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田辛甫

　　我從河北省美術(shù)館的一則展出廣告上得知，今年(指2011年，編者注)已是田辛甫的百年誕辰了，并得知美術(shù)館正在舉辦他的百年誕辰紀念展。于是我懷著崇敬的心情走進來，來瞻仰田老的遺作。這是開展的第二天，在掛滿三個展廳的作品前，不知為什么觀眾卻不多，也沒有留下開幕時那些花團錦簇的熱鬧痕跡。以往這里凡有展覽，作者不論老少，都要留下些熱鬧的。后來聽館內(nèi)同仁說，這本是一次“私家”活動，難怪連我們這些田老的“戰(zhàn)友”也沒有得到任何訊息。雖然如此，展廳內(nèi)的作品還是證明著田老確實是我省一位有代表性的畫家。盡管展覽布置得并不專業(yè)，看來也沒有經(jīng)過認真策劃和對作品的調(diào)理“打扮”。
　　我說田老是我省一位有代表性的畫家，是指在他所處時代里，他以自己所掌握的國畫形式，著實為那個時代助威吶喊過。對于國家每個有關(guān)政策的實施，一些口號的發(fā)布，田老都力圖把它們用藝術(shù)形式來表達歌頌。對此他不存在任何懷疑和動搖，田老在作品上的題字就是證明：“大地回春”“農(nóng)田頌”“豐收圖”“春滿園”“織春圖”“家家盡在圖畫中”等，以及更直白的對人民公社的歌頌。田老最具功力、尺碼最大的一幅畫便是《建明公社》。
　　田老擅長的雖然是藤蘿、葫蘆、蘆雁等，他也執(zhí)意要把這些國畫家慣畫的小品題材，賦予其思想內(nèi)容。那時畫家作畫要講思想性的。許多老畫家都是面對這個“思想性”而束手無策，寂寞終生。這使我想起和田老同一時代的同鄉(xiāng)畫家白壽章先生，(也有白是田的老師之說)。白先生就是不擅長把自己的作品納入一定的思想范疇，就顯得與時代格格不入。時代卻熱情地接納了田老，新中國成立不久，田老就擔任了我省美術(shù)界的領(lǐng)導，成了我省美術(shù)界的標志性畫家，而白先生卻自甘寂寞，連家門都難以走出。
　　我1960年學畫畢業(yè)后，曾攜我的一小風景寫生去天津“投路”(當時省會在天津)，極希望在《河北美術(shù)》刊登一張半張。那時除了全國有本《美術(shù)》外，國內(nèi)只河北一家有頗具專業(yè)性的《河北美術(shù)》，田老正擔任雜志的主編。我在編輯部請編輯看畫，他們說了那些習作的不少好話，并有選幾張上雜志的意向，但后來一位編輯私下告訴我，作品送審田老時，田老卻不同意，因為畫里沒有人，沒有人也是缺乏思想性吧。
　　我沒在責怪田老，他是刊物的把關(guān)者，他為黨的文藝政策把關(guān)，他為社會主義把關(guān)，這就無可非議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在田老的山水畫里大都要安排些人的，有時在一兩尺風方的村景里，竟然巧妙地安排下幾百個人，人人臉上都充滿笑容，因為他畫的是“家家都在圖畫中”，是慶祝人們公社成立吧。
　　后來，我也畫人吧，畫“毛主席是咱社里人”：畫白求恩在河北行醫(yī)；畫林彪在東北打仗……田老下來指導工作，看了我的畫說，好，挺好。田老“認可”了我，但我畫人仍然三心二意，再見田老時就有幾分忐忑。
　　我說田老是我省一位有代表性的畫家，不僅因為他為社會主義把關(guān)，他終生也在磨礪著他的筆墨和章法，在簡單的藤蘿花、葫蘆蔓、瓜棚、葦穗中去研究去尋找，以期通過它們畫出情趣畫出新意。他是一位樸素的實踐者，是位具備手藝人特征的勞動者，不似有些頗具資格的畫家，一旦進入領(lǐng)導崗位便不再從事這種手藝人式的勞動了，他們的任務(wù)是作報告、發(fā)指示。田老卻始終如一地保持了一個勞動者的特征，他通過實踐告訴你，畫家放棄勞動就不再是畫家。他還告訴你，畫家不要企圖什么都會畫，你終生所涉范圍實在有限，這也就為一些故作深沉、自己都不知所云的畫家提個醒：藝術(shù)就是要人看得懂，藝術(shù)離人越近越好。這便是田老作畫時的藝術(shù)主張。這也是他作為我省美術(shù)界帶頭人為大家做出的榜樣，人們尊敬他也在于此吧。
　　但身處田老的紀念展中，又不時覺出有點滴遺憾。也許因為田老看重思想性的緣故，使他忽視了藝術(shù)的自身規(guī)律，這就不似他的老師白壽章先生，白壽章極懂藝術(shù)規(guī)律和藝術(shù)的社會效應(yīng)。白先生也畫葫蘆、藤蘿、八哥、小鳥，可他在畫中題款時只題上某某同志留念了之，可見他畫畫只為給人帶來快樂，滋潤人的生活。因此田老和白先生比較，有時就顯得顧此失彼了，夸大了藝術(shù)的功能，硬讓藝術(shù)背上沉重的包袱。本來是幾棵高粱也要標上“農(nóng)田頌”；其實農(nóng)田里長出高粱是最自然的事情，不論農(nóng)田和高梁實在沒有什么可歌頌的：本來是一幅風景畫也要標上這是某某公社，殊不知公社是一個社會的、政治的實體，他并沒有資格代表祖國的大好河山。這時我想到齊白石，他畫棵白菜題上：人云虎為獸中之王，鳳為鳥中之王，獨不論白菜為菜中之中，何也。他以此通過白菜給人以歡樂。如果齊老先生題上“公社的大白菜”，那就不是齊白石了。背上包袱后的田老，甚至連書法之重要也不顧了，這使得他的作品總有幾分說不清的“寡淡”，也缺乏了國畫的文化底蘊。白壽章的畫所以不寡不淡，且具文化底蘊，顯然和他的書法功底有關(guān)，白壽章還是一位優(yōu)秀的書法家。我常為田老不寫字而暗自惋惜。
　　身處田老的紀念展中，還覺出田老的百年誕辰從形式上應(yīng)該再熱鬧些才是。前不久北京剛開過大會，專門作為議題提出文化于國于民之重要，國家要有文化品牌。大文化就是要有自己民族的獨有的文化形式、文化品牌，國家要有、省也要有。一架藤蘿一棵葫蘆也能成為一個省的品牌，問題是在田老的實踐基礎(chǔ)上后人能否借此賦予它們一種全新的概念和經(jīng)得起推敲的文化特征。這也是我們借紀念田辛甫百年誕辰更應(yīng)該思考的。
　　(責編：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