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勇 不久前,一位朋友在評價人文學科集體研究方式時指出,中國的人文學科在過去很多年出了不少成績,但作為綜合性研究,中國在過去很多年做得很不夠,我們的許多集體合作的大部頭,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合作研究,而是分工寫作。文史哲各個領域都有這類問題。我們過去在這些領域出版的許多綜合性研究成果,其實都是從蘇聯(lián)人那里學來的“學術合作社”辦法,你整一段,我整一段,找一個權威主編。主編也沒有辦法改,改多了,寫作者不高興;不改,主編不忍心。于是,“學術合作社”整出來的書,現(xiàn)在的信譽越來越低。 確實,劉大杰之后我們沒有具有個人色彩的中國文學史;錢穆、范文瀾、張蔭麟、蔣廷黻之后,我們也沒有具有個人見解的中國古代史和近代史;胡適、馮友蘭之后,中國就沒有了具有個性的中國哲學史。過去六十年出版的大部頭文史哲通史著作,其實只是水平很高的學術論文集,主持者或許設計了嚴密的編寫體例,撰稿者或許按照體例去寫作,但說到底,各人思想無論怎樣一致,其細微差別在所難免。無論主編水平多高,都很難將這樣的論文集重寫成個性色彩濃郁的著作。人文學科,說到底,就是個體作坊,人文研究者就是個體勞動者。 這種情形不僅在中國出現(xiàn),西方也是如此。我們看西方學者集體合作的《劍橋中國史》系列,他們?yōu)槲覀兲峁┝嗽S多有益啟示,但如果仔細辨析各卷之間,一卷之中各章之間,相互沖突,或相互不協(xié)調(diào)的情形所在多有,不足為奇。 人文學科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個非常個性化的職業(yè),真正意義上的哲學史、思想史、學術史,一定是個人的作品,只有全盤打通古今,才能提出自己對這個學科的整體看法,才能自成體系、自圓其說。 當然,學術發(fā)展到現(xiàn)代,社會也需要一些大部頭,需要合作,但過去的以及現(xiàn)在繼續(xù)流行的中國式“學術合作社”即各種各樣的課題組,都不是真正意義的學術合作社,中國式的課題組只是為了應付我們現(xiàn)在的財政體制、報銷體制而衍生的組織,與學術的內(nèi)在規(guī)律毫無關聯(lián)。作為一個比較資深的課題組參加者,我覺得我們的課題組最大的問題是名義是個組,其實很少組織起來進行過問題研討。 在這方面,日本學者比我們做的要好些。比如日本學者的梁啟超研究組,他們可以用十幾年二十年時間組織興趣相關的朋友定期交流閱讀梁啟超著作的心得,集體討論梁啟超作品中不易理解的難點。他們沒有我們那么強的目的性、功利心,沒有三年、五年的時間限制,他們確實是在一起討論學問。而我們的課題組,只是合作用一個上級能接受的課題名義申請經(jīng)費、報銷經(jīng)費,至于合作的研究,在一些課題組基本都說不上。 由于我們的課題組沒有很好地遵守學術自身規(guī)律進行研究,我們當代中國學術某些大型項目的最終成果可能都很值得懷疑,越是那些卷數(shù)多、出書快的項目,可能越不靠譜,寫作者在很大程度上都在欺負現(xiàn)在人們不讀書。即便個別作品取得了非常不得了的成就,將來的學術史也未必會對這個時代的學術給予很高的整體評價。 要扭轉這樣的趨勢,必須轉變對人文學科的要求,要有意識鼓勵創(chuàng)新,鼓勵學術上的個人英雄主義,鼓勵不合作,鼓勵長時段潛心研究不出成果,鼓勵重建中國學術共同體,大家一起研究問題,而不是簡單地合作寫書。▲(作者是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