你周大叔命苦……”說到這里,柳嬸已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下去。

      大概是都想起了周老憨的好處,建華姐弟也都流下了眼淚。我也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柳嬸對我們幾個孩子認認真真地說了這番話,是真把我們當作大人對待,我似乎也真的一下子長大了,原來那些不明白的事好像都清楚了。柳嬸喜歡周老憨,周老憨也喜歡柳嬸,但他們不敢讓旁人知道?;丶业穆飞?,我一直想著這些年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全想明白了。

      “你野到哪兒去啦?天黑了還不來,趕緊去廚房吃飯,菜給你溫在灶堂里?!蹦赣H見我進門,顯然很生氣。

      我說已在柳嬸家吃過了。

      母親愣了一下,說:“你這娃子真不懂事,你去湊啥熱鬧?!?/p>

      “媽,我覺得小鎮(zhèn)上的人對柳嬸不公道,她沒做啥對不住人的事,干嗎要打她、罵她?”我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向公道,便為柳嬸鳴不平。

      “小孩子懂個啥?趕緊洗洗上床睡覺?!蹦赣H說罷,已擺出不再理我的架勢。我不想自討沒趣,趕緊打一盆熱水泡了泡腳,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和哥哥住的是偏廈子屋,也就是靠房子的后墻接出一截,像一個“亻”樣。這是父親帶著我和哥哥拾磚頭搭建的,屋頂沒有瓦,直接鋪一層不值錢的蘆席,再在蘆席上面鋪一層油毛氈。偏廈子蓋好后一分為二,一半用作廚房,一半成了臥房。我進屋時,哥哥已經(jīng)睡了。他在縣里工作,每天清早還要到河邊打零工——搬運一個小時的木材,很辛苦,一般睡得較早。我躡手躡腳地上了床,哥哥還是被弄醒了,他往床邊挪了挪身子,把已經(jīng)烘熱的地方讓給了我。躺在床上,我無法入睡,我又把這些年關于他倆的樁樁件件逐一回想了一遍。我想,他們兩個如果真的結婚了,該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那個快樂的后院,簡直是我的天堂。唉,周老憨死了。

      “咚,咚咚!”父親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回憶。父親是縣城第一小學的校長,工作很忙,每次回來,他就會輕輕敲門,他的敲門聲很有規(guī)律,我們都熟悉。

      母親躡手躡腳地起身下床去給父親開了門:“飯菜焐在灶膛里。”

      “我已經(jīng)吃過了。丁大榮兩口子找我,商量讓你出面勸她嫂子安心過日子。”父親在小鎮(zhèn)德高望重,誰家有了麻煩事都要找他去調(diào)解。

      “你當老好人!給我攬下這些破事!唉!柳嬸也命苦。”母親嘆息著說。

      “我對丁大榮說了,柳嬸和周老憨都是自由身,就是暗中往來,也不關誰事,不存在傷風敗俗?!?/p>

      “唉,他們兩個都是苦命人,讓人想不明白的是,人都死了,干嘛還要捅破那一層紙?”

      “柳嬸捅破這層紙,是她可憐周老憨孤單一世,是她感激周老憨幫扶她拉扯孩子,她這是看重這份情意呢。她是個重情重義的烈女子呢?!备赣H贊嘆說。

      “寡婦人家,終歸是難為情?!蹦赣H小聲說。

      父親后來還說什么,“子曰,‘食色人性也’?!蔽衣牪欢悦院M入了夢鄉(xiāng)。

      7

      送走周老憨的第二天上午,小鎮(zhèn)派出所的劉所長和高個子干警來到我家,找我了解情況。

      “小三子,過來坐我這兒?!彼牧伺乃磉叺目勘骋?。劉所長的女兒是我的同桌,我經(jīng)常到他們家,劉所長見到我,總是親切地喊我的乳名。別看他長得人高馬大,但沒有絲毫的殺氣,小鎮(zhèn)上沒人怕他。

      “小三子,聽說你和周老憨是好朋友,你知不知道有誰和周老憨結過仇?”劉所長撫摸著我的腦袋問道。

      我掰著指頭將與周老憨來往的人全部數(shù)了一遍,沒有覺得誰會和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結仇,便搖了搖頭:“沒有!”

      劉所長又問:“你能給我們說一說周老憨通常是怎樣車水的?”

      “也就是指他的習慣動作。”高個子干警補充了一句。

      我把周老憨教的動作演示了一遍,心里默默想著他教我車水的情形。

      “周老憨死之前,有沒有人換過井繩?”高個子干警問道。

      “換井繩?干嘛要換井繩?”我不解地問。在我的印象中,周老憨的井繩歷來就是公用的,就掛在古槐樹桿上,小鎮(zhèn)人只圖方便,沒人會去幫他更換新井繩。他在古槐樹離地一米多高的地方揳進了一個大抓釘,把車水用的麻繩一端系在抓釘上,每次車完水,他就把井繩繞成一盤掛在抓釘上,誰要用就自己去取。一旦繩子有的地方快磨斷了,他就剪掉不能用的部分,剩下的用死結連起來再用,實在用不成了,再換新井繩。

      “聽說周老憨前年摔了一跤,是你和幾個小朋友發(fā)現(xiàn)的,那是咋回事?”劉所長又換了個話題。

      我想起來了,前年寒假,一連下了三天大雪,緊接著又冰凍了一個禮拜。周老憨惦記著劉奶奶家水快用完了,還沒等化凍,就去給劉奶奶挑水。劉奶奶和劉大爺無兒無女,屬于小鎮(zhèn)的五保戶。劉大爺?shù)昧讼?,?jīng)常臥床不起,家里的重體力活兒多是周老憨幫忙打理。我告訴劉所長:“那天雪還沒化,我們在劉奶奶家附近打雪仗,周老憨挑著一擔水到劉奶奶家,腳下一滑就摔倒了。見他爬不起來,我們才跑過去把他扶起來。后來他在家里躺了好幾天才下地,并落下了腰痛的毛病。為這,柳嬸責怪他是冒失鬼!還托我給他捎藥?!?/p>

      “柳嬸為什么要給周老憨捎藥?”高個子干警不懷好意地問道。

      我想起了那些譏諷言語、輕佻的笑聲,和柳嬸哭號的模樣,心里忽然非常不高興,便神使鬼差地大聲回答:“柳嬸喜歡周老憨!周老憨也喜歡柳嬸!他經(jīng)常幫助柳嬸干活,劈柴火,挑水,開菜地,吸手指頭!”我梗著脖子嚷嚷,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劉所長輕輕地拍拍我的腦袋,溫和地說:“小三子,謝謝你!”他站起身來,對正在后院涼衣服的母親說:“大嫂,我們告辭啦!”

      “就在就里吃中飯嘛!”

      “時間還早,我們先走了?!眲⑺L邊說,邊和干警離開了我家。

      “慢走!”母親丟下手中的活兒,回到堂屋,輕輕摟著我。

      8

      早晨我賴在床上不想起來,母親卻一個勁兒地催我,我也心灰意冷懶得動彈。但得知母親讓我陪她去柳嬸家,我立馬跳了起來。母親拿了一件父親的破褂子,牽著我徑直來到了柳嬸家。母親一向勤儉,一家老小的衣服破了,都是她親手縫補,決不會拿去找柳嬸,現(xiàn)在帶件破衣服,無非是找個說話的由頭。

      遠遠就聽縫紉機“嗒嗒嗒……”響個不停,母親隔著柜臺喊了聲“柳嬸。”

      柳嬸停下手中的活兒招呼我們進屋里坐。柳嬸的臉色還很蒼白,但丹鳳眼里已經(jīng)有了一絲往日的光亮。她一瘸一拐地出大門,把我和母親引進了縫紉鋪。她搬了一個靠背椅讓母親坐下,摸著我的腦袋夸道:“章大媽,您真有福氣,小三子既聰明又聽話,完全不用您操心?!?/p>

      “你的兩個孩子更懂事,還數(shù)你調(diào)教有方......”母親樂呵呵地說著。

      在她們拉呱的時候,我看見縫紉機旁那個熟悉的陶罐里插著一朵潔白的絹花,那是用衣料的邊角料做的。

      母親拍拍我的腦袋:“我和你嬸子拉拉家常,你去找建華他們玩耍?!?/p>

      “去吧!建華他們在后院拔蘿卜。”柳嬸說。

      我穿過客廳的后門,在中院走廊和正在洗衣服的建群姐打過招呼,直奔后院。建華已經(jīng)拔完了蘿卜,十幾個拳頭大的紅皮蘿卜在初冬的陽光下鮮艷奪目,肥胖的蘿卜纓子被堆在一個篾筐里,翠綠翠綠的。

      建華搓著凍得像紅蘿卜樣的雙手,不停地跺腳:“凍死我了,凍死我了?!?/p>

      蘿卜地剛剛被拔禿的一小塊,像一塊傷疤顯露出來,我又想起周老憨,想起了他開這片地時光著膀子的肌肉結實渾身汗珠的樣子,和柳嬸看著他時,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

      “唉喲!冰死我耶!”冷不防身后一雙冰涼的手插進了我的脖子里,也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回頭見建華樂呵呵的樣子,還沒來得及報復他,就聽見母親在前廳喊我。我和建華趕緊跑到前廳,只見母親抱著一件新棉衣和柳嬸站在大門口道別。

      路上我問:衣裳是誰的?母親說是方奶奶的。誰做的?是柳嬸。為什么給你拿著?母親懶得理我了。

      我們到了方奶奶家,家里圍著一大堆人,母親放下棉襖,寒暄了兩句就出來了?;丶业穆飞?,我忍不住問母親:“媽,你為什么不告訴方奶奶,棉衣是柳嬸送給她的?”

      母親拍拍我的腦袋回答:“傻小子,小鎮(zhèn)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你還嫌不亂嗎?等以后沒人的時候,我會給方奶奶說清楚的。”母親又叮嚀道:“這事千萬別對其他人講,記住沒有?”我點了點頭,但我不明白,柳嬸給方奶奶送件衣服有什么不對?大人的事著實奇怪。

      9

      小鎮(zhèn)在最后一捧殘雪消融后,迎來了又一個春天。

      周老憨百日后的一天早晨,丁建華約我去伏虎山拾柴禾。半路上,建華悄悄地告訴我:“志遠,我想去看看周大叔?!蓖请p亮晶晶的大眼睛,我莊重地點了點頭。這小子夠哥們,他從來沒有叫過“周老憨”,總是以“周大叔”相稱。建華他們姐弟,全都是文質(zhì)彬彬的,既懂禮貌,學習成績又好,小鎮(zhèn)人都夸他們家教好,這是柳嬸教育有方。

      盡管已經(jīng)開春,路邊的小草才吐露一絲鵝黃或碧綠,遠看一派生機,近看似有還無。伏虎山的山桃花已經(jīng)被春天誘惑得耐不住寂寞了,全都鼓起紅色的蓓蕾等待一夜春風,期待在騷動的季節(jié)展示嬌艷的姿色。山坡上是小鎮(zhèn)人的公用墳地,無人管制,只要有空場子,任憑死者享用,那怕是見縫插針,擠進老墳堆里,只要不損壞他人的墓地,也無人指責。我想,地下睡著的人,是不是也能享受這春天的美景呢?

      我遠遠看到了周老憨的墳塋,便指給建華看,他就奔跑起來。我緊隨其后,一口氣跑到了墳前。建華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然后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說:“周大叔請你原諒,要不是姑媽阻攔,我早就來看你了。感謝你生前對我們?nèi)艺疹櫍院笪視?jīng)常去看方奶奶,照顧好奶奶的?!?/p>

      周老憨的墳前還沒有立碑,在立碑的位置插著一束白色的絹花,我知道,柳嬸一定悄悄來過了。我轉身眺望著甜水井那棵隱約可見的古槐,心想,周老憨睡在這里,看得見甜水井,有柳嬸牽掛,對他這孤獨貧困辛苦忙碌一生來說,算個好歸宿吧。

      我也在周老憨的墳前跪下來,端端正正地磕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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