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云
瑤卿本是冀州書畫大師周友成的獨生女兒,冰雪聰明,十三歲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擅長畫牡丹。
誰知周友成因為收藏前朝一位大師的名畫招致禍患。落了個家破人亡。小瑤卿也如一葉孤舟行大海,身不由己,沒有丟掉性命,卻流落煙花。
春香院的老鴇兒一看瑤卿的姿色做派就知道是一顆搖錢樹,也就沒有當粗使,由著她的性兒,筆墨紙硯地供著,瑤卿的牡丹便更加栩栩如生,人也出落得艷若芙蓉。
春香院這個才貌雙絕的人兒,招惹得風流人士趨之若鶩。可是任老鴇兒說破嘴皮,錐子扎板子打冰水泡,瑤卿就是不肯做接客賣身的營生?,幥湔f要再用強硬的手段便咬了舌頭劃爛了臉。老鴇嚇得連迷魂藥都不敢使,“我春香院不養(yǎng)白吃米的雞!三天給我賺三百兩銀子,辦不到的話就開門接客!”
瑤卿把自己畫的牡丹懸在房門之外,十兩銀子一幅,還可以聽琴一首,品香茶一壺。頓時春香院門廊擠掉了三塊磚,一幅畫漲到了五十兩。第三天竟空無一人。原來老鴇把瑤卿三天籌不到三百兩就要開門接客的消息一放,男人們本就不是賞畫而來,雖是秀色可餐,畢竟是鏡花水月,不如等瑤卿掛牌出來,也有機會一親芳澤。
隔墻租住的窮書生崔中海,閑時常到春香院飲茶聽琴賞牡丹,偶爾在瑤卿畫的牡丹之側添字留墨。若不是瑤卿命運多舛,要不是書生潦倒,二人也算是天造地設。崔中海得了老鴇威逼瑤卿的消息,心急如焚,奔走倒借,眼看紅日西沉,卻無功而回。
瑤卿數(shù)著手中的二百六十兩銀子,看著無奈搖頭的崔中海,長嘆一聲,淚如泉涌,命??!
此時來了一位客人韓月洲。這韓月洲是個珠寶商人,吃了茶聽了曲看了畫,說了會兒話,說你愿意隨我去嗎?瑤卿看他一副儒雅的樣子,年齡也不是太大,心想難得自己命好,潔身之時從良歸宿,于是含淚點了頭。
韓月洲就去找老鴇兒談,給了老鴇一個滿意的價錢,老鴇兒心知這丫頭性子烈,鬧不好弄個竹籃打水,當初花三十兩銀子現(xiàn)在換這百兩黃金,也該撒手了。
那韓月洲用寬袍遮了瑤卿的身子,上了門外的馬車。崔中海頓足捶胸,目送馬車絕塵而去。
瑤卿到了韓家,住進一方小巧的園子,韓月洲說這是我單獨給你造的牡丹園,只要你足不出戶,保你衣食無憂。
瑤卿從小丫鬟口中知道自己做了韓月洲第八房小妾,心中暗自傷感。但轉念一想,這韓月洲舍百兩黃金,也算是情深義重,更何況每日韓月洲來牡丹園,柔情蜜意,瑤卿操琴弄曲畫牡丹,總比在那春香院虎狼窩好上千百倍?,幥湓錈熁ń?jīng)磨難,對男女之事看得開了,不與韓府的其他女子爭風吃醋,也無心斂金銀細軟,日子過得也算和順。
韓月洲對瑤卿的畫總是贊不絕口,畫成一幅收走一幅,瑤卿也按著韓月洲的意思提款落字,自覺得是琴瑟和鳴夫唱婦隨。
日月飛轉,幾年過了。瑤卿畫的各色牡丹成功出色的總有上千幅。韓月洲來得漸少了,有時來去匆匆,喝不到半盞茶,只把畫作小心收走,說:“無事少弄琴,擾人清靜,多畫畫吧!”
后來,韓月洲只派小廝定時送來筆墨紙硯,取走一卷卷的美艷的牡丹。
瑤卿不解,問那小廝。小廝說老爺在妙街開一畫店,高價出售瑤卿的牡丹圖,生意很不錯呢。
瑤卿作畫弄琴,孤寂的日子,常有崔中海入夢。醒來的瑤卿常落淚嘆息,不思茶飯?,幥淙諠u清瘦倦怠。
一日,小廝再來時,竟空手而去。
久不來的韓月洲來了,看見閑坐烹茶的瑤卿,怒氣沖沖地說:“你想如何?”
瑤卿一抬眼:“把我當搖錢樹?你和春香院的老鴇有何不同?”
“你還記得你是春香院出來的???要不是我重金買你回來,你不是人盡可夫?我還沒有收回本錢呢!你畫也得畫不畫也得畫!我不養(yǎng)白吃米的雞!”
瑤卿的心狠狠地疼,一顆心就死了,再不說一句話。
瑤卿平靜地展紙調色,七寸筆蘸清水調鈦白曙紅胭脂,點點朵朵,雪白宣紙上便綻開一朵粉色艷牡丹。
那韓月洲也看得癡了,美人如畫,畫似美人。
轉眼一樹牡丹美艷絕倫,韓月洲說,妙啊!頂級佳作!這幅能賣個大價錢。
誰知瑤卿抬起左手拔下頭上的鳳簪,撲哧一聲扎透自己的右手背,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宣紙上。那韓月洲一聲驚呼:“不可污了美圖!”忙奪那牡丹圖,卻為時已晚,在留白處染上了兩攤血。
韓月洲惱羞成怒,瞥一眼瑤卿血淋淋的右手,拂袖而去。
瑤卿手廢了,人瘋了。
那天小丫鬟一手沒拉住,栽進園子的深井里。
葬了瑤卿,韓月洲也覺得惋惜,一個人來到牡丹園,坐在書案前想起以前的日子,不免嘆一口氣:“倔強的丫頭!”
書案上胡亂卷著那幅沾了血的牡丹圖,韓月洲輕輕打開,竟有兩只血色蝴蝶翩翩飛出紙面,那一樹牡丹也迎風帶露,微然在動,韓月洲瞠目結舌。
那蝴蝶飛出窗去,翩翩而逝。韓月洲定神看那牡丹,已轉瞬而枯。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