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
沒有對立面的群體,如靜止的湖水,無波的古井,與死水無異。有的人只懂得相輔相成,卻不懂得很多時候是相反相成,對立的統(tǒng)一。
“對立面”是怎么回事兒?從哲學(xué)層面上講,就是處在矛盾統(tǒng)一體中的相依存、相斗爭的兩個方面。“對立面”不是唱“對臺戲”,它與“對手”有相近的意思,都是以對方的存在為自己存在的前提,都是通過相互比較,相互較量,在對立與斗爭中取得生存,進而達(dá)到統(tǒng)一。沒有“對手”,或沒有“對立面”的群體與個人,就會停滯不前,競技水平很難提高,歷史也難以進步。對于這一點,只要你想一想運動場、競技比賽,就會明白。
在日本北海道有一種味道特別鮮美的鰻魚,它產(chǎn)于深海,生命脆弱,只要離開深海區(qū)半天,就要死亡。死魚與活魚的味道差別很大,價格也比活魚低廉得多。北海道的漁村許多漁民都靠捕撈這種鰻魚為生,怎樣才能讓鰻魚鮮活上市,成了所有漁民關(guān)心的大事。
有一個年屆花甲的老漁翁,他也每天在深海里打撈鰻魚,奇怪的是唯有他的鰻魚是鮮活的,買主寧肯多花一倍的錢,也愿意買他那些活蹦亂跳的鰻魚。多年以后,這位老漁翁成了當(dāng)?shù)刈罡挥械拇螋~人。
他有絕招兒,可誰也別想從他那兒學(xué)了去。年復(fù)一年,他已經(jīng)衰老,甚至氣息奄奄,眼看就要離開人世,臨終前才把大兒子叫到“踏踏米”前,終于將那絕招兒傳給了長子。
老漁翁在裝鰻魚的魚艙里,總是同時放進一些“狗魚”。鰻魚與狗魚是冤家對頭,幾條狗魚不敢與一艙鰻魚拼搏廝殺,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狗魚為了保命,便在船艙里像沒頭蒼蠅似地到處亂竄,攪得滿艙的鰻魚不得安生,把本來離開深海、已經(jīng)死氣沉沉的鰻魚一下子激活了。在鰻魚艙里放上一些“冤家對頭”,也就是放進一些“對立面”,就改變了原本“一潭死水”的局面。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既有寓意,又有哲理,可以作為一篇教材。
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動物植物都是一伙的,沒有任何差異,沒有任何隔膜,一句話,凡樹木花草,凡飛禽走獸,凡兩條腿的活人,只有一種顏色,長著一個模樣,具有共同的思維,發(fā)出相似的聲音,那么這個世界還能成為一個世界嗎?
以人而言,如果這個群體完全沒有對立面,即:沒有對立的觀念,沒有對立的思想,沒有對立的聲音,沒有對立的行動,絕對又絕對地一致。第一這是不可能的;第二即使可能也無法生存下去了。
沒有對立面的群體,如靜止的湖水,無波的古井,與死水無異。有的人只懂得相輔相成,卻不懂得很多時候是相反相成,對立的統(tǒng)一。正如人的五個手指,拇指與其余四個指頭處于相反的方向,才可以抓住東西,握成拳頭。如果五個手指都朝著一個方向,那就是耙子,而不成其手了。音樂、烹調(diào),都是相反相成的,七個不同的音符可譜出美曲,五種不同味道的調(diào)料能合成美味。
從另一種意義講,一個沒有對立面的群體,就沒有了壓力,沒有了比較,沒有了競爭,沒有了先進與后進,也就失去了爭先恐后的熱情與動力。如果萬米長跑的跑道上,只有一名運動員,前面沒有一馬當(dāng)先的領(lǐng)跑者,后面也無逼近身邊的追趕者,運動員肯定興奮不起來,很難發(fā)揮出運動員固有的潛能。他們會認(rèn)為,反正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跑快跑慢都穩(wěn)操勝券。這種沒有“對立面”的賽事,既沒有被淘汰的危險,也沒有被取而代之的憂慮,不但創(chuàng)造不出新的紀(jì)錄,反而會滋長惰性,不進則退。
“對立面”,其中有某些“對抗”的含意,卻不完全是對抗,更不是你死我活的敵對者。比如在一個領(lǐng)導(dǎo)班子里,幾個人幾條心、七股八叉,當(dāng)然很不好。但是又不等于完全不需要“對立面”,不允許思想認(rèn)識上有某些分歧。大的目標(biāo)必須一致,至于實現(xiàn)目標(biāo)的手段、方式、方法,應(yīng)該有不同見解,允許各自闡述各自的理由與智慧?!熬雍投煌甭?!
從另一個層面講,一個完全沒有“對立面”的班子,表面上可能顯得非?!皥F結(jié)”,實際上多是沒有原則的“一團和氣”,很容易形成“一言堂”。這種班子幾乎沒有積極的思想上的交鋒,更不可能實行批評與自我批評。其民主空氣注定稀薄,甚至“一把手”獨斷專行。這種班子不出問題則已,一出問題就可能是全局性的大問題。
因此我說,不論一個機關(guān),或一個企業(yè),或一個班子,有點“對立面”,并不一定完全是壞事,起碼人們比“一團和氣”要增強一些自律意識,彼此監(jiān)督的自覺性也會下意識地形成。千萬不要一有了“對立面”,就像天要塌下來似的,一律看成敵對勢力,甚至看成心腹大患,必先除之而后快。我看不妨大度一些,寬容一些,多一點雅量,少一點小肚雞腸。這樣定成大器。
唐太宗的“政治遺產(chǎn)”
據(jù)載貞觀23年,身患重病已不多理朝政的唐太宗李世民,出乎朝野人士意料發(fā)出一道詔令:貶英國公李勣為疊州都督。李勣原姓徐,名世勣,因在高祖時立過赫赫戰(zhàn)功,被李淵賜姓李,后因回避太宗李世民的“世”字,取單名勣。這個李勣一生為人謹(jǐn)慎,善于審時度勢,深得朝廷上下賞識,這樣一個有德有才有功的重臣,卻不因為任何理由被貶到窮山惡水的疊州,朝野上下無人理解,連太子李治也為李勣被貶鳴不平,在父親面前給李勣求情。但是唐太宗說了一席話,讓太子李治頓開茅塞,原來老爸給他留下一筆厚重的“政治遺產(chǎn)”。李世民語重心長地說:
“李勣是個不可多得的賢臣,只是你平時對他沒有什么恩惠,我擔(dān)心我死后他跟你不一條心,或是你指揮不動他。我今日貶他,就是為了你登基后重用他,可以拜他為相,他會對你感恩戴德?!?/p>
李治原以為父親已經(jīng)昏庸才做出這種愚蠢之事,聽了這番話才明白了父親的用心良苦。不久李世民過世,太子李治繼位,李勣很快被接回長安,提拔為宰相,輔佐李治,重振大唐。
這個故事很讓人深思,刨去李世民有意為之不說,單說即使再偉大再賢明的君主,也總會因種種環(huán)境與條件的原因,很難完全躲過某些歷史的局限性,執(zhí)政期間或多或少對事情作出過錯誤的判斷,對人作出過錯誤的處理。古今中外,沒有一位領(lǐng)袖是事實上無懈可擊的人物。一般說,讓他們自己糾正自己的錯誤判斷、錯誤處理是極難做到的。與其說他們相信后代們的智慧,莫如說他們給后代留下了“政治遺產(chǎn)”,每一樁冤假錯案都將是繼承人豐厚的“政治資源”。
粉碎“四人幫”以后,有人提出“兩個凡是”,簡單說,凡是毛澤東指示的、定的、處理的,一律不許改變更正,實際上是拒絕了十七年和文化大革命給后人留下的“政治遺產(chǎn)”。不許糾正錯誤,讓眾多干部、知識分子繼續(xù)蒙冤受屈,自然得不到群眾的擁護。后來鄧小平、胡耀邦等中央領(lǐng)導(dǎo)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大討論,解放了干部群眾的思想,沖破了帶有濃厚迷信色彩的“凡是論”,使一大批冤假錯案得到昭雪,幾代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干部群眾重見天日,煥發(fā)出極大的革命熱情。新一代黨的領(lǐng)導(dǎo)人實事求是的精神,不僅解放了思想,解放了生產(chǎn)力,也在人民群眾中贏得了非常的信任和威望。
此外這段撥亂反正的歷史還雄辯地證明了,不論任何政黨、政府或個人,聞過則喜,聞過則改,糾正以往的錯誤判斷和錯誤處理,不但不會損失任何利益與聲譽,反而會獲得常態(tài)下很難得到的信賴與愛戴。這讓我想起俄羅斯物理學(xué)家列別捷夫說過的一句話:“平靜的湖面,煉不出精悍的水手;安逸的環(huán)境,造不出時代的領(lǐng)袖?!?/p>
領(lǐng)袖一般都具備兩種可貴的素質(zhì),那就是有勇氣順應(yīng)和開創(chuàng)偉大的時勢。那些值得后人懷念并永不被忘記的領(lǐng)袖,總是既繼承以前領(lǐng)袖的光輝,又是站在以前領(lǐng)袖的肩頭,在與以前領(lǐng)袖挑戰(zhàn)中登上新的高峰。所有的領(lǐng)袖都不可能是完人,都需要自己后來的實踐與后人的實踐,逐漸達(dá)到比較完美。詩人歌德在《歌德的格言和感想集》中說:“一個目光敏銳,見識深刻的人,倘又能承認(rèn)自己有局限性,那他離完人就不遠(yuǎn)了。”有勇氣承擔(dān)命運和歷史使命者,必將是人民大眾心中的領(lǐng)袖。如果我們不帶任何成見地深思唐太宗李世民這個故事,真的可以得到諸多深刻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