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白條

李子勝

小周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一所初中任教，擔(dān)任初三年級的班主任。工作不久，就趕上了一次全國性的募捐活動，為一個地震災(zāi)區(qū)捐款。

同學(xué)們捐款都很踴躍，第二天，班長李紅就把捐款交給了小周。李紅說：“老師，咱們班就學(xué)習(xí)委員沒捐款，他交了一張自己畫的支票?！闭f著，遞給小周一張紙片。小周接過來一看，紙片是模仿支票畫出來的，上面寫著幾個字：本人捐款給地震災(zāi)區(qū)二百元。下面還有一行小字：五年后兌現(xiàn)，按照年息5%計算，到期本息一并結(jié)清。最下面竟然還有一個方章，一看就是學(xué)生自己刻的蘿卜章：楊強。

小周看完心里十分惱火：初三學(xué)生正值青春期，性格叛逆很正常，可是也別這么惡作劇啊！他克制著情緒，對李紅說：“把楊強給我喊來，對了，他學(xué)習(xí)成績怎么樣啊？”

李紅說：“老師您不知道啊，他是咱們班的珠穆朗瑪峰——無人超越的高度?！?/p>

一會兒，楊強來了，小周把紙片拍在桌子上，問：“這是怎么回事？玩?zhèn)€性，作秀？”楊強的臉一下子紅得像大蘋果，他低聲說：“老師，我是認(rèn)真的，您看，我還按手印了呢?！?/p>

小周翻過紙片，果然，紙片背面按著清晰的食指手印，他頓時哭笑不得：“按手印有什么用??？五年后，人家災(zāi)區(qū)人民難道會拿著這個找你兌現(xiàn)嗎？捐款自愿，你不捐沒什么，但不該忽悠人家?！?/p>

楊強聽了，臉更紅了：“老師，五年后，我……我會主動把錢匯過去的?！?/p>

小周看著他認(rèn)真的樣子，嘆了口氣，改變了語氣說：“你先回班吧，支票先放在我這里好嗎？”

楊強點點頭，向小周鞠了一躬，說：“老師，男子漢一諾千金，我會做到的?！闭f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當(dāng)天放學(xué)后，小周喊住班長李紅，打算按照家庭住址一起去楊強家做個家訪。兩人來到城市邊緣一片破舊的平房區(qū)，小周艱難地辨認(rèn)著墻上斑駁的門牌號碼，繞了半天，終于在一個小院前站下。院門是破木頭釘?shù)挠蜌郑T上了鎖，家里竟然沒人。小周對李紅說：“這樣吧，晚上我自己來，你先回家。”

李紅卻說：“不，老師，我也想來，我們七點在他家門口集合好嗎？”小周想了想，點頭答應(yīng)了。

晚上七點，小周和李紅準(zhǔn)時到了楊強家門前，這回門沒上鎖，兩人就在外面呼喊楊強的名字。許久，他們看到楊強走了出來，看到老師和同學(xué)，他顯得有點慌亂。走進院子，小周才發(fā)現(xiàn)院里有輛破三輪車，三輪車上有幾個紙盒子，盒子里有芹菜、黃瓜等菜蔬。

進了屋，小周和李紅發(fā)現(xiàn)，屋子里竟然點著蠟燭。楊強朝黑暗的里屋喊了一句：“媽，老師來了?！?里屋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快讓老師坐，給老師倒水。” 楊強走到墻邊，拽亮了電燈，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不少，他趕緊吹熄了蠟燭。小周看到，蠟燭旁邊擺放著打開的書本。

一會兒，楊強攙扶著一個瘦弱的中年婦女從里屋走出來，楊強介紹著：“媽，這是我們的新班主任周老師，這是我媽媽?！睏顝姺鰦寢屪?，自己卻轉(zhuǎn)身出去了。

楊強的媽媽開始向小周和李紅介紹起自家的情況。原來，楊強的爸爸前年生病去世了，楊強的母親沒工作，也沒有城市戶口，身體還不好，娘倆一分錢收入都沒有了。幸虧有個賣菜的親戚可憐他們，楊強每天下課后就去市場幫親戚賣菜，掙點微薄的收入，娘倆就這么著生活了兩年。

一切都明白了，小周沒想到，楊強的家境如此困難。他想起自己對那張“捐款白條”的誤解，不由得很是愧疚。

一會兒，楊強回來了，手里拿著兩瓶礦泉水，遞給小周和李紅。小周接過水瓶，感到塑料瓶上還留有楊強雙手的余溫——這平房區(qū)附近根本沒有像樣的超市，這水很可能是楊強跑了很遠才買來的。小周心頭一熱，他沒有再提起捐款的事，而是和楊強母親拉了一會兒家常，兩人就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李紅也很激動，她向小周建議，應(yīng)該組織同學(xué)們資助楊強，幫他渡過難關(guān)，但小周卻隱約感到，這個堅強的孩子隱瞞了自家情況這么久，他未必會接受大家的幫助。

最后果然如此，楊強只接受了大家給的筆和本子，其他一概拒絕了。

中考前夕，小周又一次去了楊強家，這次，他是帶著紅十字會的干部去的。小周故意選擇了傍晚前去，紅十字會的干部看到屋里點著蠟燭，楊強光著膀子，在門窗緊閉的悶熱屋內(nèi)苦讀，不禁好奇地問小周：“這孩子為什么不開窗戶呀？”小周答道：“點蠟燭能省電，開窗戶有風(fēng)，會讓蠟燭火苗飄忽不定?！甭牭竭@個回答，紅十字會的干部都沉默了。

中考過后，楊強順利地被一所重點高中錄取了，在紅十字會的資助下，他每月都能領(lǐng)到一筆生活補助，可以讓母子兩人吃上飽飯。課余時間，楊強不用再去菜場打工，終于可以專心學(xué)習(xí)了。

轉(zhuǎn)眼幾年過去，小周已成了一名資深教師。有一天，他收到楊強寄來的一封信和一張匯款單，楊強在信上說，自己考入了一所知名大學(xué)的物理系，學(xué)校免除了他部分學(xué)費，還為他找了實驗室的工作。匯款單上的三百元錢就是他第一個月勤工儉學(xué)的工資。

小周打開匯款單，見單子上只有一句留言：男子漢一諾千金。小周明白，這是楊強歸還給自己替他墊付的捐款。于是，小周來到辦公室，打開抽屜，找出珍藏多年的那張捐款“支票”，快遞給了楊強……

時光匆匆，很快又是四年過去了，這天，小周收到一張附了信的請柬，楊強在信上說，他已大學(xué)畢業(yè)，邀請老師參加他和李紅的婚禮。小周頓時猜到了，當(dāng)年自己替楊強墊付捐款的事情，應(yīng)該就是李紅“泄密”的吧。