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超
新世紀以來,隨著全球化和市場化的縱深展開,中國文化也經歷著新的震蕩。與那些驚呼“文學死了”的悲觀論者不同,我看到,雖然文學的社會影響力在日益縮小,但文學自身的質地卻未必真的走低。許多中國詩人、作家的心智和技藝,在進一步地成熟與豐富,使中國文學發(fā)生了某些變化。這些變化可以從不同角度敘述,限于此次詩會的議題和這篇介紹性文字的篇幅,我側重談一下在我眼里近年來中國現(xiàn)代詩的外部和內部生長態(tài)勢,也會約略涉及其他文體的狀況。
一
先從外部詩歌環(huán)境談起。眾所周知,新世紀以來,受到拜金大潮和消費主義通俗文化的沖擊,中國詩歌已經失去了二十世紀八十、九十年代的輝煌。這恐怕也不只是中國現(xiàn)象,對此我們無能為力,不再多議。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單就詩歌的“硬件”展示場域的條件看,其實比以前還有所改善。
比如就詩歌的載體而言,就有著很大改善。首先是隨著網絡的普及,僅二○○五年,中國就出現(xiàn)了百余家詩歌網站,在我印象中,質量較好的有不下五十家。而據(jù)統(tǒng)計,至今年,詩歌網站已超過一千家。這是詩歌生態(tài)方面的一件大事。詩歌網站具有的那種難以想象的高速傳播性、超強的時效性、無限增容性、閱讀的便捷性,如此等等的確令人瞠目結舌。它們不但擴大了詩歌的影響力,而且吸引了眾多青年人參與到現(xiàn)代詩的欣賞和創(chuàng)作中來。除網絡外,紙媒詩歌的載體也在大幅度增加容量,無論是體制內還是民間,各種類型的紙質詩歌刊物層出不窮,數(shù)量比以前呈數(shù)十倍增長。而且?guī)缀趺糠蒹w制內的詩歌刊物,都增加了“下半月刊”。中國當代詩歌就發(fā)表場地的開闊性而言,應該是處于歷史上最好的時期。
從現(xiàn)代詩理論批評刊物看,除去二十世紀僅有的詩歌理論批評刊物《詩探索》外,新世紀以來,專門的詩歌理論和批評刊物也在日益增多。很多高校成立了“詩歌研究院、所”,且大都有自己的理論刊物。不少高校的學報和文學理論刊物還長期辟有“中國現(xiàn)代詩研究”之類的專欄。高?,F(xiàn)代詩學方向碩士生、博士生的擴招,集中培養(yǎng)出了為數(shù)可觀的專業(yè)研究人才;而近年來某些著名詩人進入高校擔任詩歌寫作和詩學研究教職,或許會更有效地培養(yǎng)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雙重人才。另外,新世紀以來中國的詩歌活動也很熱鬧,無論體制內還是民間,各種頻繁舉辦的詩歌創(chuàng)作研討會、詩歌節(jié)、朗誦會、詩歌之旅、青春詩會,還有諸多不同類型、各懷意向的詩歌評獎、排行榜、十大詩人評選等等,令人眼花繚亂。
令人印象深刻,值得特別指出的還有近年來那些來自民間的對詩歌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巨額基金投放。這些捐資者往往本身就是詩人,他們在經濟上成功以后,慷慨無私地支援詩歌,他們不計代價,沒有功利目的,只求有實效地給詩歌的發(fā)展帶來巨大助益。
現(xiàn)在中國詩壇,不同的年齡段都有活躍的詩人,可謂四世同堂。朦朧詩人、第三代詩人中的某些代表人物,依然活躍在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場,而六十年代中后期和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些詩人,他們的經驗、思想和技藝日益豐富、成熟,已成為目下最顯豁、最有活力的部分?;蛟S是悠久詩歌傳統(tǒng)的精神血緣,我看到,即使是在“尚利”、“尚力”的今天,依然有很多有詩歌才能的青年詩人,把詩歌作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他們具有恒久的投身詩歌創(chuàng)造的自我信義承諾,有著專業(yè)化的雄心壯志。他們是詩歌的生力軍,也是希望所在。
二
就詩歌創(chuàng)作內部生態(tài)而言,新世紀的中國詩壇,呈現(xiàn)出多元共生,多音齊鳴的態(tài)勢。過去能夠支撐我和其他理論批評同行的,對詩歌場域作出描述的基本框架,在今天已經變換,至少是在很大程度上松弛了。比如,如果再用先鋒/常態(tài),詩歌審美自主性/意識形態(tài)規(guī)訓,民間/官方,精神產品/藝術消費,口語/隱喻,學院派/反學院……如此等等的二元對抗性的結構邏輯,已無法容納今天復雜的詩歌現(xiàn)實。如果我們對詩壇的描述,仍然長久地依賴于這種已趨消失的二元抗辯結構,將無助于對當代詩歌發(fā)展作出可信的認知,我們會被自身獨斷論式的價值預設和評價系統(tǒng)所“體制化”。
因此,要對中國詩壇作出全面或“整體性”的描述,肯定是不現(xiàn)實的。以下所談,更多是我個人對近年詩歌“有效寫作”部分的大致印象,并不包括更大量的我以為的尚屬“習作”的部分。我以為,雖然詩壇雜語喧嘩,各類詩人具體的寫作方式不同,但就有效寫作部分的精神背景而言,他們或許還是有約略的相似之處。
首先,從寫者姿態(tài)上看,新世紀以來中國當代詩歌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其特點是:各種創(chuàng)造力形態(tài)的詩人們,不約而同地淡化甚至放棄了對形形色色的所謂“絕對本質”、“終極家園”、“超驗的神性”的追尋。這種淡化雖從九十年代中期已經開始,但至今才真正成為詩壇常態(tài)。詩人們普遍不再認為自己的心靈和語言,可以真實地反映“終極真理”、“整體”、“絕對本質”、“至高的神性”,詩歌話語不必要、也不可能符合所謂先驗或終極的“真理”“基礎”。那種先驗設定的超時間、超歷史的終極關懷框架失效了,個人置身其中的具體的歷史語境和生存細節(jié),成為新的出發(fā)點。許多重要詩人改變了想象力的向度和質地,將以往充斥詩壇的非歷史化的“圣詞想象力”、“美文想象力”,和單維平面化展開敘述的“日常生活詩”,發(fā)展為“個體生命的歷史想象力”。
告別“終極圣言”式寫作,并不意味著詩人放棄對詩歌精神的追尋。恰恰相反,如何在真切的個人生活和具體歷史語境的真實性之間達成同步展示,如何提取在細節(jié)的、匿名的個人經驗中所隱藏著的歷史品質,正是一些中國詩人試圖解決的問題。正是這種自覺,使當下中國現(xiàn)代詩歌在文學話語與歷史話語,個人化的形式技藝、思想起源和寬大的生存關懷、文化關懷之間,建立了一種深入的彼此激活的能動關系。
許多詩人嘗試著擴大當代言說的包容力,體現(xiàn)在:由單純的抒情性轉入了對當代復雜的深層經驗的揭示;由居高臨下的精英獨白式的“啟蒙”,變?yōu)槠降扔H切的對話、溝通、磋商;由“獨與天地精神相往還”,轉為對世俗生命的涵容和吟述;由對語言幻象境界的生成性展示,轉為對現(xiàn)實“場景”的精敏的寓言化處理;由單向度的審美“升華”轉入懷疑、反諷乃至滑稽模仿。還有一些成熟的詩人,嘗試著有力地融會處理被既往的狹隘理念看作是“非詩”的材料,“非詩”的體裁,其詩歌語型,也由單純的隱喻或口語,發(fā)展為各種不同語型的異質扭結。
中國詩人們在重新考慮如何使我們的詩能在公共空間和個人生活空間自由地穿逐。過去,我們的詩歌過度強調社會性、歷史性,最后壓垮了個人空間,這肯定不好。但后來又出現(xiàn)了一味自戀于“私人化”敘述的大趨勢,這同樣減縮了詩歌的能量,使詩歌沒有了視野,沒有文化創(chuàng)造力,甚至還影響到它的語言想象力、摩擦力、推進力的強度。
所以,近年來,詩人批評家們在談所謂“個人化歷史想象力”,就是想消解這個二元對立,綜合處理個人和時代生存的關系。他們不是提倡宏觀、籠統(tǒng)地處理時代生存,而是希望能緊緊抓住個人生活觀感的某些瞬間(包括斷裂之點)閃進歷史,以一個小吟述點,自然而然(化若無痕)地拎出更博大的生存情境。其實,個人經驗應該不是封閉的、現(xiàn)成的、自明的東西,我們讀了不少詩,詩人們都想標榜“個我”,但我們會明顯感到他們這個“我”,寫來寫去還是類型化的平均數(shù),雞零狗碎卻雷同的“私人化”,一種由不同個人所表達的“集體欲望”的陳詞濫調,這很諷刺。我們承認現(xiàn)實不可在語言中“還原”,但這并不等于詩人要自我剝奪詩歌應有的“現(xiàn)實感”。有效的詩歌,體現(xiàn)在對個體經驗紋理的剖露中,表現(xiàn)出一種在偶然的、細節(jié)的、敘述性段落,和某種整體的、有機的、歷史性引申之間構成的雙重視野。所謂舉重若輕,是深思熟慮之輕,不是輕淺、輕佻之輕。
對詩歌而言,所謂“公共空間”絕不應是以前灌輸?shù)倪h離我們的大而無當?shù)母拍?,而是我們個人就在其中。詩人們浸入了個人生活敘述,但這并沒有回避歷史語境??梢赃@樣說,他們也成功地寫出了歷史的真實,卻是通過個人視野去描敘在“歷史褶皺”中,那些為人們所忽視的細密的瑣事軼聞來實現(xiàn)的。如何在所謂“個人話語”和“公共話語”間找到平衡,使詩同時飽含著具體歷史語境和個體經驗的張力,構筑寬大而又具體真切的視野,對中國現(xiàn)代詩人還是一個考驗,我們正在自覺思考,在努力實踐。
三
九十年代中期以降,中國詩人為擺脫將詩歌變?yōu)椤盎妹馈钡那才d,尋求詩歌真正觸及現(xiàn)實生存和生命的活力,而把詩歌寫得比較“具體”了。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已形成一條持續(xù)的“動力系統(tǒng)”,到現(xiàn)在依然在發(fā)生作用。不僅表現(xiàn)在那些親乎情、切于事的詩中,即使是諸多智性詩,個人情感經驗的抒情詩,另類式的鋒利的解構詩,等等詩歌類型,也已很少籠統(tǒng)的抒情,和無限度的想象力漫溢,而是尋求一種更具體真切的表意。
我們在大量的詩里,看到了程度不同的“事實性成分”、“本真的具體細節(jié)”,它們不是抒情的蒸氣,而像是固體,無法稀釋、消解,讓人看得見,摸得著,可以沁入心靈。有些詩是對“本事”的提煉、揭示,有些則是虛構的帶有熔點性的寓言化生存情境。許多能夠直指人心的詩歌,都是經由詩人們纖敏、尖利而幾乎無所顧忌的詩的眼睛發(fā)現(xiàn)提煉出來的,它們本身就含有貨真價實的詩歌難度和趣味。“難度”,不在表面的修辭效果和“奇境”式的想象力,而在面對具體生存細節(jié)時,詩人既精確又陡峭的表現(xiàn)角度,和精心錘煉語言卻又能表現(xiàn)出的“隨興”般的親切、自由風度。
但是,具體化不等于喪失詩歌的魔力。詩人們的策略或許是“用具體超越具體”。詩人們認識到,詩歌源于個體生命的經驗,經驗具有一定的敘述成分,它是具體的。但是,僅僅意識到具體還是不夠使喚的,沒有真切的經驗不行,但再好的經驗細節(jié)也不會自動等于藝術的詩歌。一旦進入寫作,我們的心智和感官應馬上醒來,審視這經驗,將之置于想象力的智慧和自足的話語形式的光照之下,“用具體超越具體”,其運思圖式或許是這樣的:具體——抽象——“新的具體”。
有魅力的詩歌既需要準確,但也需要精敏的想象力;語言的箭矢在觸及靶心之后,應能有進一步延伸的能力。所謂的詩性,就存在于這種高電荷的想象力的雙重延伸之中。在許多詩人看來,無論什么類型的詩歌,不僅要呈于象、感于目、達于情,最好還能會于靈,這就需要詩人自我提醒,為寫作中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的那些“陌生的投胎者”留出一定的空間。要知道,生活的力量不等同于語言的力量,語言的力量也不等同于生活的力量,好的詩歌就是要如鹽溶水地發(fā)揮兩者的力量,缺一不可。“用具體超越具體”,不是到達抽象,而是保留了“具體”經驗的鮮潤感、直接性,又進入到更有意味的“詩與思”的忻合無間的想象力狀態(tài)。這里的“超越”,不再指向空洞的玄思,而是可觸摸的此在生命和歷史生存的感悟。出而不離,入而不合是也。
中國現(xiàn)代詩在我看來已經進入了一個“具體化”的寫作時段。以“時段”名之,首先意味著它不是個別詩人的或局部性的特征,而是帶有總體意向的遷徙;其次也意味著它很可能要持續(xù)一段較長的時間。中國新時期以來三十年,詩歌話語的隱喻、暗示、形而上的寫作模式的能量,或許已被過度開采;詩人選擇新的路徑,體現(xiàn)了不同時代的藝術在其自身的歷史演進中,所采取的不同的輪換方式。
我們已經看到并會繼續(xù)看到“用具體超越具體”的想象力方式,在先鋒詩歌中的“勝場”。它們不是單維線性的通向“升華”,也不是膠滯于具象性,而像是一個錐體的旋轉。它達到的是既具有本真體驗甚至是“目擊感”,同時又有巨大的精神命名勢能的語言想象力世界。詩人們自覺意識到,“具體”很重要,但“具體”的質地更重要。今天,我們不但要有能力回避空泛無謂的“形而上”,也要有勇氣藐視那種爬行于“還原日常生活”——一種新的權勢話語。
四
長期以來,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最富于生氣的部分,與西方現(xiàn)代文學的影響分不開。曾有較長時期,在不少詩人、作家意識里,西方價值就代表現(xiàn)代普世性價值,西方經驗就是“世界性”經驗,文學當然也不例外。應該承認,中國文學曾受益于這種意識,特別體現(xiàn)在對個體主體性的高揚,對現(xiàn)代性表意策略的自覺上。
但是,它帶來的問題也日益明顯,令人焦慮。今天,許多成熟的中國詩人、作家已自覺地意識到,一個民族的文學,不應長久處于“仿寫”狀態(tài),對西方價值“標準”的急切趨奉,已經內化到了對當下文學作品的具體評價。似乎一部作品所以寫得好,就是它像西方現(xiàn)代文學的“東方亞種”;某些情感經驗和人物有“深度”,就是在精神上更接近一個西方人。詩人、作家們在追問:是否西方的理念拿來就正好詮釋中國的情感經驗?是否中國人一個多世紀的甘苦,西方的“藥方”和話語“裝載單”就真正合用?按照西方中心價值確立的想象模式,全部傳統(tǒng)文化,是否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曾被當成了一個容納“落后”、“罪孽”、“偽善”、“壓抑”、“扭曲”、“怪誕”的泥淖?似乎與它“斷裂”得越徹底,就越有光明的未來?如此等等,都是我們今天在縱深追問,并試圖挖掘出屬于自己的答復的。當下中國詩人、作家雖反對粗陋的排外主義,但同時也在警惕著全球化帶來的新一輪的“西方中心”、“白人中心”。至少那種非常西方化的文學標準,不再掌控中國當代詩歌、小說的價值解釋權。
我以為,新世紀以來,中國詩人、作家們對所謂“現(xiàn)代性”的追尋,已經大幅度自覺擺脫了對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簡單仿寫,而進入對本土經驗的深入體驗、挖掘與想象中。我想以一個“隱喻”來說明這種變化。中國作家鐵凝二○○六年發(fā)表了一部受到廣泛好評的長篇小說《笨花》。為什么取名“笨花”?在題記中,鐵凝說“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產自本土,洋花由域外傳來。有個村子叫笨花……”這個書名意味深長,作為隱喻,它恰當?shù)匕凳玖吮就恋木駜忍N和東方藝術的勁道,讓人產生許多聯(lián)想共鳴。“笨花”,無疑是一個后設的對舉名詞,它相對于“洋花”而出現(xiàn),笨花的隱喻是被后者“催生”出來的。當“洋花”在清咸豐十年(一八六○)傳到中國來的時候,正值鴉片戰(zhàn)爭時期。可以說伴隨著西方對中國的侵入,文化歧視、文化涂擦、文化制導也同步開始了,中國面臨著一種全新的與西方“他者”相伴而生、與“他者”共舞的存在境況。笨花人不排斥種“洋花”,但也不能忘記種“笨花”,“遺棄笨花,就像忘了自己的祖宗”??梢姡鳛槲幕[喻,“笨”字就是一種對文化精神存在之根的堅守、奮爭。
對民族精神、對民族文化、對民族審美性格的堅守,是當下中國不少詩歌、小說所體現(xiàn)出的基本格調之一。這里的“笨”,絕不是沉滯和魯鈍,而是現(xiàn)代性經由傳統(tǒng)文化所吸收轉化后,帶來的言說有根的沉實與厚重?!盎ā闭?,也不是仿寫意義上的現(xiàn)代修辭炫技,而是人的生命和精神因生發(fā)于黃土地,帶來的鮮潤生機感。
置身于當下具體歷史語境中的敏感的讀者,在大量詩歌、小說里,感到這些“語言之花”與我們的生命、存在是融為一體的。從這些作品中能強烈地感到詩人、作家們對本真的中國經驗、中國形象,對民族文化價值觀、民族道德譜系、民間日常生活的深刻理解和“疼愛”般的深情。許多中國詩人、作家(無疑包括今天在座的中國詩人),其作品的語境都自覺或不期然中關涉到了“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問題,閱讀他們的作品,我時常會感到詩人、作家們在中外文化碰撞和對話的寫作語境中,所完成的對自己所屬的“中國情感經驗”、中國話語場域的深入辨認和挖掘,對扎根于本土的人民、歷史、文化和文學譜系的自覺承繼和創(chuàng)造性的“變構”。
剛才說過,在文化上,我們不是盲目鼓吹民族主義,學習外國文化肯定是必要和必須的,這是前提。只不過在今天,我們面對這個問題時,還應該加入更新、更復雜的視野,加入更自覺的反思、追問。這樣做只會使我們已有的精神結構變得更豐富、開闊和自由。如果“全球化”一定要催促或教導詩人、作家一些什么,我認為,其中肯定應該包括更深入地追尋民族文化及審美精神之根,以實現(xiàn)不同文化間的“差異性對話”,以漢語特殊的勁道,寫出真正有魅力的中國現(xiàn)代詩歌。執(zhí)著于此,并不會縮小我們的精神視域,相反,正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鮮明的文化“地氣”或本土的審美氣質,才使我們的文學兼?zhèn)淞恕笆澜缧浴钡难酃夂蛢r值。
詩歌是人的生存和生命體驗,在語言中的瞬間展開。揭示生存,眷念生命,流連光景,閃耀性情,是不同時代和種族的詩人們所共同具有的基本姿勢和聲音。雖然詩歌中的情感內涵和修辭方式會有變動不居的特點,但說到底,撬動詩歌的阿基米德點還是有著相對的一致性。在令人迷醉的二○一一年亞洲詩歌節(jié)上,我們看到不同國別的詩人們,在彼此吟述著“相互補充”的生命情感體驗,并邀約“地球村”中更多的人分享和同駐詩意光陰。人們永遠需要這種真實而深刻的聲音,充滿熱情和活力的聲音,富于生存啟示和命名力量的直抵心靈的聲音,令人興奮而迷醉的聲音。在這個充滿權力、戰(zhàn)火、科技圖騰、商品化、自然生態(tài)失衡的世界上,是詩,使人類的語言生活獲得了彌足珍貴的深刻、澄明、自由、安慰和超越——只要人類存在,“詩意的棲居”就永無終結。我們領受了詩的賜福,被詩人們純正的靈魂和豐盈的才智所照亮。能將自己的心靈體驗和其他國家的同行進行交流,使我們感到全身心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