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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回從前

      2013-03-11 01:28:02羅斯
      雨花 2013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趙

      (澳)羅斯

      這一天的黎明時分,當我試圖離開電腦時,我站不起來了。

      那個夜晚十分尋常,居住于香港的我,一如既往地坐在電腦前與位于西班牙總部的公司同人進行工作溝通。

      在外多年,我養(yǎng)成了純歐洲式的生活習慣,每天從中夜到早上,是我思想最活躍的階段,很多的業(yè)務(wù)及與友人們的通信都在這個時間完成。當窗簾在晨曦的作用下變薄變淡,我敲完鍵盤上最后一個字母,會如釋重負地站起來,喝下一小杯紅酒,然后借著酒意伸展大大的懶腰,或許還會高誦一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很快,我便倒在床鋪上酣然睡去,等我起來,我會輕松愉快地踏出位于十九樓的公寓,到樓下的泳池里去暢游我的常規(guī)兩千米。

      我前往泳池的時候,人們正闔家共進晚餐。兒子曾從十九樓的窗口拍下我一張俯泳的照片,偌大的泳池里,我似一尾孤獨的魚。

      這座海景公寓的若干樓層,被多個國家的航空公司租賃,我在電梯里每每與不同膚色的空姐遭遇,她們無一例外地對我露出美麗的貝齒。但我很明白,她們看我的眼神不是女人對男人的,而是晚輩對長輩的。

      我的內(nèi)心雖然會有小小的感慨,但我從未因此而去傾聽暮年來臨時滯重的腳步聲。

      這一天的黎明時分,當我試圖離開電腦時,我站不起來了。

      我的雙腿完全失去了知覺。

      父親中風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腦溢血發(fā)生時,他正彎下腰準備扶正一盤蚊香。我不能想象,那個在戰(zhàn)火中溫文爾雅地向下屬征詢:“我們沖鋒吧?”之后掄起大刀片身先士卒的父親;那個聞訊我淘氣摔斷了胳膊,當即宣布休會背著我直奔醫(yī)院的父親,就這樣永遠地不能再用他蒼老的手撫捋我已不年輕的腦袋。父親的離去是我心中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口,此刻或?qū)⒉剿髩m的我,格外痛惜地追問自己,為了所謂的事業(yè),我是否已經(jīng)丟失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我冷靜地在電腦上敲下一行分發(fā)給友人的文字:“我的身體好像出了點狀況,我好一點再向你通報?!比缓笪野涯X袋仰靠向椅背,思考。

      是的,坐在這兒,想天想地,想古想今,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去年在年滿六十歲的時候,我想到過退休。我向往一種不須求人;也不被人求;不再請示,也不被請示的生活,遠離政、商兩界,讀書、讀詩,喝酒、旅行。但是時至今日,我依然身不由己。我的退休與否,始終產(chǎn)生著感情與哲學(xué)的矛盾。

      一個人在哲學(xué)上活明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移動鼠標,打開一段存在電腦里的視頻。

      這是兩年前在西班牙總部舉行的一次年度酒會,不知道的人以為視頻里出現(xiàn)的是好萊塢的電影畫面。參加酒會的人士大多數(shù)只是普通工作人員,他們包括家屬的整體素質(zhì)使你看不出老板與員工有什么差別,老板沒有傲氣,員工沒有奴性。艾瑞克,那個第一個發(fā)言的人,是公司的一位非執(zhí)行董事,是法國汽車巨頭,為人極其謙和,每次我前往瑞士和巴黎,都是他親自駕車來接,從不派雇員代理,體現(xiàn)的是一種真正的貴族氣派。

      在我發(fā)言之前向大家介紹我的杰弗瑞,是公司協(xié)調(diào)總監(jiān),一米九幾的個子,極富口才,多年前曾獲奧林匹克十項全能冠軍。他贊揚我的能力和成就,感謝我給大家?guī)砹斯爬隙衩氐臇|方文化。他敘述他多次到香港時我對他的接待,其中一次正好是他的生日。有趣的是他總是叫我羅斯大叔,現(xiàn)在公司每個人都這么叫我了,包括比我年長的人。“羅斯大叔”這個稱呼變成了我的一個符號。

      畫面上,在我發(fā)言后給我熱情擁抱的人里,有法國標致汽車公司的掌門人,有XO家族的新生代,有前法國總統(tǒng)密特朗的私人財務(wù)顧問,有大銀行的退休行長,有資深律師,有原總統(tǒng)保鏢……是的,我感到我在西方,更無拘無束,更為自在。

      我在海外不覺已是四分之一世紀,我在海外認識的人數(shù)與我曾在大陸認識的人數(shù)大致相等。我對他們的文化、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完全熟悉,你可以與他們數(shù)年不來往,圣誕時一張賀卡即可,見面后友誼的份量絲毫不減。聚會不妨AA制,即使在一家小小的飯店,只點三、兩簡單菜蔬叫上一瓶紅酒,也可以歡談甚久,累了,只需說聲拜拜。

      這種人際交往上令人難以割舍的溫情,也許正是我無法遁形到一座小葡萄莊園,或者一間不以贏利為目的的書店里靜享晚年的真正原因。

      可是我畢竟不再是過去的我。

      “你老了?!蔽业膬鹤尤缢拐f。是的,老了的標志是我不自覺地喜歡起懷舊。有次我居然回想起當兵復(fù)員時回南京,正值櫻花怒放之際,我在車站花六毛錢雇了一輛三輪車,車踏至雞鳴寺時晨曦初露,櫻花飄落如雪,我喚停三輪車站在樹下吸煙,也給三輪車工人點了一支煙。那位工人完全不問為什么,同時拒絕了我特地另加給他的五毛錢,默默地陪我在櫻花雨中把那支香煙吸完。

      我還回想起兩年多以前的一次平安夜,我和好友理查德一家被大雪困在了離盧森堡邊境不遠的一個莊園式家庭旅館里,無處可去的我們與幾個相同境遇的天涯孤客們一道,點燃了爐火。旅客們各顯神通,做起各種風格的菜肴。外國人不擅米飯食品,我做的滿滿一盆揚州炒飯因此獲得了非同尋常的贊嘆。一群陌生人喝酒吃肉,跳舞唱歌,盡興而歡。從此萍水相逢的友誼,也如同那白色的美麗歐洲,在我的記憶里充滿了永不消褪的魅力。

      理查德也是我多年的工作伴侶,今年公司的年會即將在巴黎召開,理查德剛剛還在郵件里告訴我,他已帶著妻子和孩子抵達了巴黎。

      而我回復(fù)他:“我站不起來了。我不知道是為什么?”

      關(guān)上視頻,我在郵箱里翻揀朋友來信,不由得重溫了得知李平罹患癌癥時的心情。每天這個世上都有很多人遭遇不測,或疾病,或戰(zhàn)亂,或事故,或災(zāi)難,我們卻只會在當事人與我們有著某種聯(lián)系時,才會產(chǎn)生一種感情上的糾結(jié)。記得看過一部二戰(zhàn)題材的電影,影片中巴黎地下抵抗組織的負責人是一位美麗的女性,每天負責秘密轉(zhuǎn)運地下組織的成員,可是任何人只要給她留名字,她都拒絕,她說只要我知道了你們的名字,我就會掛牽你們的生死,還是讓我只把你當作一個數(shù)字吧,戰(zhàn)后如果幸運,我們還能見面,如果不能,我們也都無須彼此掛念……看電影時我并沒有特別的感覺,可是現(xiàn)在想想,誠哉斯言!

      我與李平在小學(xué)時并沒有多少接觸,我在她的眼里是闖禍的小混混,倒是我出國前因為要辦出國手續(xù),她幫了我不少忙(因為她的辦公室有南京當時唯一的一部傳真機)。她移民美國后,我每次到紐約,她都是全天候陪同,我享受了她除了愛情以外充分的異性友誼,每次她都天天為我在家里燒菜,把我的衣服拿回去洗凈熨燙,我常常喝了酒胡說八道,她會把我推進她家的客房,關(guān)上門,直到我的酒醒。 李平愛的不是我,她愛的是我弟弟,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但是我和她的友誼,如同愛情一樣刻入了我的生命,這次她患病,我是除了她的妹妹之外唯一被通知的人,這樣的信任使我對現(xiàn)在無法幫助她的狀況,感到無奈而又憤懣。她強力拒絕我去美國看望她,她說手術(shù)后正在進行化療,她不愿意我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嗚呼!

      陽光撒滿窗簾,天徹底亮了,我聽到家助把鑰匙插進鎖眼的聲音。她進來了,看到我一夜老去的模樣,駭然地站在門口,她手上的繃帶還沒有完全撤去。

      我內(nèi)心的虛弱如潮水般浸漫上來。家助的傷,是否就是壓倒我這匹“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那是不久前的一天中午,家助做完菜正在洗碗,忽然間弄碎了玻璃鍋蓋,刺進玻璃碎片的虎口頃刻間血流如注。素有暈血癥的家助神情極為恐怖,我冷靜地為她止血,依然不能使她平靜,我立即叫了一輛的士,載她至香港中心醫(yī)院救治。在等待縫合處理的漫長過程里,她丈夫?qū)ξ业暮艚惺冀K置若罔聞。

      我這一生對醫(yī)院的了解實在有限,文革的幾年無所事事,我們這些迷失的一代每天惟有在游泳池和運動場消耗過剩的精力。在部隊時年輕,健康,朝氣蓬勃,走路都帶小跑,整個當兵期間,沒有一天不在揮汗如雨的運動場上奔跑,除了與一幫兵油子特意相約去看衛(wèi)生隊里漂亮的女兵,就幾乎沒有去過衛(wèi)生隊,也沒有吃過藥?;氐降胤?,在廠籃球隊兩年,入大學(xué)三年,強身是我青蔥歲月惟一的時代標志。因此一路走來,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設(shè)想過病痛會和自己有什么特別關(guān)系,潛意識里感到這一天還很遙遠。

      而在醫(yī)院陪護家助的五個小時里,由于目睹到生命的種種慘淡和傷痛,我對人生暮年的昏暗終于有了切身感受,回到家后我什么也不想做,甚至連游泳和打開電腦的程序也統(tǒng)統(tǒng)省略,洗了個澡,時睡時醒到了天明。然后,家助的丈夫便氣勢洶洶地打上了門。

      這位瘦小枯干,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南國小老頭,態(tài)度十分蠻橫地要我付3000港幣責任賠償,被膽汁型的我一口回絕。他威脅我要給我一點教訓(xùn),第二天帶來了兩條大漢。懾于我頭一天的強硬,他們未敢貿(mào)然動粗,我便與他們講道理:由于家助每年向隸屬的組織繳納會員費,這樣的事故一律由保險公司提供賠償,雇主完全不須承擔責任。而我,第一時間為家助治療止血,在家屬不到場的情況下送傷者到醫(yī)院,支付掛號費和藥費,陪同5個小時縫針,臨了又給家助留了1000元營養(yǎng)費。這一切并非是我這個雇主應(yīng)該做的,而是在我眼里家助是個需要保護的孩子。我對那位丈夫說,你的太太可比你懂事,她堅決不要那1000元營養(yǎng)費,還是我硬塞給她的。今天你打上門來,向我強討惡要,于理于情何在?他們無言,悻悻地走了。

      次日家助來為她的丈夫向我道歉,我說不用,又給她3000元,和她丈夫索要的數(shù)額一樣,她哭了。

      NND,我這個人,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只是為了一口氣,卻讓自己數(shù)天不快和疲倦,只能說明我的修煉真是太不到家了。

      家助意外發(fā)生之前,我的兒子恰好搬離了這套公寓。雖說兒子大了,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間,可是不久之前我倆一起看世界杯,他還故意地賴在我的被窩里,要跟著我一起睡。多年以來,工作使我忽略了給兒子足夠的父愛,父母間的離異更是給了他很大傷害,但這些年父子間的唇齒相依,早已使他懂得了理解,也使我學(xué)會了慈愛。

      難道是當兒子不再需要庇護的時候,衰老的信息便會暗暗植入為父者的靈魂,以至成為我病倒的某種成因?

      兒子搬家前從南京回來,帶來了我弟弟用七年時間著述的關(guān)于我們這個家族的長篇小說。我?guī)缀跏敲蛽渖先?,讀得昏天黑地,如同是經(jīng)歷了一場大病。

      我和弟弟都曾是周圍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從小到大,我倆既互相輔助又彼此較勁,我們年紀相差不大,兒時經(jīng)常打架,母親曾嗤笑說:“看,眼淚還沒有擦干,哥哥一叫,弟弟就跟著跑了。”我當兵前的一個星期,不知為何我們打架后沒有和解,一直僵持著。到了走的那一天早上,我向家人包括鄰居一一告別,他還是不理我,只是轉(zhuǎn)過臉說:走吧,走吧。我走了,滿懷惆悵。母親后來告訴我,我走的那一天,弟弟緊跟著就跑出去追我,我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他一個人伏在路口的電線桿上大哭了一場,誰勸都勸不回來。我聽了以后,一時間也淚崩如川,從此下定決心,好好待這個弟弟。

      我是四年之后才與弟弟再次相見的。那時弟弟的部隊駐扎在皖西霍邱,我裝病請假去看他,團部一個張姓副團長通知弟弟立刻來招待所。我聽到是“立刻”,就到門口迎他,門外是公路和一望無邊的田野,我等了又等,在田垅上來來去去走了三個小時,還是不見人影,此時夕陽西下,天邊是紅的。忽然,我看見地平線上出現(xiàn)一個點,點慢慢變大,近了,人形漸漸清晰,猛然見到這個人脫掉軍帽,向我奮力揮舞,弟弟,終于趕到了。

      事后我才知道,接到電話,他立即趕過來,可是連隊距團部有近40里地,他是以急行軍的速度趕來的,看到他又黑又瘦,長發(fā)蔽耳,我一時無語,鼻酸。

      無垠的田野,燃燒的夕陽,如蟻般又徐徐變大的人影,那種油畫般的美,像根一樣扎進了我的記憶。

      現(xiàn)在,我對他的感情是復(fù)雜的,我們曾經(jīng)那么親密,那么不分彼此,那么無話不談, 最終這份手足之情被所謂的“共同事業(yè)”摧殘殆盡。天各一方多年,恃才傲物的弟弟一直銷聲匿跡,如今這部據(jù)說連張藝謀都感到震撼的巨著呈現(xiàn)到了我的面前。它恢弘的氣勢、濃墨重彩的家族故事以及字里行間洶涌而來的強大氣場,幾乎令我窒息!

      難道說,壓倒我這匹駱駝的根本不是什么“稻草”,而是這厚厚的兩卷書嗎?

      弟弟在作者簡介里如此總結(jié):下海創(chuàng)業(yè)前后近二十年,一度搞大,卻飽嘗商海艱辛。忽一日頓悟,或許簡單平實的生活更適合自己。如今閑云野鶴,半年寫作,半年游歷……

      照片里傳遞來弟弟超越塵寰的眼光,他曾經(jīng)無比雄辯的嘴唇已然抿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藏匿在花白的胡須里。

      他是要告訴我什么?告訴我這些年他已經(jīng)找到了他的目的地,而我仍然還在路上嗎?

      是的,弟弟以他文革前初中一年級的文化底蘊,寫下了這么一部傳記式的文學(xué)作品,彰顯的是非同一般的天賦與勤奮。我雖心生羨意,但我也知道,壓倒我這匹駱駝的,并非是弟弟的文學(xué)成就,而是這兩卷書中所描寫的家世,它讓我面臨了一個重大的哲學(xué)命題: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我一時茫然無措,我不知道我的答案在哪里。

      家助跌跌撞撞撲過來,問我怎么了。我請她給社區(qū)醫(yī)生打電話,醫(yī)生立即就來了,不由分說叫了救護車,送我到香港屯門搶救中心,至此,我完全被交到了一群陌生人的手里,進入了他們的醫(yī)療程序。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如何評價這一群醫(yī)生,他們一絲不茍,關(guān)懷備至,舉手投足顯示著英國皇家學(xué)院派的風度。而對健康知識一向茫然的我,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話語權(quán)。此后相同的檢查每天都重復(fù)在做,直到最后認為我可以安全地離開,也沒有給我一個結(jié)論。

      我的同學(xué)老趙從美國回來陪我,剛到香港就得到了他舅舅心肌梗塞猝死的噩耗。一時間角色轉(zhuǎn)換,我變成了安撫和陪伴老趙的人。

      老趙的身世非常奇特,他父母為了中共的事業(yè)一直在海外拋家舍子、隱姓埋名。每個月組織上發(fā)給老趙的生活費相當于當時一個將軍的工資,他卻刻意將自己裝扮成一個校園里的市井潑皮,穿件勞改犯穿的那種再生布棉襖,聲稱這是他的行為藝術(shù)。老趙在國內(nèi)最親近的人只有這個只大他四歲的小舅舅和一個小姐姐。在成為大學(xué)同學(xué)之前,我是退伍軍人,老趙是知青,我倆可謂志同道合。老趙高大帥氣,是女生們公認的校園第一美男子,籃球打到了校隊,我也混到了系隊的主力。精力過剩的年紀,我們扒火車、混船票去過很多地方。1974年暑假,我倆登完泰山從青島乘海輪抵達上海,接船的就是這個當時還是翩翩少年的小舅舅。那個年代沒有人住賓館,我們在老趙家里投宿,晚上老趙的小姐姐還帶著我們?nèi)ド虾<t房子吃西餐,這樣的開洋葷對于我而言,是那個年月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老趙的小姐姐當時是個白白胖胖的上海姑娘,據(jù)說比我還小兩歲。這次為了辦理老趙舅舅的喪事,小姐姐從上海趕了過來,見了面彼此黯然,40年的時間過去,我們這代人已經(jīng)面目全非。

      老趙和他的姐姐以小舅舅的不測為戒,一定要我做一次徹底的身體檢查。老趙進而建議我回澳大利亞去享受它的全民醫(yī)療保險福利,于是當機立斷,老趙把我送到了機場。

      時值中秋之夜,機艙外的月亮又大又亮又圓,國泰航空的空姐給每位乘客發(fā)了一只小月餅。手托月餅不禁心中酸楚,想想年過花甲,人生依然在漂泊。原定的退休計劃一推再推,今年端午節(jié)的粽子,是家助帶給我的,而中秋節(jié)的月餅,竟然是空姐發(fā)的。

      回到澳洲后,等待體檢通知的那段日子,我每天去一個離家不遠的公園,躺在草地上看書,書看不進去,簡直是郁悶若狂。香港屯門搶救中心的醫(yī)生雖然沒有給我診斷結(jié)論,我卻始終沒有信心站起來,每次邁步都似乎會隨時跌倒,下樓梯不攀附扶手簡直無法挪動腳步。灰色的情緒使我不由得去回想在香港時聽到的一個故事,當時好友新民得知我身體出現(xiàn)情況,立刻從柬埔寨趕回香港看我,跟他一起來的朋友中有人談到美國一位著名醫(yī)生的經(jīng)歷,說他一輩子救人無數(shù),最后忽然檢查出自己是絕癥后期,他立即關(guān)閉診所,停止一切社交,也不再做任何治療,靜靜地與家人在一起度過了他生命的最后時光,有尊嚴地死去了。

      他的故事,使我對生命的尊嚴有了更多的思考。我不知道我是否應(yīng)該把對生命尊嚴的實施也就此放上議事日程。

      我的澳洲朋友小工細心體貼地將我家餐桌前的椅子,按等距離排放在我經(jīng)?;顒拥膮^(qū)域,為的是我一旦腳軟,隨時可以坐下。

      小工是經(jīng)我辦成的澳洲移民,一度為了省錢,在我家住過一年多,我兒子是在他的肩膀上長大的。他和他妻子與我認識也有30多年了,當時這對伉儷真是金童玉女。小工出身高干家庭,妻子是當時工礦界文藝宣傳隊的當紅花旦。兩個人每天騎車一同上班,是馬路上的一道風景,有著穩(wěn)定的回頭率。

      現(xiàn)在再看他倆的這一生,卻多少有點令人唏噓。小工聰明,勤懇,但是他性格的懦弱使他選擇了一條完全不適合他的人生道路,這次我們兩年沒見,幾乎讓我不敢相信歲月是如此巨大地改變了他,他精神的衰老,尤其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工的家庭與一般干部家庭不一樣,父母都是非常上海的上海人,二老來澳大利亞時,我們所有小工的朋友都感到不知所措,我們大家有一個約定,不管誰的親人來澳洲,大家都會輪流坐莊,無非是讓親人感到自己的孩子在海外有人緣,可是我們?nèi)フ堖@二老時,他們表情里的那種警惕,令我至今難忘,或許他們認為他們是中共高干,我們對他們的邀請,必定是心懷叵測。

      小工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其思想基礎(chǔ)可想而知,工作勤勉,思維簡單,因此小工最好的人生道路應(yīng)該是在國內(nèi)做一個公務(wù)員,他卻被太太逼上海外創(chuàng)業(yè)的道路。如今雖然早已衣食無憂,他卻失去了他這一生最好的施展天地。而他的太太,像一個男人一樣在男人的世界里打拼了一生,如今也已是桑榆晚景,年近花甲??粗麄?,你就會知道命運是如何弄人。

      這天躺在草地上,被開車經(jīng)過的歐姓朋友抓個正著,不由分說帶我到山里去換心境。住在山里的三天,心境慢慢平復(fù),返回前的晚上,大家在一座上百年老房子的木質(zhì)平臺上用晚餐。這個叫瑪格麗特的地區(qū)是著名的葡萄產(chǎn)地,也是著名的產(chǎn)酒區(qū),我很久沒有喝澳大利亞的葡萄酒,那天喝了很多,大家都很放松和開心。在開車回來的路上,朋友的太太對我說,大哥,你沒事,我說什么意思,她說,因為在白天的時候,你走路很遲疑,還盡走斜線,可是昨天晚上你喝了那么多酒,七分醉了,走路卻一點沒有問題了,說明你問題不是其他問題,是心理問題。

      我愣了一下,心里深深地感激這個平時不言不語的歐太,我們兩輛車七個人,除了她誰都沒有在意這個細節(jié)。

      之后在醫(yī)院里待了三天,在進入它繁雜的檢查程序同時,我有幸受到了另一種珍貴的啟迪,那是一位同房間的澳大利亞人給予我的,他是一個中學(xué)教師,淵博而沉靜,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我們的交談是第二天才開始的。我向他請教為什么人在清醒的時候會連自身的物理功能都不自信,而醉酒后卻能安然無恙?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給我講了他父親的故事。

      他父親參加過越戰(zhàn),屬澳紐兵團。在越南一年半時間里,身體和精神遭受了難以想像的創(chuàng)傷,戰(zhàn)爭的恐怖帶給了他終生的夢魘,他們一家原來住在澳洲北部的達爾文,屬亞熱帶氣候,他父親復(fù)員回來以后,再也回不到他那自小就出生、成長的故鄉(xiāng)地。因為那些與越南相似的地形地貌,那些棕櫚樹,芭蕉葉,竹林,水稻田,沒有一樣不使他崩潰……

      他記得兒時一家人到公園去玩,在轉(zhuǎn)入一個熱帶植物區(qū)時,他父親神情大變,渾身顫抖,一面大喝“臥倒!”,一面率先撲在地上,好長時間不肯起來。無奈,他們一家最終決定離開這個幾代人生息繁衍的熟土,舉家南遷到西澳洲。

      他說他的父親身體很棒,可是他問我,父親沒病嗎,當然有,雖然你看不到,摸不著,但他是重度病人。他們這一代越戰(zhàn)老兵都是不同程度的病人,有的是機械損傷,有的是心理損傷,無論生理的,心理的,或許都會帶病終生。

      他平靜地說完,長時間沒有繼續(xù)這個沉重的話題,好一會,他又說,我們?nèi)覐膩矶紱]有問過我的父親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他也從來都沒有說起過,物理外觀上,這種經(jīng)歷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依然和每一個人一樣,并且結(jié)了婚生了子,但是我們長大以后都知道他一定目睹了我們無法想象的恐怖場景,四十年過去了,就像機械損傷的肉體會痊愈一樣,他也在慢慢地淡忘。后來他看著我說,我給你講這個故事,就是想告訴你,人,有兩個世界,一個物質(zhì)的,一個精神的,都是上帝造物主賦予我們的客觀存在,都很脆弱,都需要健康、需要保護,病了需要治療,平時也需要保養(yǎng)……說完這番話,他依然平靜地看著我,仿佛是問我,我回答了你的問題嗎?我想,他是回答了。

      我的癥狀在減輕。很大程度上,應(yīng)該是回到澳洲后兩位并不很熟悉的人幫我找到了開啟問題癥結(jié)的鑰匙。邂逅,看來真有可能改變?nèi)松?/p>

      離開醫(yī)院以后,雖然走路還有問題,但是我人生的去向已然明確。體檢結(jié)論如果沒有問題,我將會回到香港,我的工作還有待善后,希望年內(nèi),我可以放下一切,像我的弟弟那樣,尋求一種心靈的徹底回歸。

      也許我的腿已經(jīng)準備好了,它將帶著我走回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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