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牌

電話想起的時候，丁小強正忙著出牌。手機就擱在邊上的茶幾上，一扭頭就可以看見屏幕。是布雅蘭打來的，時間剛過九點。丁小強放下牌站了起來（他只穿一條花格短褲），對笑吟吟坐在對面的杜一朵說，不許賴皮偷看。杜一朵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睛泛著酒后的紅光。她看著丁小強中年發(fā)福的肚腩和肚腩下面的貼身小包裹就嘻哈哈地掩口笑起來。

就藏著這么一點成果，還用偷看嗎？

我說的是牌。

哦，牌啊，我以為是什么呢。一會你就要匯報成果了吧。

丁小強食指點點杜一朵，給了一個嘉獎的眼神。他套上短袖襯衣，來到落地窗前。窗外，華燈初上，燦若星河。

喂，老婆。有什么吩咐？正打牌呢，呃，估計回不來了?，F(xiàn)在幾點？九點了吧？呃，回來也行，不過晚飯的時候，就灌多了。沒辦法，紀委的老張只給獎狀，獎金替我交給飯店了，只能陪著喝。你就不怕酒后駕車一家伙開到閻王爺?shù)拇采先?，哈哈。對，會務也安排了房間。這不，大家都沒走，湊堆打牌呢。

好，你去吧。我明天中午回，記得給我留一盤，別給你媽都送去。好久沒吃你包的餃子了……哎，來了來了……老婆，大家催我了，就這樣，我掛了。

隨手把手機丟在窗臺上，丁小強連蹦帶跳地回到沙發(fā)里。繼續(xù)繼續(xù)，你看我的牌了吧？我感覺動過了。

領(lǐng)導大哥，你不能賴皮啊。

我哪里賴皮？

還說沒賴？衣服怎么多了一件呢？

丁小強自覺地脫下那件襯衣。他渾身上下只有一條遮羞的短褲了。這一次的裸呈沒有了對臃腫體型不自信的那種最初害羞感了。

臉皮也是需要錘煉的。

很快他輕聲地驚叫起來。我的大王不見了。他認定杜一朵在他接聽電話的時候偷走了他的大王。他要搜查懷疑者。游戲漸失規(guī)矩，但不乏彌漫著的微醺的情趣。他摟住嬉笑躲避的一朵施展隔衣取物的官方手法。一朵麻癢著哈哈大笑。效果出奇的好。

最后，他抱起女人，他這樣說：“大王不見了，成果卻壯大了?！?/p>

懷里的女人說，你的陰謀再次得逞了。

你就是我的王。

出門的時候，倩倩在搭積木，大林還昏睡在他的小床上。杜一朵問倩倩，你去不去外婆家？倩倩說愿意呆在家里陪爸爸。杜一朵說，那就和媽媽再見。倩倩說，再見媽媽。杜一朵在穿衣鏡前擺弄了一番姿態(tài)，她很滿意自己今天的扮相。尤其是短裙下那兩條長腿，筆直修長白皙，腿是她的驕傲。

會說話的精靈。

今天他們約好去城市邊緣的一座小鎮(zhèn)。鎮(zhèn)子在城市東邊的深山里。偏遠僻靜而貧窮。他們?nèi)コ詡髡f中的野魚。野魚不常有，口福需要運氣。這是他們第一次相約離城，所以對野魚或者運氣充滿期待。那里山高皇帝遠，那里沒有熟人，那里滿是歡笑和相悅。

在小區(qū)門前，杜一朵碰見了一個熟人。熟人問她一大早忙什么去？杜一朵隨口說，打牌去。都曉得杜一朵愛打牌，且打得一手好牌。熟人也沒多想，點點頭就過去了。后來熟人又遇見一個熟人，熟人慣性地問，你也打牌去？那人兩眼通紅大著嗓門說，清晨八早打個屁！打炮！

小區(qū)不遠就是公汽站臺。杜一朵在站臺前左右瞄瞄，見沒人注意她，就快走幾步，鉆進了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車里。

正是暑月，車里涼爽異常。

丁小強看了一眼杜一朵，突然說：“不開了不開了，這哪里還能專心開車？”

杜一朵掩口而笑：“考驗你的時候到了?！?/p>

丁小強裝作尋找什么的樣子說：“后備箱里有件衣服，你去拿一下?！?/p>

“你冷？”

“哪里是冷！把你的兩條腿遮蓋一下，受不了。哪里是腿，分明就是兩個會說話的精靈嘛。”

“我不需要。你倒是需要一張紙?！?/p>

“紙？”

“對呀，怕你流鼻血，大哥?！?/p>

“看來是要好好打一次牌了?！?/p>

上午十點，大林起床了。他一頭濡濕地從小間里出來，就看見倩倩坐在門廳的一堆鞋子里搭積木。大林問女兒，你媽媽呢？倩倩說，打牌去了。大林說，寶寶肚子餓不餓？寶寶吃了餅干，不餓。爸爸肚子好餓。爸爸你吃寶寶的餅干呀。爸爸不吃寶寶的餅干，爸爸要吃寶寶的肉肉。大林說著就捉住倩倩的胳膊，張大嘴巴。倩倩咯咯地笑起來，并不躲避，還把另一只細小的胳膊也伸到大林的嘴邊。

這時，小間里傳來手機短信的叮咚聲。大林欲站起，倩倩卻不讓，說，爸爸你還沒吃寶寶的肉肉呢。大林說，寶寶太瘦，爸爸吃不飽。等以后寶寶長大了，爸爸再吃。

倩倩突然站在大林的身前，張開手臂，做出阻攔的樣子。爸爸，你不能出去，寶寶要和爸爸在一起。

大林一怔，明白了女兒的心思。他抱起倩倩說，誰說爸爸要出去？

你的手機響了呀。

大林鼻子一酸，感覺懷里的女兒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動物似的。他放棄了馬上去拿手機的打算。他抱著女兒坐在小凳子上，點著她的小鼻子說，爸爸今天哪里都不去，陪寶寶玩游戲。

耶——！

父女倆很快計劃了游戲的全部內(nèi)容。首先，兩人共同完成一座復雜宮殿的搭建；其次，是倩倩表演舞蹈，不少于三支，隨后是大林講一個故事，以前沒聽過的新故事。下午的時間嘛，大林也想好了，帶倩倩去國貿(mào)頂樓的游樂場。那里有冷氣供應，是避暑的好去處，適合工薪階層。

不過，在搭建宮殿之前，大林先要解決早餐。于是，他對倩倩說，爸爸去煮面條，不過，燒水的這段時間我們也別浪費，玩一個短游戲。

倩倩眨巴了一下眼睛說：“我們打牌吧?！?/p>

他們的運氣不好。因為沒有預約，自然沒有吃到野魚。這是預料中的事。其實，有沒有野魚吃根本不重要，來小鎮(zhèn)不過是避人耳目，吃野魚不過是找一個新鮮的在一起的借口。況且，有一句話說得好，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因為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所以彼此心照不宣。

借口出門開會的丁小強助理和年輕美貌的下屬杜一朵在一起的時候，不再嚴肅認真，而是輕松活潑。甚至表現(xiàn)出來的活泛勁頭蓋過了戀愛期的楞頭小伙。尤其在封閉的車廂里，車廂是個抒情的好地方。

去年秋季，丁小強去省城領(lǐng)取了屬于他的勤政廉潔先進個人稱號。會議結(jié)束，他順便去看看正在省文明辦匯報演出的公司團隊。杜一朵是隊花。因為她的一雙長腿，公司工會在丁小強的暗示下編排了一曲獨舞，表演者就是杜一朵。還專門從歌舞團請來了指導老師。丁小強走進表演大廳的時候，杜一朵正在雷動的掌聲中頻頻謝幕。那雙修長的白腿在追光的照射下散發(fā)著絲質(zhì)的光澤，這光澤似乎帶著芒刺，一下子勾住了臺下男人們的眼珠。當然，也包括發(fā)現(xiàn)和鑒賞者丁小強助理。

下了舞臺的杜一朵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丁小強。她笑吟吟地朝丁小強走來，步伐不緊不慢，透著裊娜。近了，她一下子攬住丁小強的胳膊，口吻中不乏親昵卻又帶著責怪的意思說：“大領(lǐng)導，我怎么沒聽見你的掌聲?。俊?/p>

丁小強指指心口的位置，話里有話地說：“掌聲在這里，要聽選個地方！”

“討厭?！?/p>

演出很快就結(jié)束了，按照計劃就該打道回府。領(lǐng)隊是工會的杜主席，家在省城，見丁小強不請自來，如釋重負，正好想借道回家看看。丁小強不干了，說，你的這一大幫子人吃住我可負擔不起。雖一句玩笑，這杜主席早已心知肚明。說只要丁助理放他假，他就在省城痛快地放一次血，給大家慶功。丁小強不依不饒說，難怪大主席這么大方，敢情晚上也要給媳婦匯報演出啊。大家一番哄笑，杜主席拉上杜一朵上了丁小強的車。其他幾人自然坐著來時的面包車，一同朝選定的飯店而去。車上，杜主席對一朵說，今天你要照顧好本家叔叔啊，丁頭灌我酒，你要替我擋著。杜一朵說，你喝醉了有丁頭送你，丁頭喝醉了，誰送我們回家??？杜主席一拍杜一朵說，臭丫頭，見了帥哥就不念叔叔的好了。

飯桌上的氣氛很好，充滿時尚的祥和。又是難得在外地，平日里矜持的狀態(tài)就有些松懈，況且還有酒精的熨燙。杜主席自然多喝了。離座的時候就有些搖擺，杜一朵攙扶著他上了丁小強的車。丁小強跟面包車司機囑咐了幾句，要他把演出人員一個一個送回各自的分公司家屬樓才算完。司機連聲答應，一按喇叭就上路了。

丁小強上了車，看了杜一朵一眼，說一朵啊，你看好了，別讓你叔叔繳公糧，要繳也要讓他回家繳。杜一朵也喝了不少，乜斜了丁小強一眼，主席的酒腸子長著呢，一時半會繳不了。丁小強系安全帶的時候看見了什么，他說，老杜，你的手哪里不好放？要放在美女的大腿上。老杜嘟噥一句說，今天不放，以后哪還有我的機會。身子故意一軟斜刺里歪倒下去，丁小強驚呼，小心他吐。

老杜家不遠。一到小區(qū)大門，老杜就活泛起來，忙不迭地下車?？粗⌒姷能囻傠x，老杜呸地吐出一口痰：“畜生。”

偏遠的小鎮(zhèn)是為了避人耳目，是地利；吃野魚不過是尋找一個新鮮的在一起的機會，是天時，那么，人和最好的場所就是酒店了。

沒有野魚有野味。野鴨野雞野豬肉，飛鼠果貍梅花鹿。一桌菜上得色香味應有盡有，極盡豪華。好菜豈能不配好酒？酒是本地馳名的極品一號，開瓶透香，被服伺小姐滿滿地酌了兩杯。

杜一朵又驚又喜。她說，丁，這么多菜，我們怎么吃得完？浪費??！丁小強調(diào)侃說道，你傻啊，你忘記我是什么人？勤政廉潔先進個人，說明我要的太少了。還不足以讓我失掉這個稱號。再說，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慢慢享受。

丁，謝謝你。

謝我？

是啊，你做的一切，還有新的職位。

不值一提，只要你開心。想喝嗎？要謝我，就陪我喝酒吧。

你有壞心思了。

和美女在一起，男人的心思好不了。

討厭。

好像有人在召喚我。

誰？

丁小強看了一眼杜一朵裙下的腿。

她唄。誰能拒絕精靈的召喚？

后來，他們顯出酒后的醉態(tài)。這是一間帶餐廳的套間，有浴室和臥房。在臥房的沙發(fā)上，丁小強再次除掉端正的嘴臉，摟住杜一朵酒后透紅的雙腿說，讓我好好拜一下石榴裙。

杜一朵捉住男人的領(lǐng)帶，像牽著一條發(fā)情的狗崽，你忘記了，我們的老規(guī)矩？

我們來打牌吧。像上次一樣，不騙人。

發(fā)揚連續(xù)出牌的風格。他笑嘻嘻地說。

爸爸講個什么新故事呢？

值班員陳大林斜靠在低矮的沙發(fā)上。眼睛看著對面墻壁上倩倩涂鴉的杰作若有所思。他盯住了一只烏龜，那是他指導倩倩畫的，線條搖擺，比例失調(diào)，細長的脖子上頂著一個碩大無比的腦袋，眼皮耷拉，似乎正被憂傷的事情所困。龜背也畫得過大過長，像一架負重的板車。

大林有所觸動。

小烏龜?shù)墓适戮瓦@樣被編了出來。

從前，有一只調(diào)皮的小烏龜，最不聽大人的話。爸爸媽媽沒辦法就把他送到幼兒園去，讓貓頭鷹爺爺好好管管他?？墒切觚斁褪歉牟涣苏{(diào)皮搗蛋的壞毛病，有一天居然趁著貓頭鷹爺爺瞌睡的時候拔了他的胡子，爺爺很生氣。因為爺爺最愛的就是他的胡子了。

后來，他又做了幾件讓人哭笑不得的調(diào)皮事，其中一件震驚了整個幼兒園。你知道為什么嗎？小烏龜啊，真的是一個小傻瓜。他在幼兒園結(jié)交了一個好吃懶做的壞朋友大黑貓。大黑貓心眼壞，他想吃掉小烏龜，可是小烏龜有防身的鎧甲。遇到危險的時候，小烏龜會躲到殼里一動不動，殼就是小烏龜?shù)募?，非常安全。大黑貓就想出一個壞點子，他不僅想吃掉小烏龜，還要吃烤熟的烏龜肉呢。

他假惺惺地對小烏龜說，馬上就要開運動會了，我告訴你一個跑步的秘訣，說不定你就可以得到冠軍，按照規(guī)定得了金杯，你就有權(quán)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了。想干什么都可以，沒人會管你。

小烏龜很好奇。他每次比賽總是跑在最后一個，跑步的樣子會引來整個操場的笑聲。這是他最不能容忍和最丟人的一件事。誰讓他背著一個重重的烏龜殼？再說，幼兒園的生活太不自由了，誰不想過沒人管束的自在日子？

小烏龜就上當了。按照大黑貓的要求，晚上他等周圍小朋友都睡著以后，偷偷地溜到操場邊。大黑貓已經(jīng)在等他了。大黑貓吩咐他爬上一個臨時搭的臺子，固定好小烏龜?shù)臍ぁＫ麑π觚斦f，等一會你只要拼命地往外爬，你就會從殼里掙脫出來，從此你就可以輕輕松松地活著啦，再也不是縮頭縮腦地膽小鬼了。

大林說故事的時候，倩倩一直在搭積木。手沒停，耳朵卻一直支楞著聽。

小烏龜從殼里鉆出來了嗎？

我還沒說完呢。小烏龜很可憐。他怎么能鉆得出來呢？

手機在屋里的某個角落又叮咚了一次。第二次響起。這次，大林站了起來，去找手機。大黑貓把臺子點著了，濃煙冒了起來。小烏龜在濃煙里使勁地往殼外鉆，脖子也快伸斷了。火越燒越大，小烏龜拼命地爬，他把腳趾都刨出血了，也沒有掙脫一絲一毫。

手機上有兩條未讀短信。

睡醒了吧？中午我包餃子，想吃嗎？我多包點，一會送到門衛(wèi)，你去拿，可以嗎？

不要還是不方便？說句話。他出去了，真的包多了，吃不完。

大林回一條：一會帶倩倩出去。今天歸我管。

小烏龜怎么鉆得出烏龜殼呢？大林回到女兒身邊。他是烏龜啊，烏龜就一定要有烏龜殼的。厚厚的殼，他不能選擇要或者不要。

爸爸，我們的家就是我們的殼，我們在殼里搭積木講故事。

寶寶好聰明，家就是我們的殼。爸爸還有一個最寶貝的殼，你猜猜？

是我唄！

對對對，倩倩是爸爸最寶貝的殼，不管去哪里爸爸都愿意背著，無論如何也不會掙脫。

他們在車里說起了那些短信。是杜一朵提起的，理由是，那些短信有引誘一朵的嫌疑。丁小強持不同見解，他說，那些短信完全是從體恤職員的角度出發(fā)，道理很簡單，如果一朵不是年輕貌美的少婦，沒有兩條修長白皙的大腿，而是長相平庸，體態(tài)一般，那么這些短信根本就不會引起誤解。丁小強認為杜一朵過多地強調(diào)了“自我”意識，是自視過高的自以為是。

還裝。要不要我念給大家聽聽？

念吧，我也想重溫一下，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念啦？就這句吧。凍美人，天氣涼了，你應該多穿點，小心感冒了。我都覺得冷。

這能說明什么？大驚小怪。

你去看好了告訴我，我過去買了就走，免得被人看見。

給員工買件衣服，也是公司福利的一種體現(xiàn)，非常正常。

還有這句，國慶有什么打算？想出去玩嗎？

這更正常了，每年公司都有安排療養(yǎng)的名額，這次，輪到你了。

這句，看你怎么狡辯！為什么不回我？有什么跟我說，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傷害你，我會盡力讓你快樂的。還有這句，我覺得愛是刻在心里的痕跡，愛得越深，刻痕也越深。領(lǐng)導大人，解釋啊，為什么給下屬的短信要愛啊愛的？

等等。你確信是我發(fā)的？沒搞錯吧？沒陷害好人？丁小強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說錯了，忙扭頭看了一朵，一朵的臉色果然一改剛才的飛揚暗淡下來，于是忙不迭地說，我說得不對，我的意思是我記得給你的短信內(nèi)容不是這樣寫的。

我想想是怎么寫的。丁小強靠邊停下車。你能不能看著我？傻瓜，你哭什么？沒哭眼睛紅著？酒還沒醒??？有沒有人夸你酒后更明艷動人？

杜一朵扭過頭去。

我說我說。我的短信應該是這樣寫的，看見你穿得這么少，我心里疼，擔心你病了。你要是病了，我就不能在公司看見你，看不見你，我就心神不定。你知道嗎，每次我都把門開著，就是想看見你從我門口走過。聽到你的腳步聲我會哆嗦，那是兩條多么美的腿彈奏出來的音符啊，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我想給你所有的快樂，包括給你買最美的衣服帶你去最美的地方。今天多好的機會啊，會議剛剛結(jié)束，我就飛到你身邊，雖然沒有看見你的演出，我也很知足了。因為我知道下面的演出會更精彩。

下面的演出？

是的。我們的演出。

我腦子好昏，我想不明白。我們演出什么？

丁小強伸手捉住杜一朵的腿。我滴酒未沾，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終于說實話了，真的是有預謀的引誘?。?/p>

它也在引誘我。丁小強手上用了一點力，它在召喚我。

你會給肥胖的大嫂發(fā)這些短信嗎？就會騙人！

明白就好。

后來，他試圖點火發(fā)動車子?？墒窃趺匆颤c不著。他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走下車，并沒有關(guān)閉車門，拿出電話。

是騰龍酒店嗎？預訂一個房間。姓丁。對，在來的路上了。好的，謝謝。

丁小強收起電話，回到車里。眼神示意杜一朵。杜一朵也拿出手機，劃了幾下，撥通電話。

喂——沒到呢，今晚回不來了，車壞在半路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司機去找修理工了，不用等了，就讓倩倩睡在我媽家。大家都說車修好就到昌縣宵夜呢，誰愿意回來上班？好了，不說了，我們在車上打牌呢。掛了。

放下電話，杜一朵看著丁小強。

丁小強重新發(fā)動汽車，車閃著尾燈，急速地駛向不遠處霓虹閃耀的城市。

后來，在酒店里。丁小強提出想和杜一朵一起洗澡。杜一朵不干，說原來你的演出就是一起洗澡？太沒有情調(diào)了。杜一朵就提出打牌，茶幾上的確有一副紙牌。她說，我們來打牌，輸了就罰酒。

可是房間里并沒有備酒。

那就脫衣服。杜一朵帶著酒后的紅暈問，脫衣服你敢不敢？

和美女在一起，舍命都敢。這句話丁小強沒有說出來。他說的是：“脫衣服就是為了洗澡吧？”

杜一朵說：“可是我們真的是打牌。沒有騙人?！?/p>

九點剛過，丁小強接了一個電話。是布雅蘭的電話。丁小強告訴布雅蘭晚上不回去了，因為喝多了。當時，他正和杜一朵打牌。他輸?shù)弥皇Ｏ乱粭l褲衩了?？粗《请钕碌男〔及乓欢湔f：“這就是你勤政廉潔的成果嗎？”杜一朵還說：“就這么一點小成果，還好意思勾引美女？”

后來，丁小強如愿以償了。他在杜一朵的腿上雄心滿滿地說：“你正在享受無比壯大的成果?！?/p>

杜一朵的思維還沉浸在牌局中。

我們在打牌，該你出牌了，你怎么半天不出牌？

我出了一張A。

我沒感覺啊，你連續(xù)出吧！

在麥當勞吃完炸雞腿和漢堡，大林帶著倩倩去了頂樓的游樂場。低劣的投幣游戲器材，孩子們坐在小雞小豬的背上享受童年的樂趣。無憂的樂趣。父女倆拿著橡皮錘打了東躲西藏的老鼠，換來了一個氣球的獎品。牽著飄飛的氣球，倩倩洋溢著榮譽的笑臉。

倩倩說，給媽媽打電話吧。我們打贏了。

大林遲疑了一下，拿出電話。一條未讀短信：少給孩子吃那些，美國人都不吃這些垃圾食品。餃子給你凍著了。你們晚上吃。

大林撥通了電話，大林對電話說，丫頭要跟你說話。倩倩接過電話。

媽媽，我們贏了，打老鼠贏的，一個大大的氣球，是我自己打的。嗯，好玩。媽媽你早點回來。再見。

接過電話，大林問，媽媽在干嘛。

媽媽說在打牌。晚上回來。

等媽媽回來，讓她陪我們打牌。

倩倩不會打，倩倩睡覺覺，爸爸媽媽打。

大林心有所動。

回家的公汽上，倩倩睡著了，公汽是最好的搖籃。從倩倩兩歲開始，大林和一朵每周都會帶著她到游樂場玩上一會，女兒可愛，老婆漂亮，這多少讓身處游樂場的值班員陳大林在眾多的爸爸群體中掙足了面子。這一天，大林是幸福的父親和丈夫。他不用值班，他有兩天的輪休可以陪女兒游戲玩耍，最幸福的事，就是和老婆杜一朵打牌。

打兩個人的牌。

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從游樂場回來，倩倩睡得沉沉的。把孩子安放在小床上以后，剩下的大把時間就屬于大林和一朵夫婦了。約定俗成，只要從游樂場回來，他們就會在大床上行夫妻之事。這一習慣斷續(xù)地保持了幾年。也有例外，比如大林臨時調(diào)班，或者一朵被姐妹們喊去打麻將。調(diào)出去的班可以調(diào)回來，只要愿意，半夜回來的杜一朵還可以保持盎然的牌意。不知是哪一次，熟睡的倩倩突然醒過來，她要尿尿。房間里很安靜。她上好廁所就踢踢踏踏地走向爸爸媽媽的房間，嘴里嘟噥著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女兒的叫聲讓正在起勁的夫妻倆匆忙止住奔跑的勁頭。兩人慌忙擁被而坐，倩倩推門進來。大林說，你怎么就醒了？快去睡。倩倩說，媽媽你們在干嗎？一朵靈機一動說，媽媽和爸爸在打牌。

打牌成了代名詞。

今晚我們打牌吧？有時候大林會當著倩倩面問一朵，或者問，今晚我能不能和你打牌？一朵就朝著大林做鬼臉，大林說，倩倩又不管我們打牌，倩倩會乖乖睡覺覺的。

倩倩說，爸爸和媽媽打牌，倩倩搭積木。

你想打就打唄。一朵會這么說一句，算是同意。

有一次，大林臨時不值班，回家沒看見一朵。電話打過去，原來一朵帶著孩子在媽媽家。大林是想打牌了。他說，快點回來，有事。一朵說，正在吃飯呢，什么事？大林說，回來打牌，今天可以了。母親問，大林的牌癮怎么這么大？天天值夜班還沒打夠？夫妻之間打什么牌！

一朵差點把飯噴出來。

不過那是兩月前的事了。兩月前一朵換了崗位，從那時開始，兩人的牌局進展得沒那么順暢了。一朵變得忸怩起來，總是借口加班，說財務方面自己不熟悉，要學的地方太多。每天滿腦子都是數(shù)字，一點打牌的心情也沒有。

大林并不勉強。

可是今天，他安頓好熟睡的倩倩坐在沙發(fā)上的時候，老時間段上演的老情節(jié)緊緊拽住了他的大腦。他感覺到了自己。

他摸出手機，給老婆杜一朵發(fā)送了一條短信。

丁小強和杜一朵在小鎮(zhèn)深處的野魚酒店打完牌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十點了。這是他們約好離開的時間?；爻且粋€鐘頭，十二點之前結(jié)束牌局是正常的。不會有人懷疑。

在車上，杜一朵打開手機。有一條短信提示，是大林下午五點發(fā)來的：老婆，晚上我們打牌吧。五個小時過去了，大林并沒有發(fā)來第二條短信。這是屢遭婉拒后大林唯一能給自己保留的一份面子。薄面。訴求而不糾纏。僅此一次，絕不復制。

杜一朵刪除了短信。她和大林的婚姻迫于無奈。她結(jié)束了前一段轟轟烈烈的感情，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同意了大林的求婚。大林并不知情。7個月后，孩子出生，陳大林下了夜班趕往醫(yī)院。孩子早產(chǎn)。她這樣告訴大林。大林要的是母女平安。大林幸福地做了父親。大林盡心于屋檐下的三口之家。她看出大林內(nèi)心的苦。大林那方面有問題，很難真正地打成一次牌。每次真的就是游戲一次，大林也很盡責，除了最后一步外，賣力地扮演著丈夫的所有勞動姿態(tài)。他甚至給予杜一朵最大的自由。杜一朵可以不做家務，杜一朵可以徹夜外出打牌。杜一朵的生活可以無拘無束。

因為大林殘缺的人生。

杜一朵是窖藏的酒，窖藏并不等于密封。美麗女人杜一朵散發(fā)著成熟女人獨特的芬芳，濃烈的氣息從細密的毛孔透出，時刻招引著雄性的蜂蝶。酒的苦處是沒有找到品鑒的人，酒的落寞，只有懂酒的人知曉。

直到丁小強的出現(xiàn)。

這個體態(tài)肥胖的中年人，很輕巧地找到了打開酒瓶的辦法。就像一根火柴很輕易點著了一堆久曬的柴禾。

丁小強可以給予大林無法給予的一切。

杜一朵徜徉在潤澤里。她感到自己雖深陷在短兵交接的牌局里，但是，贏的總是自己。

即便這樣的博弈，使用的是不多的俗稱青春的東西為籌碼。

杜一朵覺得自己的青春早已不在了。

有一陣子，兩人都陷入沉默。也是，每一次的分別，都是沉默多于言談。他們不時對視一眼，欲言又止復歸沉默。

車進入了城市。霓虹或者車燈散亂，車輛更像迷失了方向的甲殼蟲。很快就到了杜一朵所在的小區(qū)。臨下車，丁小強打破沉默，他說，怎么了？一路想什么？是不是舍不得分開？

切，你想得美。

回去別急著親熱，先洗澡，身上的味道不好聞。

討厭。

回去還親熱？

是啊，回去接著打牌！

丁小強嘿嘿地笑起來，他湊近一朵喃喃說，你是在責備我還是在激勵我？

滾！杜一朵打開車門，擺擺手走了。

小林，餃子我送到小區(qū)門衛(wèi)了，你趕快去拿?；瘍鼍蜖€底子了。

姐，我說了，別送來。

嫌姐多事？姐包的餃子好吃呢，倩倩準愛吃。

你對我好，我還不起。

別嘰嘰歪歪了，快去拿。我是你姐，對你好是應該的。你值班辛苦，今晚不用做飯了，吃姐包的餃子吧。

吃了沒？是不是太好吃了忘記回短信了？

蝦餃好吃還是肉餃好吃？

臭孩子，你忙什么呢？一點消息沒有。急死姐。

姐，餃子全吃完了。倩倩吃了十個呢，真好吃。還有嗎？

你干嗎去了？這么久才回信。

我忙呢。

忙什么？不是不用做晚飯嗎？

我打牌呢。

打牌？和誰？倩倩？

不是。睡著了在夢里和人打牌呢。

和誰？

和姐。

真的想姐了？

門開啟的聲音，是杜一朵回來了。一朵不在家，大林的睡眠總是處在半醒半夢間。大林的小間就靠近外門，鎖眼一有動靜，大林就會知覺。燈啪的亮了，餐桌上剩的一盤餃子一朵不會看不見?；蛟S她會拈一個來吃。大林迷迷糊糊摁了一下手機，時間是十一點二十。一條短信在閃爍。

小林，睡了？夢到姐了沒有？

夢到了，一起打牌。大林簡單地回復了，隨后關(guān)了電話。

出乎意料，小間的門開了，光線照射進來。大林心里咯噔一響。每次深夜歸來，一朵都是輕手輕腳地洗澡，輕手輕腳地躺到女兒的身邊，這樣的時間段，一朵從不打擾大林的休息，更別說走進小間來打牌了。

大林惺忪睡眼說：“回來了？幾點了？”

杜一朵伏在大林耳邊，“你不是要打牌嗎？快起來，我們來打牌?！?/p>

“你喝酒了？嘴里一股酒氣。”

“贏家請宵夜唄。”

“只有喝多了，你才會和我打牌。我需要感謝給你灌酒的人嗎？”

“廢話少說，你能不能打？”

黑暗中，大林圓睜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丁小強走進家門的時候，布雅蘭正在浴室洗澡。響聲驚動了布雅蘭，浴室的玻璃門現(xiàn)出一條縫，布雅蘭露出半張臉張望，見是男人丁小強，才放下提起的心說，回來也不說一聲，鬼鬼崇崇地，這不是你的家？做賊似的。

丁小強說，我正要當面向你匯報，我回來了。

布雅蘭掩上門，聲音從門里傳出，你寶貝兒子來電話了。

什么好消息？

屁的好消息，每次不就是要錢？在國外也不曉得父母掙錢辛苦。

不差錢不差錢。丁小強說，缺錢是正常的，你想，掙的是人民幣，花出去是英鎊，能夠用嗎？不能讓英國佬看不起中國人。明天你就去寄給他。

你慣吧，看慣出什么好結(jié)果來！

丁小強端起茶幾上的一杯水，咕嘟嘟地喝下大半。又走到門廳的穿衣鏡前端詳了自己一番，沒瞧出什么異樣。這才回身坐在寬大的沙發(fā)上，斷續(xù)地想著牌桌上的好事。這時，布雅蘭的手機在茶幾上閃爍不停，是短信的提示。短信收到，主人不讀取的話，手機會每隔幾分鐘提醒一次。丁小強沒有多想就拿起手機，這款手機還是丁小強出差香港的時候給布雅蘭買的，事先也沒告訴她。是給布雅蘭四十歲的生日禮物。

丁小強對布雅蘭的生活沒有好奇心。正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沒有掛礙地讀取了這條短信。沒有發(fā)件人的姓名，只有一串數(shù)字，短信非常簡單明了，只有七個字：夢到了，一起打牌。

他想了一下，沒想出所以然來。搖搖頭，又想了一會，還是沒有頭緒。有點懂，又不太懂。似乎明白，又不確定明白。

后來，他對趔趄著走出浴室的布雅蘭說：“對不起，我剛才看見你手機上的一條短信了，沒看懂?！?/p>

布雅蘭背著他正在鏡子前擦著頭發(fā)，布雅蘭問：“說的啥？”

好像是說夢里一起打牌的事情。

哦，是孫姐介紹的牌友，打過幾次牌，留了號碼。今天突然說想和我這樣牌風好的切磋切磋。我哪有時間啊？忙著包餃子呢。要他等幾天，估計就欠牌欠到夢里去了唄。

丁小強站起來，邊解衣服邊說，有點意思有點意思。蠻詩意。是男的吧？

想不到堂堂的丁大助理也吃醋啊。

糟糠之妻金不換。你懂嗎？

誰要我這個跛腿的老娘們？

丁小強走進浴室的時候，繼續(xù)試探說：“一會我們打牌吧?！?/p>

“你打出神經(jīng)了？家里打什么牌？”

“打兩個人的牌?！?/p>

“兩個人怎么打牌？你酒醒了沒有？深更半夜的，打什么牌！”

丁小強洗好澡，回到臥室的時候，布雅蘭還在等他。布雅蘭是想跟他講一個笑話。一個關(guān)于打牌的笑話。顯然剛才夫妻間關(guān)于打牌的言語引發(fā)了布雅蘭講故事的興趣。自從那起車禍造成殘疾以后，布雅蘭就喜歡上了講笑話。這是在病床上養(yǎng)成的習慣，悅?cè)藧偧骸?/p>

布雅蘭開始了她的敘述。

今天我給我媽送餃子，在小區(qū)門口，碰到發(fā)醫(yī)療手冊的，你知道那些手冊上都登有笑話。正好上面有一個打牌的笑話。說有一對盲人夫妻，專門給人算命為生。他們住在城市邊上一幢簡陋的樓房里。他們的隔壁住著一個愛偷聽的鰥夫。一天，鰥夫就聽見隔壁盲人夫妻的對話。丈夫說，我們來打牌吧。妻子說，好。鰥夫聽了很久沒聽見打牌的聲音，覺得奇怪。他透過墻上的小洞就看見盲人夫妻行夫妻之事。鰥夫這才明白，原來他們說的打牌是這么回事。第二天，鰥夫趁著盲人丈夫出去算命就偷偷地跑到他家，模仿丈夫的聲音說，我回來了。妻子說，好。鰥夫又說，我們打牌吧。妻子說，好。

傍晚，盲人丈夫回來了。吃好洗好，丈夫說，我們打牌吧。

妻子：你這個死人，白天剛打過牌，現(xiàn)在又要打！不要命了？

丈夫：??？不好，有人偷牌！

布雅蘭笑著鉆進被窩。她發(fā)現(xiàn)丁小強愣在床邊，于是眨著眼睛說：“怎么樣，我這個故事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