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學(xué)《登泰山記》、《滕王閣序》、《醉翁亭記》、《岳陽樓記》等,只覺瑯瑯上口,并不懂何謂“大家手筆”。如今畢業(yè)后也去旅游了許多地方,再回頭看,才發(fā)現(xiàn)一篇好的游記是多么的難得,至少要好景色好時機(jī)好心境三者配合。古人條件有限,不能提前查天氣,看攻略,只能摸索著去玩,頗有撞運氣的意思。倘若遇上了美景與好天氣,就十分珍惜與感激,一定要記下來;倘若去對了地方,但時機(jī)不好,也要記下來,給他人一個提醒?!俺伺d而去,盡興而歸”,倒也隨意自在。
旅游小品文的高峰當(dāng)數(shù)明朝。公安派袁氏三兄弟玩的多,寫的也多,可稱得上是當(dāng)時旅游的“骨灰級”寫手。
袁宗道游大別山“住山中,飽看二日。朝則炊煙,暮則返照,濃淡掩映,備注變態(tài)”;袁宏道“前后登飛來峰者五,每游一次,輒思作一詩,卒不可得”;袁中道更不得了,游京郊西山,竟能寫出十篇,稱《西山十記》,辭藻優(yōu)美,文風(fēng)清麗,讓我輩慨嘆帝都變化之大,不得見當(dāng)時勝景。
古人雖然娛樂活動匱乏,但坐擁著一大片未經(jīng)破壞的好山水,且懷著一顆天然質(zhì)樸的心,很容易獲得歡喜。而“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是有一份感恩和好分享的心態(tài),因此縱使傳播不便利,看到美景也要記錄下來“以詒后之好事者焉”。
既觀賞了美景,又不安于只記錄景色,總要想寫人生道理之類的。古人的人生哲學(xué),或出世或入世,或虛無或解脫,總脫不了“外物與我”的永恒課題。而一般有時間游山玩水寫文章的文人多是失意的、恬淡的,或隱居或貶謫,看到如此美景,感到自身的渺小,于是把不得之事拋卻一旁,盡情享受天地造物的奇妙。享受之后,自信重回,在文末留個含蓄傲氣的疑問句,以表高處不勝寒之意。比如“此樂留與山僧游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或“微斯人,吾誰與歸!”其實人生哲學(xué)是早已成形的,只是藉著景色抒發(fā)出來而已。
玩既玩了,寫也寫了,還是不夠,古人們還要做一個排名出來,比比三山五岳十大泉水,譬如“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钡鹊?。這一習(xí)慣沿承到現(xiàn)在,成了許多機(jī)構(gòu)牟利的方式,卻不知古人這么排名因的也是寂寞——空對著一懷美景無人分享,實在是人生憾事。寫個排名,吸引更多文人雅士來探訪,畢竟“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倘若當(dāng)時無人知曉,但如果被后人認(rèn)可,也是一樁流傳千古的美事。
明畫家李流芳寫虎丘“宜月,宜雪,宜雨,宜煙,宜春曉,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陽,無所不宜,而獨不宜于游人雜沓之時。蓋不幸與城市密邇,游者皆以附膻逐臭而來,非知登覽之趣者也?!辈华毣⑶?,所有的景點都是“不宜于游人雜沓之時”吧,所以在“附膻逐臭者漸多”的今日,如果不是藉著山水游記的各類錦繡文章,我們又怎能體會到古人這種寂寞與雅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