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星元
陽光明媚的午后,隨手找出一本閑書翻讀,一張夾在書頁間的白紙輕輕地飄了出來,落在了地板上。
是一張座次表。寬寬大大的圖紙上,用簡簡單單的線條勾勒出的矩形代表課桌,每個課桌上都填著兩個人的名字。課桌一共四行六列,最后的一列只有兩張課桌,其中的一桌只有一個人的名字。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正好43個人。
在白紙下端的某個位置,我的名字正靜靜地躺在教室后面的某個角落里。這張普通的座次表的背后,是我自走出后就再未回去或再也無法回去的那座城市、那所學(xué)校、那間教室、那個班級,是我的那些親愛的兄弟姐妹。
坐在我右前方的是一個喜歡搞惡作劇的兄弟。記得他曾用女生的筆跡寫下一封簡短的情書,夾在了另一位同學(xué)的書本里,看到情書的那位同學(xué)按照信中約定的時間在校園的操場上癡等了一夜,最終也沒見有漂亮女生前來赴約。那位同學(xué)回來后編造了一個謊言,說見到了那個寫情書的女生,是如何如何的漂亮,而我們卻在暗暗發(fā)笑?;蛟S他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這其實是個眾所周知,而唯有他自己不知的惡作劇吧。
還有為我們排隊買飯的老A。食堂的飯菜總是那么的難吃,卻又不得不去吃。下課鈴響過之后再匆匆跑到食堂,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人滿為患了,那像蚯蚓一樣彎曲的隊伍排出去老遠(yuǎn)。后來,我們就威逼著老實的老A去排隊,然后等到他勝利在望的時候,我們就毅然決然地殺過去,插在他之前,讓排在后面的同學(xué)在心中洶涌著一波波的羨慕、嫉妒、恨。老A的座位在我的左邊,靠著窗戶,無論上什么課,他都喜歡向外看。后來才明白,他看的不是校園的草地、操場,也不是廣玉蘭、香樟樹,而是那些在校園小道上一個個魚貫而過的女生。老A喜歡把所有的女生都稱之為美女,他說,這才是校園里最美的風(fēng)景。所以,我至今都很懷疑他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
那時候,愛情電影和小說像洪水猛獸一樣涌來,故事里騎著單車的少年帶著自己的初戀如風(fēng)般馳過,溢出的張揚(yáng)的青春飄了一路。而我的那輛二手破單車上零件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呐鲎猜?,總是給我一種收破爛的感覺。后來,它被偷了,我至今仍替那位倒霉蛋擔(dān)心:這樣的破車,恐怕至今還沒賣出手吧?而我的那些虛無縹緲的美好幻想也只能歸于虛無縹緲了:沒有哪個美女坐上我的單車,沖向油菜花鋪成的海一樣燦爛幸福的遠(yuǎn)方。而在現(xiàn)實里,教室左邊的第一排,坐著我暗戀了很久的女生,她扎著馬尾的背影,她回眸一笑的青春,她的安靜,她的美麗,都讓坐在教室后面的我一次次地心跳,又心跳。
這些事伴隨著畢業(yè),伴隨著我們的各奔東西,都像一陣風(fēng)一樣刮過去了。我的許多躺在QQ里的兄弟姐妹們,時而亮一下頭像,卻又匆匆下線,為了各自的生活奔波著。手機(jī)里儲存的名字依舊還堅守著自己的位置,但聯(lián)系卻越來越少,我不敢確定這些曾經(jīng)熟悉的號碼還有幾個人在用。就像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接到的一個電話,他說:“猜猜我是誰?”陌生的號碼,陌生的屬地,陌生的聲音,卻對我的情況了如指掌??墒?,他究竟是誰呢?
此刻,陽光正柔柔地攤在這張座次表上,我突然感到這張薄薄的紙竟然活了起來。我悄悄地走進(jìn)紙里,走到自己名字的位置,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我聽見老師在喊上課的聲音,聽見幾個同學(xué)正竊竊私語的聲音,聽見許多支圓珠筆或鋼筆唱歌的聲音。一陣春風(fēng)將教室外大槐樹深處的幾聲鳥鳴送了進(jìn)來,一如從前般美麗——任時光一去多年,這里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