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
走上舷梯進入機艙,順手取了一份報紙。坐下來打開,就看到篇幅很大的空難報道,還有觸目驚心的彩色圖片。
沒有一個人認(rèn)為自己這次空中航行是和下一次空難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一直覺得這是一種命定,誰也無法測量,以為自己命數(shù)不至于如此不濟,于是心事安妥,等待它按時騰空而起。
出遠門幾乎都借助空中飛行器了,盡管它在發(fā)生危險時殆無生還可能,仍是我們出行的首選,空中驚魂的回憶,每個人都會來上幾段。一架在地面上看來體積龐大的飛機,一經(jīng)騰空也就如一片樹葉那般微不足道了。全世界無數(shù)的飛機在高空穿行,像下雨前的蜻蜓群體。常常遇到某種相悖的氣流,使整個機身劇烈顫抖,電視關(guān)閉,衛(wèi)生間停用,廣播一次又一次地通知乘客系好安全帶,不讓走離座位。像我最近飛往廣州的這個航班,飛機就不斷地往下掉,每掉一次,人心就波動一次,任何一個在地面上從容不迫的人,載浮載沉中,暗暗萌發(fā)出“此生休矣”的哀嘆。沒有誰安之若素,甚至可以聽到來自前排座位上兩位女士的絕望尖叫。所幸,驚恐之后復(fù)歸平靜,飛機穿過這一片艱險的區(qū)域,變得安穩(wěn)了。此時,每個人睡意全消,暗暗幸慶。一個人在天上,思考的卻都是地面上的事情,譬如死生。真要發(fā)生質(zhì)變,也只是瞬間的事,不管是坐頭等艙的官員大款,還是坐普通艙的百姓,結(jié)局都一樣。座位的椅背上清楚地寫著:“救生衣在您座位下”“椅墊可作為救生浮物用”,看起來很溫馨,卻從來沒有聽說誰倚仗于此物而逃生成功。在空中體驗魂魄驚恐也是一種快感,它接近于死亡,在瞬間又遠離了死亡,就好像遭遇車禍只是擦了些皮外傷,溺水不亡只是喝了幾口污水,被蛇咬了兩口又證實沒有毒素,都是以驚恐開端以慶幸結(jié)束,還是可以接受的。從屏幕上我看到自己離地面將近萬米了,如果沒有科技的力量,沒有誰可以凌高山大河,挽細雨流云,說起來也是很值得自豪的行程。在乘坐汽車、火車外出時,我是不買保險的,這類交通工具貼著堅實的地面奔走,即便出事,逃生也相對便利,而乘坐飛機,它的速度、高度,則會讓人把買保險作為一種自覺。保險是相對不保險而言的,當(dāng)保險公司理賠時,保險的主人肯定是不在了。一個人為即將到來的危險買單,真有前程未卜的無奈。
在我看來,飛機是仿生物。直升飛機仿蜻蜓,客機則仿鯊魚,只不過延長了魚鰭,在魚鰭下邊開了一個口子,讓行者魚貫進入,到達魚腹。每個人按照票根號碼,找到自己的位置,用安全帶扣住自己。人在機艙,不自在也就開始了,整個過程采用坐姿,不管樂意與否,終歸要堅持下去,沒有什么人可以解開安全帶,在機艙里溜達,看看機長如何操作,廚房如何備餐,或者,和溫柔的空姐聊聊天吧。戒律多了,整個行程就充斥了單調(diào)無聊的氣味。進餐算是空中動作最多的一項,守著坐姿,小心翼翼地打開,動作盡可能地和緩,各種微型食物在狹小的桌面上合理擺放,以免掉落、溢出,全然不能如在酒樓出手豪放,算得上最拘束的用餐。一個魯莽武夫和一個喜歡賣嘴皮子的人,到了機上,也要變得斯文或者三緘其口——曾經(jīng)有人信口開河而被架出機外,剝奪了此次航行的權(quán)利。這不禁使我們關(guān)注具體的環(huán)境,讓自己成了嚴(yán)格遵守規(guī)矩的人。對于生活在空中的人,我還是會由此生出憐憫。一架飛機的內(nèi)部,就是全部的活動空間,在機頭和機尾來回走動,表情永遠是甜美的,舉止永遠是安和的,至于個人此時有多少不快,都被巧妙地遮掩起來。每一個行者遇到這樣的笑容,真是弄不清楚笑容背后的真相。這也是一種本領(lǐng),在萍水相逢的幾個小時里,讓你感到怡悅。我對遮掩情緒素來缺乏本領(lǐng),臉色就是情緒的晴雨表,認(rèn)人毋須揣測我的喜好和厭惡。一個人生活在天上肯定與生活在地面有差別,一個是虛無縹緲的高空,一個是堅硬厚實的地面,必定產(chǎn)生不同的心態(tài)和表情。我對于地面生活的熱愛,就在于它有更多的自由和放任。
有時進入機艙,艙門關(guān)閉,機聲大作,就是遲遲不升空,接著就通知空中管制,起飛時間不確。天暗了下來,人悶在機艙,機坪有如白晝,空曠中有飛機在地面移動,被揮動手勢的人引導(dǎo)。在虛無的空中,警戒線在哪里,看不見摸不著,卻可以控制這么些龐然大物,伏地等待,有人開始發(fā)牢騷,指責(zé)空中小姐,替罪的小姐們依舊面若桃花,微笑解釋。更多的人有了被管制的經(jīng)歷,默坐不語,閉目養(yǎng)神。能讓如此龐然大物上不了天,它的背后是更為龐大的機構(gòu),行者們的訴求都是蒼白無力的,甚至傳達不到主宰者的耳畔?!暗甏笃劭汀?,在這種場合上,就是這般領(lǐng)受。如果一個人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也就必然受到他人的牽制,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肚子的不痛快。它不像個人的行走,是由自己的意愿支配的,行于所當(dāng)行,止于所當(dāng)止,毋須借助他人的力量,這就可以言說自由了。在每一個尋常的日子里,每一個人的生存都依靠他人的勞動,不可能自己去造一架飛機,自己開辟空中通道,然后自己駕駛前往。我們許多的不快活就是在他人的約束中滋長。這使我在等待中更珍惜自己當(dāng)今的這一份職業(yè),單干的、獨行的、手工的。在等待起飛時咀嚼,生出幾分快慰。
騰空而起之后,行者們就與地面的所有人失去了聯(lián)系。沒有誰知道你的準(zhǔn)確位置,再要緊的事,也只好擱置。一次次地撥打,如同撞在一籐盾上,彈了回來。幾個小時里,一個人的信息全然消失,如同他的肉身一樣,沒有影蹤。清靜,可以啟用這個詞來形容此時的感受,它表明一個人已經(jīng)切斷了社會關(guān)系這張大網(wǎng),成為孤獨的一分子,在孤獨中讓時間分秒流過。經(jīng)常聽到有人抱怨事務(wù)繁多,想找個山野僻靜處清靜一下,像個閑云野鶴的古人。我一聽就發(fā)笑,都是一些毫無用處的托詞——真要清靜也毋須到山野,關(guān)閉手邊的通訊工具,別人找你不到,你也不要耐不住寂寞找人,身邊霎時就清靜下來。可是,如果不是在天上,帶著強制性的要求,誰能做到這一點呢。我見過手機發(fā)生故障而中斷交流的人,那種惶惶不安的神色——他找不到要找的人,別人也找不到他,許多信息在空中浮游,很重要,很緊急,就是到不了他的耳畔。每個人都想和這個世界保持密切的聯(lián)系,在這張大網(wǎng)之內(nèi),不愿有須臾的脫節(jié)和分離。就是人在夢中,手機還工作著,鈴聲侵入夢境,截斷夢中情節(jié),讓主人回到現(xiàn)實懷抱里。一個人果真要與世界如此密切聯(lián)系嗎?如我這般趨簡的人,這個疑問不時地浮動著,難以判斷。我對短信的興趣大一些,它相當(dāng)于當(dāng)年到郵局發(fā)電報,只不過如今自己充當(dāng)發(fā)報員而已。我不像有人在短信里敷陳錦繡刻鶴圖龍,顯示發(fā)信人的才氣。我著眼于短,像自己在夏日里的短衫短褲,達意即可。
當(dāng)大家關(guān)閉手機,指頭上的動作就停止了。這個鋼鐵的空間得到安靜。
一個人要進入飛機腹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幾個關(guān)卡的設(shè)置,真意在阻止危險的進入。人的相貌必須與身份證上的照片相符,而許多地面可以自由攜帶的物品,鋰電池、打火機、火柴,還有液態(tài)乳狀的種類,都在排斥之列。我估計今后規(guī)定會越來越細,列出一張長長的清單。有一些物品藏在行李箱里,肉眼看不出來,卻在經(jīng)過一小段黑暗的行程后,被特制的儀器看穿,準(zhǔn)確地從某個位置把這個潛藏的危險找了出來,使藏匿者無話可說。人的眼力何其有限,古書上的千里眼也只是延伸了瞭望的長度,對于深度顯出無能。要去掉物體外在的遮蔽進入內(nèi)部,找到實質(zhì),只能借助科技的光芒。相對于物,人的檢驗則更難逃避,專業(yè)人員手持一柄電蚊拍般的儀器,讓受檢人做出一副展翅欲飛的模樣,用儀器在前胸后背拂來拂去,吱吱地發(fā)出叫聲。這個項目的企圖也很明確——找出身體中的違禁成分。經(jīng)過這一關(guān),待會坐在艙內(nèi)所有的人都是可以互相信賴的——當(dāng)然,這是從本次飛行來說,他們都是安全分子,潔身自好,結(jié)為具有乘坐資格的空中伙伴。至于人身之外的危險因素,我們就無法預(yù)見和控制了我小的時候爬到樹梢就感到了離開地面,不穩(wěn)定因素馬上增加了空中畢竟是一個我們?nèi)徊皇煜さ膮^(qū)域。一個人在高處,風(fēng)來云往,飄搖不定,沒有可以抓得住的可靠把手,墜落下來,不是汪洋大海,就是峻嶺崇山,沒有哪一個肉身經(jīng)得起這樣幅度的墜落,就是堅硬的鋼鐵機身,也開裂破碎。在人們規(guī)規(guī)矩矩接受安全檢查時,許多空難在安檢之外,那些神秘莫測的因素,是墜落最兇險的殺手。
機艙的前部,有稱為頭等艙的座位,以區(qū)別于后邊眾多的普通艙。等級,無論上天下海都是存在的??蜋C和社會一樣,只是社會的縮小而已。再小的一個體統(tǒng),也是要顯示出高下差異的。春秋時的哲人就提出人以群分的看法,既然人不能孤獨生存,是一群中的一分子,那么就必須以等級來體現(xiàn),以便于為自己定位。如果沒有等級之分,群龍無首;如果人人都想當(dāng)老大,一場惡戰(zhàn)也就不可避免。戰(zhàn)國時的亂相現(xiàn)在看來比較清楚了,最終秦國勝出,一統(tǒng)天下,余下以稱臣為結(jié)束,總算讓人舒了一口氣。在天上飛,坐頭等艙的行者肯定需要一定的資格,享受的待遇優(yōu)于普通艙的行者。為了區(qū)別,頭等艙和普通艙之間用一條布簾隔開,讓后邊的人不明動靜。據(jù)一位坐頭等艙的官僚說,就是不停地給東西吃、喝,殷勤地詢問需要何種服務(wù)。座位寬大,身心舒展,雙足有足夠伸長的空間,的確是愜意的空中之旅。我的規(guī)格只能坐普通艙,我通常選擇靠過道的位置,這樣可以順便利用一下過道的公共空間,把腳伸出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坐下來就是,至于別人位置如何,我素來不關(guān)心。乘機和乘車的差別在于不賣站票,保證了每個人位置的明確,只是或前或后而已。前邊未必就好,后邊未必就不好,就好像寺廟、道觀樂于設(shè)在高處,遠遠高于平地生活的人群,借助這種高度提高人對于神仙的敬畏,而一場山洪下來,最先遭罪的也是這些泥胎。座位小了一些,對我這樣身材的人也恰恰合適。我坐了下來,心事安然,閑翻報紙或閉目養(yǎng)神。任何一個座位上的行者,最終都會到達同一個目的地,然后四散;或者都到達不了,成為一個讓人說起的空中事件。這兩種結(jié)局,對于坐頭等艙和普通艙的人來說,都一樣需要接受。
飛機在高空疾馳,在它進入云層的時段里,機艙暗了下來,那些帶著晦暗的云朵,把陽光的明艷遮蔽了,四望茫茫,混沌不開。一個人在飛行途中,遠離地面,自身全然被動,變得不能自主,也就格外生出了松弛和慵懶,有一種盡隨他去的消極。那些平素舌吐蓮花的人,大多失去鋒銳,昏昏欲睡。當(dāng)它從陰云中沖出,銳利的金線就穿過小小的窗子進入艙內(nèi),霎時耀眼明快。和地面相比,萬米高空畢竟離太陽近些,光芒打破了前一段的岑寂,有人蘇醒過來,想借助強烈的光線看外界的斑斕,可惜看不到,外邊空洞無物。這是視覺最貧瘠的時光。我對夜間飛行比較興趣——一個人在夜間,不是呆在自己房間里,而是在晦暗蒼茫中飛,飛過高山海洋,飛過萬家燈火的上空。莊子、屈原都寫過飛翔,限于當(dāng)時的條件,沒有飛翔的切身體會,只是依憑想象。像這樣的秋夜,莊子、屈原做什么好呢?一定是呆在室內(nèi)了。古文人的夜生活大致如此,書齋品茗、聊天,要不讀書、寫字,要不上床安寢,期待夢見周公。山野幽暗深沉,只有流螢的光線和草木的搖曳,沒有誰會走到戶外,撒開腿在夜色中奔跑。夜晚是止息的、安頓的,那些趕考的,奔走于功名者,此時也靜了下來,在客棧里,面對孤燈,想著明日行程。而今,白日的行程大大延伸了,侵入黑夜。更多的人在夜間趕路,在海上,在天上,穿過濃厚的夜幕,迅疾向前。儀器的靈敏代替了雙眼,更為準(zhǔn)確和犀利,把持航向。這些夜行者各揣心事,奔走在不同的路徑上,有的飛向遠方,行程方始;有的則返回熟悉的城市,歸鳥入巢。進進出出,有如白日。我慣常于降落時外望——一個陌生的城市在夜色里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擴大。我們看到一個城市的氣象、氣派。有時,燈火的繁富斑斕和稀落荒疏就是一個城市的表達,一個城市的真實表情。如果說對夜行者有何回報,那么降落前的飛鴻一瞥,就是一個城市的態(tài)度。沒有這么一種高度,我們對一個城市的格局,永遠存在盲人摸象的局限中。
接下來,我們要進入它的懷抱了。
嘈聲,始終相伴于整個飛行期間,它強烈地進入雙耳,是無休止的轟鳴,如濤瀾起,似松濤急,無法抵御。機體自身的轟鳴以及高速運行中的摩擦,聲浪四起。雙耳不如雙眼,看不慣時可以隨時閉合,不見為凈,雙耳則只能忍受,我不清楚從事這個職業(yè)的機組人員,長期被嘈聲充滿的感受。所謂的工作就是這樣,它是以謀生為第一性的,余下才是辛苦或舒適。即便你長得如花似玉,為了謀生,也就不能太挑剔。相反,還要感謝這種謀生手段,使生存能夠繼續(xù)維持下去。工作有時就是一點樂趣也沒有的過程,像房地產(chǎn)交易所的工作人員,每一天都在擠滿了人群的大廳里收件、辦證;像銀行窗口那些小職員忙碌不堪地錢進錢出,存取交替;像出租車司機每日在城市里穿梭,上客下客。機械的、重復(fù)的、單調(diào)的,這些詞匯都可以概括工作的特征,沒辦法謀生必須借助這些并不豐富多彩的手段。我到過一個薄膜生產(chǎn)車間,機聲讓雙耳難以忍受,燥熱充滿全身,酸腐味撲入呼吸中,而那幾位小青年若無其事地走動操作,似無聽無聞。時日長了,嗅覺聽覺,鈍化了,也就視若等閑、視同必須。人之所以為人,必須為生存忍受艱辛,而饑寒才是難以忍受的,余下可以忽略不計。王維曾說自己:“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guān)心?!鄙婵梢娛巧狭藱n次的。靜是一部分人的精神渴望,是作用于人的內(nèi)心深處的,與外界有一段很大的距離,像《暗算》中有一雙過人靈敏的雙耳的阿炳,可以聽到靜寂中飛蟲的振羽聲,聽到兩根細小草莖在風(fēng)中的敲打聲,分辨出禾苗拔節(jié)、游鱗喋水、干果脫落的細微差別。周邊如此安靜,耳聽的能力得到培養(yǎng)而提高。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到——現(xiàn)在寫文章再以此來形容,也就多有矯飾之嫌了。很有趣的是,我常常是乘著轟鳴聲去某一個靜謐之地的,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忍受,然后得到解脫,就像孟子說的那樣,要達到目的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靜謐,何其難也。
臺風(fēng)是飛行的強敵。從飛鳥歪歪斜斜的樣子,就可以知道飛機在空中的形態(tài),隨時可以被掀翻。在我長居的城市,每年都有幾個臺風(fēng)光臨,從而使起飛的時間變得撲朔無常——對于看不見的風(fēng),是否適宜飛行,只能靠儀器測定,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趕到機場,一眼可見推遲起飛的公告,推遲多久,沒說。許多行者都在看天,天色毋與往常無異,不禁對推遲起飛產(chǎn)生懷疑。相繼有幾個航班停了下來,都與臺風(fēng)有關(guān),而其他方向的航班相繼升空,毫厘不爽,更是加劇了內(nèi)心的焦灼。這些天,有關(guān)部門一直在跟蹤,就像跟蹤一個嫌疑人,并把跟蹤結(jié)果不時公諸于眾——臺風(fēng)何時形成,經(jīng)緯幾何,風(fēng)向幾何,風(fēng)力幾何,都測量形成精確數(shù)字,絕不含糊。和跟蹤嫌疑人不同的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卻無法阻止它的不軌行為,使其化為烏有。從未聽說利用先進的科學(xué)力量摧毀臺風(fēng)的肆虐——它的能量太大了,所到之處山河變色面目全非,人類只能避其鋒芒。一切回避工作必須在臺風(fēng)到來前完成,進入安全地帶,算得上目前最理智的策略。人的能力在臺風(fēng)面前測出了有限的邊界——人定勝天,作為精神上的自慰足矣,不可當(dāng)真。龐大的機群靜靜地伏地,絲紋未動,維護著厚重的尊嚴(yán)。一經(jīng)貿(mào)然上天,命運就難以測度,像一片輕薄的黃葉,無法決定自己落下的地點。人是善于借助自然之力的,風(fēng)也在借助之列,曾經(jīng)在童年時代給我?guī)砜鞓返娘L(fēng)箏、風(fēng)車、風(fēng)鈴,就是緣于風(fēng)的力量而蕩漾靈氣的。順風(fēng)而不逆風(fēng),也算得上我們生存的智慧吧。
這些年來,越來越頻繁地乘坐飛機到遙遠的地方去,空中生活成了整個個人生活的一個部分?;顒涌臻g被大量開拓,和遙遠的關(guān)系變得密切。生活的節(jié)奏加快了,連迅疾的汽車、火車都不足以運用,必須遠離地面,進入高空,穿云破霧。我依然覺得高空飛行是一種無奈,它的乏味是其他交通工具所沒有的。我對行走于堅實之地有鮮明的好感,兩手甩動時充滿了自在與愜意。緣于這種好感,在飛機著陸的剎那,我的慶幸也隨之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